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落成川

“那么这样做太过分了!当时说好只换一件小一点儿的泳衣,让她无法施展开动作的!”

“深为年年都拿年级第一的班长,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也太弱智了!”淡漠的声音,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冷漠,“换小一号的泳衣她一穿上就会发觉,说这种话,不过是为了哄你去支开她而已。”

“你……”

“不要这么愤怒地看着我,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旁观者,主谋已经被谢流蓝和周田联手赶出了维川中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班长大人?”

“我看……”愤怒到极致反而带着冷笑的声音,“主谋根本就是你,只有你才想得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来!”

“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

“把小刺埋在衣服的夹层里,一旦有较大的肢体动作,就会刺破衣服,直接扎在皮肤上,这样精妙的设计,会是藤藻那种成天除了打扮和瞎嚷嚷什么都不会做的女生想出来的吗?”

“我应该谢谢你的抬举,还是应该为自己无缘无故被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而愤怒呢?”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述不喜欢你了!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女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

我直直地立在楼梯上,听着楼梯拐角处传来的对话声。

是浅陌和许悠。

下课的时候走得比平时晚了一些,没想到会正好听到这样的一番对话。我知道浅陌不会害我,她只是被人利用,她只是不想我跟述在一起,过着不劳而获的生活而已……

“啊……”突然楼梯拐角处转来浅陌的惊叫。

我立刻扭头一看。

天哪!刚刚还好端端站着的浅陌突然从楼梯上滚落下去!瘦瘦的身躯直接滚下十多级台阶,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砰——”浅陌挣扎了一下,然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浅陌!”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下去。

站在台阶上的许悠也匆匆跟了下来。

“浅陌,浅陌!你怎么样了?浅陌,能听见我说话吗?浅陌!”我跪在她身边,焦急地喊道。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许悠低低的声音突然传入我耳朵。

我扭头一看,却看到她瞬间换了神色,一脸焦急地跪在浅陌身边,伸手轻拍着浅陌的脸颊,一边抬头朝一位过路的男生说道:“快帮帮忙……”

医院的走廊上,浅陌被送入了急救室。我和许悠并肩坐在长椅上,空气沉默得仿佛可以凝结成冰。

“是你干的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地飘荡在空荡的走廊上。

“不,是她自己没站稳。”许悠的语气仍是永远不变的淡然。

“说谎!明明她才是站在里面的那一个!”

“你不是一直躲在后面看吗,还来问我做什么?”她冷笑。

我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偏偏就是那个瞬间,我低了头,没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你推她了!”

“谢流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擅长撒谎?”

可恶……我的脸一定红了,只要撒谎就脸红。但是浅陌又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突然摔下楼梯,而且如果没有外力,又怎么会直接滚下十多级的台阶?

“一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好了,不要把浅陌也牵扯进来!她是无辜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看不惯你个述走得那么近,又怎么会受藤藻的驱使,去做陷害你的事?”

“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无关。”

“是跟我无关,我说过,这次泳衣事件都是藤藻一手策划的,我不过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语文成绩那么好的你,不可能没有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你想说什么?”

我突然站起身,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扯了过来:“我的事就算了,但是一会儿浅陌出来,你要跟她道歉!”

许悠美丽的面容近在咫尺,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嘲讽的笑:“凭什么?”

“你利用了她,现在又陷害她。”

“血口喷人!谢流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没人理睬、急于找到同伴的疯狗?”

“你——”

“维川中学里除了浅陌,没有人愿意搭理你了吧?你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死活,这么激动地帮她出头,只是怕失去这唯一的一个朋友而已,我说得对吗?”

