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昨夜寒蛰不住鸣 第四十四章 试问卷帘人

“君爷,君爷?”一个婉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睁开了宿醉的眼睛,眼前是一片桃红的纱帘。四角挂着小银熏炉,正袅袅上升着青烟,那香气沁入心脾,让我的头痛稍解。

一双红酥手了帐子,吴侬软语似一支白兰花,带着你无法拒绝的馨香,挠着你的心门:“君爷起了,吃杯菊花蜂密茶吧。”

我揉了揉太阳:“唔?可是悠悠?”

“是的,爷,您昨晚又醉在我这里了。”我睁大了我的眼,只见一个姑苏美女,眉目含笑地端着一杯杭菊蜂蜜茶:“这是最早开的一批嫩菊花泡得吧。”

“爷好厉害,正是悠悠专门为您摘的。”她在那里含情默默,我打了一个冷战,不过还是镇定地笑了笑:“悠悠真是想得周到。”

这是我在苏州春风楼买下的头牌清水官人,当时并没有为她美貌或是娴熟的琴棋书画所倾倒,只是一听她的名字就怔住了,也不知为什么就一下子大手笔了化了二十万两雪花银将她买下来,创造了风月场所,砸银子的新纪录,此时一下子传为江南风花雪月大事纪的一特大新闻,青楼雅客人人表面上皆说我风雅已极,背地里暗议我身子骨不出两年肯定完蛋,布衣老百姓表面上和背地里的评价就五个字——有钱的色胚。

张之严见了悠悠,悠悠对他福了一福,然后只用软软的苏州话说了一句:“张大人好啊。”

张之严混身的骨头立刻都酥了,跃跃欲试也想买一个姑苏清水官人,不过我那个义嫂,洛玉华后脚跟了进来,俏脸一沉,他就立刻呐呐地松了悠悠白嫩的小手,然后打消了这第N次涌起的再娶的念头。

就连段月容听了此事,也专门放下战事,赶过来看了半天这个我化大价钱买下来的红牌艺伎,朝珠夫人的河东狮名远扬在外,悠悠自然吓得小脸煞白。

段月容冷着脸,用他那越来越有正室威严的紫眼珠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该凸的地方看,不该凸的地方也看,就差没有要剥了悠悠的衣物看了。

就在我以为他会问我把悠悠要了过去,充陈他的后宫时,没想到他却轻嗤一声:“冶叶倡条,不但不值这个价,早晚也是个道旁苦李罢了。”

段月容啊段月容,你说你这话缺德不缺德啊!

我瞪着他,可是他却昂起满是珠翠的头,鬓边那支凤凰奔月钗微微摇晃着,装模作样地扭着进了我的房,我自然是安慰了泪眶的悠悠几句,然后冲进去书房,正要与他大吵一架,他却立刻将我搂在怀中,轻声问道:“你说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我的一团火气烟不知何时烟消去云散,只能在那里嘿嘿傻笑,这小子做女人真是入戏啊,但口头上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自然是我家娘子更漂亮些。”

他嘴角一弯,紫瞳好似也笑弯了起来,将我深住,满是温存,手里也不老实地起来,我一边挣扎,一边唤着夕颜,小丫头一头冲了进来,坏了段月容的好事,夕颜却乐呵呵的扑进段月容的怀中,解救了我:“娘娘坏,老是一来就奔爹爹的房里,不理夕颜。”

段月容抱着她,紫瞳不悦地看着我,眼中的□一点点淡去,口中公式化地说道:“娘娘正要去看夕颜,却不想夕颜这就来了嘛?”

君家寨一战后,我侥幸还生,君家寨里人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君阿计,昌发哥还有长叶都死在战火之中,老族长断了一条腿,君二狗活了下,因为寨子保卫战中感动了牛哥二嫂,就在战火后三个月娶了她。

段月容成功地实现了让君翠花对他痴迷的誓言,君翠花的武功还行,段月容就不顾我的反对,收了她,好在他还有点人,答应我就只收她作侍女,并向我保证,只要她看上他的任何一个侍卫,他都会帮她成就一段好姻缘。

然而,恢复了男装的段月容却打破了长根所有关于女姓的美好幻想,君翠花已不肯再为他回头,为了君家寨的香火,他娶了另一个适龄女孩,现在俱说有了一大堆孩子,我收养了君家寨所有的孤儿,而这些孤儿绝大多数是我的弟子,于是我觉得还是以男装的身份活下去更好一些,并没有告诉众人我的真实别。

段月容本想强带我回南诏,但是同他父亲的见面,改变了他的主意。

我醒后,段月容拉着我去见了他的父王豫刚亲王,这位快七十的老人经过障毒之地的磨难,骨瘦如柴,身子却如白扬挺拔,精神攫烁,目光如炬,他手中抱着夕颜,有些宠溺地逗着她玩,夕颜在老王爷的怀中咯咯乱笑,老王爷又同段月容用白族话说了几句,段月容的眉头皱了起来,后来我知道,原来老王爷是在说,可惜是个女孩,如果长得像你一些,可能会更漂亮。

豫刚老王爷姓段名刚,是有名的暴脾气,见我来了,就让人把夕颜抱下去,然后看了我几眼,对我冷冷说道:“花西夫人,久闻大名,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相见。“

我微笑着,刚恢复的身子因为久站而打着颤,我眼前眼冒金星,说是跪下来,不如说是倒下来更为贴切些,段月容一把扶着我,让我靠在他的身上,他对父亲沉着脸说道:“她刚从昏迷中醒来,身子很弱,父王,请赐座。”

段老王爷额头青筋崩了崩,同段月容肖似的脸形有些尴尬,看着段月容的紫瞳牙关。

当时的场面有些僵,可惜我无力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只能像一只脱水的鱼在段月容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段老王爷冷冷地说了声赐座,蒙诏赶紧过来端黑漆圆矮椅,不过没有靠背,段月容就站到我身后,让我靠在他背后,段老王爷冷冷说道:“花西夫。”

段月容不奈地打断他:“父王,她已不是花西夫人了,她为我生了夕颜,自然是我段家的媳妇。”

段老王爷看着宝贝儿子,额头青筋又崩了崩,正要发作,但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我缓缓说道:“夫人可知,你同我儿的死讯早在年前便传开,时至今日,踏雪公子仍在派人寻访你的下落?”

