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2章

第二十一章神与凤凰

灰翼在时,田真很羡慕那些衣饰精致的神女,可如今灰翼被去掉,不知怎的,她反而对漂亮衣裳失去了兴趣,换来换去,最终还是恢复灰黑色装束,这才觉得顺眼多了。她不由自嘲,这大概就是气质问题,不是美女的料,怎么装也不像。

柔和的蓝光里,魔神背对殿门立于榻前。

田真走过去唤道:“陛下。”

魔神“嗯”了声,微微侧脸。

田真装作不知,转到另一边,拂开他额前长发,望了望那受伤的脸,安慰道:“陛下还是貌美。”

魔神毫不客气揭穿:“违心之言。”

田真很没面子,真的踮起脚仔细瞧了半日,道:“吾说的真话,小伤,无损陛下容貌。”

魔神看她:“尚有诚意。”

别看此神狂妄暴力,其实什么都知道,真要骗过他不容易呢,田真笑道:“魔业护法不善言辞,陛下何必生气。”

魔神很直接地认错:“伤害部属泄愤,是吾之过。”

田真摸摸下巴。

此神很有原则,也很讲道理,可惜强大的实力与杀神的天性,决定了他的行为不可能完全受原则控制,脾气一上来,一切原则与道理都要靠边站,如果你跟着他混,而不清楚这个特点,那就倒霉了,后果可能是:此神生气了,一巴掌把你拍个半死,然后气消了,自我批评说“是吾之过”。

你冤枉吧,愤怒吧,问题是你敢揍回来么?

田真道:“小小伤痕,不需要我太多的血。”

魔神坐到榻上:“吾乃先天神体,凤血无用。”

田真恍然,难怪他上次受内伤也不肯用药,而是自行用天元神光治疗,这回是外伤,估计只能自愈了,生得太金贵也不是好事,就像好车,先天神体多拉风,可要坏了一点,修起来麻烦得很。

边想着,田真边往他身旁坐下。

魔神提醒:“凤凰。”

田真道:“吾累了,陛下不许吾坐吗?”

也难怪,殿里除了这榻,再无别的摆设,总让站着未免太不体恤下属。魔神没有再针对此事发表意见,看着她半晌,道:“凤凰,你喜欢吾什么?”

田真故意想了想,道:“还是陛下的脸。”

“狡猾的凤凰,要令吾欢心,”魔神微微移开视线,“吾儿冰河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吾,与魔界。”

田真愣了下,反应过来:“陛下是说……”

“他有错,吾未怪罪。”

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田真看着他许久,道:“陛下装作不知道就行了,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魔神道:“吾有偏袒,对你不公。”

“陛下决定偏袒他了?”

“吾儿为魔界付出许多,魔界未来需要他。”

“陛下的解释让我感激,问题是,我的回答能改变陛下的决定吗?”田真道,“如果我说不服,陛下会处置他?”

“是否处置,这个问题吾不需要你回答,”魔神道,“吾问的是,你是否愿意为吾原谅他。”

谁再说此神笨的,明明就是六界最聪明的一个!田真笑起来:“陛下都这么说了,我若还不肯,岂不证明我对陛下的感情有假?”

“吾并无此意。”

“他知道我离开魔界可能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次若不是陛下来得及时,我就没命了,不可能不计较的,”田真停了停道,“但是因为陛下,我愿意原谅他,我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下次。”

魔神道:“你的宽容,会令他收敛。”

田真欣然道:“我相信陛下的话。”

魔神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大神,想不到咱有这么圣母吧?田真故意转过脸看殿门,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呼呼风声,紧接着一道英武身影落在殿门口,紫色披风扬起,经对面高高巨柱上珠光的映照,在地面投射下长长的影子。

路冰河目不斜视走进殿,先是单膝跪下行礼,然后起身问:“父皇此去优婆山,不知有何发现?”

“一条神蛇,不重要。”

“小小孽畜,怎能伤到父皇?”

