第十章 雨夜里的星星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墨色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滚着,一股烦躁的湿热笼罩在城市的上空,令每一个人的心,都有种沉闷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明正街留学生公寓,姜正薰二楼的小房间里。

一盏昏黄的小灯,两个相对无语的人儿。

依诺手里捏着棉棒在轻轻地帮姜正薰擦拭着伤口,看着他为了保护自己,而伤得血肉模糊的胳膊、脊背,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地夺眶而出。

湿湿、热热的泪珠突然掉在姜正薰的背上,让他忽然感觉被烫了一下一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身后突然传来依诺低声的啜泣,让姜正薰连忙转过身去:“依诺……你……你怎么了?”

依诺看着伤痕累累的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地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正薰……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她以前都不会这样对我的朋友的,对不起……”依诺哽咽着向他道歉,当看到他跪在妈妈面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刺痛了。

“这不关你的事啊,依诺。”姜正薰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我知道阿姨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就算她赶我,我也不会回韩国的。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依诺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抬起头来。

姜正薰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让人感动的真诚。依诺从没有见过他对她这样的表情,不再是那样闪闪躲躲的疼爱,而是那样热烈的、真挚的表情……她好喜欢看着这样的他,她好喜欢他对自己没有遮掩的关心和宠爱……她真的……好喜欢他……

依诺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突然朝他伸过手去。就在姜正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投入了他的怀抱。

姜正薰被依诺的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她就这样依偎过来,差点把他撞倒在地板上。他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心慌意乱,以至于她都抱紧了他,他还张着自己的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做。

依诺则用力地抱着他,嗅着他身上混着淡淡药草香气的清爽味道。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踏实,似乎当这样投进他的怀抱时,外面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正薰哥……”依诺咬着自己细细的贝齿,“我喜欢你。”

虽然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她已经大胆地说了出来,可是在他的小屋里,再一次对他告白,依诺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不过真的好喜欢这种感觉,好喜欢投入他的怀里,仿佛好久之前,他就曾经这样拥抱着她。

但是姜正薰却被她这句话吓了更大的一跳,刚刚想要抱住她的手,又不自觉地想要张开。

“依……依诺,你……你不用这样的……”他咬着牙齿,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恐怕在他怀里的依诺也能体会到他的惶恐。

“什么?”依诺不解他的问题,抬起头来看他。

姜正薰被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逼视得无处可躲,他垂下眼帘,有些磕磕绊绊地对她说:“阿……阿姨虽然讨厌我……可是你也不用……不用说这句话来反抗她……”

“什么?!”依诺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把眼睛瞪得更大了,“正薰哥,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说我喜欢你是因为我妈讨厌你吗?”

姜正薰被她责问,只能用力地低下自己的头。

“正薰哥,你如果这样想的话,就太对不起我了!”依诺突然生气了,她推开他站起身来,“我说我喜欢你,是发自我内心的喜欢。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生,即使周冠宇对我那么好,我也从来没有对他动心过。可是你……自从那个下雨的夜晚,我和你在玻璃站台上相遇……我就对你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而且也好像觉得你一直在我的身边……然后我做你的中文老师,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但是我却越来越……喜欢你……”

依诺越说越小声,忍不住红着脸颊低下头去。

她从没有这样大胆地对一个男生告白过,可是这个突然闯进她生命里的男生,竟然让她彻底体会到了爱情的感觉……那些和他牵手走过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过目难忘。

“我不会为了哄我妈才说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男生说过这样的话……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依诺抬起头来,有泪花在她的眼眶中荡漾,“我知道有很多女孩喜欢你,而且我也知道……你有一个很喜欢的女朋友……可是……可是我还是没有控制住我的心……不过,我也有我的尊严,如果……只需要对我说一个字,只要一个‘不’字,我就会马上离开,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依诺向后退了一步,这是她第一次向男生告白,虽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心还是狂跳得厉害,紧张得连自己的手心都汗湿了。