“我不在乎有没有朋友,但是我不想浅陌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许悠看着我,嘴角的笑缓缓地扩大,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虚伪。”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她将手从我手里一抽,然后仿佛被人推了一把一样,重重地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啊……”她伸手按住后脑勺,缓缓地蹲了下去。精致的面容上,是楚楚可怜的痛苦神色。

“你,你怎么了?”我吓了一大跳。

“有没有受伤?”高大的身影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走到她的身边蹲下,修长的手伸出来,放在她的后脑勺上。

“述……”本来低着头的许悠,蓦然抬起头开,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撇了撇嫣红的嘴唇,满脸的哀怨与委屈。

“不要哭,带你去检查好不好?”

“述,我好痛。”许悠扑进述的怀里,“嘤嘤”地抽泣起来。

我站在原地,恍然大悟,原来是看见述过来了,所以才故意做出被我推倒的样子来,骗取述的同情!怎么会有这样心机深沉的女生?

述扶着她站起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流蓝,下课后先不要回家,我想跟你聊聊。”

“我没有推她。”

“先不说这个……”

“我没有推她!”我咬牙看着他,“不管你信不信,是她自己撞到墙上去的!”

“我怎么可能自己撞上去……”许悠抬起头,咬着嘴唇说道,眼底还有氤氲的水雾。

“你不是说浅陌也是自己掉下去的吗?”

“我知道因为我跟述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所以你一直对我们存在着一些误会,其实你弄错了,我和述之间什么都没有,所以,希望你不要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

“你——”我愤怒地瞪着她,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扇她一耳光!

“够了。”述拉住我,目光里隐隐有一些责备,“流蓝,下课后在校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说完,他扶着许悠往前走去,没有回头。

高大的少年和修长的少女,逆着光,构成一幅美好的画面。

两个小时后,医生才允许我进入浅陌的病房。浅陌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手腕上也缠着纱布。

“浅陌……”我站在门口,却突然不敢进去。

“流蓝,我都听到了。”浅陌转过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我好想冲出去,狠狠地扇她一耳光,然后把一切真相都告诉述。”

“不用再替**心了!浅陌,你都因为我弄成这样了……”说着,我不禁有些哽咽。

浅陌抬手捂住脸:“身为你的朋友,却什么都帮不到你,反而成了她们的帮凶。流蓝,对不起,对不起……”

“早就已经没有怪你了啊,笨蛋浅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的!”

“以后,如果我再犯这样的错误,那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都过去了,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我走到床边,轻轻地拥抱着她,“最好的朋友。”

“嗯!”

“她怎么样了?”空荡荡的校门口,等到人潮散尽,我才等来了述。

“一点儿小伤。”述轻轻拉起我的手,“流蓝,你和悠之间可能存在着一些误会。”

“述,你认为是什么样的误会?”我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她和藤藻只是很要好,但并不代表她会和藤藻一起去做伤害你的事。对待悠的时候,你可能有一些偏见。我家和悠的家里是世交,我们从小就认识。她不是坏女生。流蓝,你应该多了解她。”述也停下来,回过头,用温柔而无奈的语气说道。

“你相信是我推她的吗?”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多么高明的回答。

“述,我可以确定藤藻做的所有事情她都有份。”

“不要太武断。”他皱眉。

“述,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但是今天的的确确是她把浅陌推下楼梯的,浅陌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告诉我了!”

“流蓝,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不要轻易下结论。”

“那么亲眼看到的就是事实吗?述,你派来的那些人不也亲眼看到我和田正在交往,甚至在山上共度了一晚?”

“你和田之间……”说到这些,述的眼眸突然幽如深潭,黑不见底,“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不是事实。”

心陡然往下一沉,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述,直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吗?”

“那都已经过去,我不会再追究。但是以后,我决不允许那么再有那么密切的来往。”

我摇头,缓缓地后退:“述,你真的是个很专制的人呢……”

“你是我女朋友,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是,不过分,可是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包容和信任。”我转头大步往前跑,不想再和他说下去。

他两三步就追了上来,一把将我搂入怀里,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想跑到哪里去?”

“回家。”

“我送你。”

“不用了。”

身后的人拥着我,久久没有说话。可能从来没有人同这样冷漠的态度对待过他……

他生气了?

