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8 如履薄冰

更可怕的是,明明知道前面是歹运等着她,她却想不到逃离的办法,她无所适从,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乔振天是第二天知道李文琳决定放弃的原因。他到公司上班,刚在办公桌前坐定,业务部的同事小雷就笑着跑到他面前,说:“小乔,请客啊。”

乔振天莫名其妙,说:“请客没问题,不过要告诉我理由啊,我又没什么喜事。”

他心里正烦着呢,马畅不肯退出,李文琳倒好,主动要求退出,他现在感觉要两头灭火,忙不过来。

小雷笑了笑,在乔振天的附近坐了下来,嘴巴朝着设计部那边努了努,说:“还装什么呢,现在整个公司都知道啦,你和设计部的李文琳好上了。李文琳可是我们公司出了名的大美人啊,小乔,你艳福不浅,我们公司女的少,看久了母猪都是双眼皮!更何况是真美女,公司上下不知道有多少男同胞想接近她呢,没想到被你小子追到手了。”

乔振天听得莫名其妙,他正颜道:“根本没有的事,不要乱开玩笑,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无所谓,人家一个女孩子,这种流言对她影响可不好。”

他心里一震,回想起昨天李文琳约他出去时的神色——她好像不怎么开心,心里有很多事情一样——她之所以决定退出,难道是因为这些流言?

小雷笑了笑,径自拿了一杯茶水喝了,“小乔,你就别装了,现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乔振天面不改色,心里却有点儿恼火,他已经慢慢明白李文琳昨天找他的缘故了,“小雷,到底是什么事?我昨天不在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和李文琳真的没有什么,全是误会,全是流言。这话是谁说出来的,我找他去!”

小雷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们真的没有什么?”

乔振天再三点头,说:“嗯,真没有什么,一个公司的有什么意思,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办公室恋情搞起来也太那个了吧。再说,人家李文琳有一个相处六年的男朋友,两个人感情好得很,和结婚没什么区别,我怎么可能呢。”

乔振天摊了摊手,莫名其妙,催促小雷,“你快说,这话到底是谁说出来的,我找他去。”

小雷又看了看乔振天,答非所问地说:“听说李文琳在他们设计部签单率低得出奇啊,而且办事笨拙,送上门来的业主都被她得罪跑了。前不久,听说有个业主上门来投诉,她却说是业主对她进行性骚扰,最后不知怎么的,那个业主又跑到公司来道歉,重新把装修交给她了,这其中古怪着呢。你不要生气啊,这是别人这么说的,我只是转述。嘿嘿,女人嘛,那么会做事干什么,人漂亮就行了。”小雷看到乔振天皱起眉头,还是有几分担心的。最后一句是安慰乔振天的,表明如果是他,也会这样选择。

小雷直起身子,说:“小乔,你要是生气,可别跟我发火,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不是我的意思。”

乔振天有点儿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你说吧,还说了什么?”

小雷点了点头,把昨天马畅在设计部大闹的事情说了出来,公司八卦传得快,到了今天,公司上下就全知道了。大家都认为乔振天和李文琳有一腿,而且大家都很确信,如果不是这个缘故,乔振天凭什么要处处维护李文琳,把这样一个大单交给一个签单率如此低的设计师。

乔振天明白过来,不由得十分光火,他猛地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去。小雷在后面愣了愣,立马意识到又有好戏看了,便朝几个闲在业务部的人挥了挥手,大家悄悄往设计部走去。

无奈乔振天没有去设计部,而是直接去了公司副总裁的办公室,他把意思跟副总裁说了。副总裁点点头,打电话把设计部的总监也叫过来了。

三个人在一起开会。

“我在一旁听着,你们两个谁能说服我,我就听谁的。”

副总裁好像是个稀里糊涂的主,做事东一改西一改的,乔振天也没有办法,一心一意打算说服这个设计总监。

张总监走进来,看到乔振天,立马笑着说:“乔经理,我给你的三个设计师怎么样?”

乔振天不吭声,招呼张总监坐了下来,想着如何才能说服这个总监。如果由设计部的总监提出来,那么马畅不管怎么不服,背后怎么使幺蛾子,也没有半点儿作用。

他今天是无论如何要让马畅出局,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个马畅真是太过分了。

“乔经理,什么事?”