姜正薰坐在地板上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依诺,她柔美的长发从她的颊边垂下来,那双还含着泪花的大眼睛,映衬着她微微涨红的小脸。真的很像那天的她……那天自己站在楼下,远远看到依偎在他怀里的她……

那种心痛的感觉再一次袭了上来,像是要把他的胸膛剖开,把他的心脏撕裂。心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在他的胸膛深处翻滚着、扭转着,痛得他几乎要停止呼吸,几乎要停止跳动。

“依诺……我……”他开口,眼泪却突然从眼底涌了上来,他咬住自己的嘴唇,根本说不下去了。

依诺抬起头来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被雾水蒙眬的眼睛……他的表情很痛苦,他的眼泪很酸楚……难道……难道他真的不喜欢她吗?难道那个未发生的吻,难道那些体贴的关心,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吗?又或者他依然爱着韩国的那个女朋友,对她的表白只觉得尴尬和为难?

一想到这里,依诺的心重重地痛了一下。

难堪和尴尬立刻爬上了她的脸颊。

她迅速地转过身去,飞快地抓起自己的背包,含着眼泪背对着姜正薰说道:“我知道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我会告诉亚钦,让他另外找一位中文老师给你……”

好伤心啊……第一次对男生表白,就被这样硬生生地拒绝!她好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一阵阵地发涩发紧。

她一边想要打开门,一边按着自己的胸口,心脏一直在闷闷地疼,疼得她总有种想要晕倒的感觉。

“等一下,依诺!你听我说!”姜正薰连忙跳起身来想要拉回她。

可是他却因为太过着急,忘记了还放在地板上的医药箱,如此激动地想要抓回她,却一下子踩在医药箱上,人立刻重重地向前滑去!

依诺被他拉住了衣袖,还没有明白过来,就已经被跌倒的姜正薰给一起拖倒在了地板上。

砰!

两个倒霉的人,重重地摔在硬硬的地板上,依诺更是可怜,居然被他压倒在身下。可是即使是硬硬的没有地毯的地方,依诺也没有觉得疼痛。原来竟然是姜正薰用自己的胳膊,为她挡住了地板的冲击。

“啊!正薰!”依诺惊讶地大喊,“你的手上还有伤……”

“没事……”正薰用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抱着依诺,用自己没受伤的手硬撑起自己的身体。

即使受伤,他也要保护依诺;即使伤害了自己,他也不想让依诺感觉一点疼痛……还有谁能比他更爱她?还有谁能比他更在乎依诺?没有人,没有人了。无论是“他”,还是那个周冠宇,他们谁也比不上他更爱依诺。

他爱她……爱到只要看她幸福,可以把她拱手让人……他爱她……爱到即使她忘记了自己,也一定要守在她的身边……依诺……依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没有……没有……

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接一滴地,都流到依诺细嫩而粉红的脸颊上。

依诺吃惊地看着自己上方的姜正薰,看着他流泪的表情,看着他那双已经蒙眬,却依然那么吸引人的眼睛……

她怯怯地对他伸出手来,想要擦擦他的眼泪,却又像是要碰碰他的脸颊:“正薰哥……”

可是当她的手指才刚刚触到姜正薰的脸颊,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子就把她用力地抱进怀中。

“依诺……我的依诺……我爱你……真的爱你……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他紧紧抱着她,在她的耳边呢喃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地狠狠滑落。

就让他自私一次吧……就让他做自己一次……虽然在梦中无数次地想要拥抱她,但面对她的时候,却从来都不敢。在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还能再回到那个夏天,依诺,我一定不会再那样做了。我一定亲口告诉你,我到底有多爱你!

依诺也被姜正薰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呆住了,刚刚他不是还要拒绝她吗?怎么这一次?

呃……颊边湿湿的是什么?是他的眼泪吗?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姜正薰会这么难过?可是他在说“我爱你”啊!比起她刚刚的告白,他更加热烈……可是为什么爱她,还要哭泣?可是为什么拥她在怀里,他还如此伤心?

