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凌晨,花开了

我设想的洞奎咬道奎这样的剧幕最终搁浅于构思阶段。在被我无理地挂断了两次电话,已经明确表达我的拒绝用意之后。黄道奎还是在半个月之后锲而不舍般来到了村庄里。然而当时我正在郡邑,正在探望高中时期的恩师。所以我没能上演那激动人心的一幕,没能以傲慢的态度来命令洞奎送走不速之客。

在那个执著的男人仅仅离开半个小时之后,我乘坐着老师的车子回到了村庄。无辜的李鹤奶奶开始抱怨起来,"那个男人也真是的,怎么会这么固执,等了好几个小时呢。他还一直抱怨秀荷小姐怎么没有手机!"

"奶奶,你就应该告诉他这间房子根本不卖,然后直接用水把他泼出去!"

"唉,我也是这么想啊。可是那个人却给老头子买了烧酒,两个人一直坐在板炕上喝酒聊天。我只要稍微皱一下眉头或者表示一些不满,老头子就说我破坏了气氛,打扰了他们的雅兴……这个老头子也真是没出息,一瓶烧酒就把他收买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样的情况确实是可以理解呢。炳泰爷爷的精神状态已经每况愈下,他好象一直活在兀自的回忆中,重复着过去的生活。现在连李鹤奶奶都会对他表示不耐烦。所以,炳泰爷爷对于一个友好的陌生人,对于一个愿意陪他聊天、陪他喝酒的年轻人,当然会表现出无限的好感。

我不禁在心里暗暗思付,这个男人真是很有头脑呀!他难道在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吗?为了能够说服我,他准备先讨好我的家人吗?好呀,黄大叔,你尽可能地发挥吧,你以为我会就此服输吗?

去首尔上学的日期已经渐渐临近,我一直在不停地准备行李、去附近的长辈家商讨祭祀的事宜,忙得不亦乐乎。所以我实在没有心思继续和那个名叫黄道奎的执著大叔去周旋,即使在电视里看到他的公司广告,我也只是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

在出发前的整整三天里,我都努力沉醉在村庄安逸的生活中。我缠在李鹤奶奶的身边,帮她做饭,为她捶背;我跟在炳泰爷爷的身后,听他讲叙那些已经熟稔于心的故事;我带着月伊,哦。是洞奎,穿梭于宗宅里的每一个角落,感受着宗宅里的每一处气息。

我的部分贵重行李已经由快递公司寄到了首尔。现在,只有一个跟随我多年的朴素背包,静静地躺在床头。我注视了半晌母亲的照片,然后把它轻轻地放到了背包里。首尔的亲人们,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很不妥就尽管说出来吧,其实我倒希望从爸爸家里被赶出来呢。

每天早上我都会接到父亲的电话。可能是由于我一直拖延去首尔的时间,所以父亲的口气已经略显焦急,"秀荷,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呀?"

对于已经分开了22年的父女来讲。父亲也许是出于一种本性、一种关爱甚至是一种补偿;而对于我,其实并不象电视剧的主人公那样,感觉无比欣慰或者异常愤怒。对于父亲的关爱,我只是感觉有些不习惯、有些不适应、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

"嗯。我准备明天就过去。"

"哦。那太好了。我们去接你吧。内人也在,还有俊英也在呢。"

父亲保持了对亡妻之女的基本礼仪,他婉转地称呼着首尔母亲。诚然,这样的感觉对于我来讲,是更容易接受的。

就要离开家了,我躺在板炕上,把自己捂在厚厚的棉被中。过去的回忆和未来的畅往融合在一起,也许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索性从被子里钻出来,爬下板炕,悄悄地来到厨房的仓库。那里面最诱人的东西,就是安成家大婶贮藏的烧酒。我偷偷地舀了一瓢,然后就迅速逃离了现场。

恐怕炳泰爷爷又要蒙受不白之冤了,因为他曾经有过两次去仓库偷酒的前科,所以安成家大婶和李鹤奶奶一直将炳泰爷爷视为重点怀疑对象。而狡猾的我就是抓住了这样的机会,经常会偷偷跑到仓库里尽情享用醇厚的烧酒。

家里酿造的烧酒分外纯正浓烈,我蹲坐在黑漆漆的厨房里,渐渐产生了醉意。也许真的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我的思绪变得更加繁乱。想象着即将迎来的首尔生活,不禁感觉有些茫然。

为什么一定要去首尔上学呢?为什么要住在爸爸的家里呢?既然大家都会感到尴尬,何必还要刻意营造融洽的气氛呢?

在之前和父亲的通话中,我几次鼓起勇气准备表明心中的想法,但最终还是作罢。我不想伤害父亲,也不想让他感到为难。可是父亲并不了解我心中的期盼,我只是希望能够象母亲一样,安静地留在这个僻静的村庄。

"妈……"

我象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兀自地喊出那个久违的称呼。两片嘴唇简单的碰触,最为母性、最为慈祥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知道母亲根本不会听到,虽然知道母亲根本不会回答,但只是希望这样一声简单的告白,可以让我摆脱烦躁的思绪,可以抹去我心头极度的思念。

妈妈,我真的很害怕去首尔,我该如何去面对爸爸,如何面对首尔母亲呢?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妈妈,去和父亲、和首尔母亲住在一起呢?也许我们看起来会是一个很幸福的家族,但其实我们都在骗着自己、骗着别人。妈妈,我不希望象你那样。明明不开心、不快乐,却要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很幸福的样子。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太阳公公还是在第二天准时上岗了,我的赴京日期还是如期到来了。出租车已经准时停在了我家门口,它将直接把我送到车站,送到那个去往首尔的火车站。已经到我离开的时候了,可是我仍然保持着一副微醺的状态,嘴巴里面仍然留存着烧酒的余味。我努力地睁开浮肿的双眼,默默地离开了家;即使不愿意也要离开,留下身后暗暗抽泣的家人,转身离开。

事实证明,上演于成安村的煽情一幕只是我和家人之间的兀自表演,因为我很快就到达了父亲的家。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甚至没有时间去欣赏沿途的风景,更何况我还准备静下心来,总结一下将要如何面对父亲和首尔母亲……

因为在首尔的别墅区,只要你坐上出租车,说出地址,司机马上就可以听懂,然后迅速地将你送达目的地。忙碌的司机师傅,根本不会去体会乘客的心情和感受。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我自言自语地走下了出租车,看向了那个冷漠的司机师傅。

眼前的这个家,是埋藏在心中二十多年、曾经下了无数次的决心去想象,却从来没有鼓起勇气亲自抵达的地方。而如今,一趟火车、一辆出租车,就直接把我送到了这里,这样的感觉真的有些异样。仿似有些失望的情愫伴随着隐隐的委屈和无助;是一种除自己之外所有人都不能体会的感受;是一种复杂情感的期待赫然展现在眼前的悸动。

如果这个时候是在家里,真的希望可以抬起脚尖,狠狠地踹下外屋的大门。也许月伊,哦,不!是洞奎,会勉强应和一下我这个发泄无助的主人吧。

闪过脑海的是去年初春和母亲一起去地中海旅游的情景。我相信,母亲当时的心情和我现在的感受是一模一样的。

"我最喜欢的就是希腊作家尼古斯·卡赞特扎吉斯。"母亲总是会不经意地吐出这样一句感慨。当然,这句感慨并非只是口头表达,母亲确实是那位作家的忠实拥趸。

母亲将尼古斯·卡赞特扎吉斯的全集象宝贝一样珍藏起来。其中一本名叫《佐巴的希腊人》的书籍,母亲几乎可以将里面的内容复述出来。

母亲轻轻地靠在床边,仿佛已经置身于那样的环境中,"书里有这样一句话,-只有经过4月的爱琴海,你才能够体味到真正美丽的人生。伴随着泰瑞莎·马勒的音乐,阅读着《佐巴的希腊人》,然后穿越地中海,这就是我的梦想!真希望我也能够拥有那样一天,在4月的午后,到达希腊人佐巴曾经去过的克里特岛,摒弃一切,象风一样舞蹈。"

那本书静静地躺在母亲的床边,书角被卷起了层层的毛边。随着微风的轻轻吹拂,它纷飞地敞开了页页书目,然后又轻轻地闭合……仿似一段独舞的表演。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梦想却始终埋藏于母亲的心中,整整45年。母亲作为"花安堂"的宗妇,注定要在居高的地位背后体会到不为人知的苦楚,那就是注定要搁浅心中的很多梦想。

在很久以后,可恶的癌细胞扩散到全身,被痛苦折磨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母亲才把自己的梦想倾诉于我。

当时的我,已经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没有任何搁浅与停留,在母亲以她那期待的眼神望向远方、以她那幽远的语气说出自己愿望的三天之后,我们就站到了希腊的土壤上、呼吸着希腊的空气、感受着希腊的阳光。