也许,我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语气的。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开口了,依旧温柔的语调:“后天我叔叔回来潼水市,我想带你见见他。”

“你叔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述的父母很早就已经过世了,他的叔叔就是他的监护人,也是整个颜氏财团的总裁。

“好好准备一下吧,不要再为了这些小事怄气,我想你开开心心地见他。”

“可是……我为什么要见他呢?”

“你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确立了关系的女朋友,当然要带你见他。”

怒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缓缓浮上心头的,是隐晦的甜蜜感觉。

第一个确立了关系的女朋友……

述,真的是这样的吗?我是你的初恋?就像你是我的初恋一样……

“我有点儿紧张。”

这样一个庞大的总裁,简直就像一个帝国的君主一样,他见到我,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不用紧张,他是个很和善的人。”他将我扳过来,捏了捏我的鼻子,“只要你不像刚才那样,吹胡子瞪眼对着我发飙,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刚才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好不好?”我有些尴尬地红了脸。

“好了,大家各退一步,不要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晚餐定在后天,记得不要迟到。”

“嗯!”

接下来的这几天,我都在为这次见面穿什么衣服而困扰。

述这样的家庭,即使是最亲密的亲人见面,也会很隆重吧,何况我还是一个新参与进来的人。

不能穿得太随便了,可是

我愁眉苦脸的对着空荡荡的衣橱,都是一些很随便的衣服啊连一条好看一点的连衣裙都没有。怎么办呢?

楼下的门铃突然响了,随即,厨房的女佣在楼下喊道:“流蓝小姐,你的快递。”

五分钟后,我站在窗前,看着床上摊开的那件嫩黄色的小礼服,惊艳的无法出声。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收腰的裹胸裙,光滑的丝绸质地,胸口是花瓣的形状,下摆是上大下小的花苞行。嫩黄色从腰际渲染,一直漫道领口和裙摆,如同娇嫩的花蕊,胸口和裙摆式淡淡的米黄色,高雅华贵。

这样一席甜美和高贵结合的无比完美的小礼服。

衣服旁边,是一张洁白的小卡片,金线描绘的鸢尾美丽而精致。

杂志上看到这件礼服,觉得流蓝穿了会很好看,于是顺手订了一件,希望你喜欢。

知道我没有合适的衣服,所以才故意送了一件吧,为了顾及我的自尊,还花心思找了这样的借口,竭力用漫不经心的口气。

将衣服捧在胸口,柔软光滑的面料贴着身体,心底的温暖和感动几乎满溢。

“述,谢谢你”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美丽过。将长发绾成蓬松的发髻,再别上一个蝴蝶结发饰。镜中的少女皮肤雪白,面孔如桃花一般娇俏。

嫩黄色的小礼服仿佛是为我定做的一般,穿在身上,显得脖子修长优美,锁骨细长精致。

不过是换了衣服和发行,平日里那个灰头土脸的女生瞬间不见,站在镜子前的,是丝毫不逊色于许悠和藤藻的美丽女生。述的眼光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

整了整头发,又将唯一的一条珍珠项链带上,我走出了家门。

“donotcrytonight”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喂。”我拿出电话一看,是浅陌。

“流蓝,我好难受。”电话里的声音沙哑低沉。

“怎么了?”我的心一沉。

“我的头一直在流血,怎么都止不住,我好怕,头好晕,恶心,你来陪我去医院好不好?”

“怎么会突然留学?你现在在哪里?”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离约定去述家里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好,我马上来!”

“我让田过来接你。”

“好。”

“等等,电话不要断,我好怕,我现在浑身是血……”浅陌的声音虚弱无力。

“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咬牙问道,“昨天都说可以出院了!”

“不小心撞在了墙上,伤口裂开了。”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就过来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努力地想,努力地给我正确的答案,好吗?”

