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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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旗刚到办公室,就听见姚和平主任在楼上喊左安副主任上去。胡约拿着茶杯,正从楼梯上下来。李红旗问:“姚主任有事?平时可是小声小气的。”

“发火了。”胡约说,“昨晚上鲁小平私自用车,喝了酒后出去,撞人了。”

“啊,有这事?怎么搞的?鲁师傅也是,喝酒后怎么能……”李红旗叹道。

黄炳中也进来了,他早知道了鲁小平的事,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好家伙,终于干上了。再喝酒也不能撞人嘛,活该!”

李红旗觉得这话也不厚道,但是想想鲁小平平时,觉得黄炳中也不太过分。

毛旺是一路嚼着油条跑着进来的,一进来就咋呼道:“那人残了,唉,残了。怎么撞到油条锅上去了呢?”

“怎么撞上的?问鲁小平去,他知道。”黄炳中揶揄道。

毛旺说昨晚上他正和几个朋友吃夜宵,就听说县委办的小车子撞翻了路边的油条摊子,油撒了一地,油条摊的摊主被热油给烫得在地上打滚,脚似乎也被压了下,送医院了。他赶紧一打听,说是多少多少号车子,他知道是鲁小平了。听说撞人后,鲁小平的车子还向前开了10米,撞在路边的树上。他似乎在里面睡着了。

“没有其他人?就他一个?”李红旗问。

“有,都醉了。醉鬼帮醉鬼,越帮越忙哪。据说后来撞到树上,就是另一个打方向打的。车子不知撞得怎样了?领导知道了吧?”毛旺问。

李红旗说:“早知道了。刚才姚主任正在发火呢。”

毛旺笑着:“好,也是该整整了。”

不一会儿,鲁小平过来了,脸上的神色自然有些不太对头。往椅子上一坐,叹了口气。其他三个人也不问。大家干坐着。一直到左安副主任下来。左主任说:“刚才姚主任发话了,从今天开始,县委办的小车晚上除领导办事外,一律不准出县委大门。私自用车并且造成后果的,一律由司机自行承担。”

鲁小平望了望左安,似乎想说话,却又没开口。临走时,左主任道:“鲁师傅车在修吧?其余问题你自己到保险去办理。另外,将具体情况写个报告,姚主任要。”

“好,好的。车子问题不大,下午就可以修好的。其余的我自己办吧。报告就写。”鲁小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听话过。他的手一直在挠头发,好像头发里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是有什么能使他镇定的东西一般。

左安对着李红旗道:“杰之书记马上要下去,你准备一下。”

李红旗出了大楼门,将车子又擦了一遍。正擦着,听见人喊:“李师傅好啊!”

不用抬头,李红旗也知道这是顾燕。她的声音已在脑海里萦回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地刻进去了。李红旗抬起头,脸红着,问:“怎么?进去有事?”

“找一下程书记,送个材料。”顾燕问,“要出去啊?”

李红旗说程书记待会儿要用车,顾燕说那我得赶紧上去,不然程叔叔就走了。李红旗说你上去吧。顾燕一笑,进门去了。

李红旗心里突突地跳,其实昨天晚上,他还和顾燕在网上聊了一会儿。顾燕说她回到日出实业后,原来的很多同学都不太来往了。企业又忙,有时也很心烦。而且,现在日出的情况也不好,更重要的是做一个企业,要不断地和官场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说老实话,我不喜欢,也不太适应。”

李红旗表示赞同,他打比方说自己是个县委司机,有时碰到一些人,说出的话都让人难受。可是也得忍着。工作吧,“有时候,人不都是能自由地生活着的。”

“说得太好了,我没想到你很有思想。”顾燕送了一朵小花。

李红旗说让女士送花,我怪不好意思的。还是我送你吧,说着,就送了一朵玫瑰。

顾燕又笑了下,说谢谢。

想到这,李红旗站在车旁,又笑了下。这个开头不错,不过那毕竟是网络上的。真的到了现实生活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地送顾燕一朵玫瑰呢?