虽然不是4月的爱琴海,但是大海的颜色也非常漂亮。深邃如是,单纯如是,爱琴海就象被铺上了一层透明的、没有任何瑕疵的深蓝色宝石。我们坐在开往克里特岛的游船上,夕阳的余晖静静地洒在我们的身上。

母亲定定地望向远方,眼神里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欣慰,"秀荷,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就象我现在身处首尔的别墅区,母亲当时的感慨和我现在的感受是一样的。以为很难办到的一件事情,其实比预料中要简单很多。只要有签证和钱,哦,当然还要预约旅行社、决定入账的事情……我们就真的来到了爱琴海,完成了母亲埋藏于心45年的夙愿。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母女才真正明白。其实人生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或者难以面对的事情。很多事情,只是一直在心里去揣测,会觉得它遥不可及或者难以实现。其实当你真的付诸于实践,一切都比你的想象要简单许多。

当时的我,真的产生了那样的想法,也许我们可以直接跳进母亲如此喜欢的爱琴海里。其实我的想法并不冲动也并不偏激,因为我的理由还是很充分和实际的。生活对于母亲和我,就象影子一样没有任何痕迹。妈妈为着一个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男人执著地驻守在古老的宗宅;而我则一直陪伴在妈妈的身边,感受着她的感受,体会着她的体会。

我想,如果我们可以手牵着手,直接跳进这片深蓝色的海洋中,也许那会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面对癌症的病魔,妈妈并不会畏惧死亡;而我每当想到会和妈妈分开,会和妈妈天各一方,对于死亡也就体会不到丝毫恐惧。如果可以和妈妈一起离去,对于我来讲只会少一些伤心,多一些开心。

然而我们当然不会那样做。如今回想起来,那次旅行是一次可以让我挺起胸膛、感觉无比自豪的行动。因为母亲在回家后的第三个月就住院了,在入院两个月后,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只能回忆着母亲在佐巴曾经跳舞的克里特海岸上,光着脚,从风中倏然而过。

我收拾着母亲的床铺,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本小册子,象是送给母亲自己、送给我、送给父亲的最后一段话。文字的内容再熟悉不过,就是摘自那本《佐巴的希腊人》,"我不想要什么,我也不怕什么,我是自由!"

我明白。对于母亲来讲,死亡是甜蜜的自由,不会含有丝毫的恐慌与不安。

"我不想要什么,我也不怕什么,我是自由!"我只能一遍遍地回味着母亲的这段留言,一步步地走向首尔的家里。我知道,那里住着我的的父亲,住着我的首尔母亲,住着我的哥哥和弟弟。虽然有整整22年,我们的生活中根本不存在彼此,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生活。然而现在的我,必须要面对这样一段共处的时光,或尴尬、或辛酸、或无助、或欣慰,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我只是自由!

"谁啊?"我轻轻地按响了门铃,门里传来一个柔亮而又不乏力度的女声。

"那个……我是李秀荷。"我轻轻地握住了背包的肩带,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回应。虽然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然而当倏然面对首尔母亲的召唤,我还是感觉有些异样的紧张。

没有再等到任何回应的声音,因为首尔母亲已经直接打开了门。她没有穿鞋,光着脚站在地上,愣愣地看向了我,"秀荷来啦?快,快进来!俊英说要去终点站接你的。"

在首尔母亲的背后,我看到了父亲和俊熙,一家人全部站在门口迎接我。很显然,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到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然而由于他们过分地强调与重视,反而让我感觉到一阵无法全部消化的异样。我被推置到一个无法忽略的顶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在特意为我安排。面对这样的特殊待遇,却让我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异样,仿似我的到来,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欢迎。

"来了?"

"是。"

虽然我知道父亲那简短的问候中饱含着对女儿的关心与呵护,然而我还是选择淡淡地回应了他。我没有直视父亲的脸,眼角的余光里映现出他那副黑框的眼镜,那副在母亲看来,充满知识、充满书卷气息的黑框眼镜。我回忆着母亲的话语,想象着父亲那抹温婉的笑容,那抹让母亲终生难忘、甘愿为了这个男人厮守一生的笑容。

然而我想,即使父亲在此时对我露出那样温婉的笑容,我也只会向他投去一副顽皮的鬼脸。我之所以会逃避父亲的眼睛,就是希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否则的话,也许我真的会耍些小性子,在他的面前撒起娇来,对着这个离去22年之久的父亲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这样的情愫并非由于我的敏感和娇气,也并不是由于内心的委屈和无助。只是因为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倏然映入眼帘,我还是会油然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这里是父亲的家,是首尔母亲的家,是俊英和俊熙的家。然而每当想到已经离我而去的母亲,想到为了父亲而执著苦守一生的母亲,我心中的不平和惋惜仍然在隐隐涌动。

"2楼是你的房间,先整理一下行李,等一会儿吃饭吧。"父亲对于我的回答和表情显然有些不舒服,他轻轻地扶了一下眼镜,向我投来了一句寒暄式的问候,然后就直接回到了房间。

首尔母亲直接走上了二楼的阶梯,以眼神向我投来了无声的话语,示意我随她一起上楼。

"一直养着这些黑漆漆的臭小子,哪里看过女孩子的房间,希望这间屋子秀荷可以喜欢。"首尔母亲轻轻地推开了屋门,映衬着从窗外透进的明媚阳光,向我投来了一阵温婉的笑容。

首尔母亲的话,其实只是谦虚而已。为我准备的这间卧室,就象是一个抹了很多奶油的油炸圈,充满着甜蜜的感觉。屋子里洋溢的明媚阳光,静静地倾泻于我的身上,是一种无尽的温暖与欣慰。我需要的所有家具一应俱全,床铺、衣柜、化妆台、书桌。雪白的墙壁上,贴有很多漂亮的风景图画,是我最欣赏的自然气息。窗边摆放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花,乳白色的片片花瓣映衬着中心那一抹金黄,浅绿色的茎叶伴随着微风轻轻摇摆,还有一阵阵隐约而至的粉嫩香气……

诚然,这是每一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象糖果一般甜蜜的公主城堡。

"本来想给秀荷单独准备一个洗澡间,可惜房间太小不能再安了。如果觉得不方便,就和一楼的俊熙换一下吧,他的房间有洗澡间。"

"没关系,很漂亮的房间。谢谢您。"

"那就先整理行李吧,晚饭马上就好,俊英一会儿也要回来了。"

"是。"

首尔母亲轻轻地关上了屋门,我想此时的她也一定象我一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吧。

轻轻地放下背包,慢慢地坐到了床边,感受着首尔母亲的精心安排、回忆着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知道,他们为了迎接我的到来特意进行了详尽的安排。首尔母亲的言语里隐约透露着些许不安,她小心翼翼地和我对话,生怕因为一句无心的话语会伤害到我;而父亲则始终保持着缄默的态度,以沉默的态度回应着女儿的任性。

然而此时的我,摩挲着那片淡粉色的细滑床单,还是感觉到一阵隐约的孤独和不安。

"我也知道不应该这样。"我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了天花板,向天空中的妈妈说道。

可是,妈妈,至少我还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的。20多年了,我们一直象陌生人似的,各自生活在彼此的空间里。突然间让我们象一家人似的融洽相处,突然间让我和他们象妈妈那样亲密无间,那不是很可笑吗?是啊,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我无法去总结和整理。妈妈,我和你一样,"我不想要什么,我也不怕什么,我是自由!"

我不知道在这个家能坚持多久。我、父亲、首尔母亲,不知道是谁会首先爆发呢?也许是父亲无法忍受女儿的任性与敏感;也许是首尔母亲无法再继续这样不自然的生活;也许是我想要摆脱这种过分的甜蜜和幸福……

总之,希望这样的生活快些结束吧。我是自由,我只是需要自由……

我轻轻地拉开了房门,从二层的公主城堡径直来到了一层的厨房。

已经回到家里,正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的俊英向我投来了一种既不是问候,也不是忽视的奇怪眼神。他只是以这样一种沉默的方式迎接了我这个远道而来、即将成为他的家庭成员的妹妹。我不置可否般耸了耸肩,回应了这个既不冷漠、也不热情的哥哥。

其实这样的见面方式反而让我感觉更加舒服。因为我和俊英之间,更象是一种不需要太多言语、不需要更多寒暄,就可以去彼此了解的朋友。也许真的是由于一种不可割舍的血缘关系,俊英和我之间有着尤为相似的性格与秉性:对于身边的事情漠不关心,从表面几乎无法判断出任何情感的表现;仿似一种清高自傲的态度,其实只是想要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脑海里总是会有些矛盾的想法;同时也会在不经意中表现出一丝愤世嫉俗的情结;偶尔会对于身边看不惯的事情表现出足够的抗争情绪……

在父亲的三个孩子当中,也只有俊英和父亲是最为相象的。我曾经不止一次捧着母亲和父亲的结婚照暗暗感叹,因为现在的俊英和照片中的父亲有着如此相似的脸庞和体格。他们带着同一种款式的黑框眼镜,就连他们的笑容都是如此相象。

