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到巴黎(七)

我又把自己的手摊了开来,那可怕的血迹依然沾在我的手心里,而这一幕居然让女管理员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在,这回我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了,如果留下来实在是百口莫辩。可是,我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女管理员知道我是谁,警方很快就会通缉我的,我在法国人生地不熟的,更重要的是有语言障碍,要抓住我实在太容易了,到时候我就再也说不清楚了,他们会说既然你没有杀人,那为什么要潜逃呢?

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绝望,就像心口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根本没有心情再看外面迷人的巴黎夜色。我悄悄地拿出餐巾纸,擦干净了手心里的血迹,可仍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原本来巴黎是为了素不相识的林海,为了破解神秘羊皮书的秘密,顺便也想赚个免费欧洲游的便宜,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今晚。说不定到了明天早上,大小媒体都会报道这件事,那我就用不着出版社帮我炒作,而真正成为“新闻人物”了。

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出租车停在了塞纳河边,下车后我躲进了夜游巴黎的人群中。世界经典推理小说告诉我,要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就是树林,总之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

忽然,我想到了于力,现在恐怕只有他才能救我了。

我立刻给于力打了电话,他已经在警局听说了奥尔良教授被杀的事,他说现在我已经成为了通缉犯,警方正在巴黎各地全力搜捕我。

我在电话里大声地说:“于力,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杀人呢?我是无辜的。”

“我也相信你,但警方不相信。我看你还是快点回来自首吧,我会请律师帮你的。”

“好吧,我会考虑的。”

我颤抖着终止了通话,现在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回头看看塞纳河边的游客们,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对着我,似乎随时都会有人把我抓起来。

心跳越来越快了,我浑身打着冷战,就算再有勇气也不敢暴露在灯光下。我低着头走下了河岸,沿着河堤走到了塞纳河边的一座桥下。

没想到桥洞下还蜷缩着好几个流浪汉,难道我也落到了这个下场?

正在我失魂落魄之时,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我的裤脚管。

我吓得几乎大叫起来,却见到一个人影从黑暗里站了起来,他拍拍我的肩膀,用英语说:“I’mJack,yourfriend.”

原来是雅克啊,吓了我一跳。世界真是太小,这已经是我在巴黎第四次遇到他了。

雅克用蹩脚的英语问我去哪里,我却实在回答不上来,想说自己正身处危险之中,但又不敢说出口。

但雅克却“热情”地把我给拉走了,他用英语说到他家里去坐坐吧,我真还不知道流浪汉能有什么“家”,不过我现在也实在走投无路,先到他那里去避避风头也好。

于是,雅克带着我跨过了塞纳河,向巴黎西北方向走去,穿过灯红酒绿的巴黎街头,一路上有不少乞丐与他打招呼。我心里一阵发慌,原来跟着他更引人注目了,我只能把头低下来,不让人家看清我的长相。

流浪汉都是竞走的高手,雅克竞一口气走了半个多钟头,我的腿都快走断了。眼看渐渐离开了市中心,周围的灯光也暗淡了许多,该不是把我领到黑社会去吧。

四周越来越偏僻,直到雅克在一道围墙边停了下来,墙角裂开一个大洞,正好可以钻进去,他便拉着我钻进了围墙。

墙里居然是一片开阔地,四周种着一些大树,一些奇怪的石碑在黑暗中矗立着,凉风吹过让我不寒而栗。我颤抖着问这是什么地方啊?雅克的回答非常干脆:“Cemetery。”

虽然我的英文水平一塌糊涂,但这个词倒还是听过的,它的意思是——墓地。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在这月黑风高之夜,雅克竞把我领到了墓地之中,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正当我吓得要逃跑时,雅克却说这里就是他的家,难道他是从坟墓里爬出的吸血鬼不成?

雅克又解释说公墓管理员和他很熟,晚上让他睡在管理处的空房间里,至少要比在塞纳河的桥洞下过夜好多了。

他的回答让我将信将疑,再看看周围一座座孤坟,心想今晚真是倒霉到家了!

