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无名之地 9、达尔文的适者生存

当面临极大的不确定性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们要么应对得极为勇敢,要么极为软弱,很少会在这两个极端之间。

我从自己的经验中知道到这一点。当我的家庭面对未知时,那段往事令我记忆犹新。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一场变故是如何对人生产生有益影响的。

1949年,在国民党撤离我的家乡上海前夜,我们全家离开了那里。

那时我们不知道要带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船舱只够容下我们全家人,因此无法带上任何仆人。

我们每个人都为此悲哀,而我们对如何管理好自己,也实在是非常无知。厨师和我哥哥的保姆,因为失去了安身之处而哭泣。其他人已经在制订计划,让我们看见他们急于离开我们,这是一次令人不快的告别。

但是,那晚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看门人——老罗。

老罗和他的父亲,以及他的爷爷一直跟随我们家。

这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喜欢吃喝嫖赌,这些恶习令他每隔一定时间就会消失一阵子。我的继母也说老罗对她不敬,但她又说所有人都是这样,尤其是我。

最后的几个小时,每个人都感到迷茫。我的父亲在自言自语,无法决定他该带哪本书,最后他一本也没带。我的兄弟们做着无聊的举动,来掩饰他们的恐惧。

我的继母在发脾气。而我自己,我很难客观评价,我精神恍惚地走着,没有任何感情。

只有看门人老罗仍然保留着清醒。在我们将要离开的慌乱时刻,他友善而有效率地帮我们打包行李,并为我们危险的旅行提供食物。他似乎是在表现直到最后时刻的忠诚,他对每个人说安慰的话,肯定上帝将会保护我们。噢,我们是如何错误地评判了他!

也只有老罗聪明地把我们家的珠宝、黄金和外汇,从秘藏的行李袋子里取出,再缝进我的布娃娃里,还有夹克里衬、裙子和裤子里。

但有一件是别人不知道的,我在衣服夹层里藏了一样东西——我妈妈的翡翠发卡,我把它从甜妈的梳妆台里偷了出来。

最让我们担心的不是小偷,而是国民党。我们所有的金条和外汇,都被命令兑换成新币,否则的话就要被抓起来,甚至被枪毙掉。我们兑换了一些装装样子,但保留了大部分黄金和美元。因为新币很快就变得一钱不值,几乎等于废纸。看门人老罗真的很好,帮助我们躲避了检查,让我们能在美国继续过着舒适的新生活。

然而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前往码头的第一个检查站我们就被截住。国民党警察绕着我们的车打量一番,然后翻开我们的箱子。我们在心底称赞老罗的智慧,将行李放回到箱子里。

警察在我们的衣服袖口和里衬摸索,突然一个人发现了什么。当警察撕开我的衣服时,我开始剧烈地发抖,牙齿打战。我的兄弟们也面无血色,像毫无知觉的鬼魂。我的父亲用一双离别的目光看着我们。

终于,警察发现了我藏在衣服夹层里东西。

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那并不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翡翠发卡,而是一把女佣的普通木梳。

接着我听到了警察的笑声,那日寸我们才知道了真相——看门人老罗救了我们的命,虽然这不是他的故意。他用铅块替换了黄金,撕下父亲的书页充当钞票,用沙砾替换了零碎的钻石,把我们家的金银财宝都偷走了。

我们既被老罗骗了,同日寸也因祸得福了。

当时,我兴奋得两腿摇晃,跌倒在地上。这是我仅有的几次失去意识之一。

像我以前说的那样,在面临巨大危险时,很多人会显出缺点。他们或者愚蠢地信赖别人,就像我们一样;或者愚蠢而贪婪,就像看门人老罗。

六个月后,当我们已经平安抵达了美国,一个仍然住在马斯南路的表亲写信过来说,那个看门人老罗因为太过富有,被怀疑是窃贼或贪污犯而被枪决了。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既不高兴,也不悲哀。

命运如斯,而你必须调整自己以适应命运。

这是我的朋友们很快要学会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