张总监看到乔振天坐在椅子上,一直一声不吭,所以主动问起。

乔振天说:“张总监,我想,你,我,还有公司,大家都想让我们拿下广兴这个单是不是?”

张总监点头,“当然,那是肯定的。”

“张总监,现在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碰到了问题。”

他把上一次三个设计师同时出面,马畅、张莉莉不听他的指挥,得罪了广兴的常务副总朱杰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总监听完后,说:“他们两个真的是这样吗?简直太过分了!乔经理,你放心,我马上批评他们。”

乔振天笑了笑,说:“批评起不了作用,我想让你请他们出局,我不需要他们。”

张总监愣了愣,看向乔振天,一会儿才对公司副总裁说:“这是上头的意思,说好了是三个人负责,谁不行谁下来,现在刚开始和业主接洽,就让他们下来,这样说不过去吧。”

张总监显得十分为难。

乔振天一下火了,他拼命把心里的火压下去,不动声色地说:“如果继续让三个设计师同时出面,这个单很快就会被搞砸,我想大家都不想看到这个样子,是不是?”

张总监不说话,面色十分为难。

乔振天说:“现在到什么地步了——就是我已经无法把工作继续下去了!张总监,如果你还继续让他们三个都跟着我的话,那么好,反正迟早都会把事情搞砸,我现在就放弃好了,你考虑一下。”

乔振天说的是真心话。公司副总裁和设计部总监一下变了脸色。乔振天在他们公司可是做业务的一把手,广兴这个单子如果没有他肯定是拿不下来的。再说了,这个单子从一开始就是他负责的,如果他丢下不干,现在换个人,肯定比别的家装公司要落后许多步,他们狮豪到最后肯定败得一塌糊涂,说不定连进第一关的资格都没有。

张总监为难地说:“乔经理,你快别说这种话,这个大单是你拉过来的,没了你,怎么可能。你要我怎么做,你说吧。”

张总监也知道这个单的重要性,他开始着急,看到公司副总裁皱起来的眉头,害怕乔振天真的甩手不干了——虽然知道他多半不会这么做的。

乔振天言简意赅地说:“让他们两个出局!我只要李文琳一个。”

张总监瞅了乔振天一眼,神情很是微妙,暧昧的因子在空气中浮动,不过他好歹也是一个领导,自然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也没意义。乔振天看到他的眼神,想着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好了,再多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只要拿下这个单,赚到钱就好了。

“乔经理,是这样的,这三个人是我们设计部最好的,马畅口才一流,张莉莉做事利索周到,很能为业主着想,李文琳设计才华过人,我想,现在就决定其他两个出局,是否为时太早?这是大单,我们不能感情用事,是不是应该理智点儿?”

张总监用的是商量的口吻。

乔振天愤愤地说:“口才好?马畅就是因为口才太好,才让那个常务副总很生气,人家马屁听得还少?爱不爱听马屁,也要看人的,有人天生不喜欢话多的人,马畅一见到业主就像只麻雀一样唧唧喳喳个没完没了,广兴的朱总很生气,所以马畅必须出局。张总监,我跟你说过,我只想要一个会设计的设计师,其他方面,像口才、酒量,我们业务部任何一个业务员都能够拿下来。你要记住,跑业务还是要靠我们业务员,你们设计部只要把设计图纸做好,不要拖我们后腿就好。这个单子我会一直跟到底,你如果不答应我,我的工作没法进行下去,你看着办吧。”

乔振天说到最后也有点儿夹枪带棒的意思,张总监明显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乔振天是故意的,太好说话了这事情肯定一下子解决不了,还得拖下去,他可拖不起,广兴这个单也拖不起。

到最后,公司权衡商量之后,两头取舍,决定把马畅调回来,张莉莉暂时留下。这样,马畅就出局了,张莉莉和李文琳一起负责这个单。

张总监开完后之后,回到设计部就把马畅叫到了办公室。马畅从办公室出来,一张脸拉得很长。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间,不是猛拍电脑就是狠砸键盘,弄得整个设计部一片响。大家都知道肯定是事情不好,一边在各自的格子间伸长了脖颈议论纷纷,一边幸灾乐祸地等着事态的发展。

马畅手下的绘图员怕大佬把晦气发到自己的头上,一直在埋头对着电脑做设计。设计师一般是设计出室内平面图,然后交给手下的绘图员,让他们做成室内效果图,这是绘图员最基本也是最主要的工作。设计行业有一句话:好的绘图员能把设计师的设计完美化、深化,做到更上一层楼。

绘图员在那里低着头做图,马畅看了一眼,立马走过去,把她面前的图纸一推,怒道:“还画什么画,没任何意义了,不要画了!”