雅克带着我穿过墓园,来到一排两层楼的房子前,敲了敲一扇窗户,里面还有个值夜班的管理员。随即他把门给打开了,让雅克随便住在哪间空屋子里。在亮着电灯的值班室里,我忽然看到了公墓的名字——Archabault公墓。

这奇怪的名字立刻抓住了我的眼球,我像傻了似的凝视着这行字母,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对了,在《玛格丽特》真画的下端,不是有一个画家的签名吗,那个签名是“A.Archabault”,而“Archabanlt”正是画家的姓氏。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那行字母,确实一个都不差。也就是说这个公墓的名字,和16世纪宫廷画家的姓氏相同。

虽然说人名与地名相同,在欧美国家是相当普遍的现象。但在法国人里,“Archabault”是个极其怪异的姓氏,实际上这是个外来的姓氏,法国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姓。之所以会出现公墓与画家同名的现象,恐怕只有用巧合来解释了。

在这子夜时分的墓园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掠过了我的脑子,让我一下子开窍了—是的,我突然想起了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在这篇著名的小说里,作者写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一个为德国服务的中国人,他想要把重要的情报传递给德同,但又实在没有传递的途径,他就在最后关头杀死了一个叫艾伯特的人,因为他要德国攻击的目标,就是一座叫艾伯特的城市。媒体报道了这桩毫无动机的杀人案,德国人解读出了这条重要的情报,因为报纸登出了艾伯特这个名字。

那么“Archabault”是否也是同样的道理呢?这个极其怪异的姓氏,正好与这座墓地的名字相同,不正是某种重要的暗示吗?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1574年玛格丽特的心思,她要在自己的肖像画里传达某种重要的信息,但又害怕被王太后发现,只能采用某种特殊的手段。所以,她请了一位姓名怪异的宫廷画家来画,当时所有的画家都会在作品上签名,只要这位叫Archabault的画家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就等于在画布上留下了永恒的密码——

因为“Archabault”就是埋藏秘密的地点!

到这里我一切都想通了,正因为“Archabault”公墓埋藏着秘密,所以玛格丽特请了一位姓Archabault的画家来为她画肖像,油画上的签名才是真正的信息!

这真是绝妙的密码啊,也只有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才能设置和破解,不是我在自夸哦。

拉莫尔家族用了四百多年的时间,始终都没有参透这个秘密,如今竟然被我发现了。我仰天长叹,看来雅克真是我的福星了,我要是没有来到这座公墓,没有看到“Archabault”这个名字,就算苦思冥想一百年都未必想得通啊。

也许最大的秘密就在我们脚下了,我赶紧回到现实中来,拉着雅克去问公墓的管理员。因为我们的英语水平都惨不忍睹,所以费尽了各种表达方式,终于大致问清楚了公墓的情况——原来,这座公墓早先是修道院,始建于公元1505年,当初的名字就叫Archabault修道院,16世纪末曾为法国王室所有。但在法国大革命时代,修道院被战火毁灭,从而变成了一片公墓。既然修道院都已经变成了公墓,那么时过境迁秘密还会在吗?我低下头想了片刻,感到希望并没有完全断绝,因为在《玛格丽特》油画的真品里,“A·Archabault”的签名是在最下端,几乎被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那是否可以理解为修道院的地下呢?

我问雅克是否看过那些墓碑,他说这里几乎每一个死人他都认识。我又问他有没有16世纪的墓碑,他说在墓地的最里端看到过。

雅克已经在这公墓里生活好几年了,轻车熟路地带着我穿过恐怖的墓地,来到了那块古老的墓碑前。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手电简,照亮了墓碑上的文字——A.Tluabahcra,1525-1572。

“Tluabahcra?”

这个姓氏更为奇特,根本就不可能读通,我又仔仔细细地念了一遍字母,才发现“Tluabahcra”不就是“ArchabauIt”倒过来写吗?

这个墓一定不简单!

