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之梦

夜将破晓。

遥望无际的天空只见星辰一颗又一颗藏起身影,东方的地平线躺着一道白光,缓缓伸展开来。

美国空军中校拉威尔·维塔斯坐在映满淡柠檬黄光晕的屋内,一语不发地环顾四周。

除了他以外还有六个男人,但没有一个是醒着。他们伏在桌面,口中传出听起来微弱却诡异的鼾声。

维塔斯半边的脸颊浮现歪曲的笑容。即使是危机处理小组的人员,也敌不过安眠药的力量。

探向手表,上午五点四十分。

差不多该到外头等那群人了。

维塔斯小心翼翼地扛起自动步枪,打开危机处理小组休息室的大门往外走。

新鲜的冷空气扑鼻而来,令人忍不住想打喷嚏。维塔斯连忙捏住鼻子并仰望天空,接着目光扫视四周。

再过不久,一切就结束了。然后他就能得到一百万美金跟儿子。

……十月二十五日,位于亚利桑那州兹索市西方。二英里处,录属美国空军的大卫·蒙特雷基地仍沉浸在宁静的睡意当中。

※※※

一个月前,也就是九月二十五日星期五的晚上。

维塔斯那天并没有值班,于是他来到兹索市内的“杜鹿亭”酒吧。

他远离店内众多的客人,独占了角落一个六人桌。在别人奶中看来奇怪得可以的动作,他却反复做了整整三个小时。

首先他将波彭酒倒进杯中,一饮而尽;趁着重重呈气之际,从便服的衣袋掏出一张纸瞪视良久。

直到他吼出“瞧不起人!”这句话,才又将纸折起放回衣袋,再度陷入沉思。经过片刻再度倒满波彭酒,饮尽,掏出相同的纸。

“他疯了!”每个看到他那副模样的人都尽量避免接近他,突然间他察觉身边有人立刻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高大男子正站在一旁。

“我可以坐下来吗?”

男子的年龄约在三十五岁左右,五官眉清目秀且带有一股锐气。他可说是个美男子,但他的黑发与黑眼却透露着异国的阴影。

“……你是外国人吗?”

“不,我是本国人,我叫菲利浦·马格西思,你好。”

“马格……原来你有爱兰人的血统,可是你的头发不红嘛。”

“我是多国混血,父亲是爱尔兰与波兰的混血儿,母亲是日本人。”

“原来如此,不管你是哪国人都没关系,尽管坐下吧,我是维塔斯。”

“我知道,你是个空军中校。”

看着对方不由自主挑起眉行的表情,男子报以平心静气的微笑,并点了一瓶柏德瓦哲啤酒给紧逼过来的维塔斯。

“原来你还是个道人上物啊,小子。”

“哪里,我也知道你胸口衣袋里那张纸写了些什么。”

维塔斯用鼻子呼了一口气。

“是吗?那你倒说说看。”

“是律师写来的信,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对你的事情了若指掌,一个仳离的妻子、儿子,还有一场官司。”

维塔斯不禁怒从中来,厚实的内掌重拍桌面。

“我终于知道这个社会已经完了,不管嬉皮或三K党想干嘛都不关我的事,反正每个国家都少不了这种疯子;可是离了婚的老婆为什么要告我,你知道吗?理由是我带发烧的儿子却看病,侵害了母方的保护权——而且连我那混账律师也胡扯我铁定败诉!”

马格西恩冷静地批挡维塔斯的愤怒。

“正如律师所说,这件事诉诸法律你一点胜算也没有。”

“……”

“从五年前你妻子在离婚判决中赢得胜诉开始,你对于儿子的权利就完全丧失,即使你是带儿子去看病,法律上也不允许;不但如此,就连负责访察的医生也成了侵害保护权的共犯。”

“我真不明白我对我老婆哪点不好?”

维塔斯大喊,再次重击桌面。

“难道一个男子离了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生病而束手无策吗?这个社会还有天理吗?”

“这个社会的确疯了,我问你,你对这个疯狂的社会还有所依恋吗?”

意味深长的这句话突破了酒精的防护,轻轻震憾着维塔斯的心灵。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要是有办法跟这种乱七八糟的社会断绝往来的话,我会做的。”

“既然如此,你试想一下,你要待在这疯狂的社会一辈子被那群疯狂的家伙中医踏呢?或者是……”

“或者是……?”

“赚一百万美金,把儿子从妻子手中夺过来,在南美一带安享余生呢?”

“一百万美金?”

维塔斯喃喃自语,如果是大联盟的超级明星球员那还有可能,但这个数字绝对与他一介军人无缘。他露出怀疑对方脑筋是否正常的目光凝视着马格西恩。

“一百万美金相当于千张一千元美钞啊,小子。”

“还可换算成两千张五百元美钞,只要你帮忙完成一场交易,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什么样的交易?”

