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染血之梦 第五章 光之桥

汤生难掩心中那股不悦感。虽然他从不认为很快就会有好的结局出现,可是未免也拖太久了。他以为躲在房间里的竜堂兄弟应该会立刻采取什么行动的,没想到那两个年长的却翻开放在房间里的圣经,高谈阔论了起来。

“难道我们要这么辛苦地监视着圣经的研究家吗?玛丽关财阀也有学术界中的敌人?”

汤生不禁咋着舌。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汤生一贯是以辛辣出名的,可是面对竜堂兄弟时,他的步调似乎紊乱了。竜堂始对答应扑灭HC大火的他针锋以对。

“不要以为随便把火扑灭就行了。希望你们想想黄石公园的例子,好好地恢复森林本来的面目。”

一九八○年代,怀俄明州的黄石公园发生了大火,当森林被焚烧时,消防局和环境保护局对灭火的方法有不同的意见。消防局打算动员直升机和消防车,大量喷洒灭火剂,尽早将火势扑灭。可是环境保护局却主张将人工的灭火行动减少到最低限度,让自然的力量去灭火。双方都认真地想灭火,方法却大相径庭。结果在一年后出现了。靠着自然力量灭火的部分先长出草芽,开始恢复了绿意。

始举出这个实例,要汤生在采取灭火行动时,尽可能听取HC人们的意见,靠着自然的力量灭火。汤生不得不答应。超能力者们用凝固汽油弹焚烧HC的森林的确是做得太过火了。因为在越南和危地马拉,这个方式都非常成功,所以他们深信这一次用这种强迫式的作法也会成功。

汤生很憎恨那些失去自我控制能力的超能力者。他认为这些人和燃烧的HC森林一起消失是他们自作自受。他们死掉也就算了,汤生却必须做好一些事后的处理工作,这是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突然间,旅馆内的某处传来响声。不久之后,电话铃声响了,接起电话的秘书浮出惊愕的表情,向上司报告的声音也颤动不已。

“汤生先生,有五个超能力者好像没死,现在出现在旅馆里,要求竜堂兄弟的性命和汤生先生的道歉……”

“什么……”

在表现了一个欠缺个性的反应后,汤生就说不出话来了。

优先顺序已经决定了,对汤生而言,竜堂兄弟比超能力者们重要,如果超能力者们意图加害竜堂兄弟的话,汤生势必得阻止他们。

说起来,这实在是很荒唐的一件事。竜堂兄弟原本是汤生的敌人,而超能力者们是汤生的部下。但是汤生现在的立场是,为了保护敌人,他必须压制自己的部下。

汤生的脑海里浮起了蓝伯。克拉克的脸。那张带着微笑的脸总是轻视地看着汤生。看到竞争对手的失态,克拉克一定会大笑不已吧?

被这种非建设性的思绪虏获,汤生无法立刻下决断,这时西田女士传进来报告。被超能力者抓住的霍斯拉现在被释放了,要求见面汤生。汤生虽然不想看到霍斯拉的脸,可是不见又不行。因为他一定是来传达什么讯息的。

被带进汤生的房间之后,霍斯拉卑屈地搓着两手,两眼中却闪着狡猾的光芒。

“汤生先生,我骗了他们才获得了行动上的自由。因为我的忠诚心一向都是放在汤生先生这边……”

“别再说这些降低英语品位的话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汤生故意看了看手表,霍斯拉走近桌旁,在上司的耳边咕哝了一阵。一开始感到无趣的汤生表情渐渐产生了变化,三分钟后,他仿佛认真地陷入了沉思当中。

不久之后,霍斯拉离开了汤生的房间,来到竜堂兄弟所住的十六楼房间。这个时候,霍斯拉俨然是个外交官。

此时,始和续正准备出去找那两个消失的少年组。霍斯拉刻意降低姿态开始进行交涉,始和续闻言对看了一眼。霍斯拉的要求是请他们去料理怀着满腹的复仇怒火找上旅馆的超能力者们。

“没有道理要我们为了守住四姐妹的财产而去和那些复仇鬼打交道。”

“想必你们是希望我们两败俱伤吧?汤生先生一定是有这种想法吧?”