握着电话的手冰冷如铁,恐惧缓缓浮上心头。

浑身是血……浅陌,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浅水的浅,陌生的陌,浅陌。”

“你家里的详细地址。”

“芬田街46号。”

我一边往医院的方向走,一边不停地问她问题,逼迫她不要昏迷,一直保持清醒。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第六次拨打,依然无法打通。

沙发里,身着白衬衣和贴身马甲的少年终于忍不住站起身。

“少爷,您去哪里?老爷马上就到了!”

“把车开出来,我要去接一个人。”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身边停下。车窗缓缓落下,穿着黑色西装礼服的周田从车内探出头来:“流蓝,上车。”

“太难,用你的手机拨通浅陌的电话,你要一直同她说话,刺激她,不要让她失去意识!”我拉开车门,看了看手机,述已经打了十多个电话过来。

周田点点头,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按下挂断键,述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喂。”

“流蓝电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

“浅陌出事了,刚才我一直在和她通话!”

“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那边很安静,仿佛啊hi月舒缓的音乐声,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然低沉。

“伤口又裂开了,我现在在往医院赶的途中。对不起,述,我可能会迟到!”

“没关系,要不要我来送你?”

我看了看正在低声和浅陌通话的田,心一横,说道:“不用了,我拦了的士。”

“好吧,那等你电话,有什么需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好。”

听在法国梧桐下的劳斯莱斯幻影里,述缓缓地放下电话,一双深邃的眼眸透过车窗,注视着那辆黑色轿车飞速离去。

雅致的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

“流蓝今天的装扮很令人惊艳。”周田突然开口说道,“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漂亮。”

“太耐!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讨论我的衣服!”

真是服了他了!

“为什么不能讨论?”他一愣。

“你怎么把电话挂断了?说了不能断的!”这才发现他已经没有在讲电话,我连忙掏出手机。

“浅陌说在家里等我们。”

“她在流血你知不知道?”

“你确定?”

“她刚给我打电话……”

汽车在路边缓缓停住,车门被人一把拉开。

“流蓝,坐进去,让我进来。”生龙活虎的浅陌出现在我面前。

“浅陌……”我目瞪口呆,“你不是……”

“今晚田在家里举报舞会,不骗你,你怎么会去呢?”她笑眯眯地坐进来说道,“跟我们在一起,可比跟着述还有他那个老头子叔叔吃饭开心多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无心地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浅陌,没想到,她会出人意料地用这种方法破坏这次聚会。

为什么我会我忘了,她不喜欢我和述在一起?

“浅陌,我和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让我下车。”我看了看手表,无奈地说道。

“不要停。”浅陌对司机说道,又回过头看着我,“流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他……”

“你就告诉他我突然受伤了。”浅陌的脸上露出执拗的神色,“我不会让你去的。”

然而车却还是无声停了下来。

“我送你过去。”周田轻声说道,他没有回头,我看不到他的神情。

“田!”

“浅陌,尊重流蓝。”

浅陌用力一甩手,扭头看着车外生闷气,不再说话。

车子缓缓地掉头,往颜述家的方向开去。

少年低头走上台阶,刘海儿垂下,遮住眼眸,只露出冰冷的鼻尖和紧绷的嘴角。

“呵呵,小悠的嘴真是越来越甜。”

“是看到叔叔,打心眼里觉得高兴,才说出这番话的,是发自内心的呢。”缓慢优雅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让人听了只觉得舒服而不甜腻。

一抹惊愕掠过少年的眼眸。

悠?

推开门,摆满珍馐的长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

两鬓斑白但是精神十足的中年人坐在主位上,精心打扮、明艳动人的许悠坐在一边,老少二人正相谈甚欢。

“述回来了!”

看到述推开门进来,许悠连忙站起身迎了过来:“述,今天过来看你,想不到正好看到叔叔也在,好巧哦!”

“嗯。”

“述是不是刚从田家的晚会上回来?”

“晚会?”

“啊,差点儿忘了,最近述都没有去学校,一定不知道晚会的事了,流蓝呢?她去参加晚会了吗?”

