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九六三——一九七五 第二节

“不,”西莉亚向桌子对面的广告公司头头们说。“不,我一个也不喜欢。”

就像突然在火上浇水一样,立时见效。西莉亚想,如果广告公司会议室里有个温度指示器,它一定会从“温暖”转到“寒冷”上去。她感到广告公司的那四个人在急急忙忙地捉摸着怎样对付。

这是一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二。那天上午,西莉亚和布雷联营公司的其他四人从新泽西驱车来纽约,要同四方-布朗广告公司一起开会。萨姆·霍索恩头天晚上就到纽约,也参加了会议。

外边,狂风大作,天气很糟。四方-布朗广告公司设在美洲大街的伯林顿大厦里。那条街上,混乱的车辆和匆忙的行人在同来势汹汹的雨夹雪搏斗着。

在四十四楼会议室开这次会的原因,是要检查布雷联营公司的广告计划——在管理人员大变动以后开这种会是正常的。前一个小时,广告计划以仪式和节目形式表现出来——两者分量之重使西莉亚觉得,她仿佛站在检阅台上看一个团的人马列队而过。

可这团人马给人印象不深,她这样断定。于是她当即表了态,听到的人吃了一惊。

在桃花心木长会议桌的对面,坐着广告公司的中年广告设计师艾尔·菲奥卡,他看来很苦恼,摸着下巴上范戴克式的尖胡子,两只脚挪来挪去的,似乎以此来代替发言,却把下一步留给比他年轻的业务督察肯尼思·奥尔来做。能说会道的奥尔原是这四人小组的组长,他穿一套蓝色细条纹西服,显得很挺括。第三位广告公司的人德克斯特·威尔逊,是客户业务经理,刚才的节目安排大部分出自他之手。威尔逊比奥尔略大几岁,头发过早地灰白了。

他像浸礼会传教士一样地严肃,而现在愁容满面,或许因为主顾不满意,他可能要丢饭碗。西莉亚知道,广告公司的业务经理们所得的酬金虽高,但过的生活并无保障。

广告公司四人小组的第四位是布莱登——西莉亚没听清他的教名——是客户业务副经理。(她心下犯疑:广告公司里到底有没有不带好听头衔的人呢?)布莱登看来年纪很轻,刚才曾忙着帮人把广告文字、广告画搬来搬去,给以西莉亚为首的布联公司的代表们看。

另外一些广告公司的人——大概又是十来个——你来我往地展示着他们的那部分广告计划。最后一部分是“促他健”的广告——这一新宣传计划在西莉亚还没调到门市产品部以前就已开始了。

布雷联营公司里和西莉亚一起来的人包括这样几位:格兰特·卡维尔,他主管营业;特迪·厄普肖,代表销售;比尔·英格拉姆,年轻的产品经理。

五十来岁的卡维尔已在公司待了多年,是位不大流露感情的人,虽还称职但缺乏想象力;西莉亚已决心在不久的某个时候把他调离现职。英格拉姆稚气未除,长着一头很不听话的红发;他从哈佛商学院毕业刚一年,虽然显得敏锐而精力饱满,但其他方面全然是个未知数。

萨姆·霍索恩在费尔丁-罗思的地位比他们所有人都高。为了对萨姆前来参加会议表示感谢,广告公司的总经理特意进来打了声招呼。

但萨姆头天就打电话给西莉亚,讲明了他出席这次会议的作用。“我只是坐在那里旁听。因为你是新任现职,责任重大,还牵涉到大宗的钱财,所以这里的管事人觉得,如有母公司的人来这里看看,把情况带回去,他们就放心些。不过,我不会插手,一切都看你的。”

现在,西莉亚溜了萨姆一眼,看看他是否同意她刚才的评论。但萨姆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名堂,同他整个上午的情形一样。

“好啦,奥尔先生,”西莉亚对业务督察轻快地说,“你不必再发愁怎样回答,怎样来对付我。我们坦率地来谈谈广告的事情吧,我来讲讲为什么我不喜欢这种广告方式,为什么我认为这家工作情况我了解的广告公司可以干得出色得多。”

她感觉到她的话在广告公司的人员中激起了兴趣,甚至可以说使他们松了一口气。一双双眼睛,包括她自己这一边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

