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塞文走过内殿,通道走廊空无一人。霍尔曼早有安排,大礼堂后方就是霍尔曼控制的势力范围,这是他平时起居的地方,每一个卫兵的挑选都经过他的首肯。两个守卫走廊的卫兵已经接到通知,默许他通过。塞文穿过花园,沿着小河走过几排亭榭,牧师已经在前面等着他了。四周没有别的人,很明显霍尔曼早已经吩咐过了。

“做得好极了。”牧师一脸笑意。

“来,”牧师伸手引路,“跟我走,霍尔曼大人已经把你的酬金准备好了。当然,因为你的违约,所以他没有像他许诺中的那样慷慨,让你自由地支配宝库三小时。”牧师坦然地说道。塞文注意到他领口内有微微的金属光芒。那是极其精致的乳白色铠甲。塞文一点也不觉得牧师穿这身铠甲是为了庆祝主人的最终胜利。

“不用了,告诉我罗宾在哪里。”塞文拒绝道。

“她很安全。”牧师保证道,“难道你想带走她?”

“我又不是她真正的兄长……不,我只想看到她。”

“看到她又如何?你又不能带走她。所以还是放心地把她留在这里……难道你看一眼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牧师平静地分析,“还是跟我来吧。拿到你的酬金,去北方,永远不要再回来。”

塞文没有反驳,默然地跟着牧师。他们很快就远离依然喧闹的大礼堂,甚至连那拱形的尖顶都看不到了。皇家园林被照料得非常好,高耸入云、年代久远的乔木错落有序,其中点缀着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细石小路恰到好处地延伸在人工森林中,石子路两侧长着毛茸茸的可爱绿草,中间则铺着洁白的细沙。

路的尽头已经在望,前面是一座在树林映衬下阴暗深沉的大房子,坐落在树林中间。房子的墙壁被染黑——不祥的黑色。

“我们要到哪里?”塞文问道。

“到了。”牧师回答。伴随着这个声音,一张金属的网从天而降,把塞文罩个正着。躲藏在树木阴影里的伏兵冲了出来。

两个武装的男人,一左一右,每个人都一手拉着网绳,另外一手拿着利刃。这是完美的陷阱,任何人都无法在被网罩住的时候还能进行抵抗。当眼角余光看到金属的光泽从天而落,而且准确无误地笼罩住目标的时候,牧师就知道没有回头的必要了。剩下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没有他过问的必要。

鲜血溅洒在石子小路上,殷红如葡萄佳酿。洁白的细沙饥渴地痛饮着鲜血,小路迅速地被染成红色。

两声人体仆倒的浊响,似乎有些不合常理。牧师转过头,看到塞文静静地站在石子路上,两具被切断喉咙的尸体躺在他脚下。

“不可思议,你是怎么做到的?”牧师惊讶地问道。因为他已经看到塞文手里拿着一根骨质的小法杖,“传送法杖!我倒真的忽略了这个。不过,”他看了一眼那已经毫无光泽的骨棍补充道,“也已经用完了。”

“为什么要杀我?”塞文问道。他丢开无用的魔法杖,拔出另外一把匕首,而牧师赤手空拳。但是从牧师镇定的神色来看,仿佛情况正好相反。

“当然是为陛下除去一些可能的麻烦。”牧师若无其事地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头。

塞文听到从森林深处传来的沙沙声。一个,两个,三个……

“你确实相当强,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死以前能打倒几个?”牧师冷笑着。他英俊的面孔流露出一股杀气,“这算是个有趣的数学实验。”他手里出现了一把魔力汇聚而成的锤子。

“至少能先杀了你!”

匕首与灵锤在空中相遇,魔法塑造成的锤子比真的锤子更坚固,更难对付。两人错身而过,牧师身体侧肋部分的衣服被切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那件值得赞叹的精美铠甲——那件铠甲完整无恙。塞文的宣言并未成为现实。

身穿黑色衣服的人冲出了树林,塞文放弃了继续攻击并杀死牧师的念头,继续向前跑。沙沙声似乎响遍了整个林子,牧师不知道安排了多少人。该死的,那些守卫不是都去看守礼堂了吗?