“从你所服务的大卫·蒙特雷空军基地偷出军机转卖给某国国防部。”

大卫·蒙特雷基地并不算是前线,因为这里设置了“全美军机维修保管中心”,比起此一正式称号更广为人知的别名则是“军机的基场”。

在三千英亩(约十二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保管着三千两百架旧式军机。虽为旧式机种,但对他国而言却足以派上前线。B52轰炸机四百架以上,F4幽灵战斗机七十架以上,A4攻击机一百六十架以上。

之所以选用位于亚利桑那州南部这块地方当做这些军机的基场,原因在于它奇特的地质。地盘相当稳固无需铺装道路,硷性的土质让金属不易腐蚀,此外年平均湿度为百分之八的干燥地表更有助于保存金属,而且邻近落矶山脉各个脉空基地据点以及航空、军事产业中心加利福尼亚和德克萨斯,气候变化平稳——等等皆为有利条件。

当一架烙上“旧型”的军机被送来大卫·蒙特雷基地时,立刻有六百名人称“葬仪社”的技工如蚁群般涌靠而来,他们将机关炮与飞弹发射孔封死,以胶带糊住挡风罩的缝隙,最后喷上防锈涂料,于是这架军机就与其它伙伴一同搁置在野外,而这些中古货如果找不到买主,这辈子就注定无疾而终。

在美国西南部砂漠地带的一块干燥区域上,就有三千架以上此类的军机在此安眠。

合计当时的制造费约六十亿美金,历经这慢性通货膨胀的时代,到今天如果将这么多数量的机种重新估算,相当于三百亿美金。

弃置在旷野,任凭风吹雨淋的三百亿宝藏……

“只要其中一小部分二十四架幽灵即可。”

可格西恩做势泯了一口啤酒,然后瞄向敞着嘴,呆若木鸡的空军中校。

“一架需要三百万美金,对买主而言,比起通过正式管道购买要便宜太多了,而且还能废物利用,这笔交易对哪边都不吃亏。”

“……”

“如何?有兴趣吗?”

“无聊透顶。”

对不容易,维塔斯终于开口挤出回答,他开始后悔跟这种人同桌共席。

“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堂堂空军基地可不像纽约的便利超商。”

“这可不一定,你想想那些标榜警备森严的军事基地与核能发电厂,每年被偷了多少核燃料?光是去年一年就有多少军用枪械外流?所谓空军基地牢不可破的说法,就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希望你只是在开玩笑,要不然我一定有报MP(译注:宪兵单位),告诉他们有一桩惊人罪行正在进行当中。”

“请便。”

马格西恩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认为MP的想像力会比你丰富,如果你说这是电影情节,他们会听得津津有味,但你要他们相信这个愚蠢至极的故事,那你就准备成为众人的笑柄吧。”

维塔斯站起身,无视于自己的状况指着对方说道。

“我要回去了,我没兴趣陪一个醉汉说疯话。”

马格西恩并没加以拦阻,只是脸上浮现一个名为微笑,实带有尖酸与嘲讽的笑意。

“下星期的今天我还会再来这里,你好好考虑。”

他巧妙地让音量只轻触到维塔斯宽厚的背部。

※※※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逼得妻子单方面提出离婚请求?

经过了五年,维塔斯还是无法明白。

金屋藏娇吗?NO——

殴打老婆吗?NO——

把除草的工作全推给老婆吗?NO——

好赌吗?NO——

晚上睡觉会磨牙吗?NO——

“爱西!你对我到底是有什么不满?”

维塔斯逼问妻子。

“一定要有才能离婚吗?”

“难道你是一时兴起才离婚的吗?”

“不要开这种低级的玩笑,我只是发现我错了,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不满,而是婚姻这种形式只会妨碍女人的自主性。”

“法院怎么可能相信这种歪理,同意你离婚。”

但他错了。从七○至八○年代,凡是妻子单方面提出的离婚请求几乎百分之百成立,而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实。甚至不知道这项做法已经成为美国家庭分崩离析的重要主因,也造就了这个社会问题。

当他败诉之后,当时七岁的儿子雷纳德(雷昂)的监护权为妻子所夺,包括房子在内所剩无几的财产均双手奉送给爱西当做赡养费,然后他身无分文地搬进军用宿舍。这些都还可以忍受,最令他莫名的是他带来游玩的儿子去看病,竟然被指称有罪!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连带儿子去看病的权利都没有吗?”

“没错。”

她的回答明快且不留情。

“你还不明白吗?你连摸雷昂一根头发的权利也没有,你所有的只是负担赡养费的义务,以及仰赖我的宽大为怀让你每年跟儿子见几次面。”

“……宽大为怀?”

维塔斯喘着气。

“你以为你是谁?不要得意忘开了,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那张脸,你自己只有在跟情夫外出时才会想到把雷昂塞给我,我听腻了你的宽大为怀,你别以为我会任你摆布!”

这就是八月底,他在电话里与爱西吵架的内容。

曾经有人劝他加入德堪萨斯州所成立的“保障丈夫人权协会”,据说参加人超过十万以上,对于有这么多同病相怜的男人他大吃一惊。

不过,结果他还是没有加入。在他思考模式当中仍存有保守的部分,那就是无论任何形式任何目的,他就是看不惯这种聚众集党的行为;无论任何理由,老婆跑了就是老公的耻辱,这就是他的想法。

……但是,维塔斯的耐力与愤怒已经到达了饱和点。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原本法律社会机构都是纠正不公平与不合理而存在的,但现在却助纣为虐。

与马格西恩分开后回到单身宿舍的维塔斯,在浴室洗完脸后电话随即响起。

是离婚的妻子打来的。

“我打了两次你都不在,你到底上哪去了?”

“……不关你的事。”

“反正又是去喝酒对吧,你这男人也真是的,连乐子也不会找……到时别因为酒精中毒被免职啊。”

“有事吗?”