始和续冷淡地回答,然而霍斯拉提出了交换的条件。如果竜堂兄弟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可以让美国政府不追究竜堂兄弟潜逃入境和没有护照的罪名,同时还可以给他们特别的停留许可证明。

这是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好条件。姑且不谈事情的前后经过,竜堂兄弟潜逃入境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不是偷偷摸摸入境,而是光明正大突破国境来的。是那些没能阻止我们的人不对。”

终曾发出这样的豪语,可是在法律上来说,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罪犯。到目前为止,他们在日本也累积了不少破坏和叛逆的行为,现在再加上个潜逃入境的罪名也算不上什么。不过如果可以靠四姐妹的威力而免除罪名,从某些意义上来看,或许会衍生出一些有趣的结果吧?

“告诉他我们接受这个条件,续。”

始下了决断。反正再这么演变下去,终他们和超能力者们总会在旅馆内起冲突的。如果非得和超能力者们起冲突,不如施恩于汤生。始是这么想的。就算因此使得这家豪华的旅馆化成瓦砾,那也是汤生的责任。续也赞成哥哥的想法。

“是啊,反正这种规模的旅馆一定投了一亿左右的保险。对四姐妹而言,那根本无关痛痒。”

“好,就这么决定了。可是你们必须先让客人们去避难。”

当始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哎呀!师父,劳你久候。不需要让客人避难了。”

说着孙悟空似的台词,大摇大摆地打开门的是老三终。老么余也在场。始掩去放下心的表情叱责道。

“谁是师父?没有我的许可怎么可以跑出去?难道你就不能沉着点?”

“啊,大哥,先别说教了。”

“那么,先给代理官职吧……”

“谁是代理官?多说一句废话就多浪费一分钟时间,立刻把事情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老三很快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不过他的重点是,这家旅馆再怎么遭到破坏都无所谓。更何况,是汤生透过霍斯拉前来要求的,责任都在他身上。

汤生原本有万全的打算,没想到却反而招致失败。四姐妹所支配的旅馆里只有四姐妹的手下,原本是打算设立一个完全的陷阱吧?应该说是汤生的考虑不周。如果要封住竜堂兄弟的抵抗,那就应该在社会福利机构或医院里设陷阱当战场才对。

以前,竜堂兄弟有过将游乐区当舞台,和恶汉们交手,把半个游乐区逼到停止营业的前科。他们虽然彻头彻尾地对抗敌人的攻击,可是对竜堂兄弟而言,他们自己的自由和生存权比用巨大资金经营,滥收费用的装置营业要来得重要得多。

可是,如果换成了医院或老人院,那就另当别论。不是基于正义的理论或人道主义的思想,而是基于感情的因素。竜堂兄弟是被祖父母养大的,而年纪轻轻就去世的母亲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女人。在病弱的情况下还生了四个孩子,似乎以自己的生命力换取了充满活力的生命诞生。去世之前,在孩子的眼中,她是那么的短暂而虚幻。始有几次拉着弟弟们的手或背着他们到医院去探望母亲。

“有始这个哥哥在,妈妈就安心了。”

母亲那没什么血气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对始这么说道。始告诉母亲“一切都交给我来”,同时执起母亲的手,不禁为母亲的瘦弱感到惊讶。

这是十三年前的记忆了。这个记忆被放在日渐褪色的档案中,大概也被美化了……

老么余从来没有被母亲抱过。就因为这样,始一直觉得么弟很可怜,所以才特别地呵护他。

姑且不谈这个,如果以医院或老人院为战场,竜堂兄弟的感伤会影响他们的行事准则。可是,既然是四姐妹经营的旅馆,而且不要说病人或老人了,连一般的市民都没有的情况下,这就等于向竜堂兄弟宣言“哪,随你们高兴怎么闹吧!”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要好好加以利用。长兄再次下了决定,表面上他们接受霍斯拉的要求。于是始四人离开了房间,和位于十四楼的复仇者们即将展开一场混战。

前天夜里,在原始森林中对峙的他们,现在在大都会中有了一次和友情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再会。

“哦,看来你们四人还高唱着充满活力和青春的歌曲嘛!太好了!我们对于那些对自由和正义的战士无礼的人是毫不留情的。”