塞文向前跑。突然间,他觉得很可笑。霍尔曼许诺不会要他的命,可是牧师如果杀了他,霍尔曼估计也绝对不会怪罪,也许还会高兴地称赞呢。黑色的大房子已经在眼前,但那光滑的墙壁根本无法攀登。牧师一定是这么想的。他前面是无法攀登的高墙,后面是数量惊人的追兵,他除了像掉进陷阱的野兽一样拼死一搏外别无选择。墙的顶端有序地排列着一块块突出的、看起来很结实的木桩,如果能抓住这些桩子的话也许就能爬上去。但要达到那个高度,除非塞文脚上踩了高跷。

塞文想也不想地扯下那件华丽而碍事的丝绸绣金长袍。他把那件织物拉紧,甩上墙头钩住木桩,然后拉住这根临时绳索爬了上去。这房子里不知道会有什么,但是塞文却很清楚,一栋建筑物被独立地建造在花园深处,而且围以高墙绝对不会没有原因的。但这里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塞文跳下墙,外面的追兵为高墙所隔,但那只是暂时现象。他们可以搭人梯过来,就算真的蠢得想不到这一招,他们也可以选择走大门。

墙里是个空荡荡的院子,只有黑色的房子开着暗红色的大门,似乎不怀好意地等着他自投罗网。塞文闻到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气味——肉体腐烂许久以后留下的气味。那些贵族城堡的地牢里,总是有这种味道的。而地牢总是一个容易潜入的地方。

牧师可以瞒着霍尔曼杀了他,那么罗宾……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噤。随后塞文立刻告诉自己这不会发生。毕竟他死了,霍尔曼也许不会知道,但罗宾死了,霍尔曼绝对不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几个人头从塞文身后的高墙顶端冒了出来,另外一队急促的脚步声则说明大队人马的行动。塞文看着前面,如果他能翻越那段墙壁的话,也许他就能摆脱追兵。但塞文不敢保证那墙后面是否还有另外一张金属网在等待着他。

塞文看着这栋阴森森的房子。一瞬间,一个念头跳上心来。这是地下通道的入口,罗莫曾经和他提及的地下油矿。他还记得罗莫说过,这个油矿里有条通到外面的秘密通道。

塞文冲向房子大开的门,在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猜测十分正确。这栋房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用石头和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木头组成的矿洞入口,这栋房子本身就是为了遮盖这个矿洞而存在的。几个人影冲了出来。

手快如电。塞文低声默念着这四个字,同时把右手的匕首顺势刺进第一个人的胸口。一把斧头劈向他的腰部,塞文注意到挥舞斧头的是个矮人,在人类国度里,这个种族并不常见。身轻如燕。他再次念诵着,然后高高跃起,闪过这一斧,左手匕首刺进矮人的脖子。

第三个人居然穿一身重装铠甲,在狭窄的矿洞口简直如同一尊门神。滑溜如蛇。塞文继续念诵,在巨剑砍过来之前先一步矮身滑步前冲,从那双粗壮得如同石柱一样的双腿间钻了过去。剑只砍中了他的残影,他把匕首埋进后背那些铠甲防护不到的地方。然后塞文迅速地冲进了矿坑。留下三具尸体以及追兵们绝望的叫骂。没有人敢进入这个漆黑的矿穴里去追逐“剑刃”塞文。

塞文靠着冰冷的岩壁停了下来,静听追赶的声音。没有人追过来,杀手告诉自己。他静听自己的心跳,同时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突然有些想笑起来。也许这样的风格才适合他,保镖的工作他并不拿手。他喜欢这种没有牵挂,只为自己而战,生死悬于一线转瞬间分出胜负的战斗,他过去所有的战技都是为了这种战斗而锻炼的。一旦他成为保镖,把主人的安全高悬在自己之上的时候,他的实力就大打折扣了,就很容易陷入苦战。