程杰之副书记和顾燕一道,说说笑笑地出来了。程杰之问:“有车吧?”

“有,您走吧。”程杰之上了车,李红旗朝顾燕笑了笑,顾燕也轻轻一笑,李红旗感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程杰之说:“到公安局。”

李红旗没有说什么,车子向着公安局驶去。很快就到了,停了车,并没有人出来迎接。李红旗有些纳闷,程杰之却下来了,说:“红旗,也下来吧,陪我走走。”

两个人穿过公安局的大院,往里走。就听见有人“咚咚”地往外跑,接着,就听到人说:“程书记好。您来公安,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莫局正在开会。您也上去,我去喊他。”

来人是公安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小仇,他刚才从窗子里看见了程杰之和李红旗,赶紧下来了。

程杰之说:“不忙,不忙。我们先走走,等莫局把会开了吧。”

“这哪行,我去喊。”说着,小仇已经“咚咚”上楼去了。三分钟后,莫天来出现在楼梯拐角处,迎着程杰之副书记道:“杰之书记来视察,也不先说一声。被动了,被动了。快,请!”

程杰之哈哈一笑:“你个大公安局长,谁敢惊动你啊?我只是走走看看,没事的。”

“怎么?领导看来对我有想法啊。不然怎么说这样的话?”莫天来似是玩笑又很认真地道,“公安工作肯定有不足的地方,我们怕就怕领导不批评,放之任之。公安需要领导的关心哪!”

上了四楼,到了莫天来办公室。一幅巨大的照片挂在正墙上,上面是莫天来参加全省打黑英雄报告会做报告时的镜头。莫天来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旁边是省主要领导接见报告团成员时的图片,莫天来戴着功勋章,手捧鲜花,紧靠在领导身边。

程杰之看了看,笑着:“莫局是英雄啊!英雄!”

“都是以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啰。”莫天来请程书记坐下,然后递过烟,又让人给上了茶。才问,“程书记来公安是有事吧?程书记这么忙……”

“是有事啊!我在有些地方听说,公安就是小社会,就是小政府,莫局在湖东说了算,有这回事吧?”程杰之一说话,就亮了天窗。

莫天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过立即镇定了,笑道:“我有这么大能耐?公安局有这么大能耐?再怎么着,公安也是在县委政府的领导下工作,好歹我也是个党员干部嘛。程书记听的这话,可是严重的问题啊。可大可小,了不得啊!”

李红旗心里也纳闷,程书记平时说话一向含蓄,怎么刚才那话讲得那么冲?正想着,走廊上翟军的影子一晃,李红旗没有起身。程杰之喝了口茶:“我也是听说嘛。没事实的话,说说而已。不过,最近群众对公安有很多反映哪。前几天,我在信访值班,就有人去上访。说你们给颜二昌撑腰。我想,不会的吧?”

“这个怎么会?书记啊,公安工作面广,少不得得罪人。说我们给颜二昌撑腰,这不笑话?他还是人大代表呢,要我们撑腰?不需要啊。何况他也是个合法企业家,又不是……”莫天来停了下,望着程杰之,“唉,公安工作难做啊。头几年,我还雄心勃勃,现在可是渐生退意了啊!”

“哈哈,渐生退意?这是你莫局说的?”程杰之指着墙上的照片,“你要退,他们还不答应呢。”

莫天来点点头,有些解嘲道:“盛名之下啊,盛名之下……”

李红旗正听着两个人说话,手机响了,是翟军。他没有接,他知道翟军一定就在外面,便拿着手机出来,翟军果然站在走廊上。一见李红旗,翟军问程书记怎么突然跑到公安来了?有事?

我怎么知道?领导的事……李红旗说,好像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别的。

没别的?翟军问。

李红旗说真没别的,不放心,进去听听不就得了。

翟军笑着递上烟,拍拍李红旗的肩膀,听说你看上顾燕了?