办公间洁白的图纸如雪片般纷飞。

大家吃了一惊,看向马畅的同时,也有几个人看向李文琳。李文琳知道有人看她,所以一直低着头,想起乔振天昨天说的话:“你就是退出,我也不会让马畅和张莉莉负责的。”

张莉莉心里七上八下,害怕接下来总监也把她叫到办公室,让她出局了。她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有如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边对马畅无比同情,一边对李文琳充满了忌恨。

她一直处在胆战心惊中。

马畅在那里发泄情绪,有几个和他要好的同事凑过去安慰他,“不要生气,还有机会的,上天是公平的,人家玩手段能一直玩下去吗?你有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相信公司也是有数的。”

言下之意就是李文琳靠出卖色相拿到这个单不会长久,以后她年老色衰了,人家乔振天自然不会再照顾她了。

李文琳一直修改着设计图上的数据,把家具一会儿改成梨木的一会儿又改成红桃木的,沙发与茶几间的距离也是改了又改。这些话落在她的耳朵里,仿佛无数支钢针,一针一针扎在她身上,让她无比难受。

马畅在那里愤怒地大声说:“太不公平了,老子不干了,不干了。”

可是他虽然说着不干了,却并没有行动。大家也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有人在想,不干了那马上递辞呈啊,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真是虚伪。

同事的同情和正义都是适可而止,当有人想到马畅不干了他们会少一分被炒的危险,很多人希望他激愤之下,奋勇辞职。

乔振天想到让马畅出局,他肯定会觉得委屈,所以把马畅介绍给了业务部的另外一个同事。刚好同事现在拿到了一个单子,是一个商品房的装修,虽然不能和华龙五星大酒店的装修比,可是小鱼也是鱼啊。

这时候马畅接到了那个同事的电话,神色一下缓和了许多。

“好,我马上过来,姜主管是吧,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很快,他就拿了图纸和设计作品风风火火地到业务部去了。

乔振天和那个姓姜的同事都在那里,马畅走过去,姓姜的同事说:“是小乔向我介绍的你。”

马畅虽然心里对乔振天恨之入骨,可是嘴上却笑着说:“谢谢乔经理。”

他当然很想辞了职,马上走人,可是想着现在是金融危机,如果轻易辞职的话,找不到工作,难道去喝西北风?所以他不能轻易辞职,而且业务部有业务员给他介绍单子,他还得笑容满面,对人家感激涕零。马畅也不是第一天在社会上混,长得不帅,又没有高学历,做事全凭一张嘴,当然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伺时而动。

乔振天看到马畅笑着感谢他,心里对马畅也多了几分欣赏,虽然知道马畅心里此时此刻肯定还在怪罪他,但是他还是解释了几句,“马畅,你很有才,但是有些单子不适合,所以广兴那个,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乔经理,我明白的,凡事以大局为重,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个单子。谢谢!也祝你能够顺利拿下广兴这个大单。”

马畅感谢得无比冠冕堂皇,与此同时,大概是拿到了一个单的缘故,他对于乔振天没有先前那样愤恨了。人就是这样,在你没有失去时,你觉得应该拥有最好的;在你失去以后,知道无可挽回时,手里能得到的就是最好的。马畅也深知这一点。

生活就是这样,他不得不低头。

乔振天听他如此说,也点了点头,心里想着马畅心态这样好,也的确是个人才。

乔振天鼓励道:“好好干吧,你们总监反复夸奖你,相信在你们设计部,你也是佼佼者,三个月后走的人中肯定不会有你。”