三垒手充满了怨恨,把毒言毒语灌进竜堂兄弟的耳朵里。可是,能完全了解他意思的只有续而已,始只听懂一半,两个少年组则只是满头雾水。当然,进行口头上反击的非续莫属了。

“我用日语来解释这些话。这是渎职的政治家对掩饰他们罪行的大众传播所保持着的感情。要谈自由和正义的战士,就不要和污秽的国家权力扯上关系。这样会让你们得来不易的超能力腐败的。”

复仇者们当然听不进这些忠告。他们不想再说什么,立刻摆出了作战的架势。

先朝着敌人踏出一步的是老三终。是他自己决定打头阵的,而一向总是默认他这种行为的长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

“你已经享受够一个人打前哨战的乐趣了吧?偶尔也该让给我。”

老三发出了不平之鸣。

“哪有这种事!我吃的都只是小吃而已。现在还要抢走我的主菜,大哥横暴!”

“这是对家长的不满吗?”

终的手被一只白皙而优美的手给轻轻地堵住,终翻着白眼。他摊开了两手,做出“算了”的动作。续对哥哥笑着说。

“看来终是心甘情愿地退让了。教养果然是很重要的。”

始带着苦笑点了点头,往前踏出一步。超能力者们似乎进行一段没有声音的交谈。站在始面前的是二垒手。他的头部和左手腕上绑着绷带,杀意从全身的毛细孔中漏出来。

两人的距离大约有五公尺远。就在被憎恶的能量所驱使的二垒手想要缩短五十公分距离的那一瞬间,事情发生了。

“啊……”

濒临失神前的惨叫声发自以见证人身份站在现场的霍斯拉口中。

那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二垒手的上半身不见了。从腰部以上都不见了。不是被切断,也不是爆炸的。就这样消失了。剩下的下半身在两秒钟的时间内站在原地不动。然后才仿佛了解到自己已经死了一般,往前一倒躺在地上。腰部的横切面映在始的视野中,变黑而灰化了的横切面并没有流出一滴血。这个时候,始才发现到墙壁上被打掉的圆洞。他仿佛受到电击般地回过头来,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的三个弟弟拉倒在地上。他自己当然也伏在地上。

“镭射炮……”

像竜堂始这么刚毅的青年在知道事实后也不禁青了脸。那种只出现在SF电影中的杀人兵器被实地使用。到底是谁从什么地方发射出来的?

“镭射炮?”

“好棒啊!就像SF啊!”

“可是,没有看到什么光啊!”

终怀疑地想抬起头来看,却被长兄施了力的手给压下来。现在,在宽广的房间,没有一个人是站着的。除了上半身因镭射而消失的二垒手之外,其他的超能力者们也都趴在地上,忍受着恐惧和冲击。他们不知道第二波攻击会从哪里来,而且攻击的武器不是普通的枪,是镭射枪。从二垒手整个上半身都消失不见的景象,他们了解到那是一把大口径的强力镭射枪,不是镭射枪,是镭射炮。

“是汤生的诡计吧?哥哥。”

“不晓得。看不到汤生的反应。”

总之,新局面是展开了。趴在地上的始,一时之间也无法掌握什么时候可以起身。

※※※

鸟羽茉理知道是谁使出这么凶暴的破坏行为。她在圣路易的新世纪饭店里,和三个恶人、松永成了蓝伯。克拉克的四个半客人。被招待吃晚餐的茉理等人来到最上一层楼面吃以鸭为主菜的丰盛菜肴。松永负责测试食物有没有下毒,于是他们几个人可以安心填饱肚子。突然,茉理发现到放在玻璃壁面附近的机械。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物体。体积有十个大型冰箱那么大。被像碟形天线般的东西、粗筒、细筒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附属品所覆盖着。茉理一点都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克拉克追着她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是餐后的余兴节目,因为唱歌或魔术都太过肤浅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你们就拭目以待吧!”

“那不是镭射炮吗?”