原来……是去参加晚会了。

述在桌边坐下,一言不发地拿起刀叉,开始用餐。

“述,你说要我见的特殊女生,就是小悠啊!”叔叔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叔叔和悠是老相识嘛!你小时候老是弄坏叔叔的烟斗,每次都是小悠跑遍大街小巷去找一模一样的来赔给叔叔,叔叔没记错吧?”

述抬起眼眸,看了对面温柔微笑的许悠一眼,没有否认。

“那时候是述好调皮,不像现在,话越来越少,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所以,以后你就要多逗逗他喽!不过我估计,私底下你们两个年轻人应该还是有很多话要聊的吧,只是当着我这个长辈的面有些拘束而已。”叔叔似乎心情不错,一直跟许悠有说有笑的。

“对不起,我迟到了!”推开门,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述的家门口。

然而——

华贵的大厅里,铺着雪白餐巾的餐桌边,放了三张椅子。一张坐着一位头发斑白的中年人,一张坐着述,一张……坐着许悠。

我的位子在哪里?

胸口起伏着,我僵立在门口。

“这位是——”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有些疑惑地看向述。

“这位据说是述的女朋友,不过大家还都不是很肯定。”许悠抢先说道,美丽的眼眸看向我,露出一抹嘲讽的光芒,“见这么重要的长辈都要迟到,你知不知道从来都只有叔叔让别人等,还没有人让叔叔等过?”

“女朋友?”中年人脸上的神情更加疑惑,“述,刚才不是说……小悠才是你的女朋友吗?”

“叔叔,我记得我并没有说过今天晚上要带给你见的人是女朋友。”述的语气淡漠疏离,“流蓝,过来吧,跟叔叔打个招呼。”

“叔叔好。”我礼貌地朝叔叔微微鞠了个躬。

“嗯,好。”

“何叔,再家一张椅子。”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应声出来,搬了一张雕花的椅子过来,放在叔叔的对面。

“连一张椅子都不会放吗?”握着刀叉的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是。”管家连忙又搬起椅子,放到述的身边。

“述,莫非这位才算你想要带给叔叔见的人?”叔叔转头问道。

“嗯,谢流蓝,很要好的朋友。”述起身,替我拉开椅子。

很要好的……朋友。

为什么要带我以女朋友的身份出现,现在却成了“朋友”?是因为许悠在场吗?我默默地坐下,一抬头,却看到许悠朝我露出嘲讽的笑容。

“听说前段时间述出了车祸,有个女生一直在身边细心照顾他,想来就是流蓝小姐了?”叔叔微笑着开口说道。

我还没有开口,许悠已经开口说道:“因为她的缘故,述才会受伤,所以陪在述的身边悉心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叔叔皱眉看向述:“述,电话里你不是这么说的。”

“凑巧而已。”述端起一杯红酒,浅酌了一口。

“到底是什么原因出的车祸?述,我记得你从来不说谎。”

述只是沉默。

“叔叔,这破红酒是您从法国带来的吧?很熟悉的味道,喝进口中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我们坐在叔叔家的葡萄架下共进晚餐的感觉。”许悠举起酒杯,不动声色地替述转移了话题。

“是吗?我还记得当初你们两个小家伙总是跑到我的酒窖里去捣乱,让我头疼不已。”

“那就要怪述了,总算是酒窖里藏着叔叔的宝贝,要跑下去看,我又不放心他一个人下去。”

“嗯,小悠是个稳重的女孩子,以后也要好好替叔叔看着述哦,看好了叔叔有奖励。”

“可能可以问问是什么奖励呢?”许悠的眼睛笑得如同两弯新月。

“一个世界上最豪华的婚礼,怎么样?”

再也听不下去了,我将手中的刀叉往餐桌上一放,起身说道:“叔叔,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的家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一瞬间红了眼眶。

我为什么要抛下田和浅陌,到这里来手这样的羞辱呢……浅陌,你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场面痴线,所以才百般阻止我来吗?