俊英虽然是庶出,但在名誉上也是宗孙的长子。所以在每次过节和祭礼的时候,他就会跟着父亲回到乡下,我们自然也就有了很多见面的机会。这个比我年长两岁的异母哥哥成为了我在首尔家里感觉最熟悉、最安稳的亲人。

其实俊英既喜欢我,同时也讨厌我;我也一样,既喜欢他,也讨厌他。说实话,因为他是父亲的儿子,我曾经一度非常排斥他,是那种掺杂着委屈与抱怨的厌恶。直到最后,我感觉俊英也是一个和我同样可怜的孩子,这才稍稍解开了一些心结。

那时的我们,同时处在拥有无限反抗情绪的叛逆期;那时的我们,都在竭力反抗着大人们的干涉和指示;那时的我们,只要一有机会,就希望扛起包裹离家出走……

可能是去年的中秋节吧,我们两个人坐在板炕上剥栗子。俊英突然对我说,他不喜欢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有些时候吧,我觉得去向长辈敬酒的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你。"俊英头也不抬地发表了略带抱怨的言语。

"为什么?"虽然我可以隐隐察觉到俊英的情绪,但也只能继续抛出一句无奈的反问。

"所有的平辈都是按荷字列席,只有我的名字这么奇怪,李俊英。有的时候想起来,真的很生气呢。"

"哦……是这样哦。"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执著于手中的栗子。

作为有着古老历史的李氏宗家,对于晚辈的名字自然是尤为严格的。长辈们总是会翻看着族谱,对照着相应的辈分来取名字。父亲的名字以"光"为行列,而我这一辈的行列则是"荷"。

然而只有俊英,虽然是父亲的长子,却无法在宗家的族谱中找到这种基因转变的名字。俊英的名字虽然美丽又简练,但毕竟是属于异质性的类型。以这样的名字坐在祠堂里向家族的长辈敬酒,真的会有些苦恼吧。

其实令俊英感觉最为无奈的,应该就是庶出的这个身份吧。就象是一个无形的枷锁,并非紧紧地束缚,但却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压力。虽然我是女儿,却有着李秀荷这样一个端正的名字。按照俊英的意思来说,也许我确实拥有比较正规的好血统吧。

"但是也很幸运哦。如果秀荷是儿子,我们两个肯定很讨厌对方吧?"俊英扬起眉头,大概是保持着最后的倔强,不希望在我这个妹妹的面前表现出过多无助。

"啊?为什么?"我确实不明白俊英的意思。实际上,他也总是会突然间抛出一段令人匪夷的言论。

"经常会有那样的故事呀。在古典的爱憎关系里,虽然是同胞兄弟,却要为了争夺家族的财产或者父母的宠爱而展开真刀真枪的比试,那样一种宿命的关系其实更加无奈!"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是女儿,所以也就根本不存在那样的关系,根本不存在那样的胜负比试啦?"

"是呀!因为这是一场已经决定胜负的游戏嘛。"

我悻悻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发表自己的感想,任凭着这个年长的哥哥发表着无礼的感慨。

如果说到真正的好血统,其实应该是来自于俊英的母亲吧。她的学习成绩很好,紧随父亲之后考入了韩国大学的法学系,相较于在班里居于倒数成绩的我,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以此类推,弟弟俊熙也跟随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考入了韩国大学的医学系,自然和我这个经过三次复读才勉强进入普通大学的姐姐无法比拟。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要承认的一定要承认,也没有什么可生气的。然而奇怪的是,奶奶和家里的长辈们却让身为女儿的我,接替了宗家的宗孙位置,而没有选择父亲的长子俊英。更加让我意外的是,首尔母亲和父亲居然没有对这件事情提出任何异议。

我努力将自己从遥远的回忆中抽离,定定地望向了面前的俊英。他不仅和父亲拥有着相似的脸庞和体格,就连他手拿筷子的样子、说话的手势、微蹙眉头抬眼镜的姿势,都和父亲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现在,首尔母亲已经和父亲正式结婚了,俊英也许将要代替我的位置,正式步入宗孙行列吧?

想到这里,我本能地想起了那个拥有锲而不舍精神的黄道奎。如果俊英真的成为了李氏家族的宗孙,李家的宗宅也自然就会继承至他的名下。那样一来,我就不会被那个男人无理地纠缠了。

"秀荷,是不是不合口味?你吃的太少了。"

首尔母亲略显担忧的语气让我顿时恢复了清醒。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转向了我和我的饭碗。对于在任何情况都希望逃离别人视线的我来说,这样的情况不免让我有些慌张。我的筷子倏然落到了桌子上,发出了一阵并不悦耳的声响。

俊英显然没有觉察到我的注视。他自然不会知道,刚才的我已经通过他的举止,回忆了一段美好的曾经同时也萌芽了一段伟大的计谋。哈哈,李俊英,就让你看看我这个李氏宗孙女的厉害吧,让你看看我们之间的斗争到底孰胜孰负,让你也体会一下被那个执著大叔纠缠的滋味。

"真不明白女孩子为什么就吃那么一点儿,贤贞连一碗饭都吃不下呢。"俊英一边啜饮着汤品,一边微蹙起眉头轻轻地念叨起来。

"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不知道秀荷都喜欢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事实证明,首尔母亲再一次发表了谦虚的言论。

我们的饭桌上摆满了美味的饭菜,诱人的香味、鲜嫩的色泽,每一道菜品都被精致地摆放在纯白色的餐盘里,伴随着升起的袅袅喷香雾气,会令每一个人都产生垂涎欲滴的感觉。首尔母亲一直在不停地为我夹菜,而我只能愣愣地点头,然后将那些美味的饭菜一古脑地塞进嘴里,以表示对这位热情母亲的回应。循环着这样的循环,饭桌上的气氛时而热烈、时而沉寂。

"我已经吃很多了,很好吃呢。"我将筷子合拢在一起,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我终于明确了自己的想法。诚然,首尔一家人和我一样,都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行动准备,他们一定要在我面前表现出最为完美、最为舒适的感觉;而同时他们也和我一样,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要克服由此而产生的异样情绪和不适感受。

然而我们之间的不同就在于,首尔一家人要对我付出过分的关心与呵护,要表现出足够的欢迎与热情,让我们看起来就象是一家人;而我,只能去被动地接受他们的关心与问候,体会着这样不似虚假但也并不舒适的温馨。

所以,在首尔家的第一顿晚饭就变成了我们训练克己的战斗场。首尔母亲精心地准备了一桌美味的饭菜、父亲则始终默默无语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而弟弟俊熙看起来也格外拘谨,只顾着自己一言不发地闷头吃饭。也只有俊英能够在这样的时候表现出最为坦率的情绪,对我表露出些许的不满。所以,我在回到房间之后马上吞下了两片消化药,这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论爆发与否,无关幸福与否;并非排斥,更不是厌恶;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慢慢感受、慢慢体会。我静静地躺在公主的城堡卧室中,回忆着母亲在佐巴曾经跳舞的克里特海岸上,光着脚,从风中倏然而过……

窗外是一片宁谧的气息,阑珊的夜色恋恋不舍般透过玻璃窗悄然溢出。一切都很美,一切都很好,我将要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我将要迎来一段全新的人生!暗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杂质……只有暗蓝,只是暗蓝;心中没有悸动的激情,也不含无助的不安……只是自由,只有自由。

就这样,在心里默默地体味着母亲最喜欢的这句名言。我正式进入了首尔的家庭,正式迎来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时光荏苒而过,在期中考试快要结束的4月末。我坐在俊英的车里,再一次迎来了他那一句没头没脑的感慨,"秀荷的人生也是三角形啊。"

"什么意思?"

"家,学校,图书馆。这就是李秀荷的生活半径啊。"

"这个……我想俊英也应该是这样吧?"

"那是当然的,毕竟我是考生啊。"

"其实,我也有很不错的朋友呢。"我转过头愣愣地望向了窗外。

"很幸运嘛!"

我几乎可以猜到俊英的表情。他一定是挑起了眉头,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对我刚才那句理不直、气不壮的回复不置可否。

俊英把我送到了地铁口,在我走下车之后他又突然叫住了我。

"下周是我们学校的庆典。"

"嗯?"

"应该比黑漆漆的图书馆强多了。偶尔也要换一下气氛啊,过来玩儿吧。"

"哦,是邀请我吗?"