“自然,伤吾的是太上镜杀阵。”

短短几句,路冰河就问出了重点:“太上镜在六界之外,优婆山怎会现杀阵?”

魔神道:“当年吾父兄率众神所设,吾不慎入阵,功体受制,才令他们有了机会,如今神蛇破土而出,致使地力变动,触动此阵。”

路冰河道:“如此,优婆山终是险地,父皇当少去为妙。”

魔神道:“无妨,此阵吾已不惧。”

路冰河看着田真道:“儿还有一言,请父皇远离此女。”

谁说宽容会换来收敛的?田真差点气得内伤,为刚才的圣母思想后悔不已。

魔神也觉得太直接了,提醒:“凤凰无过,我儿,慎言!”

“儿并非怀疑她是奸细,亦相信她无心害父皇,只不过天意难测,”路冰河停了停道,“父皇神威,凌驾六界之上,谁知自此女出现,便屡次受伤,未免太过巧合,谣言虽不可信,亦不可不防。”

不待魔神说话,他又道:“神仙两界联盟,勇将多不可数,妖界助力有限,父皇若真在此时归去太上镜,魔界恐会生变,请父皇三思而行。”

魔神不语,视线缓缓移开,显然在衡量。

为魔界未来,这么伟大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呢,田真冷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魔神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凤凰,先搬离寝殿。”

田真也等了很久,闻言站起身就走:“既然陛下相信,不用吩咐,我也不敢再踏进这殿半步了。”.

对于田真两进两出寝殿的经历,众魔都叹息不已。不可否认她当时说了气话,但再狗腿的人也有自尊心,两个月来,她不仅真的没再去过寝殿,而且干脆连议事也请假不参加了,正合了路大天王的意。

有关神羽族的预言,田真是相信的,可是对于自己会应天意的可能,田真表示绝对的怀疑,自己这点能耐,完全是来打酱油的,属于老天近视了才有可能选中的人——承天意的是什么?那是主角,人人都该围着转的,自己多不容易啊,先是不幸看中有龙的凤凰,现在倒追远古大神,还差点丢了命,路大天王这么作对,是嫉妒咱抢你父爱?

两个月不见,魔神没有任何表示,想那种活了几千万年的大神哪会记得一只灰凤凰,好在路大天王给的待遇还不错,田真无奈接受安排,安心当个混吃混喝的魔界公民,

十方虚野是野游的好场所,永远有看不见完的美景,和数不尽的新鲜事,其中更有些奇特的地方,气候变化万千,今日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明日就白雪飘飘,或是雷霆闪电了。

身后草地上众魔在较量本事,都想拿下次比武大会的头名,吸取前几次教训,田真不敢走远,独自坐在阳光下的树荫里,看对面山谷大雨倾盆。

“我父皇不要你啦?”小小人影跳过来。

“臭小子!说什么?”田真怒了,将他一头红发乱揉。

路小残掰她的手:“喂!我又没惹你!”

田真喃喃道:“你父皇惹我了,你哥哥惹我了,我就惹你。”

“女人真不讲理呀,怪不得被父皇赶出来,”路小残动用法力弹开她,倒背着小手道,“你气他负心,又不敢去骂他,就拿我发火。”

负心?田真尴尬了。

好吧,同居这么久,此神很正派,除了抱过自己啥也没做,不用负任何责任,再说人家可一早就明白地表示过“吾不喜欢你”呢,哪能算负心。

“我哥哥说得没错,”路小残嘀咕道,“谁叫你是凤族的呢,又害父皇受伤,要不是你帮过我,我也会赶你走。”

田真叹气:“好吧,他们本来都没错,可我现在很不高兴,总要找个人来出出气。”

路小残转身就跑了。

田真发笑。

没追到魔神大人,捡个狡猾厉害的儿子也算收获?

经小家伙这么一闹,田真母爱泛滥,心情反而好了许多,懒洋洋地站起身,打算过去看比武,谁知就在此时,她忽觉腰间一紧,然后就见前方景物迅速远去,消失在视线中。

这一带临近虚天之门,仍属魔界防守范围,路大天王做事周密,什么人能在重重关卡下潜进来?