“站住。”一直沉默的述突然出声。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没有转过身来。然后,我听见述推开椅子起身,走到我身后。

“急着赶到田的晚会上去吗?”冷到几乎凝结成冰的语气。

“为什么这么问?”

“急匆匆地过来,坐不到半个小时就要走,如果你只是怕我生气,赶来应付一下场面的话,大可以不必来,我不会介意。”

“是,我知道你不会介意,我也很后悔来你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咬牙往前走去。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

“因为当时不知道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让我难堪!”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华丽的大厅。

阴暗的小房间里,我脱下身上的小礼服,将它平整的摊在床上。也许,这件衣服原本就不应该属于我,就像述不应该属于我一样。

熟悉的红酒,葡萄架下的晚餐,酒窖里的探险,那些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我都没有和他一起经历过。

今天站在述的叔叔和许悠面前,我就像一个呆头呆脑的傻瓜。

然而最让我伤心的,还是述说的那句话。

“谢流蓝,很要好的朋友。”

为什么会突然改口?除了许悠,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

述,你心里还是喜欢着他的吧,所以会偏袒,会下意识地保护她,让她不受到伤害。可是我呢?

再也不要理你,再也不想看见你!世界上最讨厌的述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闪烁的,是述的名字。

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按下了接听键。

“流蓝,下楼来。”电话里,述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立刻走到窗边,往楼下一看,述低头倚着车门站着,月光下,如同沉静的塑像。

“述,我想听你的解释。”我下楼,一步一步走向他。

“我更想听你的解释。”他低头看着我,“明明和田在一起,为什么要骗我说一个人?”

震惊!随即我脸上恢复了冷冷的神色:“你又找人跟着我吗?”

“这次是亲眼所见。”

“浅陌不想让我和你叔叔见面,所以编造了谎言骗我过去,田只是受他的委托来接我而已!”

“既然这样,电话里为什么不说明白呢?”

“我说我和田在一起,你会胡思乱想。”

“所以就选择欺骗吗?”

“我只是怕你不高兴!”

他拉起我的手,将我拉入怀里:“比起听到你说谎,我更愿你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事实,明白吗?”

我挣脱出来,看着他,月光下,述的面容完美的不真实。

“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晚餐是报复我,不肯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流蓝,我只是在尊重你。如果你的心还没有做出选择,我又怎么能强行安排一个身份给你?”

“可是,许悠为什么会在场?而且叔叔那么明显的误会她是你的女朋友,你都没有站出来解释,这也是尊重我的表现吗?”

“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为什么要费心思去解释?如果你愿意接受,那么我可以立刻将你带到叔叔面前,一女朋友的身份,一切自然就会明白。”

“可是我很在意。”我看着他,轻声说道,“我在意你和许悠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在意叔叔那么明显的对许悠的宠爱,在意你曾经拥抱过她。”

述伸手,轻抚着我的头发,眼中浮起丝丝缕缕的无奈:“傻流蓝,知道吗?十个许悠在我心里,也比不上一个你。”

我抬眼看着他。

如果他之前的眼睛里有未消融的浮冰,那么此刻,就是温柔沉寂的湖水,让人一不小心跌进去,就无力自拔。

“其实,除了述,我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这是我第一次开口说喜欢。仿佛有灼热的风迅速地从心跳掠过去,带起一阵让人战栗的颤抖和激动。

微笑缓缓地爬上述的嘴角,如同春色覆满荒原,带来无限的明媚阳光。

“第一次听到流蓝说这样的话,很开心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而述的手却已经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

还来不及反应,温热柔软的唇已经落了下来,浅浅地亲吻着,温柔缱绻,如同最和煦的微风。

我沉醉地闭上眼。

然而,眼睛闭上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不远处的梧桐树下,许悠僵硬站立的身影。

学校的钟楼塔,红墙尖顶,高高的塔尖直入天际,偶尔会有飞鸟在上面停留,吸取阳光。

我静静地看着面前长发倾泻的女生:“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许悠回过头来微笑,那笑容在阳光下澄澈如水,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泄露了她心底的阴冷:“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有关述的过去。”