马畅笑了笑,没有吭声。

事情就算这样解决了。

只是设计部依旧谣言四起,张莉莉时时如履薄冰,处在一惊一乍之中,她知道现在马畅出局了,接下来肯定就是她了。

她只觉眼前一片茫然,心里害怕得无以复加。

更可怕的是,明明知道前面是歹运等着她,她却想不到逃离的办法,她无所适从,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张莉莉在办公室里待了一天,想着如何才能让自己逃开马畅那样的命运。她想来想去,不得其法,最后只得给马畅打电话。他们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马畅肯定能够给她方法,成功有经验,失败有教训,马畅可以把他的教训教给她。

马畅接到张莉莉的电话,告诉她,他在外面和业主接洽,要很晚才能回公司,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

他也知道张莉莉给他打电话是什么事情,对于张莉莉他爱莫能助,想着你再挣扎也无用,人家乔振天是人精,想要把你弄下来,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甚至想对张莉莉说:你还是放弃吧,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但是张莉莉不这么想,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就算别人逼她放弃,她也不会,所以她对马畅说:“那行,我等你回来,我一直在公司等你。马畅,我有太多话要对你说了。”

马畅无比同情地笑了笑,说:“那行,你等我回来吧。”

以前设计部的同事可以借着“去工地”,“去业主家”这样的由头,在上班时间出去干点儿私事。可是现在大家都没心情出去逛了,无论出去干什么,坐车都要花钱啊,现在是金融危机,自然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公司说要改成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大家也没意见,这个关键时期你敢有意见吗?反正公司现在嫌人多,你敢有意见,你敢去提,保证第一个开的就是你。

所以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大家背地里说,公司这是借着金融危机的由头变相裁员。

不过说是这样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设计部的同事都三三两两地下班了,张莉莉依然坐在自己的格子间,等着马畅回公司。李文琳起身收拾手袋,看了张莉莉一眼。不久前,她们好得跟姐妹一样,一起出去吃午饭一起下班,现在看来,张莉莉是不可能和她一起下班了。

张莉莉也知道李文琳在看她。今天,马畅的事情对她的刺激太大了,她对李文琳充满了愤恨和鄙视。如果不是想着可能以后还要天天在一起,她真想冲上前去,把李文琳打倒在地,然后一通拳打脚踢。

李文琳看张莉莉一直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她,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她原想告诉张莉莉,她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单了,现在马畅出局,张莉莉就是唯一的人选了。

可是看到张莉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她便把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拿起手袋,走出公司,回了家。

张莉莉耐心地在公司等着马畅,有同事劝她早点儿回家,“张莉莉,这么努力啊,这年头努力没有用,要用别的法子。”那设计师一边说一边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李文琳的位子。

张莉莉浑身难受,仿佛被人突然用刀捅了一下,戳到了她的痛处,让她更加不安。她笑了笑,尽量装作平静地说:“大部分时候还是公平的,公司也不可能这么糊涂嘛,公司也要赚钱,总不能永远靠关系。”

“哦,是吗?如果公司真的眼睛雪亮,马畅就不会出局了,要知道马畅在我们设计部的业绩可是数一数二的哦。”

张莉莉不做声了。那个设计师因为广兴这个单与自己无关,乐得在一旁煽风点火,“莉莉,你也很有能力,在我们部门,签单率也是很高的。不过这年头,光有真本事也没用啊,这女人啊,长得漂亮就行了。”同事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张莉莉不由得又害怕又愤怒,她当然明白同事的言下之意——接下来李文琳要对付的人就是她了,接下来出局的就是她了,她不管多么努力,也比不过李文琳,因为她长得没有李文琳好。

这都是她从同事的话里揣摩出来的意思,张莉莉最恨别人拿长相说事,她长相平平,所以尤其讨厌这一点。

张莉莉冷冷道:“我会的,谢谢关心。”

那设计师感觉到她的语气不对,便识相地噤了声,勉强笑了笑,说:“我是关心你,天晚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儿下班吧。”

张莉莉只得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慢慢地,办公室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四周一片安静,张莉莉也懒得开灯,整个人陷在一片黑暗里,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从小到大,她好像从来没有顺利过。出生于农村,又没有考上大学,长得也营养不良,这些,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太惨了!她能够成为设计师,和从名牌大学毕业的人坐在同一个办公间,完全是靠她个人吃苦努力得来的。

她是一个十分努力又有毅力的人,她总是想一个人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会成功的,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但是二十多年的生命仿佛再一次告诉她:一个人要想成功,好像除了努力,还要有太多太多东西了,天赋、机遇……