这时雅克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前几年政府清理过墓地,发现这个墓里竞没有棺材,在墓的后面还有一个大洞。

说着他把我拉到了墓后,果然手电光束下出现了洞口,人完全可以跳下去的。

但要我跳到坟墓里是绝对不敢的,可雅克却率先跳了下去,他说下面很好玩,让我下来也看看。

我只能硬着头皮钻进了洞里,发现底下是个很大的墓室,却没有任何棺材的迹象,就连尸骨的痕迹也没有。

在墓室底下还有一块石板,雅克好奇地用手电照了照,发现旁边还有缝隙,是可以搬开来的。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力,居然把这块大石板给搬开来了。

石板底下立刻冲出一股奇异的气味,呛得我们鼻涕眼泪直流,恐怕那是四百年前的味道吧。

当电光再度照亮下面时,我这才看到了一个石头盒子,更确切地说是个石匣。

石匣的重量很沉,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搬出来,打开重重的盒盖——一

我看到了一卷书。

在手电光线的照射下,我颤抖着捧出了那卷书,纸质和今天的书完全不同,和羊皮书也不一样,我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它的质地。

总而言之,这本书一定非常古老了,我根本就不敢打开来看,我害怕一翻开就会变成灰了。

突然,我听到墓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道灯光从头顶的洞口射了进来。雅克立刻警觉地叫了起来,但一个黑影已经跳下了墓室。

难道是这座坟墓里的死人外出游荡回来了?我是否该对它说:“对不起,我们不该打扰你的家。”

然而,当一道电光射到我的脸上时,我却听到了一句熟悉的中国话:“怎么是你?!”

竟然是于力的声音,我赶紧走上去两步,果然看到了于力的脸。他和我的表情一样惊讶,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遇,像这样在坟墓里重逢的情节实在太离奇了。

雅克看着我们好像是认识的,也就不再紧张了。我摇着头问:“于力,你怎么也来了?”

“我想我发现了《玛格丽特》油画里的秘密。”

原来于力也发现了油画签名的问题,他认为“A.Archabault”的签名很可能是一种暗示,他半夜里跑到图书馆里去查“Archabault”的地名资料,果然发现在16世纪末,巴黎西北有一个叫“Archabault”的修道院,当时由王室管理,法国大革命后改成了公墓。

于是,他又连夜开车赶到了这里,跑到公墓里寻找可疑的墓碑,直到发现了这座16世纪末的坟墓。

我也惊讶地摇了摇头,还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参透了呢,原来于力比我还要厉害啊。接着我又急着向于力解释,奥尔良教授并不是我杀的,我进入研究室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椅子上。

于力似乎并没有着急,他点点头说:“我怎么会怀疑你呢?等明天早上我会陪你去和警方说清楚的。现在先看看你发现的东西吧。”

我把那本奇书交给了于力,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说:“天哪,这不是古埃及的纸草文书吗?”

“什么?古埃及的文书?”

“对,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种图书,也称纸莎草纸书卷,产生于公元前3000年的古埃及,人们用尼罗河边一种类似于芦苇的莎草科植物为材料,取其茎髓切成薄片,压在一起就制成了纸莎草纸。古埃及人用芦苇茎为笔在纸上书写象形文字,就是你眼前的这种书卷。”

这时想到自己还在坟墓里,我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便爬到洞口外边去了,于力和雅克也一起爬了出来。

我们在墓碑边上支起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古老的纸草文书。

没想到一开头居然是古希腊文,凡是学习西方历史的人,大多能读懂古希腊文,于力立刻用汉语翻译出了第一行文字——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本书,乃是古埃及亡灵书,这里记载了未来世界,以及足以毁灭世界和人类的最高深的魔法。”

我颤抖着问了一声:“古埃及亡灵书?”

“是的,这本书的内容是在古埃及时代完成的,但开头这些古希腊文字是后来写上去的,应该是在公元前4世纪左右。我看开头这段类似于序言。”

“序言写了些什么?”