不过现在他的保镖工作已经结束了。塞文听见远处的滴水声,同时感觉到空气的细微流动。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这里居然是个分岔路口,有五个方向。这让他想起过去听到的一个传说:皇宫地底还有一个复杂的迷宫,某个皇帝想建造一个和地上宫殿同等规模的迷宫,可惜工程未完他就先完了。

塞文闭上眼睛,用身体去感受空气的流动。风是从这里吹进来的。他走向其中一条通道。黑暗中很平静的他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石造的大厅。大厅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

“这里倒是不错。”塞文低声自言自语。空气十分清新,这里应该很接近地面,起码有和地面相连的通风口。但是一路走来,塞文都记得自己是在向下走,所以他肯定这里有个通到地面的通风口。

另一个通风口是个方形的小洞,笔直通向上方,从通风口流进来的新鲜空气清楚地告诉塞文上面是通的。塞文走上前,试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能撑着通风洞向上爬。

“……天杀的……”塞文听到一个声音,不是从通风口外传来,而是透过石壁传来的。他把耳朵贴到石壁上,想听个仔细。

“该死的,他们居然在我眼皮底下作乱!要不是罗莫王子放弃了皇冠,现在我已经是阶下囚了。”塞文立刻明白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霍尔曼。说实话,塞文从来没想到霍尔曼居然可以这么大喊大叫的。

“但是陛下,”塞文注意到“陛下”这个称呼,“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不是吗?诸侯们没有推翻你的理由。你现在是名正言顺地登上了皇帝之位……没有人能反对你拥有这个权力的。”

“是目前没有人。那些该死的家伙已经开始怀疑罗莫王子的声明是否有其他原因,有人向我提出要求见见罗宾……真他妈的该死!那个白痴牧师,他怎么还不回来,还不拿回徽章!”

“可是,那个咒语的最后几个字……”

“罗宾他死不放口,不管怎么样她都说自己不知道。所以我现在还没有完整的歌诀。该死的,只要有这个东西,我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就算那些诸侯吃了豹子胆也决不敢乱来!……我不能看清你最后模糊的笑容,我是如此的无足轻重,但我全心全意地守护着你,你要知道你并非孤独的唯一,即使消失也会再次孕育……该死的,就差最后一个词,那个老头只把关键字交给那个死婆娘,那个婆娘又只教给她的儿子女儿。世界上除了死掉的罗莫外,只有罗宾知道这个关键词是什么。也只有她能启动徽章的力量。”

“我不能看清你最后模糊的笑容,我是如此的无足轻重,但我全心全意地守护着你,你要知道你并非孤独的唯一,即使消失也会再次孕育……”塞文轻声重复着霍尔曼的话,他突然发现四周亮起来。他寻找光源,却发现发光的居然是他胸口悬挂的那枚徽章。罗莫所说的拥有毁灭整个城市威力的魔法的关键。

启动这个魔法的居然是这么一首诗?明显这诗歌并不完整,缺少最后部分,所以徽章的光急速黯淡下去。塞文再次把耳朵贴到石壁上。

“可是,陛下,臣以为,无需真正得到口诀。”

“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反正口诀只有万不得已玉石俱焚之际方会使用,而只要未到这种情况,天下无人知晓陛下您不能使用这个毁灭法术。而一旦真的到这种地步……您认为毁灭不毁灭对您自己而言,有区别吗?”

“哦……”

“何况只需要您佩带徽章在身,同时又有皇家血统,哪个诸侯会冒险发动无法成功的叛乱呢?要知道,他们并不知道您没有掌握这个法术。所以他们认为背叛的最好结果就是和您一起同归于尽。换句话说,您并不需要‘真的知道’这个歌诀,只需要让‘别人以为您知道’就可以了。”

“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拷问必须继续,好,告诉那些人,”塞文听见霍尔曼加大了嗓门,“把罗宾带过来,我要最后亲自审问她,她必须说出那个关键词是什么。还有,牧师怎么还不回来?他早应该打发掉塞文,同时把徽章拿回来了。”