张莉莉又想到现在,她一个人漂在广州,租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在没有签到任何大单的情况下,这种生活在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到改变的可能。

她只想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广州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它只有二十平方米,她都非常满意,只要能让她栖身就足够了。

可是在广州的房价已经是上万元一平方米的今天,她的积蓄还不够付首付。以前张莉莉总是想再努力几年,多存点儿钱,付个首付买一套小房子,她也就满足了。可是谁能想到,金融危机来了,你不想辞职,公司却要炒你了。

她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现在却天天害怕随时失业,忙于保业,广兴这个大单让她看到了希望,如果她能负责这个单的话,不但能保住工作,而且还能拿到一笔丰厚的提成,这笔钱足够她一次性付款买一套房子。她所有的愿望和梦想都寄托在这个大单里,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出局,哪怕不择手段,她也要坚持到底。现在马畅出局了,那么,她只有李文琳一个对手了,她得想办法把李文琳打败。

她在等马畅回来。她要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打败李文琳。

晚上十点马畅才忙完,整整一天,都在业主家里忙活着。业主在毛坯房里拉着他不停地转来转去,要求卫生间要装一个大浴缸,书房里要放一个大书架,但是又不能有压迫逼仄感。整个房间要显得宽敞明亮,还要种上无数盆栽,有在丛林中的感觉。马畅一边听一边哭笑不得,总共不到六十平方米的房子,一室一厅,已经小得可怜了,可是业主竟然还有这样离奇的要求。

不过他知道办法是想出来的,所以一迭声地说是。可笑的是,业主也懂一点儿设计图,当下就要求马畅按照他的户型图画几张设计图出来。马畅无可奈何,只得就地对房子进行测量,然后在业主家里画了几张图纸。那业主对他画的图纸很不满意,一直在一旁指指点点。马畅画了又撕,撕了又画,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业主才发现天晚了让他回了家,走时还叮嘱马畅要尽快把设计图画好,否则的话,就要换别的设计师了,言下之意对他颇有埋怨,好像他本事太小根本不能胜任一样。马畅窝了一肚子火,可是又不能对着业主发,回家的路上,他对着夜空大叫几声,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

他早就忘了张莉莉的事情,一个人回了租住的房子,洗了个澡,倒头睡下。

张莉莉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才给马畅打了一个电话。马畅幸好没有睡觉前关手机的习惯,糊里糊涂接起电话,听到张莉莉的声音这才想了起来,立马说:“莉莉,对不起!我忘了,明天吧,明天我们约个时间。”

张莉莉一听就急了,“马畅,不行啊,我今天就要对你说,我怕来不及了。”

她害怕明天一上班,总监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通知她出局,就像对待马畅一样,所以此时此刻,她是一分钟也等不得了。

马畅无奈,只好说:“那能怎么办,莉莉,我已经睡下了。”

张莉莉想了想,一边拿起自己的手袋往外面走去,一边说:“这样吧,马畅,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到你家去找你。”

马畅笑了笑,说:“你胆子真大啊,我可是一个单身男人租的房子。”

同事从来不会互相拜访,只要在公司维持表面上的客客气气就行了,所以马畅听说张莉莉要来,有点儿不自在。

张莉莉笑了笑,说:“这个时候你也有心开玩笑?马畅,我现在孤立无援,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家在哪儿?”

马畅感觉到张莉莉那么紧张,也颇为同情,便说了地址,起床洗了把脸,等着张莉莉的到访。张莉莉很快就赶到了,马畅去开了门,张莉莉迟疑地站在门口,想着是在门口谈呢,还是进去说。

马畅说:“不介意的话,进来吧,我单身男人一个,家里没有收拾。”

张莉莉点点头,走了进来。马畅叫她随便坐,张莉莉找了一个位子坐下。马畅坐在床上,吸了一支烟,说:“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张莉莉点点头,想了想,说:“马畅,你真的出局了?”

虽然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还是想亲口从马畅这里得到确认。马畅吸了一口烟,喷出烟雾,说:“嗯,今天总监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想过两天,公司网页上应该会有通知吧。”

张莉莉点点头,说:“你为什么会出局?”

“哈,为什么?”