“对,对,我十月底要到加拿大两星期,就在诺瓦·斯科西亚地方。”

“跟新任男朋友是吗?”

“不关你的事。”

“没错,然后呢?”

“这段时间雷昂会去住你那里。”

“你都告上法院了,还想来这一套?”

“这是两码子事,如果你能认清自己的立场,我当然不会让你们父子俩一辈子见不了面,怎么样?”

“……好吧,我知道了。”

维塔斯的精神力已经断了线,他带着某个决心如此回答。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算我多管闲事,不过我希望你少沾酒为妙。”

妻子的忠告从维塔斯右耳进,左耳出。

※※※

“我接受你的提案。”

——第二周的星期五,维塔斯在“牡鹿亭”向马格西恩告知他的决定后,就被带领到一个特别准备的密室。

“我确信你是真心诚意。”

看到马格西恩在桌上摆了一个状似行李箱的物体,维塔斯维于确认对方并非空口说白话,因为那是连国防部也在使用的反窃听仪器。

“你疑心病可真重。”

“我的工作让我不得不如此。”

“你是做什么的?”

“你看不就知道了。”

马格西恩的闪烁其词暗示两人之间存在着一道拒绝探究的高墙,维塔斯明白这一点之后,只有努力压抑逐渐萌芽的好奇心。

“有没有找到飞行员?”

空军中校的询问直入核心,再怎么样也不能以遥控来驱动飞机吧。

“二十四名全找齐了,尽管放心。”

“凑人头当然不成问题,技术方面可靠吗?”

“当然可靠,我们也付了每人一百万美金的代价,技术方面自然经过彻底的考核,二十四位全是顶尖高手。”

“都是什么样的人?”

“七名美国人、三名英国人、三名德国人、两名日本人、两名越南人、三名葡萄牙人、四名南非人。”

“简直是联合国嘛。”

“这次交易没有充裕的时间找领航员,到时他们必须各自单独操纵,不过天气要是晴朗,光凭肉眼、无需雷达也能正确无误地飞目的地……”

马格西恩在桌上敞开一张地图。

“起飞后越过墨西哥国境需要三到四分钟,接着沿西雪拉马德雷山脉西缘南下,在北纬二十五度往左转,进入距离特里昂市有六十英哩的深山,那里有个秘密工厂,他们就在那里着陆。”

“山里有跑道吗?”

“平时以树木为屏障,外表看来只是普通的山路。”

“进了工厂再解体吗?”

“不,只是重新喷漆,修改标志;再行点小贿就能让那些官员辩解道:‘光凭外表看不出那是赃机’,最后再由相关行家捏造文书即可。”

“呼嗯……”

“飞行员们会当面收到附有号码的钥匙,并前往墨西哥,在印斯鲁享提斯大街背面有个安波里欧银行,以这钥匙算开银行的租用金库,里头有安波里欧银行的一百万美金存折,巴拉圭的入境签证与长斯居留许可证。”

“……”

“到了巴拉圭之后,这一百万美金可在安波里欧银行的亚森酉昂分行提领,那个国家只要有钱,连德国纳粹的战犯也愿意收留,当然啦,不久的将来,你们还可以自由移居巴西或玻利维亚。”

“我也是同相同方法吗?”

“是的,你在计划进行后由陆路越过国境,我准备了军人专用护照,不会有问题的。”

一百万美金——维塔斯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堆钱山。

对他来说,这些钱不仅意味着一百万美金,也是自由与无限未来的象征。有了这些钱,就不必迁就不喜欢的工作,也能永久告别每个月从微薄薪水里分出赡养费给爱西的生活!而且身边还有雷昂。儿子一定也不愿跟那么不负责任的母亲一起过日子……

此时维塔斯察觉马格西恩正在看他,于是故意咳了几声。

“那,我要做些什么?”

“你是基地的管理主任,掌探六百名技师,你只要从中找十个人让二十四架F4幽灵恢复到可使用状态,一星期应该足够了,麻烦油箱顺便加满,方便的话也填充一下弹药舱,不过不勉强。”

维塔斯略微思索一下。

“不晓得有没有办法调到十名技师……”

“无论什么组、什么团体,都会有百分之一的服从者与异端份子;例如吸毒成瘾的人,手头窘困的人,大搞男女关系的人——专找这种人下手就对了,我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五万美金。”

“你花钱可真大方。”

这并非玩笑话,此人所处的世界跟身身为小市民的自己有天壤之别。

“交易成功就有七千两百万美金的收入,我还没笨到吝于负担这点人事费而破坏了整体计划。”

“好,我尽量试试看。”

维塔斯点头道,事关他的自由与多彩多姿的未来,因此他必须下定决心。

“对了……”

好奇心又再度复苏,一口气拆资七千两百万美金并非易事,有能力动用如此庞大的经费来购买军事武器的买主,应该不是个人而是国家吧。

“买主是谁呀?南非不久以后准备发动种族战争吗?(译注:此书在一九八八年出版,当时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十分严重,目前已告结束。)还是瓜地马拉的极右恐怖组织‘****地下军’计划狙击左派游击队?或者是萨尔瓦多的……”

“你的常识可算丰富……不过,这并不关你的事,应该说,不要知道太多对你比较好。”

“说得也是……”

又是一道拒人千里之外的墙壁,维塔斯乖乖地知难而退。他明明年长对方十岁,但在气势上却经常被压倒。

马格西恩双提出若干要求:基地略图,巡逻人员与时间表等相关情报,事先将基地四周的一处铁丝网剪开。

“先准备进度再决定行日期,中校,请尽管说出你所希望的时间。”

“我希望在十月二十三日到十一月六日之间行动。”

“没问题,请问有什么原因吗?”

