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磁盘损毁 第十六章

五月二十七日至六月六日

公元前一百年西西里的历史学家狄奥多罗斯(其他史学家认为他的论述并不可靠)曾描述过利比亚的亚马孙女战士,当时利比亚指的是埃及以西整个北非地区。这段亚马孙族统治期是由妇女当政,也就是只有妇女能担任官职,包括军职在内。传说该王国的统治者是米芮娜女王,她率领三万名女战士与三千名女骑兵横扫埃及与叙利亚,并挥戈直捣爱琴海,一路击退男性军伍。直到最后米芮娜女王葬身沙场,她的军队才溃散。

但这支军队确实在这一带留下印记。安纳托利亚的妇女在男性战士遭到大规模屠杀而尽数灭亡后,以刀剑击败了高加索的侵略者。这些妇女练习使用各种武器,包括弓箭、长剑、战斧与长矛,并复制希腊人的铜制护胸甲与盔甲。

她们将婚姻视为屈从而予以排斥。若想生育可以请假,随便在邻近城镇挑选男性进行性交。

只有在战场上杀死过男人的女性才能放弃童贞。

五月二十七日星期五至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布隆维斯特于星期五夜晚十点半离开《千禧年》办公室,搭电梯下到一楼后没有走出大门,而是左转走过地下室、穿越中庭,再通过他们大楼背面的建筑来到贺钱斯街。他迎面遇上一群从摩塞巴克走来的年轻人,但似乎没有人特别留意到他。监视杂志社大楼的人会以为他和平常一样在社内过夜。他从四月就建立了这个模式,其实今晚换克里斯特值夜班。

他在摩塞巴克的大街小巷内绕了十五分钟,才往菲斯卡街九号走去。他按了大门密码进入,爬楼梯上顶楼公寓,然后用莎兰德的钥匙开门进去,关掉警报器。每次进到这间公寓总觉得有点头昏:总共二十一个房间,但只装潢了三间。

他首先煮咖啡、做三明治,接着才进入莎兰德的工作室启动她的强力笔记本电脑。

自从四月中毕约克的报告被窃,布隆维斯特察觉到自己受到监视后,便在莎兰德的公寓设立自己的总部。他将最重要的文件移放到她的桌上,每星期会有几晚在这里度过,睡她的床、用她的电脑工作。她去哥塞柏加找札拉千科前,已将硬盘清理得干干净净。布隆维斯特猜想她并不打算再回来。他用她的系统盘将电脑还原到运作状态。

四月以来,他甚至没有将宽带线插到自己的电脑上。他用她的宽带连接,启动ICQ聊天程序,用她替他建立的地址通过雅虎的“愚桌”社群敲她。

<;嗨,莉丝。>;

<;说吧。>;

<;我正在写这星期稍早我们讨论过的那两个章节。新版本已经贴上雅虎。你那边怎么样?>;

<;写完十七页了。正在上传。>;

搞定。

<;好,收到了。我先看看,晚一点再谈。>;

<;我还有其他的。>;

<;其他的什么?>;

<;我建立了另一个雅虎社群叫“武士”。>;

布隆维斯特不禁莞尔。

<;愚桌武士。>;

<;密码是yacaraca12。>;

<;四个会员,你、我、瘟疫和三一。>;

<;你的神秘夜间伙伴。>;

<;需要保护。>;

<;OK。>;

<;瘟疫复制了埃克斯壮检察官电脑的数据。我们在四月入侵的。如果我的电脑没了,他会告诉你最新消息。>;

<;好,谢谢。>;

布隆维斯特登入ICQ,进入新成立的雅虎社群“武士”,却只看到从瘟疫连结到一个只由数字组成的匿名网址。他将网址复制到浏览器,按下回车键,来到某个网站,里面有埃克斯壮那十六GB的硬盘。

瘟疫显然为了简化程序,直接将埃克斯壮的整个硬盘都拷贝过来了,布隆维斯特花了一个多小时逐一检视其中的内容。他不去管系统文档、软件和似乎涵盖了数年前初步调查的无数档案,只下载了四个文件夹,其中三个的名称分别为“初调/莎兰德”“废弃/莎兰德”和“初调/尼德曼”。第四个是前一天下午两点复制的埃克斯壮电子邮件文件夹。