我的心仿佛被人一记,他在寻访我,为什么,他不是已经娶了轩辕淑仪了吗?靖夏王早晚会在原家的支持下秦中称帝,到时便是富贵加身的附马爷了,他还在寻我这个被人掳去失节的小妾做什么?他不是已经不要我了吗?

我低下头,心中的绞痛传来,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段月容扶拄了我的肩。

“但是,你依然是无法回去,连本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在容儿撤出西安时,原家内部对你下了格杀令。”

我猛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段老王爷。

“本王这两年人在黔障之地,原以为踏雪公子尚了轩辕公主,又不忍姬妾失节,故尔下了格杀令。不想淑仪公主嫁的却是原家大公子原非清,踏雪的门客依然满天下,人却闭门谢客已久,甚是匪夷所思,故而那寻访的消息很有可能是假的。”段老王爷紧紧盯着我,看着我脸上的所有的表情,停了一停:“踏雪公子为了纪念已故的爱妾,将他自己写的一些诗词与你的诗词编纂了一本诗集,曰花西诗集,不想被人看到,转眼传颂天下,看过此诗集的人,无不为花西夫人与踏雪公子之间的深情所感泣万分。”

“父王,不要说了。”段月容大声说道。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老王爷念了一句,在场的人眼睛都一亮,往事如潮,我的心更如刀绞。

段月容在我身后沉默下来,握着我双肩的手却有些湿意传来。

豫刚亲王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本王亦翻过花西诗集,确实首首精妙,夫人确非寻常女子,既然你与小儿有约定,容儿若能安然见到我,必然想办法送你回西安,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夫人是想冒险回西安,还是愿意从此跟随容儿。”

段月容紧着我的肩,我闭上了眼睛,好狡猾的老头子,你这么一说,表面上是在对我说非白对我深情款款,其实却是在提醒段月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花木槿毕竟是原非白的人,我与原非白这间的感情亦是无人能敌,花木槿这个女人决对不会属于他。

他这也是在激怒段月容,如果我说要回西安,以段月容的脾气恐怕是会一气之下杀了我,如果我说跟随段月容,天下就会尽传,花西夫人未死,而且果真失贞降了屠戮西安城的南诏狗,我花木槿便是天下最无情无义无耻的女人了,而原非白也会成为这世上最窝馕最丢脸的男人了。

非白啊非白,我在心中滴血地长唤一声,你让我如何能再来伤害你啊。

再睁眼时,我已是面带微笑:“王爷,请恕木槿两者都不能选。”

“花木槿只是东庭普通一妇人,蒲柳之资,天顽戾,如何堪配世子?若是归降段世子,将会受到天下人的唾骂,我还没有洒脱到这一步,”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段月容的手一松,他没有再扶我,我也没有回过头去看他:“可是木槿不能也不想再回西安了,这一路南逃,承蒙世子相助,安然到得此处休整一番,又承世子救了我和君家寨众人,木槿心存感激,若世子和王爷相信木槿,就请把我放在这君家寨,任我自生自灭吧。”

我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长发如瀑布淋淋披披散在背上,我努力地用双手撑着地面。

“你以为你一个人在这个君家寨真能活下去吗?”身边突然欺近一人,抓起我的头发,我被迫抬起头,吃痛地看着眼前的美少年,他的紫瞳里盛满怒气:“你以为这一回君家寨躲过了,下一次乱世的铁蹄就不会再来吗?”

我惨淡地一笑:“世子,现在的花木槿不是花西夫人,只是一个失去一切,去日无多的孤魂野鬼,就请您放过木槿吧。”

“你胡说什么,你有我,你有夕颜,哪里是一无所有了?”他对我大吼起来:“不就是踏雪吗?可他不过把你当作替身,他还放你在西安城里作原非烟的替身,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心里喜欢你的妹妹锦华夫人。他若是爱你,又怎么舍得让你受那么多罪?你为了他的名声,在此蛮荒之地孤独终老,值得吗?”

我含笑地望着他,没有回答他,因为这问题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

他忽而又俯在我的耳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话恨毒地低喃道:“还是因为你觉得你负了绯玉,不是吗?你所谓得一无所有,不过就是在这两个男人心上游移不决罢了?”

我震惊莫名,他什么都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猜道了?

我没有想到这世上最知我的人却是眼前这个紫眼睛的段月容,望着他盛满风暴的紫瞳,我咬紧了嘴唇,哽咽在哪里,可那不争气的泪水却流了下来。

“可是你再也不要去想这两人了。”话音刚落,段月容将我甩在地上,不再看我一眼,向豫刚亲王单腿跪下:“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和我还有个女儿,父王,所以她只能跟着我。“

“哦,那你打算怎么样处置你的这位夫人?”豫刚亲王冷冷一笑:“可是要诏告天下,踏雪的爱妾已为你占有。

段月容沉默地看着他的父亲,默认着。

我爬了起来,口中血腥隐显:“若是世子定要羞辱踏雪公子,不但不能得到木槿的身心,亦会招来原家的怨恨,那光义王便可将西安屠戮的罪名全部推给豫刚家,同原家结盟,也是易如反掌。”

豫刚亲王看着我犀利的目光乍现,冷冷道:“夫人高见,果不是凡人,只是留在君家寨,我等亦不放心。”

段月容的紫瞳寒光闪闪:“木槿,那我只能杀全寨以灭口了,”他对我冷笑道:“花西夫人还有何高见?”

我的心一惊,看了段月容一眼,心中无限凄凉:“豫刚亲王若要灭了这个君家寨,则现在豫刚家想要反攻叶榆不但缺人缺物,还缺战意,试想有何人愿意归顺一个忘恩负义的君主。”

我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口角腥燥的液隐显,我用袍袖拂去,一片殷红,缓缓提出第四个建议:“其实木槿还有另一个建义,南诏步兵甲天下,也意味着豫刚家将要打一场持久战,财力便是个大问题,只靠掳人劫寨断不是长久之计,光靠在布仲家的支助亦不是长久之计。”

段月容跪在那里狐疑地看着我,然后无奈道:“你又想到什么歪主意?”