"还不错,看来李秀荷的智商比我想象得要高!我会给你介绍我的女朋友,她听说妹妹从乡下过来了,很想见见你呢。"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表达了对这段不明确邀请的认可。俊英也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优秀人才,学习成绩优异、身材高挑匀称、待人诚恳绅士。所以我确实很好奇,对于我这个学习好、身材好、性格好的三好哥哥,他的女朋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一直定定地看着俊英的车拐过胡同,然后渐渐消失。

在首尔的家人中,从表面上看起来,俊英是最不关心我、对我最冷漠的一个亲人。但其实,也只有这个一脸冷漠的哥哥才能真正体会到我的心事、真正感受到我的不安。其实我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邀请,也不用刻意把女朋友介绍给我,只要让我去他们学校参观,我就已经感觉足够欣慰。至少,俊英不会摆出一副向我还债似的态度,不会对我表现出过分的亲密与呵护;至少,俊英可以和我站在同样的角度去交流、去体会。对于我来说,这才是一种让我真正踏实安定的感觉。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韩国先史时代史》。关于选择这门课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大概是由于很多感触瞬间凑到了一起。在高中时期,我最感兴趣的课程就是世界史和韩国史。目前作为大一的新生,我的专业课也只有两门,而且已经达到了相应的分数,所以选择这样一门颇感兴趣的课程也是理所当然的。再加上讲课的教授向来都很认真,总是保持着一副盎然的气势,课堂里也总是充满着活力的气息,所以他的课确实让我重新体会到了学习的乐趣。

"李秀荷,给我看一下你的笔记。"

虽然对于这门课程充满了无尽的期盼,然而每当这位名叫元锡的前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听课兴趣就要在瞬间削减40%以上。

作为一名三次复读的高考生,每当面对着那些和我有着年龄差距的同年级同学,我难免会有些不自然的尴尬。所以这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复读生元锡前辈,自然就成为了一个可以自由聊天的对象。虽然有的时候他的某些言行确实让我难以忍受。不过我总不能刻意去避开对我表示友好的同学吧,就象我也没有必要去亲近那些令我感觉尴尬的同学。

元锡前辈已经二话没说地拿过了我的笔记本,然后开始一笔一划地认真抄写。他把上一节课教授提问的主题大概整理了一遍,然后就头也不抬地对我提出了新的要求。

"报告书准备好了吧?"

"好什么呀,还在找书呢。"我无精打采地趴在了桌子上,留给了前辈一个后脑勺。

"那也应该整理一些了吧?"前辈保持着锲而不舍的态度,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黄道奎的保守发型。

"也就那样吧。"我继续保持着奇怪的姿势,真不明白前辈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很好呀,要不然我们两个交换一下资料吧?"

"交换资料?"我突然间直起了身子,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给予了元锡前辈一段热烈的回应。

"嗯,别人也那样做呢,彼此交换资料,好象这样更有效率吧?可以互相总结一下,充实一些内容!"前辈确实如黄道奎一样,对于我的任何波动都表现出泰然自若的态度。他若无其事般抬起了头,直接将笔记本递给了我。

"哦,好吧。也许可以试试看。"我装好笔记本,没有和这个执著而且没有礼貌的前辈打招呼,然后慢吞吞地走出了教室。

因为拥有一个并不奇怪的嗜好,就是在看书的时候总是喜欢喝一些饮料。所以我几乎每次都要在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停留一会儿。

"给我也买一杯吧,我现在没有零钱。"

根本不用回头去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也并不需要去困惑声音主人的身份,站在我身后的必然就是刚刚将我的全部笔记据为己有的元锡前辈。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直接将硬币投了进去,然后恶狠狠地盯向那盏红色的提示灯。

虽然只是一杯咖啡而已,根本不需要我产生如此亢奋的情绪。只是近一个月以来,元锡前辈一直象现在这样,以没有零钱为借口让我替他购买咖啡。但同时,我也矛盾着自己的情绪,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变得这么斤斤计较。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把纸杯递到了前辈的手中。

"那么,我回去把资料整理好,发到你的邮箱吧。"元锡前辈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咖啡,然后以一段陈述式的语气代替了自己的谢意。

中午时分,两节本应兴致盎然却被元锡前辈赫然打扰的历史课戛然而止。我闷闷不乐地在心里下定决心,决定在吃完午饭之后就一头扎进图书馆。

可惜这一切也只是我的美好设想,我仍然未能摆脱元锡前辈的友好寒暄。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一边保持着垂涎欲滴的表情,一边大声地夸赞饭盒里的饭菜。接下来,他只是在学生食堂里买了一些主食和汤品,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坐到我旁边,开始了大快朵颐。

我一脸睥睨地看向了这位狼吞虎咽的前辈,不禁暗暗感慨起首尔母亲的做饭手艺。自从开学之后,我每天中午的饭菜都是由首尔母亲亲自安排。她会把前一天晚上做好的饭菜先留出一部分,然后放到冰箱里。待第二天早上再装进饭盒里,毕恭毕敬地递到我的手上,并且语重心长地提醒我要在吃饭之前进行加热。

我一边回忆着两个月以来如公主一般幸福甜蜜的生活,一边和元锡前辈进行着无声的争夺战。虽然我对首尔母亲准备午饭的行为并不赞同,虽然元锡前辈也算是我的一个聊友,然而这些菜品毕竟是首尔母亲亲自为我准备的,如果全部被元锡前辈据为己有,我还真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呢。

当我们结束了一段没有硝烟的争夺战争之后,元锡前辈意犹未尽地抹了一下嘴巴,然后向我投来了一丝微含谢意的目光。

不想再说话,也不想再摆出丝毫的回应表情,我只想尽快摆脱这位友好过度的前辈。正当我在心里暗暗预谋接下来的策略时,一阵清亮而又有些甜腻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前辈。"伴随着这阵声音,几个笑意嫣然的女生翩然而至。

虽然知道她们呼唤的对象并不是我,但我仍然有兴趣去欣赏她们的一颦一笑。几个女生的脸上都挂着甜美的笑容,保持着吴侬软语似的语气,而且也很会撒娇。热裤下面露出来的曲线,即使是身为女性的我也感觉清新又美丽。

"前辈,给我们买咖啡喝吧。"几个女生完全视我为透明,直接围在了元锡前辈的身边。

"啊,咖啡?"元锡前辈对于这样的提议面露难色,而我则摆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如果去食糖巴士里喝咖啡,还会赠送薄煎饼呢。前辈,你就请我们吃一次吧,就一次!好不好啊?

我终于看清了几位女生的具体数字,因为她们已经兵分三路,各自展开了攻势。一个女生始终直直地站在元锡前辈的面前,挡住了前方的光明道路;而另一个女生则站在旁边,手舞足蹈地向前辈进行着滔滔不绝地言语攻势;最后一个女生则履行着保卫义务,她直接挽住了前辈的手臂,严肃的表情中透露出坚定的信念。

"哎呀,我也很想请你们的,可是我今天确实没带那么多钱!"前辈依然保持着执著的态度,面对三个意志坚定的女生进行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前辈!咖啡也就五千块而已嘛!下次我们请你好啦,前辈都喜欢什么呢?"

我欣赏了一会儿这幕以一敌三的特殊较量,然后就直接转身离开了。出于礼貌,我已经担当了一段时间的特殊背景。然而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三个漂亮的女生好象没有邀请我的意思。根本没有必要去说那些寒暄的告别词,我选择直接走出了教室。

我在心里暗暗揣摩着这段PK的最终结果,不禁担心于三位漂亮女生的悲惨结局。不知道元锡前辈会以何种手段来逃避这段突如其来的请客要求呢?

"啊,那好吧。我今天就请你们吃一次吧!"

虽然我已经走到了教室的门口,然而元锡前辈的声音还是直接传入了我的耳畔。虽然可以深刻体会元剔前辈的处境,面对三个漂亮女生的温婉攻势自然难以摆脱。然而我的心里还是涌动着些许异样的情绪。没想到这个平时连二百块钱都没有,每天都让我帮他买咖啡的前辈,会突然发出这样一句豪气万丈的宣言。

然而我也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反正我是没有必要再向傻瓜一样回到他们的队伍中,我想那样只会平添自己的尴尬。

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我还是保持着前进的步伐,走出了教学楼,迎来了一片清新的空气。

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李鹤奶奶打来的电话。是啊,即使遇到这样无理的前辈同学又能怎样呢?在那个悠静的西山角落,永远有一处小小的房间在等待着我。还有我家的洞奎,也一定地愣愣趴在板炕上守候着我的归期吧?