“那段时间我要帮我老婆照顾儿子。”

“好,那就在这段时间里选一个气候最好日子吧。”

维塔斯离去后,马格西恩收拾桌上的反窃装置与地图,然后叼了一根烟。当打火机的火苗靠近时他却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不点烟并收起打火机,但香烟仍然夹在两片薄唇之间。

“一百万美金的梦……”

他声音含糊地喃喃自语,端整的面孔泛起一种莫名的表情。有自嘲、有怜悯、还有杀气,也许全部都有也说不定。

当所有飞机起飞少则三分钟,多则五分钟之后,最后的结果就能分晓了。美国如果有意阻挠,就只有动用那、个、玩、意。

一定要成功——马格西恩从桌前起身,打开窗户眺望夜空。

他并不是打算观赏星光,而是以一种毫不留情的视线企图在其中探索并揪出某样东西。

※※※

……十月二十五就是行动日。

凌晨五点刚过,一辆箱型货车悄悄地前往大卫·蒙特雷基地。

负责开车的是身穿工作服的菲利浦·马格西恩。经过改造的货架上,搭载着他透过佣兵组织花了三个月从各国募集而来的二十四名飞行员。所有人早已穿着飞行服,准备随时登上F4幽灵战机。

他们全部出身正规部队,有人因违反军纪遭到放逐,有人自动脱队单飞,实战经验遍及越南、安哥拉、那米比亚、萨尔瓦多、中非、西撒哈拉等地。

但他们也是头一次接到一百万美金的大手笔工作。起初所有人一语不发地端坐着,后来同国人之间开始聊起天,气氛也就愈显热闹,尤其是来自葡萄牙的索哲与马歇罗谈得最起劲。

“拿了一百万美金以后,你想做什么?”

“我要到巴西买土地,就在帕拉那一带,这是我很久以前的愿望。”

“你要开牧场吗?”

“不、养蜂,帕拉那州气候很好,四季如春百花齐放,所以一整年都能采花蜜。”

“不错嘛。”

“那你想做什么?”

“这个嘛,我还没想那么远,我暂时想到里的热内卢玩一个月,在伊波内马海岸钓个当地的混血美女,来个生命的洗濯。”

“那应该是克巴卡巴那海岸吧。”

“那里是专供外国观光客使用的游乐场所,只有顶着肥肚的老太婆;要找当地的活泼姑娘就得去伊波内马。”

来自空军自卫队的两日本人冈崎与木岛从谈论购买土地到东京异常昂贵的地价时还相当冷静,但在争论各自支持的职棒球队优劣时,音量却愈来愈大,到最后弄得形同陌路。

而不同国籍的人也开始交谈。

两名越南人是一对关姓兄弟,过去录属越南空军,素有“湄公双豹”之称的勇士。而两名美国人凯利与伯德也听过他们的名号。

他们起初以过去在越南的军旅生活打开话题,但一提及美国与南越的败因时,双方的气氛就愈来愈不对劲。凯利谴责南越军腐败堕落。甚至自以为是地批评越南人的民族性,终于惹怒了关氏兄弟。

“说够了没?你们这些心浮气燥的美国佬要是有我们十分之一的斗志,现在的西贡就应该是越南瓜首都才对,讲起你们美国佬的贡献只有拿麻药污染越南。”

凯利正要从坐位起身,伯德随即制止。

“别激动,我很明白这兄弟俩讲话到底实不实在。”

淡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关氏兄弟。

“关氏兄弟——湄公双豹?你们怎么夸大其词都好,我只记得你们曾经在顺化上空被击落,还当了俘虏。”

“后来我们成功脱逃。”

“哦,跟我听到的不一样呢,据说你们在集中营里向共产主义者密告战友的逃狱计划,要求优先求换战俘。”

“什么?”

“哼,你发什么火?被我说中了吗?”

“我宰了你!”

关氏兄弟大吼,伯德与凯利也跟着站起身,货车适时煞住。

“到了,下车吧。”

打开后车门的马格西恩查觉车内剑拨弩张的气氛,立刻不假辞色地放话。

“同伙间起内哄,没有一个人是赢家,到时断了手臂,平白浪费一百万美金,那也是你们的事。”

看着飞行员们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马格西恩继续说道。

“我在此告辞,因为这辆货车必须尽早处理掉,接下来你们就听从维塔斯中校的指示行动,预祝你们成功。”

飞行员下了货车后,藉着即将破晓的黎明发现了绵延不绝的基地铁丝网,高度到达五公尺。如果不是身穿飞行制服,要爬上去是洒中能的,也许爬到一半就被发现了。

“马格西恩,那里怎么有一辆军用吉普车?”

“是维塔斯为方便逃走所准备的。他应已经剪断了附近某块铁丝网,你们就从那里潜入吧。”

一块被剪块不规则四角形的铁线网以强力胶连接着。葡萄牙人马歇罗无声地露出开朗的笑容,轻易地剥下网子并丢开。

以他为首,二十四名飞行员一个接一个以熟能生巧的动作侵入基地。

殿后的英国人克林斯隔着铁丝网回头与马格西恩相对。

“是一百万美金没错吧?”