塞文的手一松,整个身体差点滑了下去,幸好两手及时同时用力,猛地撑住岩壁才没有掉下去。手掌拍在石壁上,发出清楚的声音。即使是石壁的另外一端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谁?!”一阵暴喝传来。一股能量猛烈地在塞文身边爆炸,碎石纷飞。塞文感到一侧突然失去借力的东西,这让他失去平衡,向侧面摔去。一块较大的石头砸中了他的头,让他一阵昏眩。等昏眩感消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半跪在大理石地面,对面是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的霍尔曼,还有那个魔法师。

在他身边,是一个用魔法炸开的大洞。洞口外是黑洞洞的通风孔。

“塞文……”霍尔曼看了看那个通风管,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你真的像只老鼠,居然能摸到这里来!”魔法爆炸的冲击波让密室灯火摇曳不停,在昏暗的灯光下,霍尔曼晃动的影子看起来如同炼狱中的妖魔。

“可是也到此为止了,卫兵!”霍尔曼高声大喊。大门打开,一小队人马拥了进来。“杀了他。”霍尔曼命令道。

“等一下,你不是答应……”塞文惊讶地看着霍尔曼。他的声音停住了,他看到霍尔曼额头残忍的皱纹,从他眼角恶毒的笑意,从他嘴角嗜血的弧度,他瞬间就明白牧师要杀他不是自作主张,而是因为霍尔曼的授意。

“你骗了我?可是为什么……”他看向霍尔曼身边的魔法师,那个老头得意地摸着稀疏的山羊胡子,正眯着眼睛看着他。

“魔法师总是有很多小把戏的……”塞文轻轻地说出了真正的答案。

“当然,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你永远闭嘴的话,为什么要专门找你这样一个没有同伙、没有组织,而且已经被吊在火刑架上的人呢?因为如果你死掉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放心好了,我破例给你收尸埋葬,给我上!”

霍尔曼从侧门离开,门随即被锁死。士兵们冲了上来,环甲撞击发出了连续不断叮当的声响。

……

丁冬……丁冬……

耳边传来轻柔的滴水声。听着那清脆悦耳又保持着永恒节奏的声音,随着一声又一声,塞文的力气似乎又回来一些了。

塞文试图爬起来,同时不影响脊背处的伤口,起码不让那伤口疼痛加剧。他感到头上一阵冰凉黏稠,用手一摸却只接触到一些半软半硬的东西。那是尚未完全凝结的血块,也许是别人的,也许是他的,他感到头上剧烈地疼痛。

但是塞文必须离开。那些士兵很快就能找到一条足够长的绳子爬下来。塞文听说过对卫兵,特别是负责统治者安全的卫兵制订的各项措施,其中包括满门抄斩。要是他们抓不住他,塞文明白霍尔曼一定会这么惩治他们的。

在塞文身边有四具尸体。全部都是跳下来时摔死的。他们没有受过刺客的训练,不懂得在高处跳下去能保住自己性命的种种诀窍,而且他们身上的铠甲和武器也太重了。不过就算知道这些诀窍,塞文依然明白自己的左手摔断了。加上后背挨的那一剑,头上擦过的那一锤,更不用提跳下来时大大小小的擦伤和淤伤,他几乎已经走不动路。

可塞文必须走。不走就会死在这里。

塞文摸索着向前,被血浸染凝结成硬块的头发在他额边不停地晃荡着,他很想去掉这个麻烦,可是他一只手必须扶住岩壁,另外一只手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要是他带着治疗药水就好了……唉……罗莫总是带着治疗药水的……他不由得回想道。

想到罗莫,塞文立刻想到另外一个人。他还记得霍尔曼对话里的一个词“拷问”,这就是他们对罗宾的好好照顾。罗宾现在还活着,塞文知道这一点,但绝对不是许诺中的那样幸福快乐地活着,话说回来,霍尔曼还许诺给他钱让他去北方呢——结果是让他进坟墓。