“如果是捏造的,我不想听。”

“那就先给你看一些照片吧。”

她从精致的手袋里拿出一叠照片,时候有些时日了,边角都有点儿泛黄。

照片中的场景似乎是一场贵族的舞会,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述端着高脚杯站在一根华丽的大理石柱子后面,还是十多岁的模样,却已经有了消瘦却挺拔的身形,动作和神态也都是入骨地优雅。

他注视的是一个长发倾泻的小女孩,穿着可爱的小礼服,倚着窗户站在,遥望远方,神情犹豫而落寞。

述的眼神里,有着隐藏极深的眷恋与温柔,仿佛眼中的那个人,是他顶礼膜拜的女神。

那样……充满爱慕的眼神……

冰凉的手指几近僵硬和颤抖地翻到第二张。

小女孩坐在阳光和煦的草地上,仰头望着天空,眼神一如既往地空洞。述站在她的身后,撩起她的长发,手里蓝色的缎带随风飞舞。

他扬手的姿势,如同在呵护最珍爱的珍宝,眼角眉梢里,都是宠爱与温柔。

第三张,是巨大的蓝色游泳池里,小女孩穿着玫红色的泳衣,深深地潜入水底,姿态优美无比。述双手环胸,低头站在岸边,脸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充满迷恋的神情。

泳池的另一侧,是甜美可爱如同天使一般的小女孩,白皙的皮肤,漆黑如缎的长发,可是她漂亮的脸蛋上,却充满跟她年龄不相符的哀伤与绝望。

那是年幼时的许悠。

“那个小女孩……是谁?”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有某种猜测缓缓浮上心头,令我全身冰冷,几乎站立不稳。

“她的名字叫做曈。”

曈,曈。

述昏迷的时候,曾经呼唤过的名字。

“再仔细看看这些照片,你不觉得你和她很像吗?头发,脸蛋,神情,气质……”

“她是谁?”

“或许你没有听过那个故事。述年幼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艰苦的远洋航行,而曈,是他在那艘远洋轮船上遇到的小女孩,是他终其一生……最爱的那个人。”

我只觉得一阵晕眩,手指一松,手中的照片掉落了下去,翻飞着从塔顶跌落,如同一大片坠落的白鸽。

“很多年前,一个小男孩跟着不是父母的亲人漂洋过海,去了异国……”

“他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家,给她如同公主一般最奢华优渥的生活,用他自以为很好的方式宠爱着她,满足她所有的要求。然而她不快乐,她厌恶他带着面具的生活,厌恶优雅的餐具与虚伪的舞会,厌恶那些钩心斗角,她渴望大海中迎风破浪的日子,她要回去……”

“她日复一日地枯萎,最后用牙齿咬断了绳子,投奔了她最向往的大海……”

“死在了大海之中。”

那个故事,田曾经对我说的那个故事,主角……竟然是述。

“曈一直都在想着逃离,而述一直都在将她囚禁,最后她投海自尽。后来,从不下水的述学会了游泳,他说这样去了天国,他就可以带着曈泅渡天国的每一条河流。”

我闭上眼,感到微凉的风从耳边刮过去,刮过去……

脑中浮现的,是和述在一起时的场景,初次见面时,眼中的震惊,坐在我身后量我头发的长度,教我游泳,替我挡车,说爱我,此生不渝。

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为什么,述会爱上这样一无是处的我?

终于解开了谜底。

这么……讽刺啊……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明明是这么高傲的人,却这么卑微地爱着述,一爱就是七年。”许悠看着远方说道,“可是看了你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惨白着连转过头看着她,嘴唇有些微颤抖,“为什么之前都不说?”