水池低声说道。再怎么说,他都是个自卫官,具备了比其他人丰富的军事技术及相关知识。虹川和蜃海把叉子插在肉上面,把视线固定在那个方向。

当咖啡送上桌的时候,“余兴节目”开始了。一个按钮打开了一部分的玻璃壁面,圆形的炮身伸了出去。方位是一点四十分,俯角是○度三十五分,群聚在机械旁技术者之类的人们报出了这些数字。

“鸟羽小姐,请戴上这副眼镜。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

称那种东西为眼镜未免太勉强了些。克拉克做了示范,他把将两片镜片并列在一起的相机安在脸上,用皮带固定在头部。这是一种可以看到镭射光束的特殊装置。克拉克把脸转向茉理,茉理心中忖道。

“简直就像遮光器土偶一样。”

这是一种很自然的联想,可是茉理还是不禁吃了一惊。最后,在凌驾不安的好奇心驱使之下,茉理也戴上那个器具。

于是茉理看到了。映在镜片上的景象是一个经过光学处理,深棕色的世界。当镭射炮发射时,一根白色的棒子从炮口飞射而出,从打开的窗户伸向夜空,仿佛是一座搭在夜空中的光桥一般。

就在那一瞬间,圣路易市内的六成建筑物暂时失去了照明,陷入黑暗中。发射镭射炮原来要消耗那么多的电力。

从密西西比河畔的圣路易市到密西根湖畔的芝加哥,直线距离有四百二十公里。高速的镭射光束以大约七百分之一秒的时间穿越了这个距离,击中金羊饭店。

“太棒了!”

蓝伯。克拉克欢呼和拍手的声音打破了回归安静的室内。其他的人都没有出声,凝视着映在荧幕上的画面,凝视着穿过墙壁的圆洞和延伸向圆洞深处破坏后的遗迹。

“现在……”

拿下土偶似的装置,克拉克恢复了现代人的脸。

“我成了从圣路易市炮击芝加哥的历史第一人了。这跟登陆月球的太空人一样,虽然是靠着别人完成的系统,而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办到的。总之,我是历史上的第一人了。”

“如果你希望这是最后的结局,就随你了。”

茉理严厉地回了一句话,内心却感到恐惧。这个看似软弱而没有什么能力的青年太可怕了。她虽然鼓足勇气面对他,可是,还是希望能够躲在竜堂始宽广的背后。很遗憾的,始没有在这里。她抱起了在脚边的松永,紧紧地搂住它。

“你的推测有些错误。你曾说过,就算我是都彭家的主人你也不会感到震惊。正确说来,我是缪龙家的下一任主人。靠一个婚姻就可以造成这个事实。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一小部分经过筛选的人而已。很遗憾的,汤生先生并不在其中。”

明显的恶意使得克拉克的嘴唇微微地扭曲。

“他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么伟大。过去和现在、未来都是一样。我就不同了。每一秒钟过去,我就越接近成为大人物的境界。”

“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因素,而是别人促使你成功的。”

“是的。可是,就如鸟羽小姐所说的,这有些非出于我的本意。不是我爱自夸,我只是说出一个事实罢了。”

技术者们在克拉克的背后蠢动着。他们围着镭射炮不断地操作和调整的景象,看在茉理的眼中显得很奇怪。看来就像一群琢磨着邪神神像的邪教徒一样。他们像廉价的人体模型一般面无表情,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只是在享受着游戏的乐趣,享受着世纪末,呈现黄昏色彩的游戏。我不知道大君们在想什么。”

克拉克眯起了眼睛。那是一种像是幻视着黄昏之光般的眼神。茉理把力量注入抱着松永的手上。松永睨视着克拉克,小小的叫声中隐含着警戒多过好战的情感。

“都彭家,也就是我母亲的娘家有一些奇怪的血统。”

克拉克的眼神中没有焦点。都彭家有一段被称为“拥有染血的绢质手帕一族”的历史。

“原本都彭家是法国的贵族出身,为了逃避大革命的混乱而渡海来到新大陆,然后便开始做起军火的买卖。”

都彭家在南北战争时以“死亡商人”之名而扬名立万,他们打垮、吸收竞争的企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供应了40%联军所使用的弹药。他们也参与原子弹的开发工作,同时也独占保存战死者遗体的药品贩卖。以战争为食饵,获得了一千亿美金的资产,而在这期间,血族间也不断有缔结婚姻的事情产生……

嘈杂的电话声响起。克拉克说了一声“失陪”就拿起了话筒。一个激动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沉着地回答。

“呀!汤生先生,真是难得的一天哪!一天之内你竟然打了两通电话过来。”

“听着,蓝伯……”

“哎呀!我们的交情好到可以直呼名字啦?”