肯尼思·奥尔圆滑地说,“我们都很愿意听,乔丹太太。对于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里的任何一点,我们公司决不会有人硬要其一成不变。至于一些新想法,我们既愿意自己提供,也愿意根据你的去完善起来。”

“你这‘一成不变’的提法我听了很高兴,”西莉亚微笑着说,“因为我感到,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些东西,如果是在十年以前,那一切都很好,但在此时此地就不协调了。我还想知道——做人得公道嘛——是否有些东西是根据我们公司的要求和规定造成的。”

她觉察到奥尔和威尔逊目光犀利地看了她一眼,眼光中带着敬意。但说话的却是那职位最低的年轻人布莱登,他冲口而出地说,“哎呀,事情就是那样!只要我们这里的人想到个妙点子,或是要把你们的老产品宣传得生动活泼一些——”

业务督察赶忙插进来,“行了!”他瞪了他那下级一眼。“我们广告中的缺点不能责怪主顾。从我们这里出去的东西,我们干这一行的承担责任。

另外,你绝对不该以那种口气说什么‘老产品’,乔丹太太,我表示歉意。”

“尽说些废话!”西莉亚还没来得及回答奥尔,这话就从她这边的桌子旁喊了出来。这是年轻的英格拉姆说的,他一时间气得满脸通红,和头发的颜色倒挺般配的。他接着说,“那些本就是老产品,我们大家都清楚,这么说有什么不对?谁也没有说不要它们了,但它们的确可以弄得使人感兴趣一些。因此我们如果打算坦率地交谈,像乔丹太太说的那样,那我们就直说吧。”

一时间沉寂得令人难堪,还是奥尔先开口。“得,得!”他扬起一边眉毛,又吃惊又颇有兴致地说。“看来,年轻人说出来的话护着年轻人。”他转向西莉亚。“你介意吗?”

“不。这样甚至更有助于我们进步。”

西莉亚经过对布雷联营公司档案材料的研究,得出一个看法:以往的广告被一种过分小心、保持现状的政策限制得太死。她想抛弃这种限制,而她今天的态度就来源于上述看法。

“我想先谈谈‘促他健’的问题,”她对大家说。“我认为,我们原来的广告和刚才提出的新广告,路子都走错了。”

西莉亚心里在向安德鲁致意,接着说下去,“我查了一下,多年以前我们的广告就是,儿童用‘促他健’擦胸以后,他们笑了,好受些了,快活些了。”

客户业务经理德克斯特·威尔逊温和地问道,“难道这不是指望发生的情况吗?”但肯尼思·奥尔目不转睛地盯住西莉亚的脸,挥挥手示意他的同事别打岔。

“是的,是指望发生的,”西莉亚回答。“但快活也好,微笑也好,进商店购买‘促他健’的并不是儿童自己,而是他们的母亲。当母亲的要做好母亲,她们想尽一点力使她们生病的孩子好受一些。但我们的广告里,母亲的形象不是根本看不见,就是只在背景里出现。我想要看到的是,一个快乐的母亲就在正前面,一个带宽慰神情的母亲,这个母亲在她孩子生病时,尽了一点力,现在觉得心安了。在印刷品和电视上,我们都应该根据这个路子做广告。”

桌子周围的人顿时都点头赞同。西莉亚拿不准,她是否应该再加上安德鲁的评论:“没准儿‘促他健’就是干这个的。它根本不是为小孩的;它是为小孩的妈妈的。”她决定不说了。她还坚决不去想安德鲁的用语“那油腻腻、黏糊糊的老玩意儿”,据他说,这东西既无坏处,也无好处。

奥尔慢慢地说,“这真有趣,非常有趣。”

“不止是有趣,”英格拉姆插话道。“简直棒极了。你这样认为吗?霍华德?”他冲着布莱登发问,于是现在西莉亚也就知道了她没听清的那个教名了。

广告公司的这位年轻人急忙点头。“当然。我们要把孩子放在背景里—

—我想你们或许需要有这么一个在哪儿露一露。但妈妈在正前面,这妈妈形象不太优美,头发有点儿乱,或许衣服也有点儿脏,就像她刚在躺着生病孩子的房间里做过事,急得满头大汗。”

