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不开的孽缘

白色……一片刺目的白色……

一片几乎让他眩晕的白色,一片让他呼吸困难的白色,一片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白色,一片狠狠地窜进他记忆中的白色。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些悲恸的哭声,他又看到了那张与他相似,但却鲜血淋漓的脸颊……

“薰……依诺……依诺就拜托你了……帮我好好照顾她,替我……好好爱她……”

他握着自己的手,刺目的鲜血不停地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但他却还是倔强地说着,那握住自己的手上,是一片湿黏与炽热。

不行……不行……

姜正薰真的想要摇头拒绝,不可以……那是他的女朋友……为什么却要我来照顾……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求你了!薰!”他的眼眶中突然有泪珠汹涌而出,“就算哥哥曾经对不起你,但只有这最后一个要求……请……请你……答应……”

晶莹的泪珠,和着那赤红的鲜血,不像是他在哭泣,反而像是从他心中汹涌而出的鲜血……

姜正薰的眼泪,更像是决了堤的潮水一般,他只能用力地握住哥哥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把那个承诺说出口。

他心急地皱紧眉头,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摇动着正薰的手,“薰……哥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有这一次……求你……求你……”

“哥……”姜正薰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揉碎了,握住哥哥那被鲜血浸湿的手掌,他疼得情愿有个人来把他生生地撕碎。

“薰……答应我……不然……我……我就算死了……也永不瞑目……”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嘴里一口一口地吐出来,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虽然他拼命聚集着焦点,却再也挡不住死神将要带走他的脚步。

姜正薰终于不能控制地痛哭起来,他看着哥哥那张已经血肉模糊的脸颊,咬着牙忍着痛,重重地点点头。

“我答应……我答应你了……哥……我会照顾她……我会守着她……我会看着她幸福……我会一辈子在她的身边……哥……”

躺在床上的他,终于得到了弟弟的承诺。他仿佛像是完成了很重大的一个任务一样,突然之间就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红色再一次溢了出来,他轻轻地抬起手指,拼命地伸向窗外的方向。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死神不会再给他再见她一次的机会。

可是他的唇边还是淡淡地浮起一抹微笑,一颗泪珠缓缓地从他的颊边滑过。晶莹的泪花滑过那些湿湿黏黏的赤红,一直滴落到那惨白的床单上……

他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一片悲痛欲绝的哭声立刻震天地响起,一张白得刺目的床单,终于盖住了他那张已经血肉模糊的脸颊……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姜正薰却哭不出来了。

他跪倒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张雪白雪白的床单,看着那抹红色渐渐地从床单下缓缓地浸透上来……

走了,他就这样走了。丢下了最心爱的女人,他走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的时候,却依然还把她托付给了他……明明知道,那是他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一项任务啊!为什么……为什么!

但是他再也无法回答,因为他就这样……走了。

“啊!”姜正薰突然大叫了一声,蓦然就从病床上弹跳起来。

正在帮他包扎胳膊上伤口的小护士被他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剪刀也差点扎到他的身体。

“喂,你不要乱动啊,我在帮你包扎!”护士不高兴地训斥他。

“走开!”他突然大叫一声,猛地就从护士的手中挣脱了自己的胳膊。

“喂,你这个人怎么……”

“我让你走开!出去!给我出去!”他疯子似的用韩文大吼着,一双涨红的眼睛,竟然像狮子一样吓人。

小护士被他吓呆了,看着这个本来酷酷的小帅哥突然发起脾气来,吓得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转身就跑。

“医生!医生!”

姜正薰伸手掀起了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床单,用力地把它们全都丢在地上。然后再用小护士丢在桌上的剪刀,把自己伤口上的绷带全部剪开。还有那白色的被罩,白色的枕头,都像是刺痛他内心的尖刀一样,让他冲动地把它们全部都狠狠地丢弃在地上。

不行……不行……他受不了这些……他待不下去!他依稀又看到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颊,还有那颗临终前还缓缓落下的眼泪。不行……他快要疯了……他不能再待在这里!