马畅笑了起来,看了张莉莉一眼,说:“别人嫌你碍眼,还要别的理由吗?莉莉,你要小心,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张莉莉亲耳听到马畅这么说,不由得寒毛竖起,她摇了摇头,说:“马畅,无论如何,我不会让李文琳得逞的,大不了两败俱伤,谁也别想得到这个单。”

马畅无限同情地看了张莉莉一眼,对她的无知无畏给予了肯定,“不会两败俱伤的。”

意思是你连战斗的机会也没有多少了。

“马畅,在此之前,乔振天找过你吗?”

“找过啊,他主动请我吃饭,要我退出,我不同意,他才直接找的公司副总裁以及我们总监,这样,我就不得不出局了。乔振天是人精,我们斗不过他的,广兴这个单一开始就是他负责接洽,公司也要考虑到他,所以现在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

“马畅,你说乔振天为什么要选李文琳?”

张莉莉心里忐忑不安。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小心点儿,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下一个肯定就是你。”

张莉莉在心里已经暗暗地做好了打算,她要先下手为强,在乔振天对付她之前,她得先把李文琳干掉。

心里做好了打算,在马畅这里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张莉莉便站了起来,打算离开,“我要走了。”

马畅点了点头,送她出门,“莉莉,我会帮你的。”

张莉莉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心里却有点儿看不起马畅,想着你都比我先出局,你怎么帮我?我还不是只能靠我自己。

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看到街边一对一对的恋人,张莉莉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快到三十岁了,还是一个人呢?公司里连个可能发展的对象都没有。

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小区,那里灯光闪烁,她摇了摇头,心想,如果没有一个男人,那么有一栋房子也好啊,至少有个家,那样就感觉安定下来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拿到广兴那个单子。

张莉莉刚到家不久,房东就上来收房租了,她付了房租,打发走房东,一个人洗了澡,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看到镜子中平淡无奇的身材和五官,想起李文琳高大苗条、五官精致的样子,一种忌恨又从心里升起。如果李文琳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就是再漂亮,在街上碰到了,张莉莉也不会忌恨她,甚至会惊叹几句,觉得这女人真漂亮。可是现在李文琳天天在她的眼皮底下,是她的竞争对手,而且李文琳凭着自己的先天条件,排挤他们,抢走本应该属于他们的机会,张莉莉就不得不忌恨她了。

她没有想到乔振天之所以选择李文琳,是因为她才华过人的。这几年设计这一行业,设计师都是看每个月的签单率来决定收入与地位的,所以李文琳的才华早就被人忽视了。在设计部,李文琳属于落后分子,加上她性格内向,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不爱多说话,所以年终评优评先进,她总是被遗忘的那种。

不但是在张莉莉眼里,就是在设计部其他同事的眼里,广兴那么大的单交给李文琳负责,大家都一致认为这里面有问题——李文琳绝对是走了关系。

第二天中午,张莉莉主动走到李文琳面前,温和地说:“文琳,中午一起吃饭去。”

李文琳愣了愣,抬起头来,张莉莉昨天还对她冷着一张脸,今天却又和颜悦色,让她有些吃惊。

张莉莉笑了笑,说:“走吧,一起去吃饭,我请客。”

李文琳还在迟疑,不知道张莉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她想着,反正她也打算放弃乔振天广兴那个单子,不如趁着吃饭和张莉莉说一说,让张莉莉不要担心了,她也就答应了。

两个人拿了手袋一起走出公司。

李文琳今天穿了一套灰色的裙装,脖子上系着一条豹纹丝巾,显得知性优雅。张莉莉穿的也是裙装,上面是衬衫,下面是荷叶裙,不过因为个子比李文琳矮了许多,两个人站在一起,她虽然打扮得异常精致,却显得黯然无色。

她心里也清楚,不过心里早有打算,所以也不介意,一路说说笑笑地和李文琳一起走到饭店去。

两个人点了菜,等菜上桌的过程中,张莉莉想着这话要怎么说,才能让李文琳放弃这个单子。

李文琳也知道张莉莉找她吃饭,肯定是为了广兴那个单子,所以她一声不吭,等着张莉莉开口。

张莉莉想了想,说:“文琳,你今天穿的裙子真漂亮。”

李文琳知道她今天就是披一块抹布在身上也会被张莉莉夸成一朵花,所以她微微笑了一笑,说了声谢谢。办公室的同事都是这样,好像是因为看了一些办公室相处法则书的缘故,什么平时要多赞美同事的穿衣打扮,大家由于受这类书荼毒太深,以至于现在办公室谁要是夸谁今天穿的衣服漂亮,大家都不当真,甚至还要想一想,这衣服是否过于另类?以后还能不能穿出来?