我心如死灰,恢复了平静,对着他自如地微笑道:“世子还记得我与世子说得旅游农业吗?这不过木槿一个小想法,木槿可以保证能为豫刚家创造巨大的财富,愿助豫刚家打回叶榆。”

“现在南北商贸中断,内地亦乱,若有一人能打通丝茶之路,不但能获取高额利润,而且可以帮助王爷换得中原物资,只是花木槿从此死去,请莫要再以这个不贞之人来休辱踏雪公子了,然后请世子,请王爷。”

口中流出的液血迹滴滴下坠,我再也撑不下去了,沉下黑暗。

等我醒来,花木槿死去了,却多了一个商人君莫问,我让段月容向天下宣称,花西夫人在窦英华送给他的那一天就守身而死了,既保全了原非白的名誉,又让豫刚家不至于成为原家的敌人,所有人的矛头还是指向了窃国的窦氏。

段月容为我派了一个奴仆,名唤孟寅,实则是监视我,不过长得倒十分俊秀,后来才知道是从小在豫刚家长大的阉人,亦是段月容的伴读,此人倒是十分乖巧机警,表面上对我也十分顺服。

于是我开始同孟寅游走于东南一带,将东边的丝贩到南边,又将南边的名茶和棉布贩到东边,因为我是近几年来唯一一个敢走出南边的商人,所售货物又是地道的好货,东边的商家便认定了我,南边的在光义王的地盘里无法打通,但是随着豫刚家慢慢蚕食着光义王的地盘,我进入的生意也多了起来,我记得我第一次给豫刚家交银子的时候,他的目光颇有些不信,然后面露喜色,段月容也是满面含笑。

我每年向豫刚亲王交一批银子,我不太明白他是不是够用,总之他除了让我向他的儿子报帐,他很少会问我再要,后来段月容对我说,每年只要交固定的银子,剩下的只要不是用在帮助其他枭雄,我可以自由使用。

我有了自己的生意,然后每每有机会见到他时,都会反复提战意这几个字,莫要再有西安屠戮了,只有以公正严明的军纪来约束部下,才能让各部诚服归顺,同时希望豫刚段家能善待汉族人,不知他们听进去了多少,但是豫刚家的叛军渐渐在南诏传出了义军的名声,甚至有很多寨子私自打开寨子迎接豫刚家的到来。

慢慢的,段家父子开始行成了固定的战略,比我想像得更为开明,一旦占领反抗的山寨,必将头人的金银粮食一半分发给寨民,另一半充作军晌,或交与我再去利生利。

一开始豫刚亲王偶尔也会邀我一起论天下时事,以及对光义王的战争策略,我总是谈得很少,他明显有些不悦,段月容也很失望,我从容的解释是我只擅商道罢了,军政实在不是我之强项,更何况汉人的规矩,后宫妇人是向来不得干政的,两人的面色才稍霁。

渐渐地,豫刚亲王似乎开始接纳了我这只只会生金蛋的鸡,后来给我派了一个巫师,给我煎药,想是要解我身上生生不离的毒,我每每倒掉,段月容发现了,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目光如鹰隼锐利,又似刀割一般疼痛,我淡淡笑道:“花西夫人已经死了,生生不离在与不在,又有何关系呢?太子殿下。”

我和段月容太过互相了解,他知道强迫对于我没有用处,只会让我更加排拆他,更何况我和他牵扯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和他的父亲也需要借助我经商的头脑,于是他只能慢慢松开了他的手,紫瞳惨淡无光。

永业四年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初画生下了蒙诏最喜欢的儿子,蒙华山,然而那时无论大人小孩身情况都很危险,我事先从北地用重金进了一支天山雪莲,加上段刚老王爷所赐的千年人参,保住了身孱弱的华山命,然后初画却陷入重度昏迷,伤心的蒙诏夜夜坐在初画的床头,一个峥峥铁汉却终日泪流满面,痴痴呼唤着初画的名字,闻者无不落泪,连一向硬心肠的段月容也长叹不已。

蒙诏随段刚王爷起兵,但只要一有机会,必定快马连夜回兰郡,亲自照顾昏迷中的初画所有的饮食起居。

永业六年,华山的生日宴上,昏迷中的初画忽然睁开了眼睛,正当我们所有人兴冲冲地准备放鞭炮庆祝,大夫却摇摇头说是回光返照,初画的眼睛还是那样温和美丽,她微笑地看着华山和红着眼的蒙诏,听华山喊了一声娘以后便微笑着停止了呼吸。

蒙诏差点死过去,我为初画带来的一些珍贵药材全部都补给了蒙诏,我们落泪一番,苦苦劝了蒙诏,三个月后,一脸惨淡的蒙诏捧着初画的骨灰和孱弱的华山回到了播州。

这一年,我在播州意外地遇到了齐放,我装作不认识他,他也聪明地装作不认得我,然后悄悄进了君记,我一路将他提拔了上来,这才知道,原非白果真因为私盗鱼符,杀了姑母而被原青江在暗宫软禁了三年,我那大哥也因为此事被贬为庶民,即日谴返山东老家,待罪家中,这几年竹篱茅舍,还真如签子所言过起了采菊东篱的生活。

而于我,许是我知道了太多原青江的秘密,许是那邱老道的批言,不能让我落在别的枭雄手中,又许是为了逼非白尚公主,果真下了格杀令,原非白无法自保,才让暗神通知我快逃,小放在重伤恢复后想悄悄潜入暗宫,却始终未能成功。

后来江湖传言说我被人掳到巴蜀,又追我到了窦英华在巴蜀的官坻,这时天下传出来我归降段月容,等他追到梅影山庄,我又失去踪影,他倒险些落入司马莲的手中,后来又遇到了张德茂,张德茂口口声声说我已命丧黄泉,可是齐放的大哥还活着,却在给他的水酒中下了迷药,齐放师从金谷真人,对于药物颇有研究,便详装迷倒,然后乘机逃了出来,索又过起了流落江湖的日子,顺便一路悄悄寻访他的大哥,直到遇到了我。

我对齐放说了我的处境,没想到齐放爽朗地留在了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回原家的念头,他不屑道:“我留在原家只不过是为了小姐罢了。”

永业七年,中原的邓氏流寇为张之严所灭,我便如愿地在中原建立分号,并在段月容的帮助下,以重金请了黎家一匹织布手艺超群的女子前往瓜洲和淳安君记的织厂,教授织艺,改良织机,从些江南的纺织业以君氏为首,成为全东庭纺织最发达的地方,我把纺织业第一次所产的利润与段氏父子五五分成,段刚老爷子的嘴巴半天愣没合拢,以后每年段氏秘密在君氏纺织业中投入资金,照例五五分成。