不,不要想她。塞文的理智提醒自己,你现在自身难保,能逃出去就应该谢天谢地了。你负责保护那女孩到城里,其他的事情是完全超出你的能力范围的,你不是个骑士,没有必要为做不到的事情去送死。只有骑士,才会念着“荣誉即吾命”这种蠢话去自杀。

“我答应过他……我要保护那孩子……”塞文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声,“可恶……是我的错……”

是错觉,在塞文心灵深处,另外一个声音回答道。你真的以为你是她哥哥?你只是个雇佣兵,即使这个称呼抬举你了,你只是个杀手。你出身贫贱,虽然你身上也流着那么一点点皇族的血脉,但那比婊子的誓言更不可靠。而那孩子是真正的皇族,你和她的区别好像凤凰和蚂蟥的区别一样。她确实在喊你哥哥,但那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而已。

塞文用蹒跚的脚步回到那个五岔路口。该往哪边走?他发现自己思维不再清晰,有些昏沉。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他已经感觉不到后背的伤口了,所以也不知道那个伤口是否还在流血。也许还在流血,否则他不会感到这么冷。失血会让体温下降的。

塞文的脚碰到了一样东西,接着他才看清楚那是一具尸体。具体地说,是一具无头尸体,躺在这个岔道口的正中间。尸体身上是霍尔曼贴身卫兵的装扮,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只是被人一剑砍掉了头而已。地上一大摊干涸的血迹,空气中满是血腥的臭味。干净利落,这是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的结果。

好多的脚步声。猛然间塞文才明白自己耳朵听到的是什么,脚步声中夹杂着隐约传来的钢铁碰撞的叮当声,是追兵?!

塞文翻身藏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隐于黑暗之中。

“白痴、笨蛋、一群废物!”他听到霍尔曼的咆哮,“你们居然让一个小女孩跑掉了!一百个大男人居然抓不住一个小女孩!”

“但是殿下,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居然对这里了如指掌……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居然知道我们都不知道的密道……”

“混帐!她是第一次,可是她妈妈是在这里长大的,对皇宫里的机密一清二楚,那个婆娘自然会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女儿!你们给我听着,我不要任何借口,立刻把她给我找回来,否则你们统统完蛋,我也一样!”霍尔曼咆哮着。他害怕,他恐惧,塞文心里想道。“不一定要活的,死的也可以,只要别让她跑到外面就行!”

脚步声四散离去,塞文松了一口大气。罗宾已经逃走了?这真的是太好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十分欣慰。那女孩只要跑到外面,随便找到一个人问路,跑到那些诸侯的帐中,那么霍尔曼立刻就完蛋了。每个人都会知道他篡位的野心,还有他并不懂得毁灭咒语的事实。大概那些驻守首都的军队会有一大半倒戈相向,一起打进皇宫,宰了霍尔曼,顺便痛快地掳掠一通。

倦意涌上塞文的脑海,他突然很想睡。但一睡着就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他不能睡……那是什么?他听到了一个很响的脚步声,有个穿着铁靴的人在跑?

“抓住你了,”他听到一阵混乱的声音,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大叫,那是女孩的叫声。

“抓到你了!”那个卫兵得意地从地上提起罗宾,把这个女孩像只猫一样抓在手里。和他那魁梧粗壮的体格比起来,罗宾确实也只能算只小猫。这个卫兵是个胖子,一头短发,生了一张猪脸。“哈哈……这下子王子殿下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小东西,你可真会躲,害得我们到处找。”

罗宾没有说话,那头猪提着她的领口,勒得她无法呼吸,更别说说话了。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到哪里去了?不管他,我在这里等,他一定会回来的。在这里等……”他看向手里的女孩,罗宾身上穿了一件破烂的短衬衣,光着脚。因为刚才的粗暴动作,她的衣服扣子被扯开了,收集整理露出刚发育的胸部。猪头看着手里的猎物,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王子殿下回来还需要好长时间,也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他放下女孩,一想到他面前的是个公主,他的猪眼睛就兴奋地睁得老大。他伸出一只手抓住女孩的嘴以防止她咬人,另外一只手慢慢伸向罗宾的胸部。接着他发出一声沉浊的低喊,身体一下翻摔到地面上,开始垂死地抽搐。

