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杀高凌云绝不离开金陵,这是高凌宇对自己许下的血誓,他当然也知道,要杀高凌云又谈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该是全家团聚的日子,高凌宇却要去杀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够恶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凌云到相府去拜过年,今天也到阮府去过,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请手下。起更时才会入席,在这掌灯时分,戒备最松懈。

在练武房中,只有高凌云一人在,在他练功时,任何人是不准进入的。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马士英。

他练了一趟刀,觉得不大起劲,但他也知道,丢下功夫是十分危险的,立刻又打叠精神重练起来。

一个人影在屋上飞掠,去势如箭,似乎正在找高凌云。这时正好吴大舌头在问那总管麦世雄道:“麦……麦总管……有没有看见公子?”

麦世雄是马府派来的护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呀?”

吴大舌头道:“要问问公子,这……酒宴要摆在什么……什么地方……?总管你也许知……知道吧?”

麦世雄道:“公子在练武厅,你不会去问问?”

吴大舌头道:“是啊……我这就去问……”但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麦世雄已经走了,骂咧咧地道:“妈妈的!你给我穿……穿小鞋……叫你生个儿子没有屁股眼……”

高凌宇在这儿住过些日子,当然知道练武厅在何处,立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练武厅必须经过一个特殊院落,这儿是马士英偶尔来住一夜的“养性斋”,有精舍三间,院中花木奇石之布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谁也不敢来此,只有负责清洁的下人可以来。

高凌宇落在院中,精舍内漆黑一片,他相信不会有人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个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青衣人,负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冬青树之下,院中无灯,加之冬青树枝桠茂密,要不是高凌字目力过人,根本就不会注意那儿站了一个人。

远处有爆仗声,过年嘛,虽是国事防危,这民间的偏安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静,加之此人面向树干兀立不动,不由使人毛骨惊然。

高凌宇的胆子够大,也有点头皮簌动的凉意,沉声道:“什么人站在树下?”

那人不言不动,这使人立刻就会产生鬼的联想。

只不过高凌宇今夜来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走近几步,暗暗戒备着,道:“什么人?”

那人还是不动,但是相信那是个人,只不知是死人抑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两步,看得更清楚些了,这的确是个人,长发不浓密,还夹杂着一些灰白头发,一袭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么鞋子,中等身材,有点驼背。

现在双方相距不过六七步,阵阵寒意自脊梁上升起,但他相信世上无鬼,不知此人为何装神弄鬼。暗暗冷笑,身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后侧。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面貌再动手,哪知此人在他刚刚到达尚未站稳时,奇妙无声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后侧,高凌宇又岂仅是大吃一惊,差点蹦起来。

当今武林绝学,在身法方面哪有比“盘古旋”更奇更绝的?高凌宇转折晃动十余次,仍未脱出此人的威力范围。而他却仍未看清此人的脸。

这是什么武功?除了鬼魅,人类哪有这种速度,怎能如此飘忽虚幻?而在此闪电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面孔的长发,居然没有飘拂荡动?

他当然仍不相信是鬼,却知道今夜的行动和任务绝对不能完成,弄不好会被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来。

但是,当他全力施为,正要抽身时。对方总是快一步,挡住了他的退路。心头骇然,却冷冷地道:“尊驾有这等身手,却不敢见人,装神弄鬼,故作神秘状,真叫人恶心!”不得已只好撤出白骨断肠刀。

人在强大压力之下,就会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潜力,白骨断肠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蕴含着无穷变化的斩击,完成十七刀的攻击。对方固然不会被他的狂攻折服,却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么洒脱轻松了。

在紫竹坪上的对决以半筹之逊而落败,曾有一度消沉,但不久就振作起来,继续苦练三四个月以来,大有进境,所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师门的刀法了。

但这鬼魅似的人物见他潜力雄浑,似也卯上了,速度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夺下他的白骨断肠刀。

越打越惊心,武林中这等高手,竟为马士英这种奸人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颠倒,武德荡然了。

高凌宇也较上了劲,他不信白骨断肠刀会被一个徒手的人抓住,他甚至要尽其能给这个狂人点颜色看看。身子飞转,刀已在身子四周绕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闪电跺出。

他以为这一脚虽是佯攻,下一刀却可能得手,下一刀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绝无不中之理,这是他近来新研的“刀中腿,腿里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个高手,都未必能洒脱接下这最后的刀中之腿,腿里藏刀。这人果然退了两步,当高凌宇作最后的“腿里藏刀”攻击时,对方似乎要以小换大,以左手来换他的右腿。