“文琳,现在马畅出局了,广兴那个单子只由我和你负责了,也不知道老乔是怎么想的?”

张莉莉俨然和李文琳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前几天,马畅当着李文琳的面大吵,张莉莉在一旁护着马畅,说尽了风凉话。今天又和李文琳坐在一起,与她情同姐妹,让李文琳再一次惊叹,张莉莉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够把该忘记的事情瞬间忘记。

李文琳点点头,还是没有吭声。

张莉莉又看了看她,这时候菜上来了,两个人开始吃饭,张莉莉麻利地给李文琳盛了饭,李文琳来不及阻止,一碗米饭已经送到了她面前。

其实她今天带了便当,是叶小凯做的饭菜,与其在这里吃小炒饭,她宁愿吃自己带的便当,她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张莉莉说:“文琳,你上次那个业主怎么样了?”

“没问题了,业主已经和我基本上谈妥了,合同马上就签了。签了合同就可以马上送交工程部和材料部,与我就没什么关系了。”

李文琳笑了笑,这也是她打算放弃广兴这个单的原因——她反正签下这个单,基本上可以保证三个月后不走人了,那么广兴这个单她就不接手了。以后毕竟她要在狮豪继续工作的,如果流言不能制止,长此以往,在大家的议论八卦之中,她总有一天受不了会辞职走人的,所以为了将来着想,她必须放弃广兴这个单。

这也是李文琳今天答应张莉莉一起来吃饭的缘故。

张莉莉笑了笑,讨好地对李文琳说:“哎呀,文琳,你真厉害,恭喜你呀。”

李文琳说:“只是小单。”

张莉莉没有吭声,两个人沉默下来,一会儿,张莉莉突然眼睛红了。李文琳看到了,问:“莉莉,你怎么了?”

张莉莉抹了抹眼睛,说:“文琳,你想过在广州买房子吗?”

李文琳不知道张莉莉为什么突然提到买房子的事情,只觉得她的思维转换得未免太快,她说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因为一时看不透,所以李文琳只得点了点头,顺着张莉莉说:“当然想过。”

“我一直想买房子,哪怕只能买二十平方米的小屋,那好歹也是自己的家。现在房价越涨越贵,越来越买不起了。我不像你,你好歹还有一个爱你的男朋友,两个人相爱,就是租房也很快乐。而我只有一个人,现在年纪也大了,一辈子估计没什么机会结婚了。没有男人,那么有一套房子也好啊。我很累,可是我不能停下来,因为我没有歇息的地方。总是想着什么时候,我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不会这么累了,因为我可以停下来休息了。假如我买了一套房子,那么,就算我失业了,我也不会怕。得知自己有机会负责广兴这个单,我是多么高兴啊,想着我马上就可以买房子了,没想到马畅出局了。文琳,我知道老乔看好你,接下来肯定就轮到我出局了。”

张莉莉越说越伤悲,越说声音越低沉。

李文琳安慰张莉莉道:“也许是我出局。”

张莉莉摇了摇头,说:“我肯定没希望,你还有希望。文琳,就算我们两个人同时出局,你也已经签下一个单了,不用担心三个月后失业了。而我呢,到现在为止,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仍然没有找到一个业主,以前还痴心妄想着买房子,现在啊,估计工作都保不住了。文琳,如果我丢了工作该怎么办呢?我没有多少积蓄,老家在农村,我弟弟还在读书,我不想回去,回去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这么大了还要爸妈养活?虽然在广州活得很艰难,可是我喜欢这里,这里城市大,机遇多。文琳,说真的,我现在好怕失业。我没多少钱,如果失业,我找不到工作,房东逼租,我该怎么办?昨天房东又来向我要房租了,我现在想想这些就觉得很害怕。”