“谢啦,瘟疫。”布隆维斯特喃喃自语。

他花了三个小时看过埃克斯壮的初步调查与开庭策略。果不其然,多半都着重在莎兰德的精神状态。埃克斯壮希望进行全面的精神状态检查,而且寄出许多邮件,目的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她移送到克鲁努贝里看守所。

布隆维斯特看出来埃克斯壮在搜捕尼德曼一事上毫无进展。该调查工作由包柏蓝斯基负责,他已成功搜集到一些鉴定证据可以证明尼德曼涉及达格/米亚命案,以及毕尔曼命案。布隆维斯特自己在四月进行的三次长谈是让他们追踪到这条线索的关键,如果尼德曼有朝一日被捕,布隆维斯特便得出庭当检方的证人。另外从毕尔曼住处采集到的汗滴和两根头发所验出的DNA,也终于证实与尼德曼在哥塞柏加房中物品所验出的DNA相符,而且在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叶朗森的遗体上,也发现了大量相同的DNA。

然而,埃克斯壮对于札拉千科资料的掌握却少得出奇。

布隆维斯特点了根烟,站在窗边望向王室狩猎场。

埃克斯壮正在领导两起个别的初步调查。凡是与莎兰德有关的事件由刑警法斯特负责调查,包柏蓝斯基只针对尼德曼。

当初步调查出现札拉千科的名字,埃克斯壮理当联系国安局局长以确认札拉千科的真实身份,但在埃克斯壮的电子邮件、日志或笔记中却找不到类似的查询,只在笔记里面发现几个谜样的句子。

莎兰德的调查是假的。毕约克的原件与布隆维斯特的版本不符。列为“极机密”。

接着有一连串字句指称莎兰德有妄想症与精神分裂症。

一九九一年把莎兰德关起来是正确的。

在“废弃/莎兰德”文件夹中,他发现了调查的链接资料,也就是检察官认为与初步调查无关的补充信息,也因此不会当做呈堂证供或是成为对她不利的证据。其中几乎包括与札拉千科背景有关的一切。

他们的调查根本不充分。

布隆维斯特很好奇这其中有多少是巧合,又有多少是人为的。界线在哪里?埃克斯壮知道有界线存在吗?

会不会有人故意提供埃克斯壮可信却会误导人的消息?

最后,布隆维斯特登入热邮,花十分钟检查他先前成立的六个匿名电邮账号。他每天都会查看他给茉迪警官的邮箱账号,但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她会来信,因此当他打开信箱看见<;[email ;protected]>;。为什么是《瑞典晚报》?邮箱地址又是假造的。

今天的内容没有文字,只有一个jpeg文档,她用Photoshop打开。

是一个色情画面:上头有个胸部大得惊人的裸体女子,脖子上套着狗项圈,趴跪在地,被人从背后插入。

女人的脸已被换成爱莉卡的脸,拼贴的技术并不纯熟,但那应该不是重点。这是她以前《千禧年》签名文件内使用的照片,在网络上即可下载。

照片底下有两个字,是用Photoshop的喷画功能写成的。

婊子。

这是她收到第九封含有“婊子”字眼的匿名信,似乎是从瑞典知名传播集团内送出。她显然是被某个网络跟踪狂给缠上了。

有了最高级别的许可,艾柯林特得以设立一个合法的行动部门。他挑了四名同事,而且刻意选择较年轻、受过正规警察训练、刚加入国安局不久的人才,其中两人待过反诈骗组,一人有经济组的背景,一人来自暴力犯罪组。艾柯林特将他们召进办公室解释任务内容,并要求他们绝对保密。他坦白地说这项调查是首相明令进行的。负责人由费格劳拉巡官担任,她指挥调度的气势与外型颇为相符。

不过调查进度十分缓慢,主要是因为没有人确实知道应该调查谁或调查什么。艾柯林特与费格劳拉不止一次考虑要讯问莫天森,但最后还是决定再等等。若逮捕他便会泄漏调查工作。

最后到了星期二,与首相会谈的十一天之后,费格劳拉来到艾柯林特的办公室。

“好像有进展了。”

“坐下说。”

“是古尔博。我们有一名调查员去找埃兰德谈了,他负责调查札拉千科的命案。据埃兰德说,命案才发生两小时,国安局就主动连络哥德堡警方,提供关于古尔博写恐吓信的信息。”

“还真快。”

“甚至有点太快。国安局传真了据说是古尔博写的九封信,里头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其中有两封是寄到司法部,给部长和次长。”

“这我知道。”

“好,可是给次长的信直到第二天才有记录,信晚了点才到。”

艾柯林特盯着费格劳拉看,深恐自己的疑虑即将成真。费格劳拉丝毫不为所动地接着说。

“所以国安局传真了一封还没有送达目的地的恐吓信。”

“老天哪!”艾柯林特叹道。

“是贴身护卫组的人传真过去的。”

“谁?”