察觉对方无伤人之意,田真第一个反应是:“王?”

“除了你的王,就记不住别人了?”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小凤凰。”.

“文犀?”田真惊喜。

文犀带着她降落在一片山谷里,这才松开手,微笑:“见你一面不容易,等了好几日,总算叫我等到了。”

素色披风,边角恰到好处镶着金纹,田真打量他几眼,又朝四周张望:“你一个人来的?”

“放心,只有我一个人,”文犀也在打量她,“没了灰翼,果然好看多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田真一本正经解释:“灰翼还在的,看不见而已,我本来就是灰凤凰。”

“此地属魔宫地界,他们很快会追来,我们去那边说话。”

他没有再动用法力,带着田真步行往南走,田真也明白其中缘故,一切法术所赖者,无非天地灵气,取灵气为己用,施展法力遁行,周围气流多少会有异常,当然,高手通常不用担心被人察觉,但有魔界这位大神在,任何高手都会比平日更小心。

以林木山石作掩护,二人沿小径而行,至几里外才停住。

文犀叹道:“此地关卡防守,布置严密巧妙,纵是高手也难混进来,魔界天王名不虚传。”

路大天王确实名不虚传,看咱现在的境地就知道了,田真打趣道:“意思就是,你不是一般高手?”

文犀道:“有些人哄起我来,也不是一般高手。”

田真忙道:“对不起,上次是我骗了你。”

文犀侧身:“你倒坦白。”

田真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利用你,只不过当时迫不得已,又怕你知道了不答应,所以才……”

文犀失笑:“若非我答应,你又岂会走得那么容易,小凤凰?”

田真愣住。

“你是真的投了魔界,”文犀道,“从魔神手底救了这边的人,还能活下来,就绝不会是奸细。”

田真恍然道:“我来自神羽族,路大天王更会格外留心,若我真是奸细,哪能活到今天。”

文犀看着她半晌,道:“想是被算计了一番,才跑去优婆山找人。”

田真无奈地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当时言语试探,就知你不对,见到朝华君才证实了,”文犀正色道,“你当我的侍卫是什么,你那夜独自离开,他们是报过我的,就因为放你走,铸成大错,你可知引出多少事?”

田真忙问:“什么?”

“朝华君有心替你隐瞒,是以神界当时并未下追杀令,那夜恒月神女也去了优婆山,我并没在意,谁知她竟死于魔神之手,月王报与神帝,此事牵扯出你,如今神帝下令捉拿叛逆,你的王因为你也受了责罚。”

“月王怎会知道和我有关?”田真猛然想起,“那个侍女,月林!她没有死,是她说出去的!”

文犀道:“呆凤凰,连这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斩草不除根……”

田真头疼道:“春风吹又生啊。”

文犀失笑:“这时候还有心思贫嘴,斩草不除根,必然后患无穷,我上次忘记嘱咐你,修成人形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今后凡事要留个心眼。”

明明是恒月姬想害自己,现在人一死,什么错都落到自己头上了,田真有气:“你不问她为什么会死?”

“事已发生,无须再问理由,”文犀单手扶上她的肩,淡淡道,“只要小凤凰认为她有死的必要,她就该死。”

田真感动,魔神大人是神,习惯站在高处去评判事情,重视理由,对与错很分明,而在他面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以及如何应对才是重点,对与错则相对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会偏私,就更有人情味。

“难得见面,今夜我们谁也别急着回去,”文犀拉起她就走,“天色已晚,找个地方慢慢说话吧。”

田真先是觉得一夜不归欠妥,但想到那两父子都要自己离远点,估计对自己回不回的事也没多在意,于是打消顾虑,跟着他边说边走.