那一年,豫刚亲王也打回播州,重新占有黔中之地,并与光义王成东西分庭抗礼之势,段月容开始忙着帮段刚老爷子登基,心情无限春风地同我商讨国号,我便笑着说了一个大理,没想到他竟接受了我的提议,与段刚老爷子真得将国号定为大理。

永业七年六月初八,豫刚亲王登基,改临时的国号豫刚为大理,史称世祖,晋封段月容为太子,同时迎娶布仲家的佳西娜公主为第一任太子妃。

成婚那日,我人亦在播州备货,准备运往在中原的第一家君记分号,故尔没有去参加她们的婚礼,只是送了一匹厚礼,那天晚上,我沉沉睡去,半夜醒来,却见段月容凝着脸站在我的床前,我吓得半死,他没有说话,只是躺下,紧紧抱着我过了一夜。

以后每年他总会对我趾高气扬地说他又占了多少多少寨子,娶了多少多少老婆,估计他把南中国所有少数民族的品种都娶了个遍,一开始我还能耐心地听他絮絮说着他如何摆平这众多老婆,还有军政方面的乱七八糟的事,几句话,调侃他几下,就好像以前在君家寨里一样,然后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

可是到后来,随着我生意越做越大,我愈加忙乱了起来,开始在京口和瓜州设置总号,两人南北想隔,相见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永业七年,我托人以洱海珍珠相赠吴越第一美女,东庭有名的花东夫人洛玉华,她喜上眉梢,便为我引见其夫,东吴军阀张之严。

张之严虽是承袭父亲的封号镇守东南,为人却颇聪明,窦家与原家每年都会派几百个说客来对他进行游说,他却从不出手,只是安守着东南一带,不介入两家的争霸战,其人也好风雅,乃是诗词的个中高手,我与他颇有些相见恨晚,他有意想拉我做他的幕僚,我便以君家祖训官商不两通婉言谢绝了,两人便以兄弟相称,关系便由此近了起来。

这几年同段月容见面的时间远比在君家寨时少得多,可是他却好像越来越渐忘有生生不离这档子事。

有好几次,和他两人纠缠得两人衣衫不整了,我按着他不安分的嘴连呼生生不离,他才喘着气离开了我,只是紧紧抱着我不让我退开。

后来老是撞进来的夕颜成了很好的节欲提醒,这么多年过去了,段月容对夕颜多多少少也有了感情,一段时间不见夕颜,倒也能和颜悦色地检查她的功课,抱抱她,给她上一些帝王霸业的课程。

头两年豫刚亲王过生日,段月容一定会带着夕颜回去,大理王也很喜欢活泼大胆的夕颜,唯一的抱怨,来来去去还是那一句:可惜不像容儿。

而夕颜每次回播州,必定会去拜访面黄肌瘦,常年在床的华山。

第一次同华山见面,她拉着华山爬树,结果华山好不容易被丫头搀着,气喘吁吁地挪到了树底下,夕颜早已上了一趟树,下了一趟沟,替他捉了一条绿油油的大毛虫以及一只乌黑的大蝎子。

夕颜一本正经地让华山看蝎子吃毛虫,大毛虫痛苦地扭屈着身子,绿色的□哗哗溅到华山黄黄瘦瘦的脸上,华山的小脸已经骇在那里发黑了。

而我那大宝贝还在旁边起劲地说着她的计划:待会再去捉一条五彩斑阑的毒蛇,一条大蜈蚣,让蜈蚣吃了这只大蝎子,再让毒蛇吃了蜈蚣,这毒蛇便是毒王了,最后让华山再把毒蛇给吃了,这叫以毒攻毒,华山就能马上好了。

边说还手舞足蹈的连带笔画,华山两边的丫头脸色发白,其中一个还吐了。

华山第一次上这样别开生面的生物课,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以毒攻毒的制法,尤其想到要像眼前这只大黑蝎子一样生吞活啃地吃蛇,一激动,气喘着小眼一翻,一下子就撅过去。

华山晕了两天,把我们给吓得六神无主,蒙诏两天没合眼,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夕颜的小脸惨兮兮的,难得抽抽答答了一个时辰:沿歌哥哥说过毒王就是这样制成的,华山吃了毒王不就身能好了吗?

从此以后,一向调皮得无法无天的夕颜每次都会带一堆礼物去见华山,还会像大人一样和颜悦色地哄着华山,每次都是三句话起头。

第一句话是:世子免礼!

第二句话是:吃过药了吗?

第三句话则是:我爹爹又为你寻了些xx药,我已经熬好了,你一定要试试啊。

不过毒王这节风波倒也没有吓倒华山,反而让他从此记住了夕颜,每到节日也会仰着黄不拉几的小脸问:夕颜公主今年来吗?

后来大理王也邀我同去,我仍以男装示人,他对我倒是越来越好,经常让段月容给我和夕颜捎一些稀有的皮草,珍珠,玉饰等女人用的东西。

随着八年的对战,政治以及战争风势都开始明显偏向了大理段氏,大理王很多次暗示我攻回叶榆指日可待了,我也该换回女装了,莫要再和段月容两地分离了,我总是打马虎眼搪塞过去,段月容的脸色便会清清冷冷,眼神黯然。

他同我一样也算是二十四的“高龄”,在古代,无论是汉人或是少数民族,作为一个健康的男人,都应该是成群的孩子的爹耍?谀馅?啥训母魃?琅?校?墒呛孟袢疵挥幸桓鑫????欢?肱??矣惺币埠闷娴匚仕??尾簧?龊19印?

“小孩子都是魔鬼,”他很认真地对我说着,目光漂到很远的时空里,好像回到了一天到晚给夕颜换尿布,间或偶尔被她捅到紫眼睛而泪流不止,然后又哈哈大笑:“世人都称我为妖孽,我索如了他们的意,没有子嗣,也就没有小妖孽了啊,再说,我们有夕颜,虽是女子,我南诏倒也不在乎做王的是男是女,她也能承我香火。当然,除非。”他的紫眼睛瞥向我,身子压了下来,充满激情:“除非是你想要个我俩的孩子,我自然会拼死满足你的这个愿望。”

从此我便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

这几年忙着生意,很多往事,我都尘封在脑海中,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想起这么多来?