“你到底在想什么?”

汤生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而随时保持着鹰扬态度的克拉克回答。

“伪善和秩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汤生先生。你应该也赞成使五十亿人口消失的计划了。而现在你却因为毁掉一个旅馆就大惊小怪,不觉得很可笑吗?”

“大惊小怪?我只是感到真正的愤怒罢了!你明明知道这个旅馆是谁的资产?住有什么人,却还故意做出这种举动……”

汤生的声音被单方面地打断。克拉克带着淡淡的笑容,把话筒挂掉了。他用侧眼瞄了瞄茉理,喃喃说道。

“大概还会打来吧?在这之前,我还想再射一发哪!”

他又拿起了话筒,用英语快速地对某人下命令。交代完毕,他对着茉理,改用日语说道。

“我对把你和竜堂兄弟分开会引发什么事感到莫大的兴趣。”

克拉克露出了他特有的笑容。笑了一半,他再度看着茉理。接下来提出来的问题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鸟羽小姐,你相信前世这种事吗?”

“不。”

“那轮回转生呢?”

“我认为那是非常愚蠢的事。”

茉理以严厉的口吻回答,克拉克装出似有异议的表情。

“可是,西藏佛教的法王达赖喇嘛却以代代轮回转生的不死之身而为西藏人所尊崇。你应该知道吧?”

“每一代的喇嘛中又有多少人被西藏人所杀,你知道吗?”

“嗯,这个嘛,知道是知道……”

克拉克含糊其词,相对的,茉理的语气却极为明快。

“那些自称知道自己前世的人所说的话都是很不可思议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前世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民,前世不是有名的英雄就是艺术家,要不就是公主。为自己的家世感到骄傲实在可笑,似乎就表示他们对现在的自己没有自信……”

“没想到生为东洋人的你不相信轮回转生,而生为西洋人的我竟然相信。真是讽刺啊!不过,现在我也没有必要刻意提出灵魂不灭之类的话来说,自古以来,许多贤者……”

一边听着克拉克的谈话,茉理一边在内心深处涌上了疑问的黑云。那是对克拉克的疑问,也是对他们自己的疑问。她觉得自从进了位于圣路易市的这家旅馆之后,身心的能量似乎没有办法灵活地运作。不知道为什么只能被克拉克的言行举止所惊吓,进而为他所掌握,没有意志让自己所处的状况有利些。和茉理同行的那三个人现在似乎也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步调。

“我也认为这次的作法是乱来了些,始他们可是用自己的身体去进行的。而你只是靠着四姐妹的权力和财力,在安全的地方挑动干戈罢了。”

“也不是常常如此。”

克拉克说完,刻意地提了提精神。

“能不能给我一点褒奖?能适当地使用‘常常’这个日语的日本人也不是很多啊!”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茉理单刀直入地切入问题。她之所以不愿再去管克拉克的辩舌,是因为不想再被牵着鼻子走。如果再跟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一定会被克拉克那像软体动物般的应对给粘死了。

“首先是要得到金权国家日本的协助。”

出人意料之外的,克拉克很干脆的回答,同时微妙地改变了话题。

“你们国家伟大的首相和其后继者是如何进行受贿和掌握利益的工作啊?只要是懂日文的日本人都知道。”

“所以?”

