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诺千金

楚云,叶梦诗。我在十一年前就已经知道……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懵懂少年。

我记得那是深秋时节,翠林庵中清幽凄冷。有个小女孩独坐在院子一角,她凝望着天边渐落的夕阳,神色忧伤。

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女孩。那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给一块白玉镀上了黄金的炫彩。我的心脏怦怦怦地剧烈跳动着,宣告我在生命中第一次明白了异性的真正含义。

我无法抵抗这样的吸引力,于是我走过去坐在那小女孩身旁。

小女孩好像没看到我似的,目光仍然痴痴地看着天外。她的身旁还趴着一只黄狗,那狗对我倒挺友好的,凑过来唿哧唿哧地用舌头的手心。

我笨笨地问那小女孩:“你有心事吗?”

小女孩的思绪被我打断了,她扭头瞥了我一眼,低声说道:“我丢了东西。”

我又问:“丢了什么?怎么丢的?”

小女孩拣起一根小树枝,一边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一边说道:“我只不过睡了一觉,然后我就把自己给弄丢了。”

我茫然眨着眼睛:“什么?”

小女孩翻出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的女孩打扮得很洋气,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我忍不住赞叹:“这是你的照片吗?真好看啊。”

“这本来应该是我的,我叫叶梦诗。”小女孩黯然摇着头,“可惜现在不是了,现在我是楚云。”

当时我不明白小女孩到底在说什么,但我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悲伤。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一定要保护她,帮助她,只要能让她高兴,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于是我说:“我想帮你。”

小女孩闪着大眼睛问:“怎么帮?”

“不管你丢了什么,我帮你找回来,好不好?”

“好啊。”小女孩露出开心的笑容。不过很快她又担忧地说道:“可是那个地方好远好远的……”

“在哪里?”

“上海。”

上海?我愣住了。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点啊!我喃喃道:“真的好远……”

小女孩失望地垂下眼睛:“看来你还是帮不了我……”

“不,我能帮你。”我挺起少年的胸膛,“就算现在去不了,长大了我总能去吧。”

“长大了?那还得等好久。”小女孩摇摇头,“到时候你就忘记了。”

“不会的,我永远也不会忘!”

“真的?”小女孩歪过脑袋看着我,她想了一会,又问,“你敢跟我拉钩吗?”

“当然敢!”我毫不犹豫地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头。

小女孩也伸出一根手指和我勾在了一起,然后我们同时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们拉钩的声音穿透了时空,至今仍在我的耳畔清晰回响。那是我人生许下的第一个承诺,也是我今生必须要履行的承诺。

在我回忆的当儿,凌沐风则紧锁着眉头,他的思维在飞速地旋转着。渐渐地,他终于从混沌一团的迷雾中摸出了些许脉络。

“你早就知道楚云和叶梦诗是姐妹二人?那你还要把叶梦诗带到峰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杀了孟婆子和阿锤,他们能区别姐妹二人的身份……”凌沐风自言自语地分析到此处,忽然如梦初醒般瞪着我,“我知道了,真正想混淆楚云和叶梦诗身份的人,其实是你!”

“那是一个承诺,你不会懂的。”我嘴上似在回应凌沐风,但目光却专注地看着身旁的女人。

凌沐风也转头看着那个女人,他的眉角不由自主地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愕然问道,“叶梦诗?还是楚云?”

“你说什么呢?”女人似乎很反感这样的问题,她皱起眉头说道,“我当然是叶梦诗,楚云已经死了!”

女人说话时的神态如此郑重,仿佛是在强调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凌沐风被她锐利的目光刺中,竟骇然往后缩了一下。片刻后,他才略缓过些神,茫然问我:“冯侦探,她……她到底是病了,还是真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竟无法回答。因为我也无法看透其中的答案。她到底是病了?还是真的?这问题从二十一年前开始便纠缠不清。我只知道,女人此刻的回答和昨夜一模一样。这个回答以后也再不会改变。

昨夜提问的人是她的姐妹,那个女孩。

我把女孩带到了山间的石灰池旁。池子里并没有什么尸体,但那女人早已在池边等待。她穿着一袭白衣,在夜色中分外显眼。

女孩先是被吓了一跳,当她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她却又惊喜地叫了起来:“楚云?是你吗?你还活着?”