自从有了悠悠,每每谈生意,悠悠上前轻轻一笑,弹上一曲,或是扭着小蛮腰舞上一舞,谈生意的确轻松了许多。

“悠悠,你今年快十八了吧?”我将茶盖放了下来,已是立秋了,天也有些凉了,悠悠贴地上前为我加了一件衣衫。

“嗯,君爷。”悠悠娇羞地看着我,我望着她羞花闭月的脸,不由一叹,花木槿已死,君莫问此生剩下得只有长相思罢了,我的那些个姬妾,皆是这几年相逢的天涯沦落人,心中都有着无法磨灭的伤害,此生似是看破红尘,不愿离我而去,那眼前这个正值双十年华的美貌女孩呢?莫非也要陪我孤独终老吗?

我淡淡笑着,执起她的手:“悠悠,你是个好姑娘,这么多年,也帮衬着我,让我度过了不少难关,你我虽有主仆之谊,我心中亦把你当作好朋友一般,你也不小了,若有上心的人,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主持一段良缘的。”

悠悠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小手抖了起来:“君爷可是嫌悠悠哪里不好吗?”

啊?!我张口结舌,悠悠却跪倒在地:“君爷是个好人,悠悠这一生跟定了您了,若是嫌悠悠哪里不好,只管骂悠悠便是,可是求君爷莫要相弃啊。”

说着死命地叩头,眼看脑门都红肿了起来,我慌着拉了半天:“你莫要误会啊,悠悠,我是真心想让你幸福的啊。”

正乱作一团,齐放的声音传来:“主子,府里传话来,说是小姐同表少爷打起来了,劝不住,请您赶紧回去一趟。”

我呼拉一下子坐了起来,只觉口干舌燥。

神啊!夕颜敢打当今太子啊。

我赶紧整了整衣衫,再次安慰了悠悠,急急地赶了回去。

北东庭终于沦为窦家的天下,永业十年三月初九熹宗殁,皇后窦丽华同日殉葬。

永业十年三月二十,在孝宗轩辕翼的登基仪式上,窦氏权臣又身为六部堂官的高纪年,刘海,卞京逼孝宗禅位,窦氏改国号为周,史称后周,改年号为元庆,当日一读完禅位诏书,刘海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龙袍让窦英华穿上,即刻加冕为周世祖元帝,轩辕翼赐被贬为裕王。

而极少人知道真正的轩辕翼却在熹宗活活气死的那一天,在皇后的授意下,被窦亭和殷申装到一只书箱里,由一干对轩辕氏尽忠的宦官宫婢从秘道送出了昭明宫。

永业五年我同殷申曾在宛城有过一面之缘,他对社稷满腹忧患,死去的“洛阳五君子”很多为其同窗,陆邦淳也对他有知遇之恩,可是为了大局,只能隐忍作了窦家走狗,那一日喝醉了,便在淮河河畔狂大发,一边舞剑,一边大骂窦氏,我当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便在岸边救了他回了我的府邸,第二日他早已不见了踪影,等到我前往京都经商,他看到我的名片,记起了我,便暗中助我打通的关节,但面上却从不与我来往。

直到永业十年,他和窦亭用一只书箱将太子偷运出昭明宫,而我是那时为数不多的敢于前往京都作生意的商人,便将此书箱送到我的府上,那时事出突然,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作何打算,太子从书箱里钻出来,看清楚了我和齐放是他所不认识的人,也呆在那里,小小年纪却反应迅速,沉静地问道:“卿可认识刑部尚书兼太子太傅殷申,礼部尚书兼太子太保窦亭?”

我点点头,拿出了殷申送我的一枚白玉壶,只因我曾安慰过他:一片冰心在玉壶。

太子看了看玉壶上的落款是他老师的笔迹,立刻说道孤乃当今太子轩辕翼,东庭的江山社稷全在卿在的手

我当时先微笑,问可有凭证,小太子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方玺印,我和小放跪下的时候,已经笑不出来了。

我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在万分危急之刻,殷申过来救了我们,并送我刑部的通官文牒,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用了窦英华的通关证,这才冒险逃了出来,但事情没有结束,窦英华为了安定人心,谋朝篡位,自然没有大力声张太子逃出宫禁,而是用了一个适龄小孩来掩人耳目,然后私下里仍然派出了各路武林高手前来追杀太子,此事太大了,我想孟寅一早就飞鸽传书给段月容,他立刻八百里加急赶到瓜洲来问我此事。

他当即见了太子,当着我的面,恢复一身英气男装坦诚了自己是南诏大理太子,保证能拥太子即位。

然后,他无视于我的眉毛渐渐倒竖,要太子保证每年送岁币给大理,割湖北府于大理等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轩辕翼虽小,却一针见血地说道,孤不会为了复位而同你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立刻减掉了一大堆条件,最后轩辕翼道,大理太子若愿意,孤复位后原与公主联姻,夕颜公主为三宫之主,以证东庭原与大理永修和好。

段月容笑道:“孤相信轩辕太子能保证东庭与大理修好,可是东庭如何能阻止我大理的金戈铁兵。”

这人是来谈判的吗,还是来欺侮小孩来的?

我心头憋着火,怒瞪着他,他的紫瞳却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

轩辕翼平静地走到我跟前,礼貌地问我借了酬情,然后毫无预兆地割开自己的小手,等我们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轩辕翼坚定道:“孤自然有办法,孤愿意化一切代价来让东庭再次富强,定要让四方邻国再尊我轩辕皇室,孤愿与段太子滴血盟誓。”

段月容眼中闪着嘉许,赞道:“好,等夕颜十八岁时,无论太子是否复位,孤都会将夕颜嫁给太子。”

我并不乐意这样定下夕颜的终身,她的命运应该由她自己来掌握,段月容却笑我太过书呆子气。

“这天下有谁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何况离夕颜十八岁且远着呢,到时轩辕翼在不在还是个问题呢?”他习惯地摩娑着那支凤凰钗,低头沉思着。

我无语地看着他,心说这小子八成又在酝酿什么政治阴谋了。

他却忽地抬头,将凤钗轻轻在我的头上,然后按着我的双手,不让我取下,对我笑着看了半天道:“还是女装好看。”

我一愣,他却揽我入怀:“我们的女儿夕颜都八岁了,木槿,”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脑门上,低低道:“你还要我等多久呢”

我看着他半晌,那双紫瞳满是期待和无奈,我欲开口,他却又及时捂住了我的口,逃开了我的视线:“算了,不要说了。”

他复又抬起头,对我淡淡一笑,紫瞳脉脉地看着我:“算了,只要你在我身边这样也好。”

这样好吗?

他走了有月余,派了很多高手来保护我,可是我却不知为何,时常考虑这个问题,这样真得好吗?