这一晚很不平静,闪电雷鸣,划破黑夜,十方虚野风雨大作,不时天火降,引得远处山头树木燃烧。

雷电影响气流,反而有助于藏匿行踪,这种天气找人本是难上加难的,以防万一,田真仍然制止文犀使用法力,两人找了块隐蔽的大岩石避雨,升起堆火。

“察觉外人进入,路冰河肯定会增设守卫……”

“我能进来,就有把握出去。”

衣裳湿漉漉的,狂风过,田真的声音和身体一起发抖:“那就好。”

文犀见状将她搂入怀里取暖,田真知道他修为高深,不畏寒冷,想这天气,要在野外过一夜,单凭自己和这堆火是绝对不行的,倒不必扭捏作态。

文犀道:“你的事我听朝华君说了,得人形就好,修行是慢慢来的,初时未免难点。”

田真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是最低劣的体质。”

文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抬眸看外面漆黑的夜。

田真道:“文少宫大人,在想什么?”

“在想当年落难时,也是十方虚野,遇见这样的天气,我独自躲在山洞里,又惟恐惊动仇家,不敢动用法力,只道难有出头之日了,谁知一转身就过了近千年,我竟还能回到仙界,”文犀说到这里,忽又莞尔,“当日受伤,险些落到路小天王手里,我几乎就要放弃了,幸亏有你相救,小凤凰。”

颠沛流离的生活,寻常人忍受几十年就很难得,这样的仙士竟能忍上千年,田真半是佩服半是感动:“救你只是意外,你赢在你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还能坚持,我是及不上你万分之一的。”

文犀道,“留在魔界,就是与神仙两界为敌,魔界之强,一人而已,圣无名的预言你也听说过,若真应验,他会再次被封印,两位天王极可能迁怒于你,身为神界叛逆,那时你还指望谁维护?”

“你说的我都明白,”田真摇头道,“可现在就算我回去,月族肯放过我?”

“恒月姬并非死于你之手,神帝与月王不敢出兵魔界,故迁怒于你,此时你主动归去请罪,尚有余地,朝华君还是有这个能力护你周全的。”

“是王叫你来的?”

“他的确请我来说服你,但我来,并非是因为他。”

“我不会回神界。”

文犀点头,“我知道,你可以随我去仙界。”

田真沉吟道:“叛离魔宫代价更大,一旦走露风声,可能会将魔神的怒火引向仙界,仙帝会同意收留我?”

“这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文犀揉揉她的脑袋,“今非昔比,我在仙界还能说上话。”

田真叫道:“喂喂,我不是凤凰了,别再摸我的头!”

文犀笑起来,反而在她头上多拍了下:“得了人形就忘记本体,在我眼里,你就是凤凰,给我带来幸运的小凤凰呢。”

“我现在的处境还能带什么好运?只会连累你。”

“那就轮到我来护你了。”

电闪雷鸣,衬得耳边的声音更加温柔,田真觉得很不自在,忙不动声色从他怀里挣开,装作去添柴火:“看来这雨今夜是停不了……”

文犀将她拉回怀里:“我没有立即带你走,就是先问你的意思,你怎么打算?”

田真道:“我……再想想吧。”

文犀皱了下眉,随即微笑:“也罢,待你想通,可以随时来仙界找我。”

话刚说完,一阵狂风扑面而来。

冷意蔓延至心里,携带着恐怖的怒意,田真忍不住打个哆嗦,猛地抬眼望向前方。

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文犀也敛了笑容,缓缓松开她,站起身挡在前面,右手微握,凝神戒备。

说来也巧,头顶恰有一道闪电破空而过,映得大地如白昼。

刹那间,四周景物清晰无比。

闪电底下,前方空地上,高大身影冷然而立,长发披垂,黑袍金边与头上金饰都在电光里闪烁。

田真吓得跳起来:“陛下!”

黄金也导电啊!你穿成这样出来,就不怕雷击?