谁说的?李红旗一激灵。

徐五四说的,需不需要哥们儿儿帮忙?翟军又问。

李红旗道;这事怎么帮忙?你们就别掺和了。

翟军坏笑着,说哥们儿清楚,这丫头不错。不过也不太好弄哪,多花点心思。不能太皮薄了啊!

什么怪话?不说了。李红旗正要进去,程杰之副书记已经出来了。莫天来跟在后面,两个人也不作声,一直到了楼下,程杰之说:“注意点吧,公安工作可是全县人民都在盯着的啊!”

“谢谢程书记,我知道,知道。”莫天来一脸上都是笑,虽然那笑有些勉强。

回县委的路上,程杰之一直闭着眼,听着民乐。李红旗心想,程书记今天怎么突然来这一下子呢?最近,程杰之副书记的心情似乎调整过来了。宗荣副书记到政府后,他在家休息了几天,很快就上班了。而且一上班,李红旗发现,程书记跑得比原来勤了,这一周,从周一到今天周五,他一天也没歇过。今天没下乡,可是到公安来了。程书记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呢?真的一个领导很快就能将官场上的一场争斗,消化得没有痕迹了吗?

这也许正是领导的高明吧,或许正是领导的高尚!

快到县委大门口时,程杰之副书记接了个电话,似乎是纪委的朴格书记。只听见程书记道:“这事不会吧?有这么严重?他们怎么知道调查组住址的呢?”

朴格说:“他们给调查组每个成员的房间各放了五万块钱和一把刀子。”

“钱和刀子?”程杰之问。

“是啊,钱和刀子。这用意很明显,收买和威胁。”朴格道,“不过,调查组的同志都是办过大案的,这点事算不了什么。当然也看出了他们的嚣张。”

程杰之沉思了会儿,说:“这事暂时保密,不要对外公开。静观其变吧。”

朴格说:“我已给省厅汇报了下,他们的意见也是这样的。不过,省厅从别的地方调来了便衣,必要的安全防范也是应该的。”

“这就好!”程杰之放了电话,叹道,“嚣张!太嚣张了!”

回到办公室,鲁小平正坐在桌子前写报告,李红旗看到他写了个开头,再下面就没字了。鲁小平抬起头:“红旗,这报告怎么写啊?说说看。”

“我怎么知道怎么写?又不是我撞的。”李红旗打马虎了。

鲁小平低下头又写了几个字,李红旗正喝着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红旗,红旗!李红旗!”

“谁啊?”李红旗伸头望望,却没有人。心想谁喊呢?就见大厅外有人一闪,李红旗赶紧出来。来的是个40多岁的男人,长得也还周正,一双眼睛却好巴巴的。李红旗问:“是你喊我?”

来人小声道:“是我,红旗,我是村里的李大寒,现在的村委会主任,也就是村长。听说你在县委跟在领导后面了,因此找你办点事。”

“找我办事?”这李红旗还是头遭遇到,就问什么事。李大寒说:“这样吧,也快吃饭了,中午村里请客,我们边吃边谈。”

李红旗没必要了吧,有什么事说吧。李大寒说这怎么行,村里书记还在饭店里等着李科长呢。这一会儿,李红旗从“红旗”成了“科长”了。

李红旗还想推辞,李大寒却拉着他往外走了。李红旗说这样吧,在哪个饭店,我待会儿过去。李大寒说就在百福门,我们等你。一准过来啊!我们来前可是跟你老娘说好了的,她让我们找你呢。

李红旗心里一颤,连老娘都出面了,这事看来非办不可了。

下了班,李红旗就到了百福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说他是村里的书记,叫盖可舟。李红旗觉得这人有印象,当年参军时,好像找过他。那次是老娘带着烟酒,领着他,去书记家的。本来,这几年农村参军,已经不需要再找什么人了。可是李红旗参军时他叔叔在户口上做了点手脚,这就必须先要让村里同意了才好办。正因为村里同意了,叔叔才做成了手脚。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是李红旗转业回来,凭着城镇户口得到了安置。

盖可舟递过烟,说:“坐,请坐。李科长现在在县委办,我们村里的事就好办了。大家说是吧?”