行动迅速自然是我的优良品质。在接下来的周末时光中,我就直接告别了首尔的家人,迅速赶回了久违的成安村。

走下火车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双臂,闭上双眼,进行了一段长时间的深呼吸。一直被浸染在煤烟和公害污染的肺部器官终于可以感受到一阵家乡的清新空气,感受到一阵清凉透彻的淋漓舒畅。

虽然陪伴在身边的只有那个已经有些掉色的双肩背包,虽然里面只装着妈妈的相片和我的几件换洗衣物,然而我却并不孤单。虽然这只是一段短暂的旅程,一段稍纵即逝的探亲之旅,然而这种回归的感觉是任何一种情绪都无法比拟的。

伴随着洋溢于心的无尽惬意和温暖,我直接来到了城里的市场,给喜欢甜食的李鹤奶奶买了一大包薄荷糖,然后又特意购买了一些牛肉和猪肉以便丰富餐桌的菜品。对于那个已经没有牙齿的炳泰爷爷来说,一件凉快的半袖衬衫是最合适的。安成家大婶不仅喜欢酿造醇厚的烧酒,平时也很喜欢抽上几口烟,所以一包高档的烟草自然会令她分外高兴。

我心满意足地拎着大包小包,象电视剧中的富家小姐一样亲切地招呼了一辆Taxi。

当时离开家的时候,送别我的是一阵漫天的飞雪;而如今,两个多月的时光荏苒而过,迎接我的已经是明媚和煦的阳光。

虽然听说炳泰爷爷的痴呆已经越来越严重,然而毕竟现在已是温暖的5月,老人家却依旧裹着冬天的外套,呆呆地揣着双手,愣愣地坐在门口的板凳上闭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然而对于汽车的刹车声,炳泰爷爷却拥有分外敏感的直觉。他迷茫地睁开了双眼,然后就直接扑向了我所搭乘的出租车。

对于这个同样冷漠的司机师傅,我已经没有任何抱怨的情绪。诚然,我已经彻底释怀了所有瞬间的到来与转变。两个月之前的首尔之旅,一趟火车和一辆出租车的交替运转,就足以将我和分开了22年的亲人联系在一起。更何况是现在,我回到了已经生活22年之久的熟悉故乡。即使司机师傅只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只是冷漠地接过我手中的钞票又能怎样呢?因为炳泰爷爷的身影已经足以让我感觉无限温暖。

"秀荷小姐,你怎么都没有通知我们就直接回来啦?"炳泰爷爷蹒跚地跑到了我的面前,用他那副粗糙的双手接过了我手里的袋子。

"我想爷爷了,所以就回来了,咱们快进去吧。"我的眼眶里已经微含泪水。我知道,炳泰爷爷其实并不糊涂。他认识我,明白我,喜欢我……他一直在默默地盼着我。

炳泰爷爷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刚刚坐在门口那副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立即转变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直接跨进了大门,然后象个可爱的孩童一般大声地喊了起来,"都快出来呀!秀荷小姐回来啦!"

李鹤奶奶蹒跚着脚步,还不忘抚平头上纷乱的发丝,直接从后院走了出来。安成家大婶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脸上洋溢着无尽的欣喜。

我象一个撒娇的小孩子,直接扑进了奶奶的怀抱里,感受着她那粗糙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深深地窝在奶奶的胸前,尽情地沉浸在那阵熟悉而又亲切的气息中。

我就这样一直懒懒地趴在李鹤奶奶的怀里,因为我始终不肯抬起头,始终不肯松开手,始终不肯脱离奶奶的怀抱。因为溢于眼眶的泪珠已经盈盈而落,滑入嘴角的是一阵掺杂着甜蜜与留恋的复杂味道。

"真是的,如果知道秀荷小姐今天回来,我就直接出去接你了。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李鹤奶奶轻轻地扶起了我,低下头轻声地问询起来。

"我想奶奶了,所以就直接回来了。"我偷偷地在奶奶的衣服上蹭干了眼泪,然后开始撒起娇来,"奶奶我饿了,我要吃饭。"

"好的,我马上就摆桌子。"李鹤奶奶整理着被我弄皱的衣服,然后直接走进了厨房。

我蹦蹦跳跳地跟在李鹤奶奶的身后,就象一只欢快的小喜鹊,不停地围在她的身边。"奶奶在电话里说,山上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看来奶奶确实很能干呢。哈哈。我要吃饭,实在是太怀念家里的饭啦。"

虽然已经年满22岁,而有的时候,我真的象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孩子。而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样的。离开成安村,离开李氏宗宅,离开家人的身边,也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而已。无论经历了什么、读懂了什么、看透了什么,对于我来讲都只是一段过眼烟云。最温暖的地方还是属于这座小小的村落,最温暖的角落还是留给心中那块只属于自己的感动。

此时此刻的我,已经调皮地读懂了李鹤奶奶和安成家大婶眼神里的疼爱。所以我一直都不停地任由着自己的小任性,不停地向她们撒娇,不停地向她们喊出肚子饿的抗议。

看着李鹤奶奶和安成家大嫂忙忙碌碌的样子,我却露出了一副有些狡猾的笑容。也许在我的心灵深处,真的居住了一个隐隐不安的小恶魔吧。

李鹤奶奶为我准备了凉拌东风菜,然后又煮好了大酱汤,还有干萝卜条咸菜和景天咸菜。我模仿着元锡前辈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餐桌旁,开始了兀自的大快朵颐。

奶奶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眯着眼睛,把刚刚用火盆烤好的干黄花鱼撕成了一片片的条状,然后放到了我的餐盘里。我毫不客气地用手拿起了鱼片,然后直接放到嘴里,细细地品味起来。感动于瞬间的感动,我调皮地将一段鱼片塞进了奶奶的嘴里,然后看着她那副措手不及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李鹤奶奶轻轻地点了点我的额头,然后开始不停地唠叨起来。以前的我,对于李鹤奶奶的唠叨一直保持着不屑兼烦燥的态度,然而在今天、在此时此刻,我却如此陶醉于这样的感受,陶醉于这种亲切温暖的氛围中。

我想,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其实存在于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幸福,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一直没有去珍惜。

"嗯!太好吃了,还是家里的饭最好吃。"我贪婪地侵占着餐桌上的每一种菜品,同时也不忘发表着自己的由衷感慨。

"首尔的家里应该吃得很好吧,秀荷怎么好象瘦了呢?"

"嗯,可能是因为学习比较紧张吧。"

"好啊。秀荷小姐要好好努力呀。以后可以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再嫁一个好人家。"

"奶奶……"我娇嗔地发出了一句甜蜜的抱怨,继续着兀自的大快朵颐。

"呵呵。秀荷小姐,可是你的包裹在哪里呀?"

"包裹?什么包裹?"虽然我的嘴巴里已经塞满了热乎乎的米饭,但好奇心的功力实在是不可小觑。我迫不及待地反问着奶奶,根本顾及不到已经要从嘴里溢出的景天咸菜汤。

"大概是七天前吧,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送过来的,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地一定要交到秀荷小姐手里。"

我狠狠地喝了一口浓郁的大酱汤,好不容易把满嘴的米饭咽了下去。然后我就愣愣地叼着勺子,一脸困惑地看向了奶奶。

李鹤奶奶扬起脖子,大声地喊了起来,"秀荷小姐的包裹放在哪里了?"

"在里屋的文件柜里。"一个同样豪爽的声音传了出来,声音的主人是正在厨房忙碌的安成家大婶。

虽然从小就养成了宠辱不惊的习惯,然而在这样一个充满温情的回乡日子,又突然间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确实是一件让人感到好奇而又惊喜的事情。我匆匆地跑进了里屋,直接打开了文件柜,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饼干盒大小的包裹。

"这是什么呀?"我自言自语般拿起了包裹,赫然映入眼帘的发件人姓名却让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紧张。

黄道奎?是那个执著的大叔?他难道很喜欢这种搞笑的游戏吗?继上一次言语攻势没有取得进展之后,他现在又准备用礼物来诱惑我吗?

我把这个包裹想象成那个高利贷商人的脊背,然后狠狠地把包装纸撕了下来。

"啊?"虽然始终保持着义愤填膺的状态,但是当这件意外的礼物赫然出现在眼前,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

一个熠熠闪光、小巧玲珑的手机,正在乖乖地躺在长方形盒子的中央。

我来不及去欣赏那款看起来分外诱人的新款手机,出于本能的好奇,我直接揭开了那张贴在包裹上的黄色便笺纸。

"李秀荷小姐亲启。"

字迹看上去还算硬朗有力,只是仿似少了些许英气。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究其原因,还是由于黄大叔那一头覆满润发油的保守发型吧。

"不是入学礼物,所以不要太高兴,只是希望你可以接我的电话而已。快捷键1号里已经输入了我的号码,所以请你一定要联系我。大概秀荷小姐已经可以体会到我的执著,我确实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哦?黄道奎!"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透过这张小小的便笺纸我仿佛看到了黄道奎那一脸执著兼凶恶的表情。

我没好气地嘟起了嘴巴,捧着饼干盒似的包裹走回了厨房。"难道是在向我下战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随时奉陪!"伴随着若无其事的自言自语,我坐回到餐桌前,开始继续享用美味的饕餮大餐。

虽然表面上摆出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情绪,然而我的心里已经暗暗感慨起这个高利贷商人的精明头脑。黄道奎仿佛随时随地都在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种表情,都拥有着明确的目的性。也就是说,这个大叔心中的目标分外明确,他确实拥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只可惜,他却把目标却定位在我的身上,定位在我家的古老宗宅。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禁回忆起黄大叔对我提出的相应理由。标榜着为了爷爷的80岁寿辰,为了能够满足爷爷的最后一个人生愿望。但其实,他只是觊觎老人家的丰厚财产,只是希望得到家族的继承权。

可惜,我最厌恶这种以煽情的故事来掩盖自私想法的人。所以,黄大叔,你并没有成功获取我的同情;同时,你现在这样的做法也足够荒唐。难道你希望从一部手机开始,步步为营逐步夺取我家的宗宅吗?别搞笑了,黄大叔!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就象月伊用两条腿站着跳舞,炳泰爷爷返老还童去结婚一样,根本就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无稽之谈!