厚重的雨幕被神力推开,形成无雨空间,雷声轰鸣,蛇形闪电在云中穿梭,气势磅礴的背景,衬得那身影越发威武。

忽明忽灭的电光里,魔神依旧站在原地,右手负于身后,广袖下的左手却已抬起。

“朝三暮四的凤凰!”狭长双眸眯起,杀气滚滚而来。

第二十二章神蟒主人

魔神大人眯眼,后果很严重,一个明智的人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继续跟他作对,提高其怒气值的,除非你想让你和你的朋友变炮灰。

往好的方面想,此神制造炮灰之后可能会反省,自我批评一句“吾杀错了”。

然后,你们可以瞑目了。

以上结果估计多数人都不会乐意接受,情势危急,田真也顾不得无耻了,作少女惊喜状:“陛下你终于来了!你来找我的?”

怒火对上笑脸,魔神也想不到这出,成功地被问住,手虽抬起,却没有继续动作。

“陛下来找我了,你先走吧,”田真推了文犀一下示意,接着飞快冲到他面前,握住那只手,“陛下,这么久见不到你,我都以为你忘记我了。”

“嗯?”魔神杀意不减,显然看穿了她的意图。

“陛下息怒,”田真改为抱住他,仰头镇定地笑,“他是我在天界认识的朋友,请陛下不要伤他。”

“朋友?”魔神终于开口,“唆使你叛离吾的朋友!”

“神帝下了追杀令,他冒险进魔界来提醒我,劝我离开,不过是为我着想,陛下不觉得这样的朋友很难得吗?”田真尽量引导此神的思考方式,“陛下放心,我绝对不会叛离魔界。”

“小凤凰!”文犀上前两步。

“谢谢你为我着想,”田真及时截住他的话,语气倒是坦诚,“但我是自愿留在魔界的,所以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为确保安全,她又严肃道:“天界追杀算什么,就是五界齐来,陛下也不会让他们伤我分毫。”

作为胜利者的时候,每个人的怒气值通常都会自行降低,尤其是爱面子的人。

魔神对这番话勉强表示满意,杀气果然退去不少。

文犀明白她的用意,想自己的身份的确不能轻易出事,惟有尽量冷静,道:“天界下了追杀令,非同小可……”

“够了!”田真淡淡道,“你不用再说,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留意到自己的形象正在被破坏,魔神警告:“凤凰,松手。”

先天杀神,制造炮灰是生活习惯,在没有确定他真正息怒的情况下,田真哪里敢放开,索性抓起他的手贴到脸上,低声道:“陛下,吾心里只有你,你放心,吾不会离开你的。”

“凤凰!”

对于放肆的人,魔神通常会毫不迟疑一巴掌拍死,不过放肆到这种程度的目前还没有,拍死此女似乎可惜,可若是继续下去,不知她还会表白出什么来,衡量之下,魔神觉得还是形象问题比较重要,至于教唆自己部下的人,不急,以后可以慢慢杀。

于是,魔神不再理会文犀,带着田真迅速消失.

永夜的虚天魔界也是雷声阵阵,暴风雨冲洗着万里石山,对面巨柱上的珠光已经熄灭,空中花园似的寝殿在雨中沉寂。

眨眼工夫,两道人影出现在殿外。

魔神放开田真,走进殿门。

直到此刻,田真的心才完全放下,失去顾虑,胆子也大了,她故意停在门口作出为难的样子:“陛下既然在意神羽族的预言,吾也没有道理再进寝殿……”

“嗯?”魔神转身,伸手将她带了进去。

田真张张嘴,又闭上。

好吧,魔宫部下这么多,没有一个失踪就让他亲自冒雨去找的道理,看在他表现出重视的分儿上,咱可以少计较些。

主动纠缠,对方一直没有回应,难免会令人泄气,开始想要动摇,可是对方一旦有了表示,勇气与信心都会成倍回来,待魔神放手,田真立即坐到榻上去了,指责:“陛下刚才太不讲道理。”

魔神道:“仙者,是你的朋友。”

“是,”田真坦白道,“他叫文犀,现在的身份是仙界少宫,但他来魔界只是为了找我,没有别的目的。”

魔神侧脸:“吾,不计较。”

不计较你还摆这副面孔?田真莫名,可巧殿外一声炸雷过,震得足下地面也跟着颤动,冷风灌入,先前淋湿的衣裳还没干,冻得她直发抖。

田真心头一动:“我当时淋了雨,很冷,与他偎依取暖。”

“低劣的凡神体质,”魔神确认她没说假话,“你的朋友,是仙界少宫?”