一直到他完全死透,塞文才从他的后颈里拔出匕首。

“哥哥!”罗宾跳起来,紧紧地抱住塞文。她的双臂搂住塞文的腰,有点触到了塞文背上的伤,让塞文本来以为已经麻痹的伤口传来更猛烈的痛楚。但塞文却没有躲,“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她啜泣着。塞文看到她身上裸露的部分有很多红色印痕,那是鞭子留下的印记。同时他也看到女孩双脚赤露着,白皙的皮肤上满是血和裂口。

“对不起……”塞文努力地回答。又一阵昏眩冲了上来。“糟糕,我的血流得太多了。”他心中暗想。

“哥哥,你怎么了?”罗宾停止啜泣,他感觉到了塞文僵硬的动作。她一定已经在这个地下隧道里待了好长时间,以至于眼睛已经能够适应黑暗。她看到塞文头上的伤,也看到那只被折断成七八节的胳膊。

“啊……”

“嘘……我没事……”塞文制止住她的喊叫。谁也不能保证这样一个声音不会引来什么人。“你知道到外面的通道怎么走吗?”他低声问。

罗宾点了点头。

塞文把尚存的那只胳膊放在罗宾身上,因为他的昏眩连平衡都把握不住了。他很清楚自己把大部分重量都压到了罗宾单薄的身上,而这个女孩却默默咬牙承受。

他们沿着岔道中的一条通道前进。罗宾感到塞文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似乎活力正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流走。她害怕地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减弱,同时身体越来越冷。

“等一下,哥哥,别睡着啊。”她喊着,但塞文只用低沉的、无力的声音来回答。

“哥哥,我给你念诗好不好?妈妈说精神不振的时候听诗可以让精神振作起来。”没有等到塞文回答,她就开始背诵一首诗歌。“一日终结将至,以满怀敬仰之心,期待黑暗降临……”她突然明白这诗歌里有某种不好的征兆,于是立刻转变话题。“不,这个不好,我换一首……我不能看清你最后模糊的笑容,我是如此的无足轻重……”

“……但我全心全意地守护着你,你要知道你并非是孤独的唯一……”塞文跟着念道。他突然明白这个女孩在念的是那个启动毁灭法术的诗歌,“……即使消失也会再次孕育……”

“啊,哥哥,你也知道这首诗啊……”

“孕育后面是什么?”塞文低声问道。

“不知道……妈妈从来只念到这里为止。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这首诗可以让我的徽章发光。可是我的徽章丢掉了。”

“没有丢。”塞文用力把徽章项链从胸口扯下,交到罗宾手中,“看,不是在这里吗?”

“阿……不,哥哥,不要取下它。这徽章受过祝福,妈妈告诉我它可以保护我不受伤害。戴回去。”

“那不是祝福,是诅咒。”塞文低声说道,声音轻得罗宾根本听不见。

这时,眼前突然亮堂起来,塞文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一个空旷而巨大的天然岩穴。四壁夹杂着某种矿石,发光的矿石,给这里带来了地下世界罕见的光明。

“这个是……”塞文仔细地看着那些发光的颗粒。“油矿?!这里是矿脉的通道?”他仔细地观赏着发光颗粒。油矿可以燃烧甚至爆炸,可惜就是开采困难危险很大,同时又有很多东西可以替代它们。油矿没有普遍使用的价值。最多只会被用做特殊用途。比如刺客常用的小爆弹,用来制造声音吸引守卫的注意力。

“哥哥……看那个……”罗宾指向洞穴的中央,一块巨大的油矿石耸立在地面上,绿幽幽的光芒照亮了附近的空间。血红色魔法文字写满了这块油矿石,红色的光芒不断闪烁,说明这个魔法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失效,它依然在运作,在等待着使用者的激发。

这个应该就是那个传说能把整个城市送上天空的毁灭法术了。塞文一点也不觉得夸张。如果这块巨大的油矿石爆炸开来引起整条矿脉的大爆发的话,别说是人类的城市,整座山脉都能送上天去。

“哥哥……怎么啦?”