英格拉姆接过话头。“对,把她弄得逼真一些。”

“但神情是高兴的,”布莱登说,“她放心了,不再着急了,因为她知道:多亏了‘促他健’,她的孩子没事了。这一点必须提到。乔丹太太指明了这一点。”

“我们可以把细节设计出来,”奥尔说道。他向西莉亚微微一笑。“乔丹太太,看来大家一致认为,你的想法大有前途。”

“还有一点,乔丹太太,”英格拉姆说。“我们一方应该把产品稍稍改一下,然后我们可以叫它‘新促他健’。”

客户业务经理威尔逊点点头。“改改名字总是起好作用的。”

“‘新促他健’,”厄普肖念着药名,仿佛试试好不好,接着就断言说,“好!对我们那些打前阵搞推销的家伙行行好,让他们能从一个新角度去宣传药品的新特点。”

主管布雷联营公司营业的卡维尔身子向前一凑。西莉亚感到,他大概认为这么做决定绕过他了,因此他必需说点话。

“改变一下产品不难,”卡维尔主动地提议说。“药剂师们改用个配料就成了。只改一些次要、并不关键的成分就行,可能只在香料上变一变。”

“太棒了!”布莱登说。“现在我们都在弄虚作假了。”

西莉亚脑子的另一部分却在想,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吗?此前不久,她对这样的事会有何感想呢。她又安慰自己说,不管怎样,她总算听从了霍索恩的劝告,把批评性的判断搁置了起来。她还得这样干多久呢?如果厄普肖的预言准确,她还会离开门市产品分部再往上提升的话,那么只不过一年光景罢了。西莉亚注意到萨姆在微笑,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

她的思想又回到她眼前的职责上来了。看着布莱登和英格拉姆这两位年轻人,西莉亚直觉地感到,将来在布雷联营公司和四方-布朗广告公司,她会和什么人经常打交道。

即使在西莉亚最自信的时候,她也没有料到她对“新促他健”的推销计划——公司内部都知道的“幸福妈妈”计划——会产生如此惊人的效果。正如厄普肖在她办公室里召开的一次内部会议上高兴地说的:“西莉亚,姑娘,它简直绝了!”他又说,“我一直知道你是好样儿的,原来你他妈的还是个天才。”

四方-布朗广告公司在电视、广播、印刷物方面展开了一场宣传攻势,不出一个月,“新促他健”的销售量一下子增加了五倍。而且,在第四个星期里涌来的批发订货单表明,这还只是刚刚开了个头。果然不错,第二个月又在原先的高度上翻了一番,人们预言还会有进一步的增长。

费尔丁-罗思总公司当然注意到西莉亚和“新促他健”的成功。因此,在一九六四年剩下的时间里,当更新布雷联营公司其他产品的计划出笼时,总公司在批准所需的花销上很主动。正如萨姆·霍索恩所作的说明,“我们还是需要了解你们在干些什么,西莉亚——不管怎样,我们也许可以从你们那里学到一些东西——但只要你们继续推出产品,你完全有自由按照你的方式行事。”

西莉亚的方式就是给已有的旧产品创造出新形象。

有一项旧产品本来只不过叫做布联洗发剂。在西莉亚建议下,旧名仍保留,只不过字体很小,却加了一个大号字体的新名——拥抱。就在这下方,有一句几乎同样醒目的广告:温柔得像你的梦中情人。

不止是看见拥抱广告和买拥抱洗发剂的那些人记住了这句话,而且——使所有关心它销路的人高兴的是——它已传来传去成为引起全国人注意的一句话了。电视喜剧借用这句话作笑料;模仿它的插科打诨句子出现在报纸上——其中《华尔街日报》社论专页上有一篇特写,在批评白宫税收计划时用的标题是:

你的梦中总统决不会温柔地拥抱你

这标题再加上其他一些东西,使拥抱洗发剂受到空前未有的注意,销路猛增。

接着,四方-布朗公司为拥抱展开了新一轮的广告,不过这次在已升任正职客户业务经理的布莱登指导下进行。年轻的布莱登在宣传“新促他健”时也曾起过作用,同他一比,那严肃认真但顾虑重重的威尔逊黯然失色,终于销声匿迹。结果西莉亚一直弄不清楚,威尔逊到底是离开了广告公司,还是被安置到次要的岗位上去了。

