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手记

作者:少鸿

栽油菜

县里号召大搞冬季农业开发。口号是:干部一边倒,劳力一棍赶,突击一件事——栽油菜。公路沿线的农田要栽成片,不允许有空白。电视里,市长和县委书记都扛着锄头下了田,边种油菜边作出了指示,要把油菜作为一季产业、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一个重要经济来源来抓。

但是农民不积极。外出做生意和打工的比下田栽油菜的多得多。岩板坡公路两侧栽下的油菜寥寥无几,很不好看。县里很快要来检查,余老板于是急得一脸铁青,于是召开乡、村两级干部会,明确责任,布置任务,于是通知全体乡干部于某日上午去公路旁帮某户农民栽油菜,以实际行动感动农民,带动农民。

然而农民不那么容易感动。好话说了半箩筐,才说动一个农民让出一丘田来栽油菜。乡干部们下田时,他在一旁远远地看着,感谢的话都没一句。村干部尽着地主之谊,先是每人发了盒烟,然后是矿泉水,后来还抬来半筐刚摘下树的桔子。乡干部们边抽烟边喝水边吃桔子边劳动边讲痞话,倒也其乐融融。

我上一次使用锄头还是当知青时候的事,那时我是村里的壮劳力。所以锄头在我手里勾起了许多的回忆。慢慢地我就进入了角色,像一个真正的农人一样得心应手地挥舞着锄头,引得一旁的梅丽小姐惊诧不已。陶书记你像那么回事呢,你不像个城里人呢。我说我上半辈子是个乡下人呢,从土里刨食呢。同时我诧异梅丽小姐,她怎么以拿绣花针的姿态来抓锄头呢,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每次举锄都勉为其难。不过由于运动,她那张本来就很清秀的脸红扑扑的,很好看,真正的秀色可餐。我认真地起沟,将泥坯捣碎,平铺在田垅里,时不时地,餐一下小梅的秀色。小梅问起,我写过些什么作品,我矜持地、谦虚地作了一点介绍,她就作出无限向往的样子。她说,在学校时,她也喜欢写写。我说,你要有兴趣搞搞业余创作,我倒可以辅导辅导,把习作拿到文联办的刊物上去发表。小梅说好,一定请陶书记多提意见。我有点兴奋,还以为真的遇到业余作者了呢。两天后她将几篇稿子拿给我看时,我很失望,那不过是她读中学时写的几篇作文,干巴巴的没一点意思。

将近中午,我们拍拍手上了田塍。回头望去,栽下的油菜东倒西歪,扔下的桔子皮星罗棋布,醒目得很。四周的老百姓对我们指指点点,不知议论了些什么。为慰劳辛苦了的乡干部,乡政府食堂里摆了四桌酒菜。喝白酒还是喝啤酒,各取所需,用杯子还是朝天吹,各从所好。

抽了四条烟,喝了四十来瓶矿泉水,吃了半筐桔子、四桌酒席,栽了半亩油菜——这就是包括我在内的四十来个乡干部在这个上午做的事。

手机

刚下乡的时候,乡里只有余老板和苗乡长配置了手机。随着我挂职时间的推移,手机就渐渐地多了起来。李书记有了,张书记有了,连杨会计也有了,开会的时候常见他们拿出来把玩,爱不释手的样子。仔细一算,总共有八台。除了老板和乡长是乡政府报销外,其他人的手机费用都是自已想办法解决的。而所谓自已想办法,无非是找自已分管的站所去销账。所以,乡里的七站八所经济效益的好坏往往能从分管领导有无手机上反映出来。杨会计是个例外,他的手机费是经老板特批,在合作基金会报销的。

有天我与李书记去松树坳村,见他举着手机在村委会门前踱来踱去,嘴里念念有词,待他忙完,就借他的机子给老婆打个电话。我在键盘上摁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李书记这才笑着告诉我,这儿是无线通讯的盲区,手机根本打不通。

这才晓得,他不是玩手机,而是在玩派头。

农民负担

农民的负担主要由三部分组成:

1)税

   农业税、特产税、屠宰税等。

2)乡统筹

   教育附加费、民兵训练费、优抚费、计划生育费、行政包干费等。

3)村提留

   公积金、公益金、管理费(报刊费、招待费、村干部工资等)、有偿服务费(农机管理、畜牧防治、水费)等等。

国务院规定,农民负担的乡统筹、村提留两项费用不能超过当年纯收入的5%。实际上很难作到。当然纸面上比较容易,譬如将年收入额提高就是。许多乡镇都是这样做的,包括岩板坡。年收入是个不好统计无法确凿的数字,说多就多,说少就少。经济在发展嘛,社会在前进嘛,年收入的逐年提高,在情理之中嘛。

事实上,除了上述三项外,还有一些临时的上缴。比如冬修费,是县里派下来的,人平45元,到了乡里就加码,变成50元。不愿出钱的可折合成十个工日,到大堤上去劳动十天。劳动力如此的廉价,谁愿意?当然还是交钱啦。

订报刊也是一大负担。每年都有数字可观的订阅任务从上面压下来。各个部门都有,都说自已的报刊最重要,是正宗的谁谁谁的喉舌,完不成指标就要如何如何。来头都大得很。岩板坡全乡去年用于订阅报刊的经费是68235元,人均3元多。乡政府办公室后面有间阴暗的库房,大捆大捆的报刊堆在那里无人问津。收废品的人倒很牵挂,隔段时间就上门服务一次。

上一篇:迟归 下一篇:海浪
上一页12345678910111213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