这小九九谁都会打,高凌宇收腿撤刀,不作这种赔本的交换,但危机就在这刹那。似乎人家看准了这一点,一只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两军阵前交锋不同,前者在瞬间就要决定攻守进退,后者尚有充裕的时间改变战略。高凌宇知道要逃过这只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这时,墙那边人影一闪,飞来五件黑忽忽的东西,径奔这鬼魅人物的后脑,速度并不太快。

这人似乎也知道袭来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弃了这只怪手的攻击,以飘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这是类似鸳鸯镖却又高于鸳鸯镖的手法,五片瓦由一个方向射来,中途分开,左三右二,呈弧形钳形包夹,“啪”地一声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飞溅激射,怪人只好再退七八步。

高凌宇心头一动,就势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所大庄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为鬼魅似的人物武功高绝,而是刚才飞瓦袭击那怪人的人影颇似一个人,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助他的。

高凌宇不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袭,是在怪人的背面,他相信怪人没有看到那人影。这也可能是施袭者不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么理由相信,助他脱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来宰掉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袭击高凌宇,这想法太幼稚了。以那人的手法,怎会有那么大的偏差?

他不想马上回去,他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听到奔跑声、娇叱声和兵刃交鸣砸击声。

那娇呼声有点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急忙一掠上一个小土岗,岗后是一条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径。一个妇人蹒跚向小岗上奔来,另一个女人在小径上和一汉子动手。

高凌字目力过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视物,他觉得奔上来的女人很像铁梅心,甚至于还挺着个大肚子,这工夫似已力尽,躺在地上。

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谴责,这孩子不是我的吗?到目前为止,我为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么?

那少女尖叫了一声,似已受伤,那汉子狠狠进攻,似想尽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铁梅心。高凌宇义忿填膺,疾掠下来,发现正是铁梅心,似在低声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颚道:“梅心……你受伤啦?”

她的表情很复杂,是怨恨、悲哀抑是绝望?无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拨开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这孩子是你的?”

心头一沉,他肃然道:“我没有说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来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临盆了……你却漠不关心,要不是怀疑我的贞操……那就是喜新厌旧……嫌孩子累赘……”

心头一酸,他道:“梅心,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始终没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来主要是找舍弟的,没想到他

痛苦地蠕动痉挛着,她指指下面喘着道:“快去救小翠……小丫头和我情同姊妹,……她为了我受了几次伤……快……快去,她不是柳怡斋的对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满面、额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负伤六七处之多,不过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进步很多,要不,柳怡斋早就把她摆平了。高凌宇气极而笑,道:“又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柳怡斋一听到这口音就发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点穴镢。

知道厉害,柳怡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这个帮闲陪衬的杂碎,你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干啥?”

冷冷一晒,柳怡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断肠刀比起来,的确是不成气候,可是你这么威风,连个怀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里这个孽种能不能顺利生下来也大成问题。你说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来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来一个,而由你去投胎托生……。”

柳怡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这女人的关系,也不过是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不会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气,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时间还早,你今夜能不能逃离这个小山岗,你有把握吗?”

鼠目疾转,柳怡斋道:“姓高的,你现在没有闲工夫作别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欢这女人,真的欢迎这孩子降临到世上来,目前最重要的是协助这丫头帮她把孩子生下来。”

果然,铁梅心在那边大声呻吟,小翠也没有经验,只是慌张无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点……待会高大侠回来,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斋笃定地笑笑,回头就走,道:“高大侠,请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难关,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别忘了带几个红蛋来……”

高凌宇真不想放过这小子,可是现在的确没有时间收拾他,眼见他扬长而去,他奔到铁梅心身边,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着,道:“怎么,你……你难道还不信?”

男人碰上这种事十个有九个抓瞎,他搓着手道:“这……这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去找收生婆?”

喘着气,而且浑身抽搐着,铁梅心道:“当然要找……还要尽快……哎哟……我要死罗……”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来,道:“小翠带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侠,收生婆是预先认准了一两个,可是有件事我们不能不防着点……”

高凌宇道:“小翠,有话快说,万一半途中孩子出来了怎么办?”