田真点头。

魔神眼波微动,缓缓移开视线。

田真自觉心中无鬼,底气也足了,强调:“陛下,吾冷!”

魔神批准:“回去更衣。”

田真哪里肯走:“吾并没叛离魔界。”

魔神负手:“吾知晓。”

占了理,田真乘胜道:“陛下说吾朝三暮四。”

魔神侧身:“吾收回。”

“骂都骂了,怎么收回?”

……

“陛下伤害了吾。”

“得寸进尺的凤凰。”

田真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我没有做错,明明是陛下不对,怎么说我得寸进尺?”

魔神直接揭穿她:“你要怎样?”

要怎样?田真马上热血沸腾,觉得不冷了,口里却道:“我哪敢向陛下提条件。”

“违心之言。”

“那陛下说我想要什么?”

魔神却不答了,抬手道:“回你的居处。”

“外面雨那么大!”田真怒上心头,跳起来,“陛下既然这么顾虑,我会远离,离开魔界就行了,陛下留我做什么!”

“凤凰!”

……

警告声里,大殿陷入短暂的沉寂。

“吾担忧你的安危,冒雨寻找,你还要什么,”魔神微微倾身,伸手拉起她,“吾送你回去。”

原来此神也很精通旧领导那套,突然表现一点温柔,田真反而难以招架,半张着嘴,满脸愕然,跟着他往外走.

夜很快过去,平静,又不平静。第二日早上,田真从床上爬起来,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仍觉得难以置信,魔神大人居然主动拉咱的手?他居然主动送咱回来?他……至于一路走来的过程,田真到现在都还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梦,要问被那手握住的感觉,更无从记起,能确定的是,当时自己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道文犀安全回去没有?田真想了想,决定去上班打探消息,哪知刚走出门,就见九死沧等人苦着脸匆匆朝这边奔来,好像后面有鬼追一样。

“鸟女!”九死沧看见她,不等招呼就飞快跑过来,气苦道,“快去让陛下把这孽畜收了吧,都拿它没辙了!”

田真满头雾水:“收谁?”

话音刚落就有劲风扑面,一条彩带以极快的速度自身旁卷过。

“是它,它怎么来了!”田真吓得跳起来,这可不是优婆山那条神蟒吗!

原来这先天神蟒极具灵性,性子骄傲,守着优婆山几千万年,难得与主人下来走动,九死沧等人误将它当作寻常妖蟒,引得它发怒,示威起来。

众魔被它追得四散逃跑。

对于它为何离开优婆山跑来魔界闹事,田真很疑惑,且看得发笑,觉得这样下去的确不行,于是飞快往魔神寝殿跑。

路小残远远地坐在台阶最高层,看见她就站起身:“哎呀,你现在才来呀!”

田真招手道:“小鬼,你在等我?”

路小残没有计较称呼问题,笑嘻嘻地跳到她面前,点头:“那当然。”

田真奇怪:“你不会去找我?在这儿等什么!”

“在这儿等,才能看你发火呀,”路小残朝身后殿内一指,“你是来找父皇收拾那条大蛇的对不对?他没空,和那蛇美人在里面叙旧呢。”

…….

“蛇美人?”

“那条大蛇是她养的。”

田真暗暗吃惊,先不说别的,单凭住在优婆山上又养了神蟒这点,可知此女并非凡神。

路小残道:“父皇跟她很熟呢。”

田真瞅瞅他道:“你父皇活了这么多年,能不认识几个人吗。”

“你嫉妒了!”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不承认就算了,”路小残踱着小步子,道,“我本来是想帮你,打听她跟父皇的关系。”

田真拎过他,压低声音:“什么关系?”

路小残笑眯眯道:“不知道,父皇把我赶出来了。”

叙旧却不让儿子听?田真皱眉。

路小残拉她:“喂,你敢不敢进去呀?”