同样,在与之对应的布雷联营公司这一方,西莉亚把年轻的比尔·英格拉姆提升为营业部主任,取代了老资格的格兰特·卡维尔。另一个位置等着卡维尔——正如有人说的刻薄话——“数数回形针,数到提前退休。”

英格拉姆从西莉亚处得到启发后,对营业方针提出了一些革新的想法。

也就是这英格拉姆给西莉亚带来了消息:密执安的一家小医药公司正准备出售。“他们有好几种产品,乔丹太太,不过唯一叫人感兴趣的是5号合剂,一种治感冒的药水,用于使鼻子通气。你知道,这正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空白,我们没这类药。如果我们把这家密执安的公司买下来,把它的其他产品倾销出去,接过5号合剂,我们可以把它变成重要产品。”

她记起安德鲁对于所有感冒药的看法,问道,“5号合剂起作用吗?”

“我让药剂师检验过,他们说可以。并非名震世界,也决不比我们生产的药好,如果我们需要生产它的话,还得从头开始。”英格拉姆用手掠了一下他那永远乱糟糟的红头发。“不过,5号合剂能起到要它起的作用,它在市场上的销路已有相当的基础,因此我们并不是从零开始。”

“对,这很重要。”

西莉亚知道,从经济方面考虑,宁愿改进已有销路的门市产品,也不去推出全新的产品。这不仅因为搞一项新产品花销大得不可思议,而且大部分新产品将失败,失败时还往往连带支持它们的人一起销声匿迹。

“写个详细的报告给我,比尔,”她吩咐道。“我要看一看。如果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就去和萨姆谈。”

几天以后,西莉亚确实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就建议买下密执安的这家公司——从而也买下了感冒药5号合剂的制作法。结果,由一家律师事务所作中间人,不事声张地就把这家小公司买下了,卖主并不知道律师代表的买方是谁。这种方式合乎常规,因为要是知道买主是家大医药公司,卖方就会漫天要价。

过不了多久,买主把这家公司的其他产品都卖完了,密执安的这家药厂就此关闭。生产5号合剂的工作以及少数几个同这生产有关的人都转到布雷联营公司设在新泽西州的制药厂来了。

比尔·英格拉姆负责改进5号合剂并扩大它的销路。

他先是订购了一种引人注目、式样新颖的橘红和金黄色盒子,再用漂亮的塑料容器取代原来装药水出售的绿玻璃瓶。然后改名为500号合剂。

“这特大的数字,”他向西莉亚汇报时解释说,“暗示在重新设计的同时,我们加强了它的药性。事实上,我们的药剂师在配方上作了一两项改变,以求提高制药的效率。”

西莉亚细看了送来的东西,然后说,“我建议紧接在药名下加一行字。”

她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下了:

500号合剂系统性抗感冒药

并把纸递给英格拉姆看。

他钦佩地看着她。“真高明!它使人觉得他们的机体将可以战胜感冒。他们会喜欢这药的!”

西莉亚想,原谅我,安德鲁!她又一次提醒自己,所有这类事只不过干一年——于是又想起时光过得真快,因为她调到布雷联营公司已经一年半了。她回顾着,我已经变得这样一心扑在这里,有时竟忘了再回处方药那边去。另外,这里发生的事叫人感到有趣。

比尔·英格拉姆还在说,同平时一样热情。“再过六个月,等新的包装站住脚以后,我们就可以做片剂了。”

“什么片剂?”

他看来受了委屈。“你没有看我写的建议书吗?”

西莉亚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很可能在那里边,你就讲给我听吧。”

“好。片剂就是以另一种方式卖500号合剂。成分相同,效用相同。但我们要分别做广告,取得两次曝光的效果。当然,我们还可以将成分稀释,做成专供儿童服用的。这将取名为50号合剂,数字小一些表明……”

“对,”西莉亚说。“对,我知道你的思路——数字小一些,人也小一些。”她笑了。

“来年冬天,”英格拉姆依然往下说,“当人们一家子一家子地都得了感冒时,我的建议书上说,要推出一种家庭型的500号合剂大瓶装药水。如果这一炮打响,我们紧跟着就搞更大号的——我们这一行的人管它叫‘老天爷!’号。”

“比尔,”西莉亚一边还在笑一边说,“你越来越自负了!不过我喜欢。弄个膏冻型500号合剂怎么样?”

