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车

秦师傅开出租车,不是开那种满街转悠着找活儿的出租车,他开的是要事先预订的车,车型很好,是美国卡迪拉克牌,加长的,车壳有一部分用真正樱桃木镶嵌,车里还带小冰箱、小电视,只不过,这车不算很新,这样也好,租用它的费用按小时算不是贵得让人听而生畏,一般的老百姓偶尔也租得起——当然啦,租它是用于特殊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五的租用者是新婚夫妇。

我管秦师傅的这辆车,叫做花车。它出动时,一般总会披红绸、缀鲜花,是的,它那车头、车顶,还有车里面所点缀的花,不是假花,而是真花,以艳红的玫瑰为主,也会搭配些别的花卉,色香俱全、喜气喷溢。秦师傅开花车时总是西服革履,胡子剃得光光的,扎着条纹鲜明的领带,特别是他那一脸真诚的微笑,简直是把暖心的花,栽进你心里去了。

秦师傅已经48岁,儿子上大学了,他总是说:“我最适合开这花车,夫妻和美,四老康健,儿子有出息,坐我这车,包你幸福快乐!”客户一传十、十传百,打电话到公司订车的,有的竟这么说:“不是秦师傅开,你们把那卡迪拉克送给我们也不稀罕!”

我问秦师傅:“开花车,有些什么故事?给我讲讲!”他说:“‘故事’这两个字你以后再别跟我耳边提——把这两个字反过来,是什么?我们司机最忌讳!”又说:“其实,开了两年多了,坐花车的新人我瞅着都差不多,小伙子都帅,新娘子都美,接亲送亲的都乐乐呵呵,合不拢嘴……没什么稀奇的情节。依我说,这就好,干什么非得有什么……”他笑了,把“故事”两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前天,我又看见秦师傅开的卡迪拉克在街上驶过。那车上虽然装饰得有喜字,但还是缀饰的鲜花最抢眼,我还是坚持不把它称做喜车而唤做花车。一对男女恋爱、结婚,他们会在那个晚上,度过他们人生中的初夜,享受健康性爱的极乐,并且,在某一天,一方的精子会同另一方的卵子融合,大约10个月后,他们又会初尝为父为母之乐……这些人生当中的最普通最正常的情况,难道不是最美的诗、最甜的歌、最值得我们珍惜坚守的吗?是啊,最好不要因为有“故事”而派生出“事故”,愿花常好、月常圆,岁月里纵然会有风雨泥泞、起伏跌宕、波诡云谲、悲欢离合,但乘坐过秦师傅花车的伴侣,最好能终于白头偕老,把“故事”和“事故”从岁月的筛眼里筛落下去,把相敬如宾、矢志不渝、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平凡与正常,永留在人生的轨迹里。

秦师傅不讲故事,却跟我说起过他开车时的心情:“有一回,那新娘子走过来,我猛地一惊——怎么那么像我那口子,当然,我说的是当年的她,而且,加上想象——如果23年前就时兴这种婚纱,她穿上肯定就是那个模样……嘿,那天我开车时候真有点心猿意马,我不停地想,要是我跟我那口子,还跟23年前那么年轻,握着手,坐在那后座上,该多好啊!”我心里想,这不就是故事吗?啊,确实,一有故事,也就真得提防出事故呀!我笑对他说:“你们两口子要坐在后座上,谁给你们开车呀?”他望着我,严肃地说:“应该是你呀!”我?23年前?我跟我那口子是30年前结婚的,哪见过这样的花车……一时不禁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