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张山与朱春丽是回老家结婚的。与李斯一样,他们都是外地农村的民工,大家来自同一个贫穷落后的地区。张山和李斯在这个城市已经奋斗了好多年,两人凑钱买了一辆出租车。这个城市已经有太多的出租车,生意并不好做。朱春丽在一家玩具厂做工,玩具厂不久前倒闭了,于是搬过来与张山同居。张山和李斯在郊区合租了一间屋子,就是那种专为出租给民工设计的简易房,长长的一大排,像火车的车厢,每间屋子都十分狭小,人住在里面,就像是被装在罐头里。

朱春丽搬来不久,邻屋搬走了,李斯便搬过去住。乡下人结婚很讲究,张山和朱春丽因为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城里人,而且未婚同居了一段时间,因此从老家喜气洋洋地回来,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张山要在玻璃窗上贴象征新婚的红双喜字,朱春丽不答应,说周围的邻居早知道我们住一起了,现在再这么弄,不是等于敲锣打鼓地告诉别人,过去是非法同居。张山说:“我就是要告诉别人,过去是非法,现在才是合法,是受婚姻法保护,是神圣不可侵犯。”

朱春丽知道张山心里有别扭,也就不跟他顶真。张山把红双喜字贴得到处都是,门上,窗户上,大橱的镜子上,一台二手货的旧冰箱上。一切都布置好以后,便去请李斯过来吃饭,喝酒,并且随手将一大包喜糖扔给他。李斯掂了掂那包糖的分量,说你们的喜糖我一定要吃,可是这么一大包,也太多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爱吃糖。

朱春丽说:“不行,这糖你得吃掉。”

“也实在太多了。”

“太多也得吃,慢慢吃。”

大家一起喝酒。

李斯嬉皮笑脸地说:“我是不是该改口,以后得叫你嫂子。”

朱春丽在李斯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别跟我油腔滑调,原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

张山在一旁很严肃地插嘴说:“李斯的话不错,以后是得叫嫂子。”

“你看,是张山让我叫嫂子的。”

张山对李斯显然还是不放心。李斯照顾张山新婚,有意多做夜班,他开玩笑说,张山反正晚上有活干,而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晚上到大街上去溜达。张山不好意思一个劲让李斯做夜班,有时候一定要和李斯换班,可真是晚上出车了,心里便惦记,不放心朱春丽一个人留在家里。因为心里存着疙瘩,他的种种做法不免滑稽,像防贼似的防着李斯,就算是在大白天,也会出其不意地折回家来,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因为张山防范得实在太严,李斯几乎没机会可以接近朱春丽。有一天上午,阳光十分灿烂,张山折回家来,磨蹭了一会儿,很放心地离去了,李斯突然去找朱春丽,说了没几句话,便把她逼到门边的一个死角里。朱春丽半推半就地让李斯猖狂了一会儿,很认真严肃地说:“李斯,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

李斯没想到自己这次会马失前蹄,会不成功。他印象中,朱春丽是个容易到手的女人,而且他知道,在张山之前,她就已经不是处女了,这也正是张山很长时间内,没有真打算娶她为妻的原因。现在,房间里到处贴着的红双喜字,又一次让朱春丽恢复了贞洁,李斯想霸王硬上弓,想把朱春丽往床上推,可是她的力气似乎更大,弯腰一使劲,居然将李斯抱了起来,然后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将他一推,从屋里一直推到屋外。李斯觉得自己很丢脸,朱春丽忍不住笑起来。他还想死皮赖脸地进屋,朱春丽警告说:

“你别进来了,有话就在外面说。”

李斯讨饶说:“我错了,行不行”朱春丽不想听他饶舌。

李斯垂头丧气。

朱春丽不想让李斯太难堪,好言好语地说:“李斯,你也别成天花心了,还是和张山一样,好好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一段时候,对娱乐场所的管理,突然严格起来。据说这个城市中的许多小姐,都像候鸟一样,在严打的形势下,纷纷飞往别的城市。出租车的生意因此更不好做,李斯经常去等候生意的夜总会如今门庭冷落,平时有好多辆出租车在那排队的景象已不复存在。霓虹灯不再闪烁,夜总会的大玻璃上,斜挂着一块小木板,用红漆在上面写着:

“整顿内部,暂停营业。”

已经是深夜了,天气突然变冷,李斯试着去火车站碰运气,在接站处冻得瑟瑟直抖。一列来自北方的特快列车进站,旅客开始源源不断地在出来,候车的司机一个个不耻下问,在人流中不停地问要不要出租车。越是问得恳切,越是生意清淡。

就在已经完全失望的时候,李斯看见远处空空的站台上,一男一女两个人还在那吵架。那两个人显然是一起的,正为什么事闹着别扭,你一句,我一句,火气很大。李斯对门口的检票员说自己认识他们,说那两个在吵架的人,正是自己要接的人,他进去帮他们拎行李。检票员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对的表示,李斯说了句谢谢,便从检票口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