“卖给上层人士吗?”现在他和她一起笑了。“我来搞搞看。”

当西莉亚和门市产品分部硕果累累时,其他地方的事件一如既往地层出不穷——有悲剧、喜剧、冲突、崇高、忧郁、欢笑和人间的愚蠢行为等等—

—在前台跳跃而过或是慢慢走过。有时是一个一个地上台,偶尔是一齐上。

像一百五十年以来断断续续做过的一样,英国和法国颇有信心地宣称,不久即将开工修建英吉利海峡的海底隧道。杰克·鲁比,这个把暗杀肯尼迪总统的凶手奥斯瓦德击毙的人,被认定有罪并被判处死刑。约翰逊总统完成了肯尼迪未能完成的一件事:使国会通过了强有力的民权法案。四个活泼漂亮的利物浦人组成的甲壳虫(这名字叫人意想不到)乐队,已经使他们的音乐及一种被称为“甲壳虫迷”的狂热传遍全世界。

在加拿大,经过一场掺杂着愤怒和愚蠢的全国性争论,选定了新的国旗。

温斯顿·丘吉尔,原像是会永远活下去似的,但九十岁时还是去世了。而在美国呢,一个和遥远的国家越南有关的什么东京湾的决定,没怎么受注意就被国会顺利通过,更没有人意识到,这决定将会使一代人对国家疏远并把美国扯得四分五裂。

“今天晚上我要看电视新闻,”一九六五年八月的一个傍晚,安德鲁对西莉亚说。“在洛杉矶一个叫瓦茨的地区发生了暴乱和纵火事件。”

这是他们珍惜的全家相聚的晚上。近来这种场合少了一些,因为西莉亚现在的工作需要她出门,有时一次就离家好几天。因此,作为补偿,只要可能,孩子们就和他们的父母共进晚餐。

西莉亚喜欢孩子,也喜欢见到他们的外婆,但大家遗憾的是,外婆由于健康状况愈来愈差,近年不常来了。西莉亚的母亲米尔德里德早就为气喘病所苦,而最近病情又加重了。安德鲁曾建议米尔德里德搬来和他们住在一起,这样他就可以照料她。但她不来,宁愿自由自在地待在西莉亚小时候她就住的费城那个小小的家里。

安德鲁的母亲已迁居欧洲,很少通消息,虽多次邀请,她却从未来过。

她没有见过孙儿女,显然也没有见一见的愿望。“当她听到我们的信息时,我们会使她想起她已经老了,”安德鲁说。“她希望永远不老。因此我想,我们随她去吧。”

西莉亚感觉到安德鲁的话隐含着悲伤。

同安德鲁隔绝已久的父亲去世了,他们纯属偶然地得知这一消息,当时他父亲已死去好几个月了。

至于家庭中的下一代,莉萨现在七岁,念小学二年级。她仍显出很强的个性,对作业认真,对自己掌握愈来愈多的词汇特别得意,尽管有时弄错了词义。一次提到美国历史课时,她告诉西莉亚说,“我们学了美国便秘(原文constipation[便秘],应为constitution[宪法]。译者注),妈咪,”另一次在解释圆周时说,“外边是个累赘(原文cncumbrance[累赘],应为circumference[周线]。译者注)。”

布鲁斯——现在将近五岁——与莉萨相反,显得温柔、敏感,好在他还有一种滑稽的幽默感作为补偿。这使西莉亚有一次对安德鲁说,“布鲁斯轻易就会伤心。他比莉萨需要更多的保护。”

“那么他必须学我的样,”安德鲁回答,“娶一个坚强的好女人。”他说这话时很亲切,西莉亚走过去紧紧搂住他。

后来她说,“我在布鲁斯身上看到你的很多东西。”

当然,他们俩偶尔也争执,结婚八年来有那么一两次吵得很厉害,但也不外乎是正常的夫妻间的吵架。这些小疙疸没有解不开的。两人都知道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的,他们都尽力保持和维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