“怎么不敢,”田真揪起他的领子,拖着他朝殿门走,“走,跟娘一块儿去见见那位蛇美人。”.

寝殿内一片沉寂,无任何动静。

没人?田真按捺住心头好奇,在门外等了许久,里面才终于响起熟悉的声音。

“奂天女。”

“西殿下。”真有个女人声音传来,极为动听,隐隐有泣意。

“让吾原谅你?”

“我对不起西殿下,不敢求原谅,”奂天女喃喃道,“有生之年能再见到殿下,我已知足,我……我是背叛者,殿下当日不该救我。”

田真握拳。

看吧,小女人的眼泪通常是征服大神的最好武器,尤其是实力过剩且极具保护欲的大神,再哭下去,就要心动了吧?怜爱了吧?

果然,魔神开口道:“吾不怪你。”

“西殿下……”

“用你性命做赌注,引吾入杀阵,利用之后又将你封印,吾那无用的父亲与兄长!”

“殿下息怒,封印我的并非陛下与太子。”

“嗯?”魔神意外。

奂天女低声道:“当年害西殿下被困太上镜,我便将自己封印在了优婆山底,若殿下不能脱身,我就……永生不出来。”

魔神似有所悟:“吾降彩蛇,惊动了你。”

奂天女喜道:“是,它就是我养的小蛇,殿下还记得它?”

“眼熟。”

“我在优婆山底多年,直到前日太上镜杀阵再次被触动,带动优婆山地力改变,小彩它先跑了出来,遇上殿下,我才知道殿下已脱身了。”

魔神“嗯”了声,转脸看门:“偷听的凤凰。”

田真正听得入迷,忽被这话惊回神,知道已被他发现,只得拖着路小残走进去,同时飞快寻找目标。

那奂天女原本跪在魔神面前,见来人立即站起身,动作虽快,看起来却自然得很,并无半丝匆忙之态。

田真放慢脚步,边走边打量她,很快有了观后感——不愧是神女,浑身都洋溢着大神之气。

细眉凤眼,长相绝美,尤其是那身衣裳,质地轻薄细软,似纱又不是纱,上有蓝紫色条纹相间,颜色由浅入深,别有种夜空般的飘渺幽静的味道,比之当初德音龙女,美丽中又多了三分高贵。

田真表示淡定。

嗯,神女这身装扮和那条彩蛇很搭配……

见她只顾看人,魔神转向路小残:“吾儿,解释。”

路小残道:“是她拉我来的。”

田真回神,早已想好借口:“外面有条大蛇捣乱,我过来请示陛下,不料陛下正在会客,我不知贵客是谁,恐失礼数,不好贸然进来打扰,因此在殿外等候。”

魔神简短介绍道:“天海王之女。”

奂天女早已拭去泪,端庄的站姿,恰到好处的表情,都充分显示了其特殊的地位。

见她有询问之色,魔神看看田真,半晌道:“凤凰,吾之部属。”

“我看也像羽族后裔,”奂天女冲田真温和一笑,含蓄地纠正,“我与西殿下自小相识,是陛下赐给殿下的侍姬,并不是客,你不必多礼。”

田真有点想扶额。

看来上古大神并不都是“吾”啊“吾”的嘛,瞧这话,分明是在强调地位,以领导身份自居了,咱什么时候要跟你多礼来着?

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当初此神又是因为她被困……侍姬?侍什么的?不会是侍寝的吧!

“你让他们放心,小彩虽顽劣,却不会随意伤人,”奂天女安慰性地说完,重新转向魔神,伤感道,“这些年我虽困于优婆山底,却一直记得与炎武随西殿下住在赦杀殿的那段日子,如今出来,竟已物是人非,神族……”

魔神道:“神亦有劫,天意,你不必伤怀。”

叙上旧就把咱当空气了?田真郁闷。

好在魔神还记得这团空气:“此蛇不伤人,你不必怕。”

田真“哦”了声,不动。

魔神道:“凤凰?”