“如果我说没错,你会相信吗?”

“……我只是觉得你还有一个疑点,算了,要是你敢毁约,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在这之前,希望你不要出什么差错而被击落才好。”

“哼……”

英国人嗤之以鼻,一声不响地转身追上同伴。马格西恩也在下一刻调头乘货车离去。

飞行员们必须以小跑步经过四分之一英里的距离,旧式军机左右排开连接不断。他们既惊讶又感叹,眺望着这庞大军事费用的末路。

“真是浪费,明明都还能用啊。”

薄晓中冒出一个人影,他们反射性地停下脚步,但对方一出声立刻解除了紧张感。

“我是维塔斯中校,你们是幽灵飞行员吗?”

飞行员们同声地称是,却在此时传来一个紊乱的脚步声,一个巡逻士兵突然出现,小瓶威士忌半露在军服胸口的衣袋。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飞行员集团,顿时怔在原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士兵大叫,口中吐出强烈的酒味。维塔斯一语不发地举起手枪,以枪托重击对方的颈部。

“快!”

维塔斯朝飞行员们喊道。

“你们所要驾驶的幽灵飞机首部位以萤光涂料画了一个十字,除此以外的飞机是不能动的,快!”

无需浪费口舌,飞行员们也明白时间宝贵。他们立刻冲上前,很快地找到画有十字的幽灵并随即入座。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身穿飞行员制服的克林斯挤在狭窄的驾驶舱,环顾着四周的仪表板,宣泄着满足的吐息。

这种充实、兴奋的快感凯是只知道在地面蠕动的节肢动物所能理解的。

他迅速地检查了仪器,得知机枪里填满了子弹时,嘴角不禁往上扬,维塔斯中校这个人做事可真是周到啊。

当上挡风板,戴起面罩,点燃引擎。轰然的排气声深深刺激着飞行员们的感觉中枢,转动的车轮浅翻起地表的泥巴,碱性土的微粒不断向上飞扬。

飞行员们所驾驶的幽灵开始离开其它受到封印而动弹不得的同伴们,一架接着一架地往跑道而去。

※※※

这个基地由于地质条件优渥,只要有足够的空间,到处都是跑道。再留心避免与其他飞机冲撞,无论哪个方向都能起飞。不过,排气声的大合唱自然不得不妨碍士兵们的熟睡,兵寮的窗口一个接一个亮灯,许多十兵就直接穿着睡衣冲到外面。

“怎么回事……?”

强风打在半梦半醒之间的士兵脸上,当他们打了个寒颤逃离睡魔的控制后,简直吓呆了。原本在墓场里安眠的旧式军机,现在居然满场跑。

“F4幽灵起飞了!”

“发生战争了吗?”

“苏俄还是古巴打过来了?”

“可是警报没响呀。”

“先通知司令再说。”

有人喊出负责人的名字,于是整个基地开始沸腾起来。

基地司令克那里少将正要将军西洋棋的世界冠军,却被人无情地喊醒。

难得的好梦被打断,少将抱着一肚子闷气醒来,但在听见划破指晓寒气的巨响时,他立刻领悟到事情非同小可。于是他连忙脱下睡衣,一边换穿军服一边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喊醒他的值班军官有条有理地回答道。

“全基地的弟兄也正想问您,司令。”

司令官到第三次才扣好军服的钮扣,然后以手拨弄散乱的头发。

“总之我根本没有下令起飞,全力阻止他们离陆,加紧收拾善后并查相真相。”

“需不需要开炮?”

“开炮?唔嗯,也好,没办法。”

“要联络空军参谋本部吗?”

“唔嗯,也好……”

看着一时还无法进入情况的司令,顶班军官只好先行传达“阻止起飞,允许开炮”的指示。

而士兵们的行动远比司令来得迅速,虽然算不上整齐划一,但大多数自己穿好军服手执武器,集合在下士的直属指挥者四周。也有人毫不迟疑地开出吉普车,完全凭机动力做事,但已经有将近半数的幽继战机起飞了……

“快阻止他们起飞!”

魁悟的上士如门神般跨在搭载着大口径对空机枪的野战吉普车上。

“现在正值危急存亡的时刻,如果你们自认是军人就应该重义务胜过生命!”

“啧!他还以为他是巴顿将军啊。”

一名士兵无法认同狂热的长官,暗暗砸嘴道。

“都是昨天的电视害的,播什么‘巴顿将军’,结果就有人借题发挥了,对方又不是来攻击而是想离开,既然如此随他们去不就好了,让大家都省事!”

滑行与起飞的巨响反复了数次,企图从基地非法起飞的幽灵并不只一、两架。

正好一架幽灵从眼前滑行而过,紧接着从身后传来的巨响打在他们的颈子上。吉普车无路可去,只有停在震耳欲聋的音量中,士兵贴近上士的耳边说道。

“长官,现在该怎么办?没办法全部阻止啊。”

“我知道!总之至少也得拦住一架。”

上士的手指在半空中游移了几秒,最后固定在一个方向。

“就是那个,从它的斜后方接近,以机关枪射击!”