我露出一副嘲笑的表情,直接将那个长方形的盒子推到了桌子旁边。虽然当时足够惊喜,虽然那件小东西确实很诱人,不过我还是无法去接受哦?黄大叔,谢谢你的好意啦!

作为一件四千万人的必需品,作为一件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已经拥有的小东西,手机确实不算是一件新鲜的事物了。然而在成安村、在这间古老的宗宅里,手机却仍然可以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以一个崭新的姿态重新登台展示。

因为李鹤奶奶、安成家大婶,甚至炳泰爷爷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对于这个静静地躺在包裹盒子里的小东西充满了无限的热情与兴趣。他们不停地讨论起来,并且强烈要求我打开手机,让这个一直处于传说中的小东西展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听说只要打开这个盖子,它就会自己亮灯啦。"

"是啊,如果用手去按那些数字,好象还会发出可爱的声音呢!"

三位老人已经彻底被这件神奇的小玩具所征服,丝毫没有顾及到我那痛苦无助的表情,继续对我进行着轮番的轰炸。虽然我一直保持着坚贞不屈的状态,但最后还是无奈于几位老人的热情与好奇,心不甘情不愿地败下阵来。

我拼命地按下开机键,手机果然就很配合地发出了一种优美的和弦铃声。几位老人饶有兴趣地围在我的身边,认真地观察着这个小玩具的演变过程。

接下来,就是一条条汹涌而至的短信息。收件箱里挤满了同一个人的重复消息内容,"黄道奎,请求联络!"

删除信息——全部收件箱——确定或否定——确定。行动准确无误,动作利落干脆,那瞬间汹涌而至的短消息被我瞬间彻底清空。很潇洒地关闭滑盖,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黄大叔,辛苦啦,我想你这样一个有钱人,应该是不会介意付出昂贵的短信费用,但却只是做了一些无用功吧。

我继续保持着潇洒的动作,抚摸着圆润的肚皮,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爬到了板炕上。难得体会到这样一种久违的舒适感,我可不希望被一个不请自来的小手机所打扰。

傻乎乎的洞奎摇着尾巴跑了过来,然后趴在我的鞋子上静静地躺了下来。我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脖子。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最近是否严格履行了自己的义务,承担起看家户院的责任。不过我想,除了经常出现在这座宗宅里的家人之外,也许只有那个留着保守发型的黄大叔才会偶尔让洞奎意识到自己的职责吧,虽然大叔也只是出于一种利益性的目标而已。

成安村又迎来了一个宁谧的夜晚,深蓝色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欲坠的星空点点斑驳。这样的景象,是根本无法在喧闹的城市中去体会的。我仿佛可以感受到窗外暖暖的春风,仿佛可以倾听到新笋破土冒芽的声音。

我静静地靠在板炕上,轻轻地闭起了眼睛,真希望能够永远陶醉在这样的氛围中。没有喧嚣,没有嘈杂,摒弃所有的不安与无助。久违的板炕、久违的洞奎、久违的晚餐、久违的熟悉气息……我静静地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是的,我是自由的!

然而美好的感觉总是这样倏然而逝,当我沉浸在温婉的气息中,感觉自己将要昏昏欲睡的时候,那只本该老老实实地躺在饼干盒里的手机却开始任性地撒起娇来。

伴随着手机的不断哭泣,洞奎也瞬间领悟到自己的职责,发出了一阵不太友好的吠声。我迷迷糊糊地走进了屋子,暗暗决定要把那个煞风景的小东西直接扔到厨房的汤锅里。

然而屋子里的情景却令我有些措手不及,李鹤奶奶已经蹒跚着脚步直直地走向了那个小玩具,然后不顾我的大声劝阻,熟练地按下了接听键,发出了一句热情的问候:"喂?您好?"

虽然李鹤奶奶保持着一脸兴奋的表情,然后我还是难以想象,难道这真的是李鹤奶奶第一次接听手机吗?动作居然会如此熟练!

李鹤奶奶微微地弯曲着脊背,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畔,然后大声地寒暄起来,"是!是的!秀荷小姐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明天会回去的,你等一下!"

李鹤奶奶笑意盈盈地把手机递给了我,然后意犹未尽般凑到了我的旁边。这架势分明是要观看我打手机的样子嘛。

"喂!"虽然已经足够了解来电者的用意及执著程度,我还是希望以垂头丧气的消极语气来瓦解他的情绪。

"终于联系上了。秀荷小姐,我们见一面吧,我希望和你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大叔的语气兴奋而又坚定,显然根本没有介意我那心不在焉的问候语。

"我没有要见黄道奎的必要吧?还有这个电话,我可以给你快递回去。虽然大叔看起来好象很有钱,可是你却给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购买最新型的手机,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失礼呢?如果钱多得要烂掉,可以去当肥料用!"

我保持着谐谑的语气对抗着这位提出无理要求的黄大叔,同时也保持着得意洋洋的表情以便满足李鹤奶奶那强烈的好奇心理。

"如果秀荷小姐一直这样轻视我,也许有一天会后悔哦?"

虽然对于黄大叔的调侃语气感觉颇为惊喜,同时也对于"那一天"的假设有些期盼。不过身份高傲的宗家孙女也是要讲体面的,怎么能和偷牛贼的孙子说话呢?所以,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按下了结束键。

面对李鹤奶奶一脸惊诧的表情,我只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虽然能够了解她的心思,也很希望能够满足她的愿望。然而,毕竟这个玩具的主人是一个并不受人欢迎的高利贷大叔,所以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屋外。

我张开双臂,尽情地沐浴在月光和暖风交织的氛围中,低头看向了一直跟随在我脚边的洞奎。"洞奎,对着月亮,好好地叫一声吧!"

已经化身为洞奎的月伊,难得服从了主人的要求。冲着天空中的月亮,发出了一种洪亮的吠声。

我在脑海里勾勒出黄道奎的保守发型,然后了露出了一抹有些凶恶的笑容,看着那款最新型的手机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好啦!世界从此安静了,那个小家伙永远也不会在我耳边哭泣了。

第二天清晨,伴随着微凉的晨风,徒步前行。我的母亲,正在那片静静的山坡中,守候着我的到来。

"我不想要什么,我也不怕什么,我是自由!"我想象着母亲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生活得安逸详和;回忆起母亲光着脚,在克里特岛上随风舞蹈的情景;向往着母亲心中的那份自由与美好……没有悲凄的情绪,没有无助的不安。我将鲜花放在了那一处小小的角落,然后静静地站了起来,轻轻地转身离开。离开属于母亲的那一片墓冢,迎向清晨徐徐的微风,迎向清晨旭日的朝霞……

静静地走回家里,该是返程的时候了。快乐与幸福的感觉倏然而至又瞬间而逝,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令我感觉无比珍贵吧。拿起那个朴素的背包,向李鹤奶奶和安成家大婶告别。虽然很想再次扑进奶奶的怀抱里任性撒娇,但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将这样的期盼压至心底吧,期待着下一次的返乡之旅。

一直坐在门口的炳泰爷爷复制着昨天的画面。他仍然穿着那件冬天的外套,对于我为他精心挑选的那件衬衫孰视无睹;他仍然呆呆地坐在板凳上,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然而当我轻轻地掠过他的身边,他却仿似瞬间惊醒般抬起了头。我在炳泰爷爷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些许留恋和不舍。

"爷爷,我马上就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看你的。"我在心里暗暗地向炳泰爷爷告别,并不希望惊醒这个安静的老人。事实上,炳泰爷爷从昨天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在这样的状态中,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望向前方。

李鹤奶奶说那是因为爷爷痴呆了,已经不能理解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了,所以只能表现出这样的情绪。但我宁愿相信,炳泰爷爷只是兀自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兀自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炳泰爷爷的回忆里应该都有些怎样的场景呢?也许是在回忆我的爷爷吧,回忆那个总是喜欢捧着汉文书仔细研究的老学究;也许是在回忆我的妈妈吧,炳泰爷爷曾经不止一次认错了人,把我当成了我的母亲,然后咧开那副已经没有牙齿的嘴巴,向我投来一阵看似有些奇怪但却令我感觉分外亲切的笑容;也许炳泰爷爷的记忆中偶尔也会浮现出黄民福的身影吧,回忆起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劳动,但最后却偷牛而去,害他一个人徒手耕田的老伙伴。总之,我宁愿相信,我也真的相信,炳泰爷爷的回忆一定宁静而又温暖。

我保持着和炳泰爷爷同样的眼神,一直愣愣地看着他。朝阳已经渐渐退去,接近正午的阳光直直地洒在他的身上,炳泰爷爷的所有回忆其实都已经留在了这座古老的宗宅里。

也许是通过我的眼神、也许是通过我的行装,总之炳泰爷爷读懂了我。他兴奋地站了起来,然后开始了不停地闹嚷,"我要去火车站!我要和秀荷小姐一起去火车站。"

"爷爷,我搭出租车就可以的!"我轻轻地抚平了爷爷身上的外套,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著。看似呆滞任性的炳泰爷爷也许就是执著于这件迟迟不肯褪去的冬季外套吧。

"不行,那我也要一起去。我要去!"爷爷象个小孩子一样,坐回到门口的板凳上,开始不住地跺起了脚。

我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并不是觉得陪在衣衫褴褛的炳泰爷爷身边会有些难堪。只是因为爷爷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我担心他回来的时候会迷路。一个痴呆的老人迷途在乡间的小路,又无法和其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情况,李鹤奶奶该有多着急呀!