四下张望一阵,小翠低声道:“这个柳怕斋,是个出了名的阴险家伙,他也许在附近窥伺,我们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紧要关头,他万一带了人去捣乱……”

果然有此可能,要说柳怕斋就此走了,连他也不相信,可是铁梅心在哀号,他和小翠都在不该冒汗的季节中流汗,而天空却已飘落着雪花了。

怀中人在尽量忍着裂肤椎心之痛,使哀号声压低,但是第一胎生产,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头痛、牙痛那种痛苦可比拟的。

这时小翠道:“生产最好不要进城,再说也太远了!在附近找个尼寇什么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铁梅心上气不接下气,道:“佛门净地……怎么可以去生产?快……快别出……出这馊主意哩!……哎哟……我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个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静,低声道:“我们分头去办事,小翠抱着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没有?西南方向约三里处一片竹林中就是,我进城去请产婆。”

焦急地抹着汗,小翠道:“高大侠,万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点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还少,道:“你别的不要管,尽快的到尼庵去,我在进城中也会打听,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进城,那就更快了,我会马上把她带去的。”

不由分说,高凌宇低声道:“跟我走……”他抱着铁梅心奔向进城方向,由此进城约五六里,去尼庵约三里,而且进城更危险,但为了引开可能在暗中监视的柳怡斋,他们奔向进城方向,越过山岗。

小山岗挡住了柳怕斋的视线,高凌宇把铁梅心交给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梅心……忍耐点……当你听到孩子‘呱呱’哭叫声时,你就不会把痛苦当一回事了。”

铁梅心痛得满头大汗,却尽量忍着不哼,道:“凌宇……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我已经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乱想……小翠,快走!记住,尽量走树林和山沟,别让柳怕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别让他听到声音……”

小翠的腿都软了,她希望能分担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于这肚子让她来痛,但却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烟稠密的村镇,略一打听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种人是不伯夜半敲门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扎纸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买纸马,那是给死人骑到阴间去的。

收生婆是个五十左右的村妇,世故地问长问短,听说在尼姑庵中生产,立刻表示不愿意去。

高凌宇抹抹额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产是件很麻烦的事,迟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钱自管说。”

收生婆见他身上有刀,皱皱眉头,道:“哟!尼姑生孩子……咱们可没听说过……万一是中年尼姑,骨盘都硬了,来个难产或血崩什么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么人生孩子?‘有收无类’,给什么人收生都不会犯法的。喏!这是给你的酬劳……”二十两纹银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费是三至六七两,二十两纹银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产,伯有麻烦,磨蹭着不肯收钱。

高凌宇以为这个老东西没有救人济世的心肠,一个收生婆,应该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难,居然在这当口穷磨菇拖延时间。用两根指头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还是去收生?”

两条小腿悬空蹬踢不已,道:“爷……快放手……老身这就跟你去……不……不要这样嘛……”

尼姑庵还算合作,老尼以为我佛慈悲,在此生产不会污了佛门净地,这是善举,所以还帮忙烧开水,拿些干净的布出来备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内间忙活,小翠探头看了一下又缩回身子,面孔有点苍白,由那呼叫声可以知道正在紧要关头。在这当口,是大人死还是孩子生出来,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扭着手指头,高凌宇对小翠道:“你身上受了伤,我来给你上药。”

小翠摇摇头,道:“这点伤不要紧,我好怕!”

故示轻松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么?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道:“不是为了这个,昨天午夜我作了个怪梦,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红色的轿中台出门去

高凌宇以为这太迷信,但这迷信他也听说过:娶媳妇吉(抬进),嫁人不吉(抬出)。他正要驳斥她,忽然发现了院中出现了两个人。看到这两个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额头及鼻尖上渗出来。

他向小翠低声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后请老尼藏匿她一下,来人交给我了。快去准备,但暂时别告诉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诉她有大敌到来

他急忙迎了出去,这尼底的院子不小,对方似也知道生孩子这档子事儿并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顺利生下来,孕妇也不能马上逃走,所以他们很笃定地不急于进屋。

韦天爵和柳怕斋站在院子一角,噙着诡笑,柳怕斋道:“高凌宇,恭喜你哩!这辰光吃你的红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乌龟——硬碰硬,只要柳怡斋去缠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韦天爵一个人也够他折腾的。所以,要想使她们不受干扰,要尽快把柳怡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听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乡吧?那么,你的出身不是剃头,必是捏脚的对不?听说你们老乡干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传言,你是把马公子侍候舒坦了,捶背捏脚你全包哩!他才把你当作心腹的……”

柳怡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却也忍不下这口气,阴阴地一笑,道:“姓高的,爷们是怎么起来的,对你说也是对牛弹琴。有韦大侠在此,你能折腾多久?我看哪,韦大侠的巨剑够利,摘下你的瓢儿,给你未来的小杂种当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斋,上次八招半,叫你显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爷再夸一次海口,只须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衬褂叠起来(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斋道:“娘格细皮!你少吹大气,不信和韦大侠折腾几下试试看。斤两够吗?”