上士选中了距离他们有一百公尺的幽灵,飞行员是关氏兄弟的哥哥。他花了不少时间点燃引擎,正要开始滑行。

吉普车的轮胎虽然承受了过度的重量,但仍朝指定的幽灵冲刺。

幽灵加快速度,巨响压迫着士兵们的耳膜,上士站在紧迫不舍的吉普车上操作对空机枪。当枪口的角度变更为水平时,对空机枪开始狰狞地咆哮,这是最初的导火线。

刺眼的火线被吸进幽灵的机身。

在滑行当中遭人从斜后方攻击,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可言。坐在驾驶舱的关兄苍白的脸上既愤怒又不知所措。王八蛋!如果在空中的话——!

防风板发生龟裂,一眨眼间,头侧中弹的飞行员整个往后仰,再过两、三秒,中弹的引擎发出爆炸的钝响,机身被火焰团团包围。

“——大哥!”

天际传来悲鸣,那是来自起飞后不断在天空盘旋等待兄长的关弟。

“笨蛋!快住手!关!”

克林斯的制止并没有效果。

燃着复仇之火的“湄公双豹”之一以兄长火光冲天的座机为目标,从空中直扑敌人而来,杀气腾腾地直线俯冲而下。

吉普车上的士兵们也察觉以猛烈的气势冲下来的战斗机意欲何在,顿时他们被恐惧无形的手攫住。开车的士兵紧抓方向盘,猛踩油门,突如其来的加速前进,让魁悟的上士一时失去平衡。一名士兵伸出手却没抓到,上士拖着嘶吼的尾音摔落地面。说时迟那时快,他巨大的身躯已被幽灵机关枪的子弹缝过。弹孔紧追着吉普车,贯穿车上士兵的身体,穿透油箱。随着异样的声响,吉普车顿时化为一团色彩鲜艳的桔红火球,火焰冲天甚至侵袭旧式军机的队伍。新的爆炸随即产生,只见人形火球倒在地上。对于原本进展顺利的强夺部队来说,这是个不祥的开端。士兵们仿佛受到火焰、黑烟与爆炸声的激励,他们陆续采取积极果敢的行动阻止幽灵的前进。

吉普车开始左右夹攻,以自动步枪扫射幽灵的驾驶与引擎,还拖出障碍物挡住幽灵滑行去路。

“自作聪明!”

怒火中烧的飞行员伯德,一面滑行一面以机枪射击,让两辆野战吉普化为火球。也许这个恫吓生效,原本死缠在左右的吉普车群开始放慢速度,相对地幽灵则加快速度,眼看就要离地了。

车身才约二十公尺的拖曳车,突然从斜前方硬挤过来。

伯德全力拉起操纵杆,视野的下方只见迅速接近的拖曳车与连滚带爬急忙跳下驾驶座的士兵,他才瞄了一眼,下一瞬间,轰然巨响与强烈冲击扯裂了他的意识。

战斗机与拖曳车在火争与黑烟当中紧紧纠缠,引发连锁爆炸。

机身与车体的碎片乘着上升气流四处飞舞,被其中的利铁划断脖子而身首异处的士兵倒卧在血泊中。

血泊在火焰的映照下呈现出多样的多彩变化。

“王八蛋!”

紧跟在伯德后头日本人冈崎不自觉地以母语咒骂,接着回转已经开始滑行的机体。如果继续往前就会直冲火海之中,只好朝反方向滑行。

然而另一批野战吉普车随即赶到。

两名士兵一同扛着无反动炮,一见幽灵打算工改变方向,他们立刻装填子弹,准星定位在驾驶舱。然后无反动炮吐露出火球,飞奔而出的炮弹描出一道直线,穿刺并炸裂幽灵驾驶舱的防风板。

玻璃与冈崎的上半身碎成无数的破片四处飞散。

飞行员的下半身仍然被安全带系在原位,幽灵继续以惯性滑行,炮击则使它的方向略微改变,撞向无法启动的幽灵战机群——接连引发的大规模爆炸到底有几次,没有人能够确认。

距离第一声枪响只经过五分钟,整个基地已陷入失控状态。

克那里司令领悟到收搭善后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只有忍辱吞声联络空军参谋本部,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决定后一回头,只见善解人意的值班士官毕恭毕敬地以双手捧上电话。

※※※

拉威尔·维塔斯中校在确认总共有十七架幽灵成功起飞之后,准备趁混乱溜出基地。

他觉得自已所做的工作有一百万美金的价值,只是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不过那是因为飞行员们应变能力太差。

正当他打算往刚才飞行员们侵入的铁丝网位置跑过去之际。

“中校,您要上哪去?”

一个年轻的声音拉住了他的脚步。

回头看见一个名叫亚特洛克的新任少尉对他报以狐疑的目光。

维塔斯为这出其不意的阻碍咋着嘴,少尉继续说道。

“刚才巡逻的士兵被发现遭人殴打,据他描述是他看见中校与一群可疑人物交谈结果遭到痛殴,可否请您解释原因……”

“很抱歉,我现在没空。”

声音与表情显得慵懒,但动作却快得惊人。当少尉往腰际的军用手枪伸手时,自动步枪已瞄准了少尉的胸口正中央。

“果然是你引狼入室。”

“……”

“你这不要脸的卖国贼!”