于力大致地看了看开头这段,突然无比讶异地说道:“序言是一位古希腊学者写的,他说发现这本古埃及亡灵书的人,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

“亚历山大大帝?那可是世界古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啊。”

“对,根据这段古希腊文的序言记载,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埃及,在尼罗河畔的一座古代神庙中,发现了这本古埃及亡灵书。亚历山大对这本书极感兴趣,因为他看不懂书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便命人将其全文翻译成古希腊文。但书中有一段内容却引起了亚历山大的不快——书中写到在爱琴海以北,黑海以西必将产生一位年轻的君王,这位君王具有非凡的军事天赋、他以剑斩断绳结、梦想征服世界,但他仅仅做到了一半,就在巴比伦因癫痫而死。”

“爱琴海以北,黑海以西不就是马其顿王国吗?具有非凡的军事天赋、以剑斩断绳结、梦想征服世界的人不就是亚历山大本人吗?”

于力点了点头说:“没错,亚历山大并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年仅三十三岁就因癫痫死于巴比伦。”

“也就是说书里的这段内容,准确地预言了亚历山大的一生。”

“嗯,当时的亚历山大正如日中天,他怎么会相信自己将因癫痫而死呢?于是他下令将这本古埃及亡灵书,永远地封存在金字塔里。”

“但没想到预言竟然应验了!他后来真的因癫痫而死。”

于力又翻了翻后面的纸草书说:“序言到这里结束了,后面全是正文,既有古埃及象形文字,也有古希腊文字,是两种文字相对照的。”

“两干多年前,亚历山大大帝下令将这本书永远封存在金字塔里。而路易九世在羊皮书卷上说,他是在埃及的金字塔里发现那个重大秘密的。依此推论,路易九世所说的那个重大秘密,其实就是这本古埃及亡灵书了,对不对?”

“你说得很对,我想这是唯一的可能了,否则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为何要处心积虑地设置密码,最终把我们引到这个墓室里来呢?”

雅克一直看着我们两个中国人说话,不耐烦地伸了伸舌头。

于力把亡灵书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塞到自己的包里说:“我必须赶回大学,对这本纸草书继续研究。”

“那我怎么办?警方还在通缉我,但教授不是我杀的。”

于力拍拍我的肩膀说:“还是先自首吧,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说完于力竟然丢下了我,径直向墓地外边走去,这时我浑身都抖了起来,便大叫一声:“等一等,于力!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教授?”

于力停顿了几秒钟,但他并没有回答,继续向外面快步走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飞快地向于力奔去,同时喊了起来:“是你杀了教授吧?!”

于力像是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然后马上回过头来,雅克的手电筒照在他脸上,竞与这墓地里的死尸一样苍白。

他露出一副极其怪异的表情:“你说什么?我杀了教授?”

“对,如果不是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到教授那里去一次,我怎么会出现在凶杀现场呢?这些都是你的安排,先让我进入凶杀现场,在计算好时间之后,再给女管理员打电话,让她在第一时间发现我,这样我就成了最大的杀人嫌疑犯了。”

“可是作案时间呢?我不是晚饭后就去警局了吗?直到警方接到报案,我一直都留在警局里。”

“是的,你可以在警局找出足够的证人,来证明你没有作案时间。但我记得奥尔良教授是最先吃完饭走的,然后你才说你要去警局——在这段时间里,你完全可以先去研究室,在那里杀死奥尔良教授,然后又从从容容地赶到警局。你完全计算好了我的作息时间,你在警局等到那个最保险的时刻,再给我打电话把我骗到研究室,接下来你只要再给女管理员打个电话,一切的罪名就全都推到我的头上来了。”

于力沉默了片刻,眼神里散发着一股恶意,他忽然拍了拍手说:“很好,果然是块小说家的料,你的推理非常精彩,但唯独缺少一样——证据。”

“是的,本来我是没有证据,但现在我已经发现了,这个证据就在你的身上。”

于力紧张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什么证据?”

我冷笑了一声:“看来你已经承认了。”

“混账!”