田真双手按在路小残肩上,一脸温柔的笑:“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打算过来讲给陛下和小残听的。”

话中若有若无的亲昵感,让对面两人都一愣。

奂天女很快恢复平静,不动声色打量起她来。

魔神问道:“有何古怪?”

田真故意为难:“这……”

奂天女含笑看了眼魔神,道:“我伺候西殿下多年,并非外人,你不必顾虑。”

不是外人?田真也看魔神。

根据以往的经验,很难保证此女不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魔神衡量之下,觉得做梦应该做不出大问题,抬手批准:“讲。”

“那……我讲了?”田真假作回忆状,慢慢道,“我昨夜梦见下了好大的雨,我外出未归,陛下亲自出去寻找,将我接回魔宫,又送我回房,今早醒来回想,这梦竟做得像真的一样。”

奂天女愣住。

路小残“咦”了声:“真古怪,你怎么做这样的怪梦呀!”

田真表示无辜:“我也不知。”

被各种目光注视,魔神侧过身,脸被额前垂落的长发挡住大半,看不清神情,语气倒没什么变化:“迷糊的凤凰,你没做梦。”

“难道是真的?”惊讶。

“是吾。”

承认得真干脆,田真展颜笑道:“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再迟钝的人也能从对话中听出这位部属的特殊,奂天女缓缓收起讶异之色,莞尔:“殿下还是这么随和。”

田真但笑不语。

亲爱的魔神大人,难得有人夸你随和呢。神女你的地位咱明白,可咱的地位也得让你清楚,你对此神有无企图,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奂天女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落定在路小残身上:“这就是小天王?”

魔神点头:“是吾儿。”

“陛下竟寻到了生之泉,”奂天女仔细将路小残打量了一番,摇头,“可惜尚有缺陷。”

魔神道:“吾之失误。”

“或许,我能替他弥补。”

“吾倒忘记了,你精于此道。”

奂天女笑道:“殿下还记得,论这个,殿下当年也输我一筹呢。”

两位大神商量造人技术,路小残渐觉不安,收起目中顽皮之色,仰脸望田真,悄悄扯她的衣袖。

田真握握小手示意他安心:“人谁无缺陷,我看小残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奂天女道:“我已了解,如今魔界是众矢之的,殿下需要更好的助力。”

田真道:“我相信陛下的能力,魔界有陛下与大天王,纵然六界同来,又有何惧?”

魔神抬脸,对这句奉承表示满意。

奂天女并不着急:“请殿下裁夺。”

爱听奉承话的人未必不英明,魔神道:“吾虽不惧,但奂天女所言有理,魔界需要更多强者。”

奂天女微笑:“殿下就将此事交给我吧。”

路小残快哭了:“父皇。”

魔神斥道:“吾之子,岂能轻易哭泣。”

路小残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好个神女,任何人都没有一来就提这事的道理,这是什么意思?田真冷笑,将小家伙拉到身后:“小残是我儿,我不舍得他走,求陛下留下他。”

奂天女不慌不忙看向魔神。

见此女公然把儿子据为己有,魔神皱眉道:“凤凰,魔界未来重要。”

田真道:“陛下,我的儿子也重要。”

魔神沉吟,没有立即表态。

就在这关头,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却是紫袍的路冰河走进来:“神女初到魔界,无处安置,若与他们一同住在外面,未免怠慢,不如暂且让她留在父皇寝殿,待我命人建好宫殿,再搬进去,父皇意下如何?”

“天王不必费心了,”奂天女制止道:“我原是伺候西殿下的,如今也无处可去,求殿下准我留在身边继续伺候。”

田真听得一肚子火。

先天神女,与我们住在外面就是怠慢,路大天王你他妈缺乏母爱啊,这么急着让你爹跟人同居?

魔神“嗯”了声,没有说什么。

“我倒差点忘了,不能再踏入寝殿的,”田真拉起路小残,“走,我们出去玩,走远点。”

见二人出殿,奂天女道:“小天王的事……”

魔神制止:“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