回到君府后,只见两个孩子扭作一团,旁边是一群呐喊助威的学生,我的义子女们。

“打,夕颜,好好修理这个黄川。”众孩子明显偏向夕颜,齐放淡淡地进言道:“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仗了,豆子都给夕颜扔得石头给打晕了。”

我的气上来了,不由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然后回过头对沿歌和春来冷冷说道:“你们这些做师兄的,不拉着弟妹,反倒是看笑话不成。”

春来惭愧地低下了头,沿歌也垂目默不作声。

孩子们吓得不敢说话,满头苞的夕颜和化名黄川的轩辕翼被沿歌和春来拉开,夕颜却称我说话的时候又偷偷打了一下轩辕翼的脑袋。

我大声喝斥着夕颜,用我那柄风雅的玉骨扇子替轩辕翼打还了她,小丫头立刻扁嘴哭了,哇哇大叫着说我偏心,大声扬言要告诉她外公和娘娘?

我也气得脸皮抽了起来,这小丫头还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一定要好好教育。

我让沿歌拉着太子去上药,我把夕颜带到房里上药:“你干吗欺侮新来的表兄?”

夕颜止了哭,在那里抽泣着:“他不讲礼貌,眼睛长到上面去了,跟他讲话,他也不理人,坏小孩,还说我不能忤逆他,要给他下跪认错!”

小丫头恨恨道:“娘娘说过,夕颜是公主!”她特地在公主上面加重了语气,口中重重哼了一声,小下巴昂得特高,活活一个小段月容:“除了娘娘,爹爹,外公,根本不用给任何人下跪的。”

我挑了一下眉,这个段月容!

我耐心地教育女儿:“夕颜,打人是不对的。”

“娘娘说了,谁欺侮夕颜,夕颜就要狠狠打还他,不能让任何人欺侮。”

这个该死的段月容,自己不好好做人,连带教坏夕颜。

我化了一个下午教育夕颜,这个小孩子王,然后又对太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世上有一个成语叫做平易近人。

可惜这个孩子经历的变故太多,表面上对我所说的诺诺称是,眼中却明显地有着仇恨,我暗叹一声。

上元节到了,我带着希望小学儿童秋游团前往观灯,一个家人带着一个孩子,我一手拉着夕颜,一手拉着太子,后面跟着齐放和豆子,一前一后游街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夕颜嚷着要我抱,我无奈的抱起小丫头。

“哎哟!小丫头,你可又重啦!”我抱着我们家的大宝贝,她的小肥手搂着我的细肩膀咯咯乐着看灯。

齐放想抱起太子,可是太子却淡淡说道:“我已经大了,不用抱了。”

夕颜本来对他洋洋得意地做着鬼脸,可是看到太子落寞的脸,又愣了一愣,过了一会说:“爹爹,我想和黄川一起玩。”

我睨着小丫头:“你何时变好了?”

夕颜却挣着下地,跑向太子,一把抓住他的小手:“我们手拉手一起玩。”

太子甩了她的小手,只是拉着齐放,可是夕颜却又扑过去,笑迷迷地抱住太子:“爹爹说过大人是不记小人过的,你老说你是大人,要一统天下,那就要有宽阔的心。”

太子发愣间,夕颜已献上一个香吻,然后拉紧了他的小手对他咯咯笑着,太子的脸一红,齐放的眼中闪着嘉许,向我望来,我得意地一耸肩。

今年的灯很多,我们君记扎得灯款式花样最多,我的总号门口两边挂着六盏大琉璃灯,每盏写着一个字,拼起来便是:“君记最可靠,诚信到永远。”

这时君记的舞龙队跑了过来,亦不时宣传我的口号,舞龙的汉子们赤着健臂,大声叫道:“君记最诚信,大家过好年!”

这话是孟寅提得,我以为同现代的广告语相比,实在俗不可奈,但也不得不承认,通俗的东西往往易入民心。

我乐不可支间,被人流越挤了出去,好不容易人流过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刚吁了一下,开始东张西望地找夕颜他们,却听见有个金振玉馈的声音柔声唤道:“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啊。”

这个声音有一丝熟,我转过头去,却见灯火阑栅处,一人酒瞳似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红发齐齐压在盘丝纱冠下,冠上一颗明珠颤抖,更显俊朗有神。

有些人,分别了再久,记忆尘封得再深,可是你一旦见到他,岁月也失去了光彩,所有往事向你涌来。

我就此惊在哪里,是非珏,竟然是非珏。

一切失去声音,消退了颜色,唯有那樱花森中的少年对我微笑着:木丫头!

“这首词说得对,有些人你一直在找啊找,急得你晚上睡不好,吃不香,练武时候也老走神其实那个人就在你身边,一回头就看见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木丫头,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缓步走向他,那颗心好像要活活蹦了出来,而他也在那里对我一丝微笑,柔情万种地看着我,向我走来,就好像昨天。

他走到我的面前,就在我哆嗦着嘴唇,开口欲言,他的目光超越到了我的身后,已同我擦肩而过,笑着走到我的身后。

我的心如被冰冷的锥子狠狠地刺了一个洞,我猛地转过身去,却见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娇俏的身影,他含笑地她的脸颊,然后将她身后挂着的白貂皮雪帽带了上去,轻嗔着:“起风了,你身子骨又不好,莫要着凉了。”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我呆在那里,看着他对那个女子柔情似水,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渺小感。

我猛然醒悟,那青玉案早已是时光的牺牲品,命运已然无情地步入它应有的轨道。

我的眼上浮上水雾,那两人的身影旁又多了四个人影,我再盯睛一看,果然是以前在玉北斋里生死相随的十三骑中的四人,为首那个目光一闪,敏锐地向我看来,正是栗瞳栗发的阿米尔。

我赶紧转过身,详装看着小摊贩的胭脂水粉,强忍喉间的哽咽。

再转过头来,街道上已是空空如也。

“客官,您买是不买?”我帐然若失地回过头,那胭脂水粉摊的老板对我的脸皮着,一低头才发现,我早已把人家的水粉摊给弄乱了。

我赶紧道着歉,往怀里掏银子。

齐放赶到时,我正双手抱头坐在街边的地上,脚边是一堆胭脂水粉。

“爹爹,你看,夕颜给爹爹买了菊仙饼,”夕颜大声唤着我,挣开了太子的手,跑了过来,和太子一样,手里拿着串糖人,太子也是神色愉快,看样子两个人彻底和好了。

夕颜献宝似地欲往我嘴里塞一块菊仙饼,看到我抬起头,却凝住了笑脸,一只小手抹着我的眼睛,疑惑道:“你怎么哭了啊?爹爹?”