“自从伏尔泰大学里逃出来,我已经忍耐了几个小时了,虽然一开始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始终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毕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但几个小时来我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要杀死奥尔良教授。刚才在墓地里看到你的眼睛,目光里所流露出的一股杀意,让我不寒而栗。是的,这是杀人之后才有的眼神,标准的目露凶光。你已经丧失了理智,也许还会杀更多的人。”

“闭嘴吧!”

于力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手枪,黑色的枪口直对着我的胸口。

我还没反应过来,雅克已经怪叫了一声,但于力转过枪口又对准了雅克,他用法语和汉语各说一遍:“你们都不准动,谁动就打死谁!”

在这阴冷的墓地里,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对峙着,凌晨正是幽灵们回家的时候,四周刮起一股股愁云惨风,让人联想到许多部经典的恐怖片。

我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力忽然苦笑了一声:“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我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父亲,他为研究‘路易几世之谜’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我必须要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所以才跑到法国来读研究生。”

“我知道你和奥尔良教授都很渴望发现那个秘密,但为什么要杀人呢?”

“原本我从来没想到过要杀人,但自从我投入了奥尔良教授的门下,就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我发现教授的许多重要论文,都与我父亲写过的手稿相同,甚至他们的研究成果也都非常相似。”

这个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你怀疑奥尔良教授剽窃了你父亲的研究成果?”

“不是怀疑,我已经秘密地证实了,这件事千真万确。我父亲在伏尔泰大学做访问学者期间,与奥尔良教授共同研究‘路易九世之谜’,卑鄙的教授不但窃取了我父亲的成果,而且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还对我父亲实施了恐吓与催眠,致使我父亲精神失常胡言乱语,被迫提前回国,不久就困意外车祸而去世了。”

“所以你非常恨奥尔良教授?”

“是的,这一切都是我来法国以后才发现的。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教授始终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而我也始终把仇恨埋在心底,我发誓一定要为父亲复仇。但奥尔良教授是研究路易九世之谜的专家,我必须依靠他才能发现那个秘密,所以我必须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当我们得到那幅真正的《玛格丽特》油画,你认为可以不需要奥尔良教授,而独自解开那个谜底了,这就是你杀人的时机。”

“对,我已经悄悄悟出了油画签名的暗示,我想我可以发现那个秘密了,而你的存在正好是替罪羊。”

“所以你杀死了奥尔良教授,又设计陷害了我。”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如果说奥尔良教授死有余辜,那么我又何罪之有?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于力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朋友。我早就看穿这个世界了,只研究学术是无用的,只有利用知识为自己创造财富才是可行之道。知识是最重要的权利,既然拥有超过常人的知识,就必须用来为自己服务。”

“我懂了,在得到《玛格丽特》真画之后,世界上有机会解开秘密的只有三个人,那就是我和你,还有奥尔良教授。你杀死了教授,又陷害了我,那么只剩下你一个人,就可以独自占有这个秘密了。”

“说得没错,这个秘密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要费尽心机把它留给自己的孩子,以便她和拉莫尔的私生子能成为欧洲的主宰。拉莫尔家族用了四百年的光阴来破解秘密,这中间不知道死过多少人,又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是的,我确信这个秘密将给我带来财富、名誉和地位,甚至无边无际的权力,彻底改变我的人生。”

在墓地清冷的月光之下,于力的表情变得异常狰狞,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我,不停地摇晃着。

他要开枪吗?

我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砰!

瞬间我闭上了眼睛,但除了心里一颤以外,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于是我惊恐万分地睁开眼睛,只见于力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额头流了一些血,旁边有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

原来是雅克救了我,他手里始终攥着一只打火机,就在于力即将要向我开枪时,雅克把打火机砸了出去,正好击中了于力的额头。

任何人的额头被这种金属打火机砸中,至少都要搞个脑震荡,我赶紧低下头瞧了瞧于力,看来他确实已被砸昏了过去。

死里逃生,真是老天有眼啊!