茉理的反应很冷淡,可是,克拉克一点也不在意。

“所以,你们日本人如果没有靠自己的力量来净化政治的意念和能力,就由友好国家的国民来代劳了。”

茉理已经习惯了克拉克那像渗入温热毒液般的语气。然而,习惯是习惯了,不快感却一点也没有减少。或许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该勒紧他的领带让他窒息而死才对,茉理有了这种危险的想法。

克拉克的意思是为了让日本同意他们出手协助,他们要利用首相的不正当行为大作文章,譬如股票的内线买卖事件。美国方面握有日本首相参与其中的明确证据。

内线买卖的刑责在美国是相当重的,在日本却很轻,只处六个月以下的徒刑和五十万元以下的罚金。在美国则处十年以上的徒刑和一百万元以下的罚金,同时还要支付“以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利益的四倍金额”充当民事制裁费。譬如,以不正当内线交易获得一百亿元的利益时,在日本只要支付五十万元的罚金,其余的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五十万元仍然是赚到了。可是在美国,最高必须支付到四百亿元的罚金。在预防不正当行为方面,效力会出现巨大的差异也是理所当然的。

“总而言之,这是很明显的犯罪,不只是怀疑而已。如果不想出差错,或者不想被逮捕的话,你们的首相就只有赞同我们的计划了。”

茉理闭上眼睛,她不想看到克拉克的表情。然而在她紧闭着的瞳孔深深烙着克拉克的微笑。

汤生呆然地站在当场。他竟然被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无礼地揶揄了。尽管如此,他的困惑却远胜过愤怒。克拉克会有这么无礼的态度一定是有相当的自信。这时候,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冷澈的声音。

“杀死五十亿的人是怎么一回事?可以的话是不是该说给我们听听,汤生先生?”

汤生感觉到咽喉似乎被一把细而长的刀刃刺穿一般。竜堂续冷淡而毫不慈悲的视线紧紧抓住汤生的视线。

汤生放弃质问对方是如何闯进他房间的。站在续旁边的始手上拿着一个银色的细长形物体,汤生确认了那是房间锁链。而始的旁边则又站着终,他的手抓着霍斯拉的衣领拖着他。霍斯拉倒在地上,尽可能地不和汤生的视线交汇。

“一切都料理好了吧?”

汤生问道。续嫌麻烦似地点点头。

“从复仇的意义上来说是已经够了。”

在把超能力者们打昏之后,竜堂兄弟抓住了霍斯拉,逼问出监视系统的所在地,窃听到汤生和克拉克的通话。汤生被自己准备的小伎俩摆了一道,这是谁都无法料到的事。在犹豫之余,只得把和克拉克的争执坦白说出来。

“那个叫蓝伯。克拉克的人为什么要用镭射炮炮击这个旅馆?他明明知道你在这里的。”

“我也想知道原因何在!如果那家伙有继承都彭家的血液的话,谁晓得他什么时候要精神错乱?我能告诉你们的就只有这些了。”

都彭家就等于是汤生的主人。然而始和续对汤生所说的这个事实却大感兴趣,也就是说,在四姐妹的内部存在着龟裂和敌对意识。这并不是一件多令人惊讶的事。在纳粹和KGB中也都存在内部对立,而日本的保守党也每年每月每天都在进行着丑陋的权力斗争。

姑且不谈这些,最重要的是关于杀死五十亿人口的事。老实说,数值实在太大了,大得超乎了现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的死者约有三百万人,全世界大概死了有六千万人。而五十亿人已经是全世界人口的80%以上。如果不是出自四姐妹干部的口中,这些话无疑地只会被视为胡言乱语。在续不断地诘问之下,汤生不得不老实回答。

“现在的世界人口太多了。”

“大家都这么认为。所以只有减少人口啰?”

“只有这样。”

汤生以合理主义的态度这样回答。

“以伪善的人权主义已经不能评定地球人口过剩的是非了。唯有藉着正确的决断和责任感将化脓的部分挤出来,必须有人挥下神的手术刀才行。为了让人类的文明继续维持下去,同时更进一步地发展,就必须有几个国家获救。”

根据汤生的说法,“获救”的国家和地区如下:

美国、苏联、欧洲大陆的所有国家、日本、台湾、香港、加拿大、澳洲、新西兰、以色列、南非、新加坡、阿根廷、智利、乌拉圭。

“我想你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你们的国家也在被救的名单当中。日本人是很优秀而很有帮助的民族,具有热心地执行被交付的课题,不提出多余问题而拼命工作的优点。”

这些话和蓝伯。克拉克告诉鸟羽茉理的内容差不多。当然始和续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可是很遗憾的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否定汤生那隐含毒意的批评。

“不根据民族或人种,而以国家来作为选择的依据是有其道理存在的。”

“理由何在?”