姜正薰捂着自己的胸口,跌跌撞撞地就要朝病房外面跑去。

突然间,病房的大门猛地一响,一个烫着卷发,看起来非常干练的中年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姜正薰差点和她撞在一起,随即定睛一看,他立刻就愣住了。

走进来的这个中年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依诺的母亲——韩慧慈。

她朝病房里扫了一眼,立刻就把那一片狼狈都纳入眼底。接着再把目光轻轻地移回到姜正薰的身上,只把那细细的眉尖用力地一挑,凌厉的眼神就直冲着姜正薰扑面而来。

“姜正薰……你……应该还记得我吧?!”韩慧慈直直地瞪着姜正薰,表情严厉地说。

姜正薰看着目光犀利的韩妈妈,心里顿时有些不妙的感觉。看到她站在这里,难道……难道是依诺出什么事了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阿姨……依……依诺还好吗?”他咬着嘴唇,中文说得磕磕绊绊。

“依诺?”韩慧慈听到他提起女儿的名字,表情变得更加冷漠,“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以后依诺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了!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和依诺见面!”

“什么?!”

姜正薰被韩慧慈的这声怒吼给惊呆了,他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这个冷冰冰的阿姨,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阿姨,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姜正薰看着韩慧慈,“阿姨,我知道我不应该……让依诺受伤,可是……我已经尽我的全力想要保护她……”

“我们依诺不用你的保护!”韩慧慈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已经把依诺交给冠宇那个孩子了,以后他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不想伤害依诺的话,就离她远一点!”

什么?什么?!

从没想到会从韩阿姨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她不喜欢他,但是,实在没有想到,她会跑到这里来,对他下这样的命令。不许再和依诺见面,要离她远一点!

他也想……可是不行啊!那个临终前的承诺,是他永远不能逃避的责任……他不能!他不能啊!

姜正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慢慢地开口说:“阿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可是您不能把依诺推给周冠宇……依诺……依诺是不喜欢他的!您这样做,依诺不会幸福的!”

“幸福?”韩慧慈像是突然被姜正薰的这两个字刺到,泪水夺眶而出,“依诺如果想要幸福,就得离你们姓姜的远一点!”

什么?!

姜正薰蓦然被这句话震惊了,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韩慧慈,难道……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韩慧慈看着站在身边的这个男孩子,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但是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家依诺吧……她好不容易活过来,她已经承受不了那些打击了!虽然她失去了那一整年的记忆,可是她还活在我的身边!我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什么,但是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吧……我再也不想看到她躺在ICU里,整整三个月的昏迷……依诺的身体很虚弱,她再也承受不起了!你放过我的女儿吧,我求你了!”

韩慧慈越说越难过,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姜正薰的面前。

“阿姨!”姜正薰被吓坏了,他连忙也跟着韩慧慈一起跪倒,“阿姨,您不要这样……您不要这样说……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依诺……我只想保护她,我只想照顾她,我只想就在她的身边守着她……阿姨,您别这样……我也求您……不要这样……”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姜正薰从没有被长辈这样祈求过,她的跪拜让他的心里更加烦乱,让他的心里更加难过。

一边是临终前的承诺,一边是依诺母亲的祈求。

他疼得几乎要掐住自己的手指,可是指甲都快要嵌进掌心的伤口里,他却依然不觉得疼痛。由心底散发出来的疼,已经让他的全身都要麻痹了。

韩慧慈抬起头来,在泪眼蒙眬中看着面前这个跪倒的男孩子,他很高大,很帅气,眉目之间,依稀与成勋有着几分相似。但却比那个温柔文弱的他更加英俊、硬朗,从他抿紧的唇间就可以看出,他有着非常倔强的脾气。

可是……不可以……真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再让这个男孩和依诺在一起。他会害了她的,依诺会在他的身上没命的。她绝对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可以!