耸肩一笑,高凌宇道:“斤两够不够,待会动手便知,只是韦天爵在这场合上不会和你联手……”

柳怡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为激韦大侠不和我联手,人家就会听你的哩?呸!作你娘的春秋梦!”

高凌宇道:“你知道韦天爵为什么不和你联手吗?”

柳怡斋鼠目精光四射,道:“为什么?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个剃头捏脚的货色,混身都是臭脚牙子味道,不管韦天爵作阉货余党的走狗是否明智,毕竟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岂能和你联手?身份要紧哪!”

一贬一褒,韦天爵听起来云飘飘地颇受用,柳怡斋过去听人背后说他阴险狡诈,却没听人说他是剃头捏脚的,一身的脚牙子味道。再阴沉也咽不下这口气,撤下点穴撅,道:“韦大侠,这小于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斋心目中,这个目高过顶的韦天爵的确有点嫌他身上有那种味道的架式,内心就更加窝囊了。

柳怡斋一扑上来,高凌宇就等于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儿。他说过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内使他挂彩,无法兴风作浪才行。

点穴蹶如天边流星般地一泻而至,就像一条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样,瞬间噬出七八次绕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凌字没有撤出白骨断肠刀,这固然是无情的轻蔑和藐视,柳怕斋却也不点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爷?

估计三招都过去了,高凌宇运用“盘古旋”一味闪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韦天爵在一边攘熊话,道:“高凌宇,你没忘了四招半这句话吧!……”

在韦天爵说话这辰光,已是三招半刚过,高凌宇在上风头上以手扇鼻,柳怡斋这才恍然他闪闪避避地是怕那脚牙子味道,瞬间一腔子怒火差点气炸了肺。

人在怒极、恨极或悲极时,都会因情绪的过于激动,使思维与动作失去正常的运作,就在这么瞬间工夫,高凌宇嘴角浮现一丝残酷的笑意,刀芒微红而暴涨,人瘪成一张人皮,自几乎不可能的空间泻过,沉喝一声“去”!在柳怡斋的惊魂尚未回窍,已是镢落人滚,“嗽”——惨嗥划破夜空,一条约尺半长的血槽自背上裂开。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总算把这个阴森的家伙摆在那儿,至少一个月不会兴风作浪了。高凌宇这才面对韦天爵,道:“姓韦的,一个自负的人,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相信不论到了什么地步,你都没有三思的必要吗?”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把我也当作了柳怡斋哩?”

高凌宇肃容道:“绝不,在下相信你还未失去灵智才要说几句话……在波浪涛天的大海中,坐在船里的人并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觉得此船有翻复的危险;在大厅广众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观者为之咋舌。这就是当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当置身事中以对事,而心却要超然于事外,这是远祸近福的不二法门。现在的局面,你并非看不出来……”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说完了没有?”

吁口气摊摊手,高凌字道:“韦天爵,进步处应思退步,以免触藩之祸:著手时先图放手,才无骑虎之危……”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呱呱”婴啼之声。高凌宇忽然体会到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脸上泛现出一片祥和之色。这应该是世上最最悦耳的声音了吧?

但是,韦天爵却无法体会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马上逮住高凌宇和铁梅心或者当场处死,因为他的巨剑业已出鞘。

不必再说任何一句话,高凌宇知道,这是一场苦战,只是他很耽心为了对付刚生产的铁梅心,会不会还有他们的人分头下手?

柳怡斋蠕动着爬起来向屋子移动。他已不大可能产生什么破坏力,但偷袭还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着,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斋还没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应该听到,除非她们不在那屋中了,但却没有反应。

这工夫韦天爵却冷笑着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会卖弄小聪明了!你以为缠住了我们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趁机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这辰光八成都已经料理啦!”

这一惊连心尖和发梢都在痉挛,果真如此,他高凌宇活在这世界上不是多余了吗?他掉头狂奔进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断断续续出屋而去。鹅毛大雪在无风的苍穹落下,由后门延续到屋外的血渍已被大雪掩盖了。

他大叫着:“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远山上回应着,韦天爵双手拄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这种事他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会产生痛痒相关之感,反而觉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点婆婆妈妈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间屋子,连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见了。难道韦天爵的人连尼姑也杀光了?不可能吧?