李大寒一脸的笑容:“当然是,李科长哪,都是同村人,我们就先把话说了,再喝酒不迟。”

李红旗说:“也好,有什么事我能办到的,一定替村里办。”

盖可舟一拍大腿:“好,李科长爽快。是这样的,村里最近正在搞村村通工程,就是修油路。本来是修到村部的,可是村民们都说太短了,要求修到几个中心村庄。我们算了下,要是修到中心村庄,起码还得五六十万块钱。李科长,这事要是放在以前哪,我们肯定找李局长了。可是现在……你也知道,人走茶凉,没办法。就只好找你了,你在县委,说句话管用。”

李红旗顿了下:“这事……恐怕不太好办吧?”

“没什么不好办的。只要李科长跟交通的施局长说声,保准能成。”李大寒道,“要是有什么开支,村里来出。只要李科长卖个面子就行了。”

李红旗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到县委办这么长时间来,他还真的没有为别人办过什么事。虽然交通的施局长他也熟悉,见了面也客客气气的。但是真要找这事,把握性有多大,还真的拿不准。

盖可舟见李红旗犹豫,就笑道:“这样吧,现在就请李科长给施局长打个电话,讨个条子,如果行,再说;真不行,就算了。”

李红旗想这办法也不错,就拨了施局长的手机。一通,施局长道:“李师傅啊,好啊,有什么吩咐?”

李红旗一惊,施局长居然一下子就听出自己是李红旗来,了不得。就先打了个招呼,然后委婉地将事情说了。一边说,心里一边打着摆子。等说完,施局长笑道:“这事嘛,哈哈,我记着。好吧?李师傅的事,我们尽力,好吧。你让村里人直接找我,好吧?”

“好的,好!我下午就让他们过去。”李红旗放了电话,将施局长的意思一说,大家一阵高兴。李大寒说:“还是县委的人管用,村里人会记着李科长的。”

吃饭时,村里的几位喝酒。李红旗坚决不喝,说是下午要出车,就是不出车,还有规定。盖可舟说那就不强求了,以后回村里,再请李科长好好喝一回。席间,盖可舟就谈到了当年李红旗参军的事儿,说他顶了多大的压力。事情办了,现在不是有回报了吗?可见眼光一定要长远,不能只看眼前一小块的。

吃完饭,李红旗也不回叔叔家了,就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办公室走。虽然已是深冬,可是暖冬天气,并不太冷。路边的樟树,叶子仍然是绿郁的,香气仍然是清甜的……

李红旗又想起顾燕了,就给她发了个短信:

冬日暖阳,愿你像阳光般温暖!

短信发出后,李红旗抬头看了看太阳。冬日暖阳,宁静而温暖。儿时,他有时逃学,就躺在阳光下的草坡上睡觉,醒了就看太阳。那太阳里有七彩的绸子在飘,飘着飘着,就幻化成了无数飞舞的蝴蝶……

到了办公室,李红旗掏出手机,没有声息。他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倚着椅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看见顾燕像一只蝴蝶般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一直飞到了他看不见、够不着的云层中去了。

他伸出手,想要留住顾燕,却被桌子使劲地碰了下,疼得他一下子醒了。

两点了,快上班了。

这一个下午,李红旗心神不宁,像小学四年级时丢了堂姐送他的钢笔一样。一直到下班,他接到了李大寒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去见了施局长,也表示了点意思。施局长答应先给村里安排一段路,以后再分期安排。

“谢谢你了,李科长。”李大寒说,“路通了,你下次回去车子就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