为什么?为什么?

姜正薰真的是一个很安静的男生。

就算是在公寓里,对依诺说了那样热烈的话,但是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竟然还是一直沉默不语着。依诺走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曲线优美的漂亮侧脸。那在街灯映照下,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英俊脸颊,帅气得让她移不开视线。

他真的爱她吗?

听到他刚刚在公寓里含着眼泪的表白,她都有些吃惊。可是他的拥抱那么热烈,他的眼泪那么真挚……她真的得到这个英俊男生的心了吗?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有种恍惚的感觉?

“正薰哥……”她下意识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姜正薰连忙转过身来看她:“怎么了?是不是冷了?”

当他们从医院里回来的时候,天气还很闷热,但是当他们现在走出门的时候,却突然起了凉风,闷热的乌云似乎也跟着翻滚起来,像是有些雨丝就快要从天空中滑落下来。

姜正薰看着瘦弱的依诺,还有她为了保护他而肿起来的脸颊,他真的好想把她抱在怀里,但话到自己的嘴边,却只变成了他想脱下自己T恤外面的衬衫:“外套给你穿……”

“不用!真的不用!”依诺连忙按住他的手。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生。会默默地关心你,却不会把甜言蜜语都挂在嘴上。她好喜欢这样的他,即使他很沉默,即使他很安静。

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她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一把挽住姜正薰的胳膊:“正薰哥,以后我们每天都这样挽着手走路,好吗?”

“呃?”姜正薰愣了一下,“好……当然……”

“以后你每天都送我来玻璃站台,好吗?”

“嗯……好……”

“以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吗?”她继续问。

“好!”姜正薰流畅地回答道,几乎没有听清她的问题就点了头。

但是一回答完,才发现她问的竟然是永远。

他连忙抓住依诺的手:“依诺,那个……”

“不可以反悔!”小诡计得逞让依诺非常开心,“正薰哥,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男生,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要你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我想每天都和你站在这里,看着那些雨珠星星……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然连这些雨珠星星,也会哭泣……正薰哥,你不会想看我哭吧?”

“当然!依诺,我想要你幸福……我想要你快乐,再也不想看你流泪……”

“那就答应我吧!”依诺对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但是这个笑容却刺痛了姜正薰的心。

如果……如果这个笑容再早两年,如果她的心里能早一点出现他的名字……也许……也许他会感觉到无比幸福。可是……可是现在看着她微笑的眼睛,他却只有种沉沉的伤痛。

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他真的真的太爱她!

看到姜正薰沉默的表情,依诺有些不太开心。她总觉得他的心里像是藏着一些什么小秘密,所以他的眼睛里,总有着那些莫名的,她体会不到的哀伤。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想要和那些普通的情侣一样,体会到两个人心心相印的感觉。

不远处传来公交车的车轮声,依诺皱了皱眉头,一个小计谋再次跳上心头。

“正薰哥,你看车来了!”她抬起手指朝姜正薰身后的方向一指。

姜正薰顺着她的手指转身,望向公交车驶来的方向。

依诺立刻抓住他转头的这一瞬间,俏皮地凑上去,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上了一个吻。

姜正薰被她吓了一大跳,他蓦然转过身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依诺。

依诺的小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她吐吐舌头对他笑道:“这个吻,就当做你答应我了哦!正薰哥,我会永远记得今天的,你也一定要记住哦,记得我的吻,记得——我爱你。”

她大胆地涨红着脸对他说完,立刻就转身跳上了刚刚停在玻璃站台边的公交车。

姜正薰还来不及反应,她娇俏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依诺……”姜正薰捂住被她吻过的那边脸颊,那里还微微热烫着,像是她可爱的小嘴唇同样的温度。

可是……可是他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吻吗?他真的能点头答应她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吗?他会永远记得她……但她呢?也许有一天……当她突然从梦中醒来,不是难以面对这一切,就是一定会选择再把他忘记吧……