我勉强笑了笑:“沙子迷了爹的眼睛,走,咱们回去吧。”

马车厢里,两个孩子熟睡了,齐放忧虑地看着我:“主子,怎么了?”

我没有焦矩地望着前方,喃喃地道:“小放,帮我去查查,瓜州可有西域的商家公子,红发酒瞳,带着家眷,我想见见。”

齐放一惊:“可是四公子,怎么可能?”

我惨然一笑:“怎么可能,我看到了。”

齐放看看我,缓声道:“许是主子看错了。”

我摇摇头,对他惨然笑道:“小放,有些人,你一生也不会看错的。”

我的手下效率非同一般,只一个上午,所有在瓜州经商的西域商人的信息到了我手中,共有四个红发商人,其中有个名叫撒鲁尔的,带着夫人和七名随侍来的,住在富春大街一带高级“别墅”群中,他那别苑旁边不巧是我的另一处地产,情报网同时送来消息,他们恰好在采购绸缎和茶叶,那可巧啊,这都是我的强项啊。

我头一次感到身为有钱的福利,我立刻让孟寅安排一下会见地点,务必做到有条不紊。

我心里明白,如今的我和非珏就仿佛是两条平行的轨道,永远没有交集,然而我却没有办法做到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因为他是我这一世的初恋,是我这一世所剩下的最纯洁美好的回忆了。

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再听一听他对我说话的声音,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聚仙楼里有我40%的股份,掌柜自然而然地安排了雅间,穿得光鲜亮丽,倜傥。

我一开始连连换了好几套衣服,夕颜一会说我这件穿了像绿油油的蚂蚱,一会又说那件红红的草霉。总之是嘴老说不好,还说什么,娘娘才是上世最好看的女人。

齐放提醒我:“小姐可能以为主子您出去会相好的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也让我第一次开始考虑:我和段月容这样劳燕分飞对夕颜的将来好是不好?

我坐在聚仙楼里,表面上平静地等着非珏,可是内心却满是前尘往事,如同一个初恋少女,感到时光忽尔过得快,忽尔过得慢。

内心深处一方面希望非珏快快来,另一方面却总觉得我的准备时间还是不够充分。

可是那明可鉴人的楼梯上,沉沉脚步声终是传了上来,我站了起来,感到拿着玉骨扇的手心有些潮意,一颗心仿佛也要跳出嗓子外面了。

我努力挂起一丝笑意,迎接着出现在转脚处的一头泛着金光的红发。

阳光下透过朱红的葡萄结子花纹的窗棂射进来,他的酒瞳折射着一湖剔透的光泽,却沉淀着帝王的凝视,带着一丝压迫感向我传来,绞着我的眼,令我有一丝透不过气,心中不知为何也有些凉了起来。

他对我微微一笑,额头轻点,我这才回过神来,恭敬地向他揖首:“在下君莫问,见过这位撒鲁尔公子。”

“初来贵地,还请君老板,多多关照。”他的汉语还是像以前一样流利,音域却由少年时代的微尖变得更加醇厚,加上突厥人的口音,九五至尊的一丝庸懒,竟有着一丝华丽的低哑。

我不由一阵口干舌燥,向来巧舌如簧的我竟有些不知所措,齐放咳了一下,我赶紧站了起来,将我带来的几匹绸缎献于非珏眼前:“这是君记最新花样的样缎和一些销路比较好的绸样,请公子看看。”

他的眼中有着一丝惊艳,伸出双手扶着光滑的绵缎,却见左手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深可见骨,我一阵心痛,却又不好开口,却见他点头赞道,东庭的丝绸,果然当以江浙为冠哪!

他抬起头看我一眼,微笑道:“而江浙一带又犹以君记为首。君家绸缎果然闻名天下。”

因为他的夸赞,我的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听说公子带了内眷来,公子若喜欢,这几匹全当见面礼,就送与公子与您的内眷吧。”

非珏口中说着不好意思,眼神却并未推辞,依然淡笑着,叫人收了起来。

我对他说道,我的织机厂里有更多的花样,若是有空,不如请他和夫人一起过来看看吧,我暗想到时叫悠悠或是那个漂亮老婆来作个陪,拉开非珏的那个内眷。

非珏的酒眸一转,摇头淡笑着:“多谢君老板美意,内子是东庭的苏南人氏,这次说是来采买些丝缎,不过是怛心她在宫弓月城里太闷,她又总说她的故乡如何美丽富庶,便陪她来看看,她的身子本不太好,我掂念着她的身子,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和长随过来看看便是了。”

有人好像从头顶给我浇了一桶冰水,把我洒了个透心凉,花木槿啊花木槿,你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已经八年的岁月了,你是如何天真啊。

不知我的笑容是否有点勉强,我点点头,说了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恭喜话,撒鲁尔只是含笑,脸上隐隐有为人父的骄傲,后来再一交谈才知道,他共有三个妻子,姬妾无数,这次带过来的这个是最宠爱的那个妻子,至于子女都已经有二个儿子,四个女儿了。

然后他又感兴趣地问我有几房妻子和多少孩子,我干笑着说就一个凶得要命的老婆,一个皮大王的女儿,还有五房妾室。

他听了哈哈大笑:“曾听闻君老板为了一个红舞伎,曾经化二十万两银两,今天相见,果然是江南雅人啊。”

我实在不想同初恋情人谈论我在风月场上如何荒唐,又干笑着虚应了几句,便扯开话题,问他为何汉话如此流利,他笑答道:“我母乃是突厥贵族,父亲却是汉人,从小是在西安长大的,秦中大乱前便随母亲迁回了突厥。”

我的心神一黯,果然如此,面上却假装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道兄台的汉语如此流利,冒眛地请教兄台汉地与突厥贵姓啊?”