这时我几乎浑身瘫软了下来,来不及和雅克拥抱,便掏出手机打了报警电话。

几分钟后,警车呼啸着打破了幽灵们的安睡,警察闯进墓地带走了我们三个人。

再见,Archabault公墓。

2005年4月18日巴黎

我获得了自由。

凌晨时分,刚刚踏进警局的时候,发现墙上已经贴满了我的照片,我果真成为了全法国通缉的杀人嫌疑犯。幸好警局里有中文翻译,我原原本本地向警方叙述了情况,雅克也愿意为我作证。

但最重要的是我掌握了于力杀人的证据——

当我在发现奥尔良教授尸体时,曾发现他手里攥着一枚纽扣,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后来在公墓看到于力,我发现他的上衣口袋上缺了一枚纽扣,而他另一边口袋上的纽扣正好与教授手里的一样。本来我对于力还只是怀疑,但发现这个以后就确定是他干的了,所以我说证据就在他身上。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即告诉于力,因为我怕于力知道后会扔掉衣服,这样就无法证明教授手里的纽扣是他的了。当于力穿着缺少一粒纽扣的衣服被拘捕时,他自己对这一点还浑然不知呢。

经过法医的鉴定,在于力的衣服上,发现了少量的教授的血迹,他也确实有作案的时间。

一切就这样真相大白了,于力将以谋杀罪被起诉,而我重新获得了自由。

至于那本从墓地里发现的古埃及亡灵书,被法国政府转交给了卢浮宫博物馆研究。

我作为这本亡灵书的发现者,当然有知道书里内容的权利,卢浮宫的专家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他们已经解读出了亡灵书的部分内容。

其中一位专家曾经研究过汉学,年轻时在北大留学过七年,他用流利的中文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知道这本书里的重大秘密?”

“对。据说有许多人为得到这本书而死。”

专家摇摇头微笑着说:“其实它并没有多么神秘,只是来历确实很奇特,在亡灵书的古希腊文序言之后,是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开头,第一句话就意味深长——此书乃是未来的亡灵所著。”

“未来的亡灵?”

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说法。亡灵不都是来自过去吗?怎么会有来自未来的呢?

“因为作者是未来的亡灵,所以这本书才叫《亡灵书》。”

“那亡灵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当然就是未来了。书的开头记载了‘古王国时代’的一次天文异象,在大约四千年前的一个秋分之日,古埃及的天空上出现了一艘神秘的飞船,降落在著名的胡夫大金字塔顶上。从飞船里出来的人穿着奇装异服,他们拥有非凡的技术和手段,在古埃及人眼中具有高度的文明,他们声称自己来自四千多年以后的未来世界,在一次时空旅行中意外地来到了古埃及时代。”

“难道是未来人类的时空旅行?”

专家微微点头:“对,所以古埃及人称他们为‘未来的亡灵’,他们说自己的飞船毁坏了,无法返回四千年以后的时代,只能生活在古埃及人中间。其中有一个人是四千年后的历史学家,他决心在自己死去以前,把所知的人类历史全都写下来,于是就写成了这本《亡灵书》。”

“四千年后的人记录的历史,对于四千年前的人来说,不就是一本关于未来的预言书吗?”

“就像你年老时写的回忆录,如果穿越时空到了你年轻时代,就是你自己一生的预言。”专家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了,说话不时夹杂着几句法语,“亡灵书用古埃及象形文字写成,被当时的埃及法老奉为圣物,一直存放在尼罗河畔的神庙里,直到公元前4世纪,被亚历山大大帝封存在金字塔中。”

“这本书里真的预言了人类历史吗?”

“我已经看过一部分了,如果亡灵书确实成书于四千年前,那么它的预言相当准确。比如古埃及的毁灭、特洛伊战争、波斯帝国的兴亡、亚历山大大帝的远征、秦始皇统一中国、斯巴达克斯起义、赤壁大战等等东西方历史,在这本书里全都有精确的表述。也只有当代的历史学家才能如此博闻,绝不是四千年前的古埃及人所能预言的。”

“就像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

专家忽然笑了起来:“哈哈,说到《诸世纪》,我倒是在这本亡灵书的最后,发现了关于《诸世纪》的秘密。”

“难道亡灵书也预言到了诺查丹玛斯和《诸世纪》?”