韩慧慈站起身来,用手抚着姜正薰的头发:“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对我们家小诺真的很好……可是……可是你走吧,你们没有那个缘分……不要再强求了……回到韩国吧,回到你的世界,依诺我会照顾她,你就忘了她吧……”

“不可以……”姜正薰抬起头来,“不可以,阿姨……我已经发过誓,我不可以回去……我要照顾依诺一辈子,我要看她幸福……”

“她的幸福本来就在她的身边!可是因为你的出现……她反而看不见了……”

“对不起……阿姨,我也不想弄成这样……可是……可是周冠宇不行,依诺不喜欢他……我向您保证,等到依诺找到真心爱的那个人,我就离开,可以吗?”姜正薰仰着头,祈求地看着韩慧慈。

“不行!”韩慧慈不肯松口,“我要你现在就走,我要你永远都不要再见依诺!”

说什么等依诺找到喜欢的人,他就会离开,难道以为她是瞎的吗?难道以为她看不到他和依诺之间,那早已经超出友谊的感情?也许他们现在还没有发觉,可是一旦真的确认了,那……那就是一场根本没有办法预测的悲剧。

所以他要走,马上走,必须走!

“你不走是吗?”韩慧慈看着姜正薰,“好,你不回韩国,我就带着依诺走!我会把她带到一个你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让她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你!”

“阿姨……不要这样……求您……不要这样……”姜正薰的悲伤汹涌而来,可是他倔强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就是不允许自己哭出声。

“怎么样?你选择吧!是你回韩国,还是我带依诺离开?嗯?!”韩慧慈厉声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姜正薰,要逼走这个孩子,她也心如刀绞。

可是没有办法,为了依诺,为了依诺能活下去,就算做最恶最恶的阿姨,她也认了。

姜正薰低下头,用力地咬住嘴唇。

眼泪大颗大颗地滑出他的眼眶,墙壁上刺目的白色,又让那句话重重地回响在他的耳边——

“薰……答应我……不然……我……我就算死了……也永不瞑目……”

“我答应……我答应你了……哥……我会照顾她……我会守着她……我会看着她幸福……我会一辈子在她的身边……哥……”

“不行!”姜正薰突然喊出一个韩文词,接着他就勇敢地抬起头来,坚定的目光直直地迎着韩慧慈,“不行,阿姨,我绝对不会离开依诺……就算你带她走了,无论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找到她!”

“你……”韩慧慈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男孩居然会这样回答自己。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看着他明亮而坚定的眼睛,看着他认真而倔强的表情,韩慧慈已经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悲伤浓重地聚拢了过来。

这个孩子太爱依诺,她即使分开了他们,也分不开他们的心。

难道她的女儿真的难逃这一生死劫了吗?

眼泪猛地迸出韩慧慈的眼眶,她气得抬起手来,朝姜正薰就要重重地挥去。

“不要!”

病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韩慧慈的手掌僵在了半空。

是依诺!

竟然是依诺!

大开的房门,已经把病房内的争吵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依诺……依诺竟然就站在门外,把这一切都听在了耳中。

“妈!”依诺从病房外跑进来,一下子就挡在姜正薰的面前,“妈,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正薰哥回韩国?”

依诺瞪大了眼睛,直盯着韩慧慈泪眼蒙眬的脸庞。

她虽然已经在外面依稀听到了什么,但是却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会掉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姜正薰要跪在地上祈求。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妈一定要赶姜正薰离开这里?为什么不让她再见到他?到底为什么?!

“依诺,你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快回病房去!”韩慧慈放下要打姜正薰的手,用力来拉自己的女儿。

“不,我不回去!妈,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赶他离开?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惹你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正薰刚刚和那些人打架吗?他是为了保护我啊!”依诺挣扎着不肯离开。

“不用他来保护你!有冠宇在你身边就够了!”韩慧慈匆匆忙忙地说。

“可是我不喜欢他!”依诺也生气了,她朝着韩慧慈大喊道,“妈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周冠宇强加给我?这都什么年代了,恋爱还要由妈妈包办吗?我不喜欢周冠宇,我喜欢的人是……正薰哥!”