她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想要拉住对方的双手,或许她还想来一个深情的拥抱。她的脸上写满了意外重逢的喜悦。她终于找到了分别多年的姐妹,她们一胞而生,更曾脉相连。

可女孩并不知道,站在她对面的女人却完全是另外一副心态。在那女人眼中,她看到的不是重逢的姐妹,而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只是睡了一个觉,那人便趁机偷走了我的人生。我所有的苦难都是因她而起,她所有的幸福本来都该是属于我的。”

女人也抬起手迎接她的姐妹。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刀刃正刺进女孩的胸膛。

鲜红的血液从女孩的心口流出来,女孩瞪着美丽的大眼睛,怔鄂不已。同时她听见女人冷冰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不是楚云,我是叶梦诗。楚云已经死了。”

她又发病了吗?死去的楚云究竟是她的另一半身体,还是她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

谁能说得明白?

我尚在恍然唏嘘,凌沐风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抬手指着我们,手腕竟在微微地打着颤。

“阴谋,可怕的阴谋!你们不但害死了孟婆子和阿锤,还害死了叶梦诗……你们还想栽赃给我,想抢走我的灵儿,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他一边说一边迈步往门外走去。

我摸起面前的茶杯,唤道:“凌先生,你要去哪里?”

凌沐风正色道:“我要去找吴警长,揭穿你们的阴谋。”

我很清楚对方算盘。先前我用楚云之死来要挟凌沐风,他被逼无奈才和我谈判。现在他自认已摸透了我的底牌,不需要再和我谈判了,他要把真相告诉门外的警察。

可惜他并不知道:我仍然藏有后招。

“你和那老头能说些什么呢?你刚才的那些猜测,可有什么证据吗?”说话间,我把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那茶水已经凉了,入口多了丝异样的苦涩。

“证据?”凌沐风冷笑一声,“你们这阴谋能瞒得了别人,又怎能瞒得过我?我和楚云夫妻一场,她的伤疤在哪边我能不知道吗?到时候孰是孰非,一验便知。”

我稳稳地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提醒对方:“可问题是:谁会相信你的话呢?前一阵你为了让叶梦诗成为楚云的替身,曾经故意把叶梦诗关进精神病院,这事已然在峰安镇落下了口实;现在你又要说这女人是楚云,你觉得还有人会相信你吗?你能分辨楚云的伤疤又有什么用?不管你说什么,大家都会认为是谎言。”

凌沐风一愣,竟无言以对。他知道我说的没错:因为他在姐妹俩身份的问题上已经撒过一次慌,现在即便说真话,也很难有人相信了。这番局面倒正印了“作茧自缚”这四个字。不过他并不甘心就这样被我击退,竭力凝思片刻之后,他又说道:“好,就算我的人证不可信,那物证总没错吧?我还想到了一个物证,倒看你如何辩驳!”

“哦?”我挑起眉头问道,“什么物证?你倒说说看。”

“孟婆子既然在临死前服用过镇定剂,那她的胃里一定还残留着药物的成分。我要提请朱警长剖腹验尸,看看这尸检的结果是否如我所言。”

我“哧”地一笑,神色颇为不屑:“这算什么物证?孟婆子服过镇定剂,这药就一定是我下的吗?我倒有个更加可靠的证据,足以证明这件事绝对不是我干的。”

凌沐风沉着脸色反问:“你有什么证据?”

“杀死孟婆子的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三个灵牌,灵牌上的写着三份死亡名单。我的名字也在那灵牌上,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据吗?我怎么可能既是凶案的受害者,同时又是作案的凶手呢?”

凌沐风立刻驳斥道:“这只是你的障眼法。你自以为聪明,其实反倒留下了破绽。那三份死亡名单中,孟婆子和阿锤都已经死了,惟独你安然无恙,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疑点吗?”

我看了对方一眼,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腾出功夫把手中的那杯凉茶一口气全都喝了个干净。然后我才又说道:“我并非安然无恙,只是你的杀戮有先后之分。第一个是孟婆子,第二个是阿锤,最后才是我。你在我的茶水中下了砒霜,我已经身重剧毒,今天便是我的死期。”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那砒霜明明……”凌沐风这话只说了一半便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我此刻正腹痛如绞,嘴角则渗出了黑色的血液。

“你想说那砒霜明明被倒在了窗外?可我自己也带了一包……我那包砒霜是从外地带来的,用糯米纸包着。你把砒霜倒向窗外的时候,我也把砒霜倒进了茶碗里,然后那糯米纸,嘿嘿,也被我吃了。”我带着得意的笑容说出了这番话,因为在对抗着剧烈的疼痛,我那笑容看起来一定是扭曲而又恐怖。

“你……”凌沐风骇然看着我,“你简直是疯了!”