“譬如,如果救了美国,许多的黑人、印第安人及其他的少数民族也可以获救。如果救了苏联,不只是俄罗斯人,那些信奉回教的各民族也可以逃过一劫。”

住在台湾、香港、新加坡的中国人也可以得救。居住在英国的印度人、巴基斯坦人也可以保住性命。根据国别来选出获救的人比依据民族和人种来选择要公正得多。这是汤生的论调。

“我不认为你的说法是正确的,不过这样一来,到底有多少人会获救?”

“以上各国大概有十三亿的人口吧?事实上是想减少到十亿人,不过也无所谓。总之,有许多广大的土地将会变成无人之境,而再度开发这些地区所需要的资金和技术几乎可以在毫无损伤的情况下保留下来。”

汤生好像打定了主意,他开始透露各种秘密,就像一座不断吐出钱币的吃角子老虎机一般。要对竜堂兄弟保持秘密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那只是自讨苦吃。

“只要自己保住性命,相信没有人会反对减少人口政策。至于那些因为自己残存了下来而有罪恶意识的人要自杀,那也悉听尊便。而且……”

汤生歪了歪嘴角。他那强烈的视线仿佛带着挑战意味似地环视着竜堂兄弟。

“而且,选择活下来的人都成了我们的共犯,谁也没有资格指责我们。那就等于是背负着罪恶,为了建设新世界而彼此帮助。”

“就是只有优秀而文明的国民残存下来,一起建设新世界啰?”

“就是这样。”

“我想确定一下,这种作法和阿道夫。希特勒的思想有什么不同?”

续的批判从某方面来说是形式上的疑问,所以并不能对汤生加以痛击。

“我们只是把疫苗卖给各国的政府。疫苗的数量很少,所以价格一定很高。也就是说,能残存下来的人是受到限定的。”

“贫穷国家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如果这些国家的人们坐着船涌过来的话又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会动员所有先进国家的军队将他们击退。”

真是个地狱啊!始心中忖道。虽然这是一种老套的表现方式,不过却也只有这样了。“先进国家”的军队对着乘着船蜂涌而来的难民们开火炮击,船被炮弹击中,海面染成一片血红。

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事?始觉得有追究这一个问题的必要。

被终放开的霍斯拉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被竜堂兄弟紧盯着追问的汤生。

看来强者、胜者似乎都已经是定数了,只是谁也不晓得最后的胜利者是谁。霍斯拉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因为,除了汤生、超能力者、竜堂兄弟之外,连蓝伯。克拉克都跃上舞台了。到底该和谁站在一边呢?

霍斯拉收起脚步声慢慢地移动,把额头贴在窗上。人群在金羊饭店的四周形成一个大圈。从外观上看来,就好像在旅馆这栋建筑物正中央开了一个大洞般。这实在是一个奇观。

芝加哥市民们以前也遭遇过天地变色、大型犯罪之事。在一九二○年代,由艾尔。卡彭涅所率领的私酒暴力团曾和官兵展开一场空前绝后的市街战,可是他们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或这种奇妙的事件。

自从一八一五年和英国对战之后,美国再也没有受到其他国家的侵略了,虽然曾经对他国发动过几次战役。就因为这样,美国人对“抵抗侵略的反抗运动”有着奇妙的自卑感。从某方面来说,美国人似乎想要制造“受异星人侵略祖国而抵抗的反抗运动”型式的SF电影。姑且不谈这个,让不知道战争是何物的芝加哥市民大吃一惊的景象正在慢慢展开。

夜晚的芝加哥仿佛是一片人造的光海,一点也不逊于纽约的摩天楼群就像巨人的刀叉一般,闪着光芒刺进夜空中,而这些长大的刀子中的一把看似在蠕动一般。不,确实是在蠢动着。耸立在密西根湖畔的一栋高楼无声无息地被斜切而过,上半部崩塌了下来。

半个楼层完全地崩塌下来,撞击在路面上。十辆以上的汽车被压毁,街灯被打落,远雷似的响声随着大量的尘土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