"这个臭老头,又要跟到哪里去?是不是又要去路边的茶座?"李鹤奶奶嘹亮的嗓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蹒跚着脚步,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厨具,一边扬起脖子大声叮嘱的模样。

"啊?我什么时候要去了?不是的!"炳泰爷爷瞬间暴跳起来,然后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着。最后,他轻轻地拿过了我手里的背包,慢慢地溜到了李鹤奶奶看不见的大门外。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再次走回了厨房,"奶奶,您说什么路边茶座?"

"啊,就是上次那个首尔小伙子,就是给你送手机的那个男人啦。大概是上个星期天吧,他以为秀荷小姐回来了,就直接来到家里了。后来他要回去的时候,这个臭老头说他的车子很好,硬是钻了进去。"

李鹤奶奶向来都是这样,可以一边保持着忙碌的状态,一边进行着激情演说,"那个小伙子倒是很有耐心,直接带这个老头子去郡邑的路边茶座喝酒了!可是自从回来以后,这个臭老头就说那个新来的女服务生非常漂亮。所以现在只要有时间,他就往路边的茶座跑。"

原来李鹤奶奶之所以会表现出如此义愤填膺的情绪,并不是因为状态不好的炳泰爷爷一定要去郡邑,居然是因为担心他会贪恋那个漂亮的茶座服务生哦?我倒要看看那个路边茶座的女服务生有多漂亮,居然能够让呆呆的炳泰爷爷这样痴迷。

"奶奶,我去叫出租车,让爷爷和我一起去车站吧。我下车之后,再让司机把爷爷送回来。你放心吧!"

"怎么可能?那个臭老头肯定会直接去路边的茶座!"

"呵呵。奶奶,那就拜托路边茶座的老板娘直接把爷爷送回来吧?"

奶奶蹒跚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出了厨房,然后愣愣地望向四周。虽然看不到炳泰爷爷的身影,但她还是不住地唠叨起来,"这个臭老头,让他做的事情,他一件都不做!却很喜欢干这些没用的事情,真的应该把他的腿打断!"

"好啦,奶奶!爷爷难得出去一回的,就让他和我一起去吧。"

"唉!秀荷,你是不知道呀,那个老头子真的象是着了魔一样,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呢。那个小伙子也是,为什么会带这个臭老头去茶座嘛!"

"呵呵。对于奶奶的情敌我也应该有所了解嘛!嗯?"我扬起眉头,调皮地看向了满腹牢骚的李鹤奶奶。

李鹤奶奶悻悻地看向了我,大概已经读懂了我的言外之意。然而她还是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默不作声地走回了厨房,以她那隐含不满的无声沉默代替了默认性的肯定回答。

此时的炳泰爷爷已经偷偷地探出了头,然后咧开了那副没有牙齿的嘴巴,露出了一脸兴奋的笑容。很显然,躲在角落里的炳泰爷爷一直在专注地倾听我们的对话,对于这样的谈判结果自然是十分满意。

炳泰爷爷兴冲冲地转身向外走去,将我的朴素的背包斜斜地跨在了肩上。我也只好急忙跟了上去,不禁暗暗感慨起那个茶座服务生的魅力。

然而当我和炳泰爷爷刚刚踏上乡间的小路,一辆黑色的轿车却从旁边的岔路中拐了上来。在看到了我们这一对奇怪的组合之后,黑色汽车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喇叭声,然后就定定地停在了我们的正前方。

虽然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去承认。从车里走下来的那个人,正是那位SH金融咨询顾问——黄道奎!他仍然执著于那副涂满润发油的保守发型。在这么明媚的春天里,他也象炳泰爷爷一样,依然套着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

"还好没有晚。"黄道奎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微笑起来。如果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其他男生的身上,确实是足够温暖和舒适的。然而对于黄道奎来讲,这样的表情就象是恶魔的微笑,隐含着一丝邪恶和狡猾。

"秀荷小姐,不要看到我就摆出这样一副表情!上车吧,我可以直接送你回首尔!"

"黄道奎,你又想耍什么手段?"我从牙缝里恶狠狠地吐出了几个字,对于这样执著的高利贷商人,必须要从一开始就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手段,会有什么手段啊?只是希望进行一次顺利的买卖交易。反正咱们都要回首尔,上车吧。"大叔轻轻地打开了车门,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很绅士。只可惜,我始终觉得他的脸上挂着一副狡猾的笑容。

"不要!"我保持着最简洁也是最有力度的回复。

"让你省点车费,说不定可以用那些钱来修理宗宅的围墙呢?"

我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阴险狡猾的人。半句话都不离我家的宗宅,心中的目标还真是明确呢!

我冷冰冰地瞪向黄道奎,"大叔说是带我去首尔,也许会在半路上把我绑架,逼我在卖房的契约上盖章吧?如果我不答应,就会直接在我的腿上绑石头扔进海里吧?"

"你说什么?"

"电影里都是那样的。高利贷商人对于那些不还钱或者不听话的人都会这样做!大叔好象很喜欢看电视呀,怎么连这个都不懂!"我没有产生丝毫略占上方的优势感,因为这样的感觉确实在瞬间涌上了心头。这个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以一身黑色衣服和一头保守发型出现的大叔,确实任职于一家连带利息66%的高利贷公司。

黄道奎轻轻地低下头,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同样,如果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其他男生身上,确实是足够温暖和舒适的。可惜大叔迅速地抬起了头,然后扬起眉头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秀荷小姐的样子看起来很无辜、很单纯!不过想象力还蛮丰富嘛,确实很了不起的!"

如果是在平时,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评价我,那只能说明那个人确实有足够的勇气。或者说,他确实不想再继续生存下去。然而此时此刻,我虽然也很佩服这位大叔的勇气,但却不想再和他继续理论下去。我索性直接挽住了一直在旁边发呆的炳泰爷爷,准备继续我们的徒步前进。

"秀荷小姐,作为一位李氏宗家的后代,你不应该这样无礼吧!至少要对来访的客人表现出足够的礼貌。而且,不知道你对我赠送的手机有什么感想呢?"

伴随着身后传来的这阵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但确实令人非常不爽的话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气愤感觉瞬间涌上我的心头。诚然,这位大叔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原则范围。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就已经创造出了斑斑罪状:未经允许多次来我家进行骚扰、明明只是为了个人利益却编造煽情故事来骗取我的同情、带炳泰爷爷去茶座认识漂亮的女生,虽然不是出于刻意的动机,但毕竟造成李鹤奶奶的困扰……最为过分的是,他赠送给我的那款手机,明明只是为了获取自私的利益,他居然还会露出笑意盈盈的表情希望得到我的感谢?

黄道奎,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大叔的份上,我也许早就一脚踢上去了。我在心里暗暗地压制着自己的努火,准备将这段不堪入耳的话语和洞奎的狂吠相提并论。

可惜大叔却没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也没有很好地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大概是对于我这种无动于衷的表情有些困惑,他不但没有明智地选择知难而退,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般跟了上来。我的眼前瞬间投射出一片阴影,那位执著而又狡猾的大叔直接挡住了我的去路。

真是太可惜了!一个温暖的春日午后,一个本该舒适惬意的田间散步时光,就这样被一个无礼的高利贷商人打扰了!对不起了,黄大叔!

我忍无可忍地伸出了右脚,黄道奎那条熨得笔直、裤线坚挺如刀尖的西裤上,就清晰地印下了我的鞋印,纯黑色的底纹搭配一块完整的白色印迹!我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同时也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想要换上一条牛仔裤。原来这一切都是有道理的,是暗示着我注定要遭遇一场无可奈何的战斗。

黄道奎反倒显得颇为冷静,难道是经常受到这样的待遇吗?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里仍然充满着谐谑,"现在就开始使用暴力了?难道真想被绑上石头,然后扔进海里去?"