我不再搭理对方,而是转头看向身旁的女人。我们四目相对间,心意已然明了。这时我已经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歪倒。女人用力抱住我,同时扯着嗓子叫喊起来:“来人啊,救命!救命!”

守在院子里的吴警长听到这喊声,立刻便带着属下破门而入。

“怎么回事?”老头喝问了一声,他看到了我的异常,急匆匆向我身边赶来。

“我……我喝了他的茶水,茶里……茶里有毒!”我抬起左手,颤颤地指着凌沐风。老头焦急万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别动。”然后又转身唿喊:“快,快叫大夫。”

“不用了……”我使劲把手来在对方眼前展示了一下,然后凄然笑道:“吴警长,你的那两个梦今天……今天都可以实现了。”

老头看到了我手指上的那个戒指,立刻便呆住了。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宿命般的感慨神色,悲伤说道:“终究还是没躲过……”

我再次用手指着凌沐风,似要提醒什么。老头幡然醒悟,立刻转头喝了一声:“把凌沐风给我哦抓起来。”

他属下的那两个警察便向着凌沐风欺身而去。凌沐风急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翩翩风度,扯着嗓子大喊道:“谁敢过来?我是被陷害的!”他手下的家人此刻也闻声赶到厅堂护主。那两个小警察多少忌惮凌家的权势,他们怯怯地停下脚步,一时间双方竟僵持起来。

吴警长铁青着脸站起身,起身的同时他往腰间一摸,手里已多了一柄乌黑的手枪。老头持枪在手,厉声道:“我是县城来的警长,执行公务,谁敢阻拦!”别看他身形矮小,这一声暴喝之下,竟是威风凛凛,不可侵犯。

凌府家人被震慑住了,不敢再造次。那两个警察走到凌沐风身旁,一左一右别住了对方的胳膊。瘦警察道:“凌先生,得罪了,烦请您到警所走一趟。要真是冤枉了您,您在警所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吗?”

凌沐风脸色发白,在愤怒中透着绝望。说清楚?这事还怎能说得清楚!

今天一早我登门拜访,随即凌沐风便去镇上买茶叶,同时他又偷偷去药铺买了五钱砒霜。此后我们三人在厅堂密谈,院中吴警长等人亲眼看到凌沐风泡了茶回来。我和女人的茶杯中都被下了砒霜,我喝光了茶水,那女人不爱喝茶,所以一口未动。

药铺用来包裹砒霜的纸包还在,但其中的砒霜已然无踪。现场还留有一张被撕碎的文书。这些事实综合起来,已足以说明事情的“原委”:凌沐风借口去买茶叶,实际却是要买砒霜。他撕毁了文书,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接受谈判的条件,他只想杀人灭口。这番推测不仅合乎逻辑,而且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叫凌沐风根本无从辩驳。

见凌沐风已被控制,吴警长便又回到我的身边。这时我的唿吸已渐渐衰弱,吴警长扶着我的肩头,长叹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目看向身边的那个女子。女人也看着我,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然后她抓住了我的手,小手指和我悄悄地勾在了一起。她的嘴唇微微地嗫动着,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的视线已渐渐模煳,女人的脸在我眼前幻化着,仿佛又变成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我是如此的迷恋着她,一生也未曾改变。可在她心中,我却仅仅是个儿时的玩伴。即便我命已垂危,她仍在享受着游戏完成的。

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加完美,她甚至亲手给我带上了那个戒指。那感觉真是令人酸涩。

但我无怨无悔。

我也是东山县人,我住在山对面的那个镇子。幼年时,我母亲曾去翠林庵拜佛还愿,我因此认识了那个小女孩。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那条黄狗也和我很熟。多年之后,慧清师太已经不认识我,但那条狗却还记得我。

我和那小女孩拉过钩,一定要帮她找回丢失的身份。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游戏,但我却当成了一句承诺。