依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是的,她喜欢的是姜正薰!从见到他的第一次起,在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星星站台”上,从她张开眼睛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他的默默守护,默默帮助,甚至外出教学时那个未发生的吻,和周冠宇动手时,他用身体保护她的样子……都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中。

她慢慢地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开始向他倾斜,每次和他在一起的家教时间,都会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喜悦。她喜欢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认真写字的模样;她喜欢看到他宠爱她的模样,她喜欢享受着他默默的关心……刚才突然听到妈妈喝令他们再也不能见面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猛地冲上了心头。

她不能没有姜正薰……她喜欢上他了……她爱上他了!

“什么?!依诺你说什么?!”韩慧慈突然听到依诺的这句话,她吃惊地抓住依诺的肩膀,大声地朝女儿怒吼着!

姜正薰也被依诺的这句话给吓呆了,他惊愕万分地盯着挡在他面前的依诺,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依诺更是因为这句大胆的话,而觉得心脏在胸膛里狂跳,她用手捂住自己胸口的位置,一字一句地对妈妈说道:“我……我喜欢他!是的,我喜欢正薰哥,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妈,你不可以决定我的爱情,更不能赶走我最爱的人!”

什么?!爱情!最爱的人!姜正薰!

韩慧慈差点被女儿的这个重型炸弹给炸得晕死过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抓住依诺,她朝依诺大吼着:“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喜欢这个姜正薰!无论你和哪个男孩在一起,妈都不会干涉,但只有他不可以!”

“为什么?!”

韩慧慈瞪着依诺,话都到了嘴边,却又不得不重重地咽回去。

“别问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可以!”

“妈,你这样太不讲道理了!爱情是我的,我所爱的人,也应该由我来决定!我喜欢姜正薰,我要和他在一起!”依诺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量,她坚定地站在母亲的面前,竟然不卑不亢地诉说着她的爱。

韩慧慈真是快要被依诺气死了,看着女儿那张苍白的小脸,她的一颗心都被狠狠地揪痛了。

依诺……依诺我的女儿!你怎么偏偏爱上不应该爱的人,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他是一颗炸弹,他随时都会炸得你粉身碎骨!

不可以!我的女儿!

“你这个不孝的孩子,妈苦口婆心,都是为了你……你竟然这样对我说话……我……我……当初就应该让你死在ICU里!不要再管你了!”

韩慧慈被依诺气得泣不成声,她又心痛,又难过,挥手就要朝着依诺直打过来。

依诺看着妈妈流泪,自己的眼泪也立刻夺眶而出……

可是她那么倔强地站着,任凭母亲的巴掌,就要落在她已经受过伤的左脸上。

“不要!阿姨不要打依诺!”姜正薰在这个时候冲了过来,他用力地抱住依诺,“都是我的错,阿姨,要打您就打我吧……不要打依诺……”

啪!

狠狠的一巴掌,立刻就落在了姜正薰的脸上。

他没有闪避,没有躲藏,只是用力地把依诺抱在怀里。

可是只是这一掌下去,三个人就已经同时泣不成声了……

韩慧慈看着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孩子,再也打不下手去了。

他们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老天安排下的这份不应该发生的缘分啊!

“妈,我不是不想听你的话,可是……我真的喜欢正薰哥,我想和他在一起!不管您反对也好,赞成也好,我已经决定了……”她伸手拉住姜正薰的衣服,泪如雨下,“正薰哥,我们走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医院,我们还是回家吧!”

姜正薰为难地看了一眼韩慧慈,又看一眼怀里的依诺,看着她已经肿得发胀的小脸,心痛得简直就像要被人切碎了一样。

“对不起,阿姨。”他深深地朝韩慧慈鞠了一个躬,转身就拉着依诺朝门外走去。

他是真的讨厌这里,讨厌得发狂!那些回忆已经让他不能承受了,今天又在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更是想要逃离,但要带着依诺一起逃离……

病房的房门重重地合拢,韩慧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天啊……这到底……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依诺真的上辈子欠了他们兄弟吗?她拼尽了全力都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却没想到……依诺竟然说……她爱上了姜正薰!

天啊!孽缘啊!难道这对兄弟,真是依诺命里逃不开的孽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