张莉莉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说的全是大实话,所以不但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李文琳。李文琳沉默着,明白了张莉莉突然提到买房的原因,但是她并没有反感。想着反正自己现在也拿到了一个单,不用担心失业了,那么,不如送个人情,告诉张莉莉,让她开心一点儿好了。

李文琳是一个善良不记仇的人,可以说是一个大好人,只要别人不欺负到头上,她就不会反抗,而且就算今天这个人把她得罪得很厉害,事后只要那个人认了错,她就又全心全意地对别人了。

这一点,在职场上其实是大忌。

李文琳说:“莉莉,好了,别难过了。你听我说,广兴那个单我退出,由你一个人负责。”

张莉莉一下呆住了,抬起泪眼,眼泪都忘了擦,难以置信地说:“真的吗?”

李文琳点点头,说:“真的。”

“为什么呀?”

“我也没什么心愿,保住工作就行。现在我有了一个单,也不用担心失业了,所以你去做吧,我没那本事赚大钱。”

李文琳的说辞几乎让张莉莉鄙视,瞧瞧,说的是什么话呀,这样的智商竟然还在职场上混,真是难得。

张莉莉将信将疑,又问道:“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已经和老乔说了,不信你可以去问老乔。好了,饭吃完了,我们回去吧。莉莉,加油吧,你一定会拿下这个单的,提前祝你成功。”

李文琳拿起手袋站了起来。张莉莉也跟着站了起来,没想到自己想了许久的东西竟然这么容易就得到了,这让张莉莉难以相信,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李文琳已经拿起手袋走了出去。

张莉莉这才醒悟过来,匆匆埋单后追上去,“文琳,你这样做太草率了,你要考虑清楚。”

李文琳心里觉得好笑,镇定地说:“我想清楚了。”

李文琳心想,我退出,这不正是你求之不得的事情吗?

张莉莉笑了笑,和她并肩往公司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文琳,你和老乔说了没用啊,老乔肯定会劝你的,你要是真想退出,你就应该和我们总监去说。你想想,这个单如此重要,关系到公司的切身利益,耽搁不得。你这里不想做了,肯定心思就不在上面了,可是上头还不知道,这个影响很严重的,你还是快和总监去说吧。”

李文琳不可思议地看了张莉莉一眼,只觉得这女人未免也太猴急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可能立即给你解决掉的,如此双方都会很被动,可是张莉莉不明白,还在那里催促她。

李文琳心肠也冷了,张莉莉这个人可怜又可气,她并不值得相帮。李文琳淡淡地说:“我会的,不过我想,公司应该也会重新安排。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话李文琳原本不想说的,因为说出来怕让张莉莉难过,但是气不过她逼人太甚。乔振天早就说过,就算李文琳退出,他也不会让张莉莉负责,她算是给张莉莉提个醒。

张莉莉却以为李文琳是威胁,“大不了使劲劝你回来再负责啰。”

对于李文琳的退出,张莉莉也是将信将疑。

李文琳没有再说话,率先走进了办公间。张莉莉为了自己的目的,趁李文琳不注意时,她进了总监的办公室,笑着把李文琳打算退出广兴这个单子的事情向张总监说了。

她笑道:“总监,我觉得这是大事,可是文琳只是私下里和老乔说了,我觉得这个单子与公司息息相关,所以有必要提早通知你。”

张总监听了果然很吃惊,谢了张莉莉,顺便叫她把李文琳叫进来。

看到张莉莉使的这一招,李文琳简直哭笑不得,她进了总监办公室,低头站在那里。

张总监和颜悦色地说:“文琳啊,怎么回事,为什么想退出?”

李文琳没有吭声。

张总监继续劝道:“文琳,你的设计是最好的啊,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李文琳哭笑不得,只好说:“我忙不过来,总监,我也没有足够的资格,我想公司应该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

她想着在总监面前,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她不想流言长期跟随自己吧,毕竟狮豪在全国的家装公司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她还想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呢。

既然现在保业没问题了,那么她选择放弃好了。

张总监看她决心已下,只得点点头,说:“行,我会考虑的,你出去吧。你现在先做好你手头这个单子。”

李文琳点点头,走了出来。

李文琳前脚刚走,张总监随即给乔振天打了电话。乔振天一听李文琳直接和设计总监说了,立马就急了,他非要马上找到李文琳不可,真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