“我的突厥名字乃是阿史那撒鲁尔,至于汉名嘛,”他的手指微微敲了一阵樱桃木的茶几面,微微一笑:“姓裴名珏。”

我摇头晃头一阵:“阿史那,原来裴公子乃是出自突厥十大家族之首啊,幸会幸会。”

在上菜前,我又问了些西域的风俗,假意有心想开拓西域商路,没想到非珏很感兴趣,看样子每个做帝王的都对国民生计,经商贸易很关心,上菜后两人谈得很投机,我叹道:“可惜现在东庭依然战火连绵,西域封锁了,不然倒是生财的好机会啊,亦可以前往弓月城拜访裴兄。”

他朗声一笑:“君兄莫急,只要君兄能跨过玉门关,到得弓月城,我便能好好款待君兄,亦能保证君兄通商安全,发财致富。”

“东西突厥总有一天是要统一的,到时百年丝路便能重开,商路又是一番兴旺。”他的酒眸满是雄心勃勃。

而我在心中则有些哀叹,现在看来是只能靠做生意和搞西游记旅游的机会才好见见非珏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西域,我说我在秦中大乱前在西安也曾小住一段时间,想与他谈些西安的民俗风情,可是他却聊意缺缺,只淡淡说是走得时候太小,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二日,我推掉一切应酬,只为了在织机厂接待非珏,他认真察看,不时提些问题,后来一下子订下了云锦,苏绣缎,杭绣缎各三千匹的订单,这不过是张中型订单,但我却心花怒放,生意生意,便是这样开始有来有往的嘛!

以后常常能看到你,也是一件好事啊,非珏,这与我是幸还是不幸呢?

我有时问他,他要这些绸缎可是要做生意,他哈哈大笑,满是豪气万千,睥睨天下地笑道:“不过是赏些家奴姬妾罢了,”他喝了一口茶,眼中放出一丝奇异的柔和光芒,笑道:“确然那云锦是单单给我那爱妻的,她十分喜欢绣品,在我眼中,也只有她配得起那云霞一般的云锦缎了。”

我的心抽痛起来,四周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然后我又以东道主自居,邀请他遍游江南各地美景,一幅花天酒地的败类模样,他微笑着答应了,那笑容高深莫测,我却没有去专研那笑容背后的真意,只是觉得我的世界满欢乐的旗帜。

这一日,我们画舫游西湖,满面开阔的湖光山色,软山细水中,我为非珏解说着沿图景点,他则含笑而??

我称转身时假意掉下一根挂着玫瑰银牌的银链子,果然非珏检了起来,拿在手里看了一会,眼神一阵恍惚。

我不由心花怒放,他可是认出来了?

他又皱着眉头看了一会,问我:“这东西方才从君兄身上坠下的,君兄怎么会有柔兰的饰物。”

然后他递给了我,我踟蹰地看着他,勉强地笑着:“这是一位故人相赠的珍宝,公子不觉得眼熟吗?”

他微微一笑:“如此做工粗糙之品,在弓月城的街市上,数以万计,确实有些眼熟,”他皱着英气勃勃的眉头:“君兄的故人是否故意欺玩君兄,君兄万万不必将之日日挂在身上,如此伪物,实在贻笑大方。”

我心中喝着苦酒,慢慢举手就要接来,这时舟身一个摇晃,我方趔趄,一只猿臂已将我扶住,我紧挨在他健壮的怀中,只觉得幸福无比,不由自主地反身抱住他,喃喃道:“非珏,你当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非珏却轻轻将我推开,眼中幽冷若深潭,不再有往昔的温存,甚至还有讶异和一丝淡淡的不快:“君兄说得,我可是一点也听不懂,倒是莫要再跌下湖去了。”

然后走入船舱,只余我一人独立舟头,迎风伤魂不已。

这几日我不理生意,不理孩子们的教育,粘着一个西域商人,吴越之地传得沸沸扬扬,说我被这异族男子给迷住了,想要用重金收留人家作男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了非珏耳中,还是那里泛舟对他无礼,反正没几日非珏便前来辞行。

那一日,长亭送别,我无法不泪眶,送上为他准备的吃用之物,他亦是镇定收下,身后的七名护卫流露着暧昧,为首的阿米尔看我的眼神深思。软轿中有一倩影,一双妙目似乎隔着帘子打量着我。

我勉强笑道:“这位定然是你口中的爱妻吧。”

非珏仰天长笑,酒瞳充满了因爱情而四射的光采:“她是我的眼睛。”

如此视若珍宝

那么八年前的我又曾在你的心中占有怎样的地位呢?

我苦涩地对他说道:“裴兄,你可相信,如果因为时间和距离,改变了外貌,甚至没有了记忆,只要相爱的两个人,还是能互相认出对方,找到彼此失落的那颗心吗?”

非珏沉默了半晌,看我的目光有些迷惑,然后飞向那乘软轿中,释然道:“我信。”

却见他回过头来对我璨然笑着:“因为我已认出了我今生的爱人。”

我本欲说出口的满腔情意,瞬时化作一片灰烬,只能手中紧着那根玫瑰银链子,隔着雾气看着他的目光追随着轿帘深情款款。

他微笑着,翻身上马,轻唤着:“我们出发了。”

帘中的艳姝娇唤道:“是,夫君。”

十骑扬起了滚滚烟尘迷乱了我的眼,我的手颓然地松开,玫瑰银牌坠了下来,在我手上无力地摇荡着,犹如我的心。

齐放在我身我轻叹道:“主子想开些,他本是练过无泪经的人,想是前尘往事皆不记得了。”

我的泪如泉涌,终于明白了原青舞为何会那样痛苦,而无法开解,一个女人也许可以忍受所爱移情别恋,贪欢寻新,可是却无法忍受他将自己完全遗忘了。

我在他的生命中竟然连过客的资格都没有了?

非珏,你教我如何能忘了你?

如何能忘了紫栖山庄五年的相知相怜相惜?

如何能忘记木槿湾旁,巧梳妆成的俏公子为博心爱的木丫头一顾,倒拿着诗集,朦胧吟叹?

如何能忘樱花林下的青玉案,那第一个拥抱,那第一个吻,那第一次的表白啊?

为何一切在你的心中已化为尘埃,甚至连驻足的机会也没有给我留下呢?

是啊,你的心中已经驻满了另一个窈窕身影,而我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长相,我就开始深深嫉妒起了她,她拥有了你全部的爱啊!

而这份爱是每一个女人所渴望的生命中最奢侈的东西,那种单纯而热烈的爱情,似不可相离,若花叶相连难分难舍。

这份爱情曾经完全属于过我。

这难道还是上天对我移情他人的惩罚吗?

我心痛地无法呼息,只是坐在野樱树下用袖子摭着脸任由热泪滚滚,根本听不进齐放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