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温暖异常的美好冬日

姐姐说在一个撒满阳光、温暖异常的美好冬日里,她又一次见到了小千。小千颀长的影子深深地印在雪地上,生动诱人,像一副精心刻出的版画。姐姐常常说尽管每一个人的影子在阳光特定的角度下都会变得颀长好看,但是小千的不一样,和任何人的都不一样,她说他动人的影子来源于他年轻的朝气,身材的健美,学识的丰富,气质的儒雅。其实我知道小千远远没有那么的好,我也知道那些优美的比喻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姐姐爱她,一直都很爱很爱。

如果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就会把他所有的特点变成优点,无限制地扩大化,即使是发现这个男人背叛了她的那个本应该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刻。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的姐姐不可能再继续地爱小千了,至少小千自己再也无法感受到姐姐刻骨的爱意,因为我的姐姐已经死了,壮烈又无辜地死了,她死得很迅速,体内殷红的血液很快地流得一干二净,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像模像样的遗言。一刹那,生死无常,命如尘埃等等一系列消极惨淡的词汇迅速从我的脑海里闪过,将姐姐的死装点得更加凄美。此刻,我身边的小慢睡得很好,呼吸安静而均匀,富有章法,很像巴赫的十二平均律,这个漂亮又健康的小宝贝已经快满四岁,头脑聪慧,五官标致,会背古诗,会唱儿歌还会跳舞。尽管她还小,我却可以清晰地预见她美好的将来,美貌、智慧、金钱、事业、爱情等等。我觉得得到这些对于小慢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她是我美丽出色的姐姐的亲生骨肉,我最亲爱的姐姐给了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和无私去爱别人的能力,而我,则会把她抚养成人,给她智慧,也同样地教她怎样在去爱别人的同时,更爱自己。可是,我又常常觉得无法保证小慢可以最终得到幸福,我一直觉得幸福不是生活中简简单单各个要素的机械拼加,幸福不受个人控制,生生世世,宿命轮回,又有谁说得清楚?我确信姐姐死去的那一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她的女儿活下来,并且能够无忧无虑快乐地成长,直到幸福占满了她所有的生活,因为我的姐姐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女人,不论什么时候,她爱别人总是要比爱自己多那么一点点。

那年,我把小慢抱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但是依然很小很轻,还不足八斤重。

我还记得,当时,我的好朋友老三开着他那辆银灰色的捷达车,把我和小慢从医院接到家里,善意地劝我打消收养小慢的念头。他很睿智并且富有条理地列出了几条理由,滔滔不觉地讲了起来,样子比孔子还要博学,活像春秋时期游说列国的纵横家。

老三靠在我家中的沙发上,手里点上一支香烟,努力吸入,又吐出一口:“你是不是傻啊,怎么不长长脑子?你不就是一个正在读书的学生吗?你以为你是谁?还没怎么着呢就想征服全世界?这么盲目自信、盲目膨胀啊?”

“我没有盲目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老三,把小慢放在事先买好的小床上,坐在老三对面,一副虔诚的样子,好像他的学生。

“你总得把学上完吧,哪还有时间照顾一个小孩儿;就算你现在不愁吃穿,你能保证让小慢也不愁吗?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的竞争是多么残酷可怕,工作不好找,财富也不好积累,搞学问需要刻苦读书,做生意需要费尽心机。”老三继续说。

“是的是的,你说得非常正确。”我妄图敷衍了事,结束谈话。

老三看出我了的用心,仍然不肯罢休,把只抽了半截的香烟丢在地上,重重地捻灭,语气变得愈发郑重:“你知不知道,如果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女人带着一个一岁大的小孩儿,会让周围的人怎么浮想联翩,这影响有多么恶劣,你想过吗?就这个小东西,早晚有一天会影响你再找一个男人,到你谈婚论嫁的时候,你就后悔了,你自己也甭想生你自己的孩子了。作为一个女人,没有生过孩子,整个就是一个不正常!咱国家社会福利制度健全,福利院、孤儿院到处都是,用你操什么心啊!”

我知道老三讲的话,句句在理,但是我也知道自己不会采纳老三的建议。我想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的,自古以来女人多情善感,男人冷静理智,谁也不能改变谁。在老三临走时,我终于忍耐不住,用同样睿智并且有条理的,理由礼貌地反驳了老三:“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想我可以和小慢生活下去的。我可以找一个干净善良的保姆来照顾小慢的起居;如果生活真的清苦,我有能力迅速地把自己高价出售给一个像模像样的男人;我不会生孩子,因为我很自恋,我并不希望我的身体因为孕育一个孩子而变得臃肿不堪,不再美好,但是我希望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延续着我的灵魂,我相信小慢就是的,因为我相信我的姐姐。”

老三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副悲哀失望的样子。我知道,也仅仅是样子而已。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大家还是要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彼此之间互不干涉,各做各的事情。日子其实只属于一个人,就算是感情至深的亲属,或者相濡以沫的夫妻。

2时光荏苒,小慢四岁了,是舞蹈班里最小的孩子,但是她很优秀,不论训练多么艰苦也不会叫苦连天,痛哭流涕。小慢的腿形很好看,像姐姐一样修长笔直,尽管她还没有长到应该用“修长”来形容身体的年龄。

小千来看过小慢,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小慢正在优雅地跳着大跳,老师说她最多的时候还可以连续转七个平转,双腿腾空打击三次,小慢的一位站得十分标准,两腿之间一点儿缝隙都没有。我招呼小慢来见小千,还让她礼貌地叫他叔叔。见过小慢,小千总是千篇一律地重复着一个一直让他困扰的问题:“小慢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小千更加着急了:“是不知道还是不是?”

我再摇摇头,平静地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知道小慢的爸爸是谁,因为小慢现在的爸爸很好也很有钱,足以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

小慢爸爸的钱一直被我和小慢很好地利用着,尤其是小慢,我还记得,小慢差不多七个月就可以开口说话了,而小慢说出的第一个字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一个“买”字。

我和小慢的爸爸带着七个月的小慢逛街,小慢张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盯住柜台或者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痴痴迷迷地用娇滴滴的声音对我说:“买。”

我吃了一惊,疑惑地问:“什么,你说什么?”

小慢望着我,又重复了一遍:“买。”

我激动极了,马上不顾一切地掏出钱包:“小慢,买什么,你要买什么?”

小慢没有回答,她东张西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依然只是一个字:“买。”小慢的爸爸笑呵呵地赞扬着小慢:“好聪明啊!买,爸爸都给你买,爸爸把所有的玩具都给你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