后来小女孩回到了峰安镇,我则跟随父母去山外闯荡。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系。

我从未忘记那个承诺,我努力成为一名侦探,也是为此。当我觉得我的能力已经能应付那个承诺的时候,我便回到东山县去寻找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可我听说她已经嫁人,这个消息一度让我心灰意冷。她的丈夫是峰安镇的头一号人物,我猜想她一定过得很幸福。我不愿打搅她的生活,但我又放不下她。我便悄悄来到峰安镇,想要看一看那女人的现状。

我不想让别人注意到我的踪迹,所以我白天在偏僻的旅馆中睡觉,天色将晚才出来活动。一连好多天,我都在竹林外远远地看着那幢小楼,看着里面灯火。有时候运气好,我也能看到女人映在窗前的剪影,那样的画面总会令我心驰神往。

但多彩的泡沫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刺破了。那天傍晚,女人被凌沐风殴打坠楼,被山流冲走。我恰好都看在眼里。我跳进山流救起了女人,为了不让她再受到凌沐风的伤害,我没有送她回家,而是带着她翻过了青山,藏匿在我家的祖宅中。

女人本已心灰意冷,不再有苟活之念。但当她认出我之后,她又重新燃起了生存的希望。我告诉她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要帮助她完成那个儿时的心愿。我在祖宅中备了充足的食物饮水,让女人安心等待,我自己则正式踏上了允诺之路。

我从翠林庵功德碑上落款得知了叶梦诗生父的信息,然后我找到了大上海。有个消息让我颇感意外:叶梦诗竟然失踪了。随后我发挥侦探的能力暗中探查,我得知叶德开一直向养女保守着当年的秘密。这个秘密现在只有叶家的私人律师王定邦知道,而且王定邦手里保管着能区别叶梦诗和楚云身份的全部资料。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中的计划渐渐成形。我准备把叶梦诗骗到峰安,让她以楚云的身份遭受凌沐风的囚禁。然后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受叶梦诗所托,找王定邦拿到牵着全套的身份资料。把这套资料交给楚云,她便能够成为“真正的”叶梦诗。

这计划的第一步是要找到叶梦诗的下落。这个步骤花费了我两个月的时间。我在上海周边各地查访,最终在南京城找到了失忆的叶梦诗。

那个女孩不仅和楚云一样美丽,而且她是如此的阳光、善良、单纯。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便深深地爱上了她,无法抗拒。

听起来有点矛盾。难道我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吗?不,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叫我怎能区分?

我的承诺已经无法更改。我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态,把叶梦诗带到了峰安镇。

不出我的所料,凌沐风果然将错就错,把叶梦诗当成楚云的替身禁锢起来。这正应了我的计划。随后吴警长出现了,我一见这个老头,就知道他一定会成为我最坚定的盟友。我的计划中绝对少不了他的帮助。

任何计划都要付出代价,孟婆子首当其冲,她能辨析楚云和叶梦诗的身份,所以她必须死。杀孟婆子的方法正如凌沐风分析的那样:我趁着给孟婆子沏茶的机会,在茶水中下了镇定药。等孟婆子昏睡之后,我便可从容地伪造现场,布置机关。我是一个侦探,怎能不知从尸体上可以判断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吴警长告诉我那天晚上一定会下雨,凌沐风则给了我更关键的提示,让我成功地设下了那个杀戮迷局。

我知道孟婆子是个好人。但是为了完成我的承诺,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是下地狱。

阿锤是第二个该死的人。相对孟婆子来说,杀死这个无赖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去翠林庵那天,我和阿锤约好晚上一块去刨凌家的竹林,阿锤满口答应,他不会想到那将是一场死亡约会。

翠林庵之行也是为了我的计划。我不知道慧清师太是否了解楚云的秘密,所以特意去试探一番。还好慧清师太并不知情,这样我便不需要多开杀戮。

从翠林庵回来后,我假意答应老头的要求,坐火车离去。其实这只是南辕北辙之计。当晚我折返回峰安镇之后,首先便去竹林赴约。趁着阿锤专心致志刨竹根,我用锄头在他脑后重重一击。阿锤哼也没哼就死了,我把他的尸体就地埋掉。然后我才赶去精神病院,从病房中救出了叶梦诗。

我救叶梦诗的目的当然不是要带她出峰安镇,我只是需要她的亲笔信。我知道她是溺水失忆,让她回到相同的环境中是唤醒记忆的最好办法。所以我便带她横渡那条山河。女孩果然恢复了记忆。但我们陷于深山中,被医院和凌沐风的人马团团包围。女孩要想脱困,唯一的办法就是委托我去上海取到她的身份资料。