回头狞视着韦天爵,切齿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摊摊手,韦天爵苦笑道:“老实说,本应该是一尸两命的局面,却被柳怡斋弄砸了!她们此刻去了何处,还有我们的人为何一个也不见了,我也弄不清。”

这一点高凌宇相信,他必须去找。一个刚生过孩子的产妇,保养不好,冻也冻死了,怎么能逃命。他上了屋顶四下打量,由于天已经黑了,雪虽能反射一点光,毕竟看不远。

韦天爵也上了屋面,巨剑“嗡”地一声扫来,他和高凌宇已有几次动手的经验,实在也没有什么把握,望着高凌宇森厉而扭曲的面孔,一点也不敢大意。

白骨断肠刀锐啸鸣咽,使一丈之内的大雪都变成冰雹向四下飞射。人在微红的刀浪之中,无数的淡红弧影向外推展,一串串的劲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银色念珠的线索崩断而飞洒。

韦天爵的身法和“盘古旋”与“轩辕斩”相若,在伤心渡时,他还相信比高凌宇略胜半筹,尽管那时高凌宇是疲兵,且伤势刚愈,体力未复。但现在他知道,时势已有变移了。

要他们折服对方,或承认对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巨剑招式乍变,有如狂风骇浪过去,变成和风细雨,挥洒之下,粼粼细波像变慢了的调子,不绝如缕。

只是高凌宇知道,这就像写字到了某种火候而“还童”,变成歪歪斜斜的“还童体”略似,是进入堂奥的另一境界。

两刀在极小的空间中回环流泻,身子往往虚幻得看不清楚,一个弓成一个人饼,另一个像个人球。“嗤嗤嗤”!在这声音的同时,皮肉之痛刚有所感觉,两人刀起刀落,又在对方身上划了两道口子。尤其是韦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长,像剖开的鱼肚子一样。

当然,高凌宇身上也中了三刀,还比韦天爵多了一刀,只是伤势较轻,位置较不重要。

韦天爵龇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进境了……会不会是你师妹倒贴了你两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渍,高凌宇道:“韦天爵,回头猛省,仍不算晚。人生处世,有时不免随俗浮沉,只要有决心及时回头就成。反之,好比尘土中抖衣,泥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脏。别人说你甘为乱臣所用,你必然不大高兴,如果你能平心静气地想想,事实正是如此,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穿这一点?”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们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高牧群当年叛离而被狙杀,也是罪有应得,而你居然又走上同一条路……”

这工夫还在下着大雪,尼庵中静静地,所以前门外有人交谈,隐隐可以听清,甲道:“这尼庵中像是无人。”

乙道:“不像是没有人的样子,小右,我们进去看看,如果可能,就在这儿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没遮拦,这是尼姑庵,两个大男人到此借宿睡觉,弄不好传出去,要是帮主知道了……。”

两人边谈边往里走,进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两个人,原来这二人正是“渔帮”的左有护法,他们的任务是逮捕在帮中卧底的韦天爵,世事往往就这么凑巧,竟会在此遇上了。

左护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韦天爵吗?”

右护法嚷嚷着,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是活该倒霉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两人距那屋顶还有三四十步,屋顶上的韦天爵绝不会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护法对这儿的地形不熟,没有追上。

“渔帮”二护法在目前和高凌宇已不算敌对了,三人在知客室内坐下来,二护法为他疗伤,左护法道:“高大侠怎么会在此和他恶斗?似乎他也受了伤吧?”

苦笑着吁口气,高凌宇道:“差不多,我们都挂了彩,二位要是不来,我们还会斗下去,鹿死谁手不可逆料,至于为何在此动手,嗨……在下只能长话短说,因为还要去救人……”简略说了铁梅心生产,柳、韦二人前来行凶的事。

左护法忿然道:“韦天爵这杂碎真不是个玩艺儿,没有一点人性。”

高凌宇道:“谢谢二位,在下必须马上去找铁姑娘和小翠,不是在下悲观,她们二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有护法道:“这样吧!反正我们到金陵来主要也是找韦天爵的,而找铁姑娘也能和找韦天爵扯上点关系,我们俩人义不容辞,也帮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联络?

高凌宇以为,虽然和“渔帮”暂时已不敌对,二护法到金陵来目的何在还弄不清,他自己目前处境危险,不能不小心点。,何况孙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愿意见他们二人,他道:“这样吧!明天晚上掌灯之后,在下关杂纸铺中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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