“休息一下吧……”塞文轻声地说道。他看到自己每一个足迹都留下一小摊血迹。那个刺他后背的家伙出手可真重,他有些安慰地想起自己划开对方喉咙时手的触感。

不过这样的伤……

“罗宾……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其实……”塞文低声说道。已经过了十几天,就算有悲伤也不会那么强烈。罗莫的计划已经失败,塞文有些苦涩地想着,最后这孩子还是无法平安地得到幸福。

“不要说!”罗宾用坚定的声音阻止了塞文的话,“出去后再说好吗,哥哥?”

“恐怕……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塞文苦笑着说道,“我必须告诉你,其实那个……”他用最后的力气站定身子,右手抓住罗宾的手。那根吊着徽章的链子缠在他手上,他把链子塞进罗宾的手中,“罗莫,他才是……”

塞文看到少女脸上的惊讶神情。那张脸急速鼓起,接着在他面前崩溃。纯真的表情化作无数血肉的碎片飞溅。不仅是她的脸,她的身体整个膨胀开来,被由内向外的力量扯成碎末。上一秒钟她站在原地,一只手被塞文拉在手里,下一秒钟她就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只残手还在塞文的手里。

一只细瘦的手臂。

塞文木然地转过头,看到那老魔法师狰狞的笑脸。

“不要小看我啊。”霍尔曼的嘴脸出现在老魔法师的身后,他的身边还有另外几个人,牧师也在其中。他在得意地笑,笑得很放肆很大声,“好歹我在这里也住了十几年……就算我没有掌握所有的密门机关,但怎么样对付这种通到外面的密道还是很清楚的。你们果然想从这里逃出去。”

塞文困惑地把目光重新转回到自己手中的残臂上来。罗宾呢?他思索这个问题,却觉得头脑一片茫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嘿嘿,陛下,现在已经不再有人能启动毁灭法术了。”那个魔法师笑着,原来他们所惧怕的就是这个。他们怕那孩子放出最后的毁灭法术。可是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引发毁灭法术的完整口诀了,罗莫已经死了,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害怕这孩子……

“为什么……”塞文低声地问,眼睛依然茫然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反正她迟早都要死,我可不会让这丫头再生一堆孩子出来觊觎皇冠。”

那是自己的错,如果你真的统治有方的话,你根本不必害怕任何东西。塞文想这么说,声音凝结在他喉咙里。他再次看了看霍尔曼——这个男人脸上依然挂着他刻意装出来的威严和轻蔑,但他却胆小得如同一个路边的小贼——一个畏缩、怯懦却贪婪、残忍的蟊贼。他平时伪装出的王者风范现在只剩下一副可怜的假面具而已。

魔法师又丢出下一个魔法,一道黑色的死亡光线射向塞文。但出人意料的是,魔法被反弹回去。法师惊慌中想用另外一个法术抵挡,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被魔法的力量弹到五六步外,仰面朝天,胸口出现一个冒着黑气的大洞。接着魔法的力量进一步爆发出来,把他的身体撕成了碎片,内脏像颜料一样涂满了四周。

“……我不能看清你最后模糊的笑容;我是如此地无足轻重,但我全心全意地守护着你;你要知道你并非孤独的唯一,即使消失也会再次孕育……”塞文几乎没有去看那个法师的下场。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到念这首诗。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缺少的最后关键词是什么,念这个毫无意义、只是让徽章无用地发发光而已。

“快上,杀了他!”塞文耳边听到霍尔曼气急败坏的声音,以及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叮当声,但他没有停止念诵。

“……最后是……希望……告诉罗宾……最后……是……希望……”当剑刺进塞文小腹的时候,他感到又一阵昏眩,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耳边。

“……希望。”塞文念出最后一个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