他摇了摇头说:“是诺查丹玛斯在这本亡灵书的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诺查丹玛斯怎么会在四千年前的书上签名?”听到这里,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了,“难道他真是个穿越古今的幽灵?”

“当然不是,而是诺查丹玛斯曾经收藏过这本书。自从路易九世远征埃及被俘以后,这本亡灵书就被带到了法国,一直珍藏在宫廷之中。而诺查丹玛斯的祖先曾做过宫廷医生,他的某位祖先一定从宫中盗出了亡灵书,又经过几代人才流传到诺查丹玛斯的手中。因为诺查丹玛斯精通古希腊文,所以他能够看懂亡灵书上古希腊文翻译的部分,知晓了未来世界发生的事情,进而成为一个大预言家。”

“真不可思议,那么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其实是抄袭了这本亡灵书是不是?”

“没错!诺查丹玛斯运用了诗歌的形式,语言非常隐晦,就是要做到和亡灵书不一样,但内容却是换汤不换药。你知道为什么诺查丹玛斯没有写完《诸世纪》就死了吗?”

“因为他的秘密被王太后发现了。”

专家没想到被我一句话就说破了,他点点头说:“你的推理能力非常强,显然是当时的凯萨琳王太后,她发现了诺查丹玛斯的秘密,便下毒杀死了诺查丹玛斯,并抢走了这本古埃及亡灵书。王太后一定会从亡灵书中寻找与自己有关的内容,结果她发现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将不得善终,瓦卢瓦王朝将会被波旁家族取而代之。”

“所以王太后非常恐惧,就把亡灵书藏到了Archabauh修道院里?”

到这里一切都想通了,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公主,也一定发现了母后的这个秘密,所以才会把Archabault修道院的信息,通过画家签名的形式传递给她的孩子。

专家忽然长叹了一声:“现在我才明白,为何王太后要策划血腥的圣巴托罗缪之夜,因为她从亡灵书里知道了未来的秘密,她明白瓦卢瓦家的江山不保,她的儿子们将会一一死去。但王太后是个非常强悍的女人,她绝不甘心屈从于历史,为了家族为了她心爱的儿子们,她必须要改变历史,就在自己女儿与新教首领亨利的新婚之际,进行了疯狂的圣巴托罗缪之夜大屠杀。”

“天哪!可她还是没有消灭纳瓦尔的亨利。”

“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历史。王太后知道亨利将在未来继承王位,于是她准备了一本书要毒死他,但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儿子查理拿去看了。结果亨利活得好好的,查理九世倒被毒死了。王太后本来是要保住自己儿子的王位,结果却反而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历史是不能被更改的。”

“是啊,数百年来有多少人想得到这本书,利用它来谋取权力、财富和地位,甚至妄想主宰世界。其实只要看看凯萨琳王太后的下场就知道了,得到这本书并不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会使自己悲剧的命运来得更快。”

“就像王太后原本要杀死女婿,却反而毒死了自己心爱的儿子。”

专家会心地笑了笑:“后世每个苦苦寻觅这本书的人,也几乎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虽然,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是那样聪明,她安排了一个如此巧妙的密码,要将这本书留给她的后代们,但结果却是悲剧性的。她的后代永远藏在南方的深山中,为了寻找秘密而痛苦数百年,不知有多少人为之而付出生命。若是玛格丽特王后泉下有知,我想她宁愿让这个秘密永远烂在墓地里!”

“我终于明白了,其实任何的预言都无法改变历史,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把握好今天。”

说到这里我忽然轻松多了,来到巴黎这么多天,这一刻是我心情最畅快的。

与专家依依惜别之后,我轻快地走出了卢浮宫。此刻巴黎已是华灯初上,许多游人们在争相拍着夜景,至少再也不会有卢浮魅影来打扰他们了。

忽然,有只手在我背后拍了一下,我紧张地回过头来,却发现是嬉皮笑脸的雅克。

看来,今晚又该我请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