“在你最爱他的时候告诉你,不是更好吗?这样,你的心才会更痛,不是吗?”她的嘴角挑起一抹笑,侧脸完美如天人。

“告诉你,不要存在什么妄想,述跟其他人不同,他认定的东西,就会坚持下去,终其一生。”她缓缓说道,“他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曈,你不过是一个廉价的替代品。”

“就算他倾尽所有地爱你,那也只是在赎罪,向死去的曈致歉,他看到的永远都是你身上曈的影子。”

“放手吧,谢流蓝,你我都赢不了的,述内心的那个身影,强大到我们连与她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黑色的鸟儿尖叫着掠过林梢,我忍不住裹紧了衣服。

已经到了深秋,冬天就快来了吧,为什么我却以为,充满阳光的夏天会永无止境呢?

一直在阳光下昏睡,做着无比美好的梦,如今最要被寒风吹醒了。

家里的楼梯好像应该修了,走上去“咯吱咯吱”响,让人担心随时都会掉下来。然而此刻,我却希望楼梯突然垮塌,然后我直直地跌落下去,落在下面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得不省人事。

“我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希望我深爱的那个人,能够在我身边,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

述,这就是你的愿望。

为什么我到了这样的时刻,才真正明白呢?

我颜述空洞地往前走,直直地穿过走廊,走廊的尽头便是天台。

默正趴在天台上写作业,看到我来了,鼻子里冷哼一声,没有搭理我。

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朝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跑到天台的一侧,用力举起一个花盆,往楼下狠狠一摔——

涣散的眼神陡然凝聚,那是述送给我的雪绒花!

“你做什么?”我冲到揽过边往下一看,花盆已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花的根茎裸露出来,一如车祸那天的模样。

“看不顺眼而已。”默耸耸肩,无所谓地从我面前走过去。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你这么讨厌的小孩?”再也无法抑制,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前一推。

“啊!”默一头撞到那排花盆上。

“砰!砰!砰!”花盆接二连三地掉落了下去。

默勉强地站起身子,捂住头,然而殷红的鲜血还是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了下来。

鲜血……

他看着眼前的鲜血,吓呆了。

“你们在干什么?”妈妈出现在门口,目光扫过我身上,再看向默,“天哪——”

“妈妈,妈妈!她要杀我,谢流蓝要杀我!”磨突然尖声哭号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妈妈失去了理智,冲过来抓着我的头发用力地往墙上撞去,“要是黙有什么事,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我的头被重重地撞击在墙上,一下,两下。

眼冒金星,眼花缭乱……

“轰隆——轰隆——”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映亮了整个昏暗的天际,雷声跟着滚滚而来。

妈妈终于停了手,抱着默往屋子里走去:“默,不要哭,男子汉要勇敢!”

我瘫坐在泥土凌乱洒落的天台上,如同一堆被人扔弃的垃圾。

鲜血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随即,冰凉的雨水落了下来,砸在破裂的伤口上,彻骨疼痛。

突然,我仿佛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站起身,往楼下跑去!

花!

述送给我的雪绒花,还躺在支离破碎的花盆里,被雨水一冲,一定什么都没有了!

一路跌了好几跤,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花盆掉落的地方。

大雨倾盆而下,夹杂着猛烈的雷声。

泥土顺着谁流缓缓散开,裸露出细密的根茎。我用力地拢着泥土,竭力将它们拢到一起,可是没有办法,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和了水的泥土,再怎么将它聚拢,也只是一摊泥水。

它没法再包裹雪绒花的根茎,给它保护。

我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满手的泥水,以及地上已经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的雪绒花,突然仰头绝望地看着大雨倾盆的天空,泪如泉涌。

没有人爱我,哪怕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人爱我。我就是那个被上帝遗弃的小孩,被丢弃在永恒的黑暗里,永远永远都照不到阳光。

就算拼命挣扎,也不可能得到温暖和幸福。

我俯下身,额头顶着粗糙的地面,痛哭出声,鲜血和泪水一起随着雨水滑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