如果是过过维塔斯,在听到“卖国贼”的咒骂时,内心一定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但现在的他却嗤之以鼻。

——我曾经是个忠贞受国的军人,也曾经是个循规蹈距的善良百姓,但国家与社会给了我什么?不但夺走了我的家庭、财产、甚至对儿子的关怀也被法律断定有罪,我受够了……

“我已经受够了!”

他大吼着,既然这个社会不让一个正常人过正常的生活,干脆消失算了。

“给我消失吧!”

随着第一次的吼叫,维塔斯扣下自动步枪的板机。

从贴身距离遭到高速子弹连续扫射的少尉整个人被打飞两公尺远,一头栽在地上。

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对方碍眼、自以为是地胡乱咒骂,而且手上还有武器为了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原因,一个人就能轻易杀害另一个人。

在接近铁丝网之际,突然一道热光袭来,声响则慢了一拍。

维塔斯本能地抱头伏卧在地,抬头一看只见眼前一道烈焰冲天的火墙,失准的烧妻手榴弹之类的攻击武器命中铁丝网。

火焰的高度只有铁丝网的一半,却不断往横向扩散。

他气得大骂,因为预定好的逃脱方向现在被大火挡住去路。

狂舞的火焰与铁丝网的另一端隐约可见准备逃脱的吉普车,相距只有二十公尺,却无法越雷池一步。

他计划开着那辆吉普去接儿子,然后直接穿越墨西哥的国境。儿子就站在通往墨国的国道公路旁等待父亲,决不能让他等太久。

他沿着火的铁丝网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尚未被波及的部分,于是凶将自动步枪丢到地上,开始拼命爬上高达五公尺的铁丝网。

如果是年轻时,应该不必费这么大的劲,但现自己过四十岁的他不久便气喘吁吁,只有疲劳以加速度在四肢累积。最后总算登上了最顶端,正当他将上半身采出铁丝网外做保呼吸时,突然由地面传来自动步枪规律的枪声,剧热的感触粗暴光地贯穿他的全身。

维塔斯双手紧抓住铁丝网,他仿佛可以听见身上被射穿的伤口淌血的声音,眼前所看见的轮廓也开始重叠成两三个。此时传来喷射引擎的轰然巨响,幽灵在他身后呼啸而过。零星的枪声声紧追不舍。只见机轮浮起,机身开始上升,如果顺利的话就是第十八架。

维塔斯的意识逐渐薄弱,他很想竭尽全力拉开嗓门大喊。

“雷昂!”

即使少了F4幽灵战机的排气巨响的掩盖,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得见他的声音。

“爱西……”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在一瞬的痉挛后,他的身体丧失了全部的力量。

……拉威尔·维塔斯空军中校的身体现在已成为一具无机物,以腰部为支点对挂在铁丝网上保持着绝佳的平衡。不用说,现场绝不会有人驻足观赏。

※※※

“总统先生,空军参谋总长马里斯将军的紧急电话。”

美国首府华盛顿与亚利桑那州有两小时的时差。目前已过七点,美国总统克雷格·理查安德森正与执政党的六名参院议员举行小型的早餐会报。

在接获通知后,他快步走出餐厅,直奔办公室的电话。而总统的亲信也是负责保安的副官萨姆·欧克则站在对面的角落看着另一支电话。因为他在总统的允诺下,有权聆听重要会谈。

“我是理查安德森,将军有什么事?”

空军参谋总长简洁的报告震惊了美国总统。就在刚刚,亚利桑那州的大卫·蒙特雷基地发生大规模暴动,多架F4幽灵战斗机遭到强夺,目前正往南方飞去。

“那里距离墨西哥国境仅有五十英里,只消三分钟他们就能穿越国界了,到时我们也无法击落他们。”

“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总统先生。”将军的语气变硬。

“属下恳请您允许‘小刺猬’攻击逃亡战机。”

总统向来稳重如哲学家的面孔顿时浮现惧色。

“可是将军,那个东西——怎么能在这种状况下使用……”

“目前分秒必争,总统先生,如果您默许他们逃往国外,恐怕有碍您未来问鼎美国的计划……”

“……”

“总统先生!请赶快决定!再过两分半钟他们就抵达国界了,我们的空军如果继续进过去,就会侵入墨西哥们的领空,想在有限时间内迅速解决事件,除了使用小刺猬以外别无他法,总统先生!”

总统将听筒移开耳际,带着一副求援的表情望向副官。机灵的顾问在听完对话过程后立即回答。

“过去因总统优柔寡断以致国家威信受损,却还受到民众支持的前例,在美国连一次也没有,专断独行反而比较好,一旦成功将得到如雷贯耳的掌声,这是无庸置疑的,您就下令吧。”

总统不得不同情自己连犹豫的时间也没有。

“好吧,将军,我允许你使用小刺猬。”

“谢谢您,总统先生。”

电话立刻挂断,不知是因为时间紧迫还是害怕总统临时改变心意,就连挂断电话也分不清是哪一边先挂的。

※※※

地上五百公里——

黑暗的太空有个物体在移动着。

那模样跟“美观”二字实在沾不上边,从它直径六公尺的球体冒出三打以上的天线往四面八方延伸。其中一支天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频率轻微震动着,因为它正在接收由地面发出的指令。

内建的电脑立刻实行这道指令,直径三十公分的短筒由表面突起,瞄准地表上极细微的一点。美国军事攻击卫星“小刺猬”将体内的浓缩气态氧化镁转成原子炉的能量,产生无数个电子满,然后汇成直径三十公分的光束,以光速射向地表。

十八名飞行员在顺利升空后一路南下,而灾难却毫无预警地从天而降。他们查觉到在蔚蓝无云的天空里有个部份突然在几分之一的瞬间被漂成白色。

啪擦!