"你可以试试看啊?大叔会因为杀人罪去监狱里吃牢饭,然后我也会变成幽灵,让你夜夜无法入眠!"

"可惜,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这个社会也还需要我!所以你要庆幸,我现在不杀人。秀荷小姐对我使用暴力的事情,我也可以不计较。不过希望你可以上车,给我一些时间去讨论一下宗宅的问题!"

黄道奎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了炳泰爷爷的方向,然后伸出手去接过了我的行李。

"爷爷,我不坐这辆车的,你不要给他!"

事实证明,这句话只是我的兀自演讲。炳泰爷爷已经彻底背叛了我,笑意盈盈地将背包递到了黄道奎的手里。

"我也要去郡邑,我要和秀荷小姐一起去。"爷爷虽然一直保持着呆滞的表情,却始终能够洞察我们的关键性总结。他知道我们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跑向了那辆黑色轿车。

"今天不行,爷爷,我和秀荷小姐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黄道奎虽然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对我施以言语恐吓,但是对于痴呆的炳泰爷爷来讲,他这样的招术肯定会完全失效。我饶有兴趣地看向黄道奎,不知道他会以何种方式说服炳泰爷爷。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这位精明的高利贷商人,他笑意盈盈地走向了汽车后备箱,然后拿出了一箱烧酒和一只装满烤鸡的箱子。不需要任何言语,炳泰爷爷已经在瞬间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然后直接抱起两个箱子,转身走回了家里。一个顽固老人的意志力于倾刻间被顺利瓦解。

我只能无可奈何地坐到了车里,因为我的背包已经被放到了汽车的副驾驶位置。我有些无助地望向渐渐远去的村庄,想必李鹤奶奶已经皱起眉头,开始大声地呵斥自己的老伴了吧。

"我说大叔!人不应该那样干的!"

"啊,我怎么了?"

看着黄道奎那副徉装的无辜表情,我再次感觉到一阵怒火中烧的冲动。"我是说你不应该哄骗善良的老人家到郡邑去喝酒!现在炳泰爷爷已经迷上了那个路边茶座的女服务生!"

"哦?难道是因为我变成了寂寞老人的知心朋友,得到了他的一些信任,所以间接动摇了秀荷小姐的地位吗?一直深受宠爱的小姐因此而产生了危机感吗?"

"算了吧!也不想想自己干的事情,还挺美的。你一定要在和睦的家庭里弄出点风波才安心吗?总之因为你们这些首尔人,村子里都快要乱成一团了!"

"呵呵。难道秀荷小姐真的这么气愤吗?不管怎么说,我的爷爷毕竟曾经和炳泰爷爷一起劳动过!难道要我装做不认识?我绝对不会做那种没有人情味的事情!"

"天哪,太可笑了。大叔未免太有人情味了,现在都想直接吞掉别人家的房子呢!"

"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是强盗呢。我一直都希望可以通过正规的渠道直接把宗宅购买下来。"

"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卖房子的。是大叔一直这样纠缠,难道还以为自己做对了吗?"

"那么,不管怎么样,秀荷小姐多次挂断电话、根本不回短信、一直没有顾及到别人的感受,难道这样做就是对的吗?"

大叔一直目不转睛地望向前方,紧紧地握住方向盘,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然而他却随时可以对我的言语攻击给予强有力的反驳。

我转过头愣愣地瞪向黄道奎,这个人还真是很不一般呢。他显然已经注意到我的举动,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居然泛出了一种淘气的笑容。

"真是让人发狂呀。坐在男人的下巴下面,张着嘴巴,瞪着大大的眼睛,说些让人生气的话。不知道是纯真呢,还是真的不怕呀?如果不是以上的情况,那这样的表情是挑衅吗?"黄道奎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阵自言自语式的感慨。

我隐约听到了黄道奎嘴里说出了类似"纯真"之类的表达,虽然我承认自己拥有这样的优良品质,但是却丝毫不希望在这个高利贷商人的面前表现出来。我皱着眉头,露出一脸睥睨的表情,"大叔,如果你的身边有人,而你自己却在那里自言自语,是不是有些失礼呢?你要是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啊!"

"如果我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我怕单纯的秀荷小姐会直接从车上跳下去呢。"

"好象还挺替别人着想似的。"我扁了扁嘴巴,暗暗地在心里酝酿着下一步的对策。

"事实啊?小不点儿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呀,还是身为大人的我忍让一下吧。"大叔轻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无奈兼无辜的表情。

黄道奎这样的谈判方法不错嘛!首先用激烈的言语让我产生气愤的感受,然后失去理性,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而现在他又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让人产生麻痹的错觉。

可惜,黄大叔!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受骗吗?你以这样卑鄙的方式进行侧面攻击,难道我就不可以卑鄙一下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就是李秀荷式的谈判定义!

"黄道奎?"我以一句轻松的疑问句代替了心中有些阴险的预谋。当然,也是为了掩饰一下小小的紧张情绪。

"秀荷小姐,请说吧?"黄道奎很有礼貌地回应着我,显然对我接下来的发言饶有兴趣。

"那个,这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最近你也很辛苦,在我身上也花了不少工夫,所以我就告诉你一个情报吧。"故弄玄虚的语气搭配着善解人意的态度,我对自己的表现还是十分满意的。

"那是什么意思?"大叔仍然保持着岿然不动的姿势,保持着专注的驾驶动作。

"黄道奎,我想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从开始到现在,你在我身上花的工夫都会白费!如果你真的想买我家的房子,以后就不要再来烦我了,因为我很快就不是花安堂的主人了。"

"什么意思?"大叔又向我抛来了一句同样的反问,真不知道他是在故作镇定还是确实胸有成竹。

不过这样的表情自然无法打消我的执著。事实上,从第一次去首尔的家里,我就已经萌芽了这样的想法,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付诸实践。虽然对于俊英有些心怀不忍,但为了能够摆脱黄大叔的纠缠,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难道当初来买房子的时候,大叔都没有了解我家的情况吗?直接跟你说吧,首尔母亲和我的父亲已经正式结婚了!我的哥哥李俊英也已经正式成为李氏的宗孙,这幢宗宅自然就会转到他的名下!所以……"我故意拉长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的得意指数瞬间上升60%。

"你是说真的?"黄大叔终于露出了一副略显诧异的表情。

"我干嘛要说谎?"

我的话音未落,耳畔就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黄道奎转过身狠狠地瞪向了我,用一种象鹰似的锐利眼神,好象要把我的内心看穿一样。

不一般嘛?黄大叔!虽然心里的紧张指数已经呈上升趋势,但我绝对不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功亏一篑!我摆出了一副任何人都会上当的无辜表情,用非常正直、善良、纯真的表情愣愣地望向了黄道奎。黄大叔,你就被我骗一次吧!为了增加表情的力度,我还附赠了一副遗憾的微笑。

"这是真的吗?"黄大叔的反问式表达依然没有结束。但敏感如我,已经清晰地捕捉到高利贷商人的困惑。

"当然啦,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查嘛,我根本没必要说谎呢!所以大叔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好好去说服俊英吧。肯定马上就能得到答案!"谈判终于进行到收尾阶段,我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说出了一段心理状态最为自然的话语。

"但是房产登记的名字是……"大叔保持着锲而不舍的态度,难道还奢望我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良心发现吗?

"放心吧,不久就会改掉的!我想在这次中秋的时候,长辈们就会聚在一起商量房产的转移问题,然后解决一下相关的法律程序。所以,黄道奎,你还是先去和俊英谈谈吧!"虽然这段描述只是心中的假设,然而它也完全有可能变为现实嘛!所以我的语气坚定程度可以达到100%。

"那如果我真的把房子买了下来?秀荷小姐和乡下的老人怎么办呢?"

不知道黄大叔是真的产生了恻隐之心还是在故作同情,不过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我拿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继续着我的激情解说。"那个嘛!到时候再说吧!黄道奎如果真的买了房子,也可以让我做管家呀?什么扫地啦、擦板炕之类的,我都干得不错呢。还有管理酱缸台,我比任何人做的都好哦?"

耶!成功!我在心里暗暗地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因为黄道奎已经由一脸困惑的表情转换为一脸茫然的态度。他闷闷地点了点头,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斗争宣告结束。

就这样,我把这个名叫黄道奎的水蛭成功转移到俊英身上。

我选择了一处繁华的地铁口,直接走下了车。毕竟任务已经完成,就不要再去尝试脚捆石头扔入大海的冒险了。我笑笑地望向黄道奎的黑色轿车,反正也是最后的会面了,我礼貌地向他挥手告别。

可以欣赏黄道奎每天骚扰李俊英,也许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呢。我转过身,嘻嘻地笑了起来。良心的谴责吗?也许会有一些吧。不过李俊英已经霸占了我的父亲长达二十二年,让他体会一番被人纠缠的苦恼,也算很公平的呀!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