我拿着女孩的亲笔信和那个挂坠来到了上海。王律师虽然工作繁忙,但他还是坚持和我一块来峰安。我在路上杀了他,抛尸于荒野。这样整个上海都不会有人知道姐妹俩的秘密了。全世界能分辨出姐妹俩身份的人,从此只有我和凌沐风。

我早已想好了对付凌沐风的方法,这其中要利用到吴警长对梦境的迷信。既然他对自己的梦深信不疑,那我何不按照他的梦去编织计划呢?我会带着一只白银戒指,七窍流血地死去,同时将凌沐风送入死囚大狱。

这番设计现在看来是如此完美,只是我有一点不解:到底是我设计了老头的梦境,还是老头的梦境注定了我的结局?

我回想着这些如烟往事,思维却在渐渐散乱。我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恍惚中我听见凌沐风愤恨的咒骂声:“冯远驰!你好狠毒!只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你值得吗?”

值得吗?当然值得。而且我一定要让全世界知道。我鼓起最后的力气,嘶哑呐喊:“为了……为了我的承诺!”

“承诺?”凌沐风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一诺千金之人,可在我看来,你的承诺一文不名!你对叶梦诗没有承诺吗?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她!”

这是凌沐风最后的反击,他以为能撕碎我的尊严,摧毁我的信念。可他错了。当他问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我的嘴角反而浮起了一丝笑意。

我从未失信于任何承诺,不管是对楚云,还是对叶梦诗。

我爱楚云,可她不爱我;我爱叶梦诗,她也爱着我。我怎么忍心欺骗其中的任何一人?

我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改变计划?我幻想让楚云接受叶梦诗,她们可以一起回上海,叶梦诗一定会照顾好楚云的。可惜我刚刚对女人说出这样的想法,她便郑重地回复我:“我是叶梦诗,楚云已经死了。”

这句话已成为她心中坚定不移的信念,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她不要成为叶梦诗的伙伴,因为她自己就是叶梦诗。独一无二的叶梦诗。

我悲伤地知道:这计划已不可更改。我只能将最后的步骤做完。

我带着叶梦诗的身份资料,把女孩从精神病院中解救出来。接下来便要设计她们姐妹的重逢。

女孩做的那个身体着火的梦其实并不是什么心灵感应。那天晚上我去打洗脸水的时候,问伙计要了一包食碱兑在水中。那食碱烧人,醒着的时候感觉并不明显,睡着之后,却能引发灼烧的梦境。我就此可以编一个理由,把叶梦诗带回峰安,带到那个石灰池旁。

以血肉相连的姿态来到这个人世的姐妹俩终于又见面了。

二十一年前,她们经历了一次生离,现在她们又要经历一次死别。

二十一年前,她们的命运曾经有过一次转换,现在要再次扭转。

女人将夺回自己叶梦诗的身份,我已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你拿着这些资料去上海,没有人会怀疑你的身份。如果有人说起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只要以失忆为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

这些天你一直在模仿叶梦诗以前的签名,效果很好,几乎已看不出任何区别。

如果吴警长要找楚云的尸体,你就说死者已入土为安,不便打扰。那尸体不能让他看到的,因为死因和死亡时间都有问题。好在凌沐风已足够死罪,那老头并不会在找尸体的事情上太过坚持。

凌沐风被关进死牢之后,你便可以用姨妈的身份领养灵儿,你把她带到上海,给她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虽然看不到了,但我可以想象出你今后的美好生活——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不小心弄丢了,我终于帮你找了回来。”

而对于那个女孩,我将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回馈她的真情。

女孩临终前已经明白了一切原委。当时她躺在我的怀中,不肯瞑目,因为她同样有话要问我。

“你对我的感情,你给我的承诺,全都是谎言吗?”她的眼泪盈在眼眶中,目光中充满了悲伤和怨恨。

“不,我的感情,我的承诺,全都是真的。”我直视着女孩的眼睛,用最诚挚的声音对她说道,“我说过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生死不离。我一定会做到的。”

女孩显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眼泪落下,但悲伤和怨恨却消失了。在她阖上双眼的同时,我听见她喃喃吐出三个字来:“我等你。”

在我的弥留时刻,我的嘴唇也在轻轻蠕动。我的气息已如此微弱,没有人能听见我说的话。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同样是三个字。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