“我想和他无关。信是上午放到他桌上,命案发生不久,他就奉命和哥德堡警局联络。”

“谁指示他的?”

“秘书长的助理。”

“天啊,费格劳拉,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国安局涉入札拉千科命案。”

“不一定。但肯定意味着命案发生前,国安局内部已经有人知情。问题是:哪些人?”

“秘书长……”

“对,但我开始怀疑‘札拉千科俱乐部’不在国安局内。”

“什么意思?”

“莫天森。他从贴身护卫组被调走,现在独立作业。过去一星期,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盯着他。他有一只手机的来电我们无法监控,我们不知道号码,总之不是他平常使用的手机。他还会和一个浅色头发的男子碰面,但还没能确认那人的身份。”

艾柯林特皱起眉头。这时安德斯·贝伦德来敲门。他是新团队的一员,曾待过经济犯罪组。

“我想我找到古尔博了。”贝伦德说。

“进来吧。”艾柯林特说。

贝伦德将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放到桌上。艾柯林特和费格劳拉一齐看着照片,两人都一眼认出那是传奇人物双面间谍温纳斯壮上校。两名壮硕的便衣警员正带领他穿过大门。

“这张照片是奥伦斯和欧克伦出版社提供的,一九六四年春季号的《Se》杂志使用过。这是出庭的时候拍的。温纳斯壮身后可以看到有三个人,右边是逮捕他的奥多·丹尼尔森警司。”

“好……”

“看看丹尼尔森背后左边那个人。”

他们看到一个高高的男人,留着细细的山羊胡,戴着帽子。艾柯林特隐约觉得他有点像推理作家达希尔·汉密特。

“把他的脸和古尔博这张六十六岁拍的护照相片对照一下。”

艾柯林特皱眉道:“我没法肯定这是同一个人……”

“但的确是,”贝伦德说道:“你把照片翻过来看。”

背面有个戳印显示照片属奥伦斯和欧克伦出版社所有,摄影师名叫朱留斯·艾斯特霍姆。字是用铅笔写的:史提·温纳斯壮由两名警员陪同进入斯德哥尔摩地方法院。背景是丹尼尔森、古尔博与弗朗克。

“古尔博。”费格劳拉说:“他是国安局人员。”

“不,”贝伦德说:“严格说来他不是,至少拍照的时候还不是。”

“哦?”

“国安局是在四个月后才成立。在这张照片中,他还是国家秘密警察。”

“弗朗克是谁?”费格劳拉问道。

“汉斯·威廉·弗朗克。”艾柯林特说:“九十年代初去世,但在五六十年代交替时是国家秘密警察局副局长。他和丹尼尔森一样,称得上传奇人物。我见过他本人几次。”

“是吗?”费格劳拉说。

“他在六十年代末离开国安局。弗朗克和维涅一直不对脾气,所以在五十或五十五岁左右被迫辞职,后来自己开了店。”

“他开店?”

“他成了工业界的安保顾问,办公室在史都尔广场,不过国安局的训练课程偶尔也会请他来讲课。我就是在课堂上见到他的。”

“维涅和弗朗克为什么不合?”

“就是个性不合。弗朗克有点牛仔性格,觉得KGB情报员无所不在,而维涅则是老派的官僚。后来没多久维涅也被解职了。有点讽刺,因为他认为帕尔梅在替KGB做事。”

费格劳拉看着古尔博与弗朗克并肩站立的照片。

“我想我们应该再找司法部谈谈。”艾柯林特说。

“《千禧年》今天出刊了。”费格劳拉说。

艾柯林特的犀利眼神朝她射来。

“札拉千科的事只字未提。”她说。

“所以到下一期之前还有一个月。好消息。不过我们得应付布隆维斯特。在这团混乱当中,他就像一颗拔去保险插销的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