且不论音量大小,听起来像极了一条湿毛巾重重打在地上的声音。就在此时,关弟所驾驶的幽灵战机被温度高达两千五百℃、远从大气层射过来的电子光束直接命中而化为一团火球。

侥幸逃过一劫的飞行员们同时屏气凝神盯着这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时间内所发生的惨剧。但他们也没时间怀疑自己的理智与感觉,因为第二团火球紧接着在空中绽放,火焰还未消失,第三架战机又遭到摧毁。

飞行员们明白有人企图消灭他们,但对方在何处?以什么武器攻击?雷达却丝毫没有动静。

“散开!”

克林斯透过麦克风吼道。无论敌人是何方神圣,总之团体行动太危险了。不仅此克林斯,身经百战的全体飞行员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立即各自调整机首方向。

但光与声音的速度比率约是八十八万比一,即便超音速成战机的行动如何敏捷,依然招架不住以光速冲过来的电子光束。

两隔两、三秒就有一架幽灵被电子光束贯穿而爆炸。所有的野心、梦想、训练、技术、斗志完全派不上用场,如果在肉搏战中,这些人铁定获胜无疑,但现在他们连战死的权利也没有,只是任凭一个不知名的敌人宰割。

不可能——克林斯呻吟着。怎么会这样?虽然当中多少有些缺陷,但这项计划已经成功了不是吗?一百万美金的钞票就近在咫尺了不是吗?因为……

十数道光束打碎了克林斯的座机,此时马歇罗瞄到地面一条光晕。

“那是格兰提河——是国界河,太好了,墨西哥到了!”

在眼前被闪光渲染成纯白时,葡萄牙的飞行员内心如此想着。当他的思考遭到中断之际,十八架幽灵战机已成为过去式。

※※※

“总统先生,行动成功了,十八架由大卫·蒙特雷基地起飞的F4幽灵战机已以在他们抵达国界前全部消灭,没有留下任何一架,前后只用了五十秒的时间;小刺猬的威力只能已惊人来形容,只要有了它,我们美国……”

不悦地听完将军兴奋激地的描述后,理查安德森总统尽可能地把话筒轻放回原处。

“萨姆。”

总统对身旁的副官投以一个沉重的语调。

“那个——小刺猬是为了由大气层外狙击苏俄的洲际飞弹而设置的,我对这项计划并不是很感兴趣,想不到却率先被拿来击落逃亡的战机……不知道历史学家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在此之前,还不如先想想选民会怎么想吧,最重要的是公开发表的时机。”

听完副官出口成章的回答,总统的唇不自然地扭曲。

“凭一个人的力量要背负国家的威信实在太沉重了,你不这么认为吗?萨姆,干脆交给冷酷无情的电脑也许会比较好。”

※※※

大哥大发出轻浮的呼叫声,坐在驾驶座、戴着太阳眼镜的男子面露不耐的表情拿起电话,从话筒的另一端流进一个粗厚的声音。

“马格西恩吗?”

“是的,你是‘红色萨腊范’(译注:俄制女用无袖刺绣长衣。)吗?”

菲利浦·马格西恩说道,内心嘲弄着这个可笑的代号。俄国人可分成乡野鄙夫的粗旷与升华至神秘境界的艺术感性两种,此人很明显地属于前者。

“我刚刚收到侦察卫星传苌过来的连续照片,十八架战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全部被歼灭,美国的攻击威力实在惊人。”

“……”

“不过,你的计划更高竿,逼得美国不得不动用秘密武器。”

“我只是按照你的要求行事罢了,想了解美国攻击卫得性能的是你们。”

马格西恩的语气干硬又冷酷。

“最重要的是,别忘了我的酬劳。”

“我马上就汇进你的账户,就是我们事前的定好的两百五十万,用美金来计算,一小时后你就可以打越洋电话到苏黎士查询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怎么做……事情既然办完了,我要挂电话了。”

“唉,别急嘛,我很欣赏你的才能,如何?下次要不要飞到莫桑比克呢?”

“我拒绝。”

“为何?”

“第一,我向来只为了尽情游玩才在一年内抽出一个月的时间工作;第二,我接太多莫斯科方面的工作,别人说我有亲俄倾向……话就到此为止吧。”

切断大哥大之后,马格西恩皱起他姣好的眉毛,顿时陷入沉思。

“这样也好……”

他手握方向盘喃喃自语。

“人要是不装傻就很难在这世间生存。”

※※※

完全逃脱黑夜统治的天际,现在是一片晴空万里,伸出手仿佛还会有触感。

一个褐发褐眼的十岁少年待在通往墨西哥国境的国道旁,坐在一只大运动袋上等待父亲。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六点三十分,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少年仍然继续等待——因为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一辆看似被蓝天渲染而成的蓝色休闲车逐渐驶近,从开始等待起不知道数了几十辆呼啸而过的汽车,但都不是父亲的车子。

然而那辆汽车停了下来,只见车门一开,一个身穿白色西装、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走出来。男子摘下墨镜,黑眼眸直盯着少年,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你是雷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