姜正薰捂住自己的脸颊,失落地在站台上坐了下来。

那些绞痛他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对不起,正薰。”他坐在姜正薰的面前,低垂着眼帘。

姜正薰则瞪大着眼睛紧盯着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狠狠地看着。

“对不起?只有这三个字吗?”正薰开口,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对不起,正薰。我不知道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我只能说,对不起……弟弟……”他抿紧自己的嘴唇,抬起头来扫了正薰一眼,又立刻把头低下。

“不要叫我弟弟!”姜正薰反应强烈地用手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做弟弟,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好喜欢她……”他咬住自己的嘴唇。

姜正薰被他这句话激怒,一下子从桌子对面站了起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你跟我说喜欢……喜欢……喜欢她……”正薰的表情都快要扭曲了,生气地瞪视着眼前的他,拳头攥得紧紧的,就要朝他的脸上直挥过去。

“你打吧,小薰。”他低下头,“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就打吧,我绝不会还手的。”

他的话让姜正薰更加地生气,他攥起了拳头,猛地朝他的脸上袭去。

可是……可是……却在离他的脸颊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又突然停住了。

怎么能打得下手?他是哥哥啊!他是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亲哥哥啊!

姜正薰攥紧的手突然放开了,放开却又突然攥紧!指节都微微地泛着青白,可是对他还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

“唉!”正薰猛地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指,把他狠狠地朝旁边一推,他就又跌坐回软软的沙发里。

“算了。”姜正薰咬住自己的牙齿,“就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而且你也永远不要向她提起我!我不想再见到她,不想!还有,你……好好对她……”

突然听到正薰的话,他有些喜出望外。

“真的?小薰,你真的原谅我了吗?”他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姜正薰,“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你放心吧!谢谢你,谢谢你的原谅,我一定会给她幸福的,相信我!”

姜正薰放在桌下的手,猛然就攥紧成一团。甚至连指甲都刺入了掌心,他也未觉得疼痛。

给她幸福?这曾经是自己想要对她说的话啊……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捉弄他……为什么……为什么她爱上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滴答!

突然有一滴湿湿的雨珠打在他的脸上,剪断了姜正薰不想回忆的回忆。

他站起身,坐进玻璃站台的休息椅上。

大颗大颗的雨点瓢泼而至……这间漂亮的玻璃站台立刻又变成了依诺的“星星小屋”,那一颗接一颗晶莹的雨珠,再一次变成了雨夜里明亮的星星。

姜正薰再一次握紧了自己的手,他抬头仰望着那像是眼泪,又像是流星的雨珠,有些哀伤地望向天空大声问道:“你不是说要给她幸福吗?你不是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爱她吗?那你现在又在哪里?你在哪里?!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怎么可以伤害了我之后,又把她推回到我的怀里!”

眼泪像是天空中的雨滴一样,不停地涌上来。

“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恨你!为什么不该爱她的时候,你出现了……该爱她的时候,你却又逃开……姜成勋,你听到没有?就算你在天堂也好,在地狱也好,我告诉你,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

他的声音蓦然就哽咽了,泪珠一颗一颗地滑出他的眼角,滑过他清秀的脸颊,一直滴落到他紧紧攥住的手上。

“可是……可是我好爱她……真的,就像当年你坐在我的面前,对我所说的一样……我真的好爱她……我想和她在一起,我想给她幸福……你……你会原谅我吗?”

姜正薰捂住自己的胸口,那缩成一团的心脏,抽搐得让他快要不能支撑。

“哥……我爱她……你会……原谅我吧……”

雨水沙沙地打在玻璃站台透明的天棚上,一颗接一颗的雨滴,汇合成更大颗的水珠,从曲线优美的顶棚上,柔柔地滑落下来。

街灯在雨幕中散发着淡淡的黄色,而晶莹的水珠,折射出街灯,那灿烂的光芒。

雨夜里的星星,美丽得让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