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荠麦青青

西湖之胜,湖水可以当药,青山可以健脾,逍遥林莽,倚枕岩壑,便不知省却多少参苓丸子矣。但心外无物,境由心造,西湖之胜,也贵在遇见无事的闲人。

闾丘丹逸作别林芷彤道:“师妹,你回家小心。福建耿家连战连败,天地会也遭重创,说不定清军很快又会重回八闽。谁胜谁负不知道,但战火是免不去的。饥荒、战乱、死人、瘟疫——自古乱世就是血池地狱。我也不能再在漳州露面,既然你不愿隐姓埋名同我奔赴前线,我也无法退隐江湖再回漳州了。有时错过就是过错,那儿熟人太多,诸事不便,所以连师父也没再去看过。”

林芷彤不置可否,却道:“这儿花开得很艳。是不是有首情诗,是叫人慢慢看花的?”

闾丘丹逸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但成功总要代价,我没有做汉奸的爷爷,只能比别人更狠一些。”

林芷彤摸了摸白马,道:“师兄,不用多言了,人各有志。我不会同师父讲起的。以后我也叫你朱三太子吧,免得不小心露馅,又不知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你自己也要注意,你干的事看起来风光,其实玩的是刀刀见血、步步惊心。普通人有赢和输两个字,你们只有赢和死两条路——如果可以,少杀点人。”

闾丘丹逸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又何曾想杀害生灵!但,所谓功业,其实都是残忍的衍生。”

林芷彤南行至闽北,一路荒凉。上次见此地还炊烟袅袅,一片田园,如今却荠麦青青,枯草一片。三百里路只见尸首,不见人走。林芷彤才发现自己搜来的银票没有任何用处,人活着只有粮食和水是必需的物品,可偏偏自己从京城太师府带了一袋子金银珠宝,若此时能有一袋子炊饼,那么这儿就会是天堂。林芷彤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再高的功夫也挡不住饥饿,一代女侠死在这儿虽然荒诞,但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种恐惧弥漫在林芷彤的身上,林芷彤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心想:若我死了,不知多少人会哭?爹爹、娘是一定会哭的,那几个男人就难说了。

突然看见白马在吃草,喜从恶中生,悄悄拿出匕首。马通人性,一声长啸,就往远逃。林芷彤再也顾不得费迪南德所讲不能运气的禁忌,一招白鹤三抄水,赶到马前,挥出匕首就要往前脖子上刺。

那马迅速转身,刀刺在屁股上。马没有反击,低着头,又抬起头,回首望着自己的主人,眼中好似含着点湿漉漉的水。只一瞬,林芷彤想起了以前养的阿黄,便松了手扔掉了刀。刚咬着牙,想捡起时,肚疼发作,瘫坐在地上。费迪南德所讲的后果终于浮现了?这荒郊野岭就成了我最后的地方?

白马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地上打滚的林芷彤,咬了一把草放在芷彤身前。又四面转动着,终于跑远了。林芷彤把草给吃了,身子骨才好受了一些。

林芷彤躺在草地上,觉得白云越来越大。她把身上的金银扔掉,又想起费迪南德的话,自己该还有一次出手机会才对,想到这又强撑着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呼吸,肚子仍然生疼。她明白这洋姐姐医术的厉害了,自己若再运一次气,真可能当场瘫痪。

林芷彤开始傻笑,原来想用这四次运气的机会,在江湖上打败四个魔头。结果已经用了三次,一次用在不会功夫的皇帝身上,一次用在不会功夫的炸油条小贩身上,一次居然用在马身上,还让它跑了。看来人所谓的愿望、想法多半都是靠不住的,本还想着这一袋子金银让爹娘一辈子衣食不愁,如今看来也未必现实。若是盛世,爹娘耕个田也能养活自己,碰上乱世,银票就是纸张,黄金就是黄坨坨。人赚来的财富多半用不着,就如这愿望是九成完成不了的。

林芷彤开始诅咒起耿家了。这耿精忠真他娘的不是个好东西,好端端地打什么鸟战,想想他的借口居然是岸芷山起火,又有些怪起自己来。又觉得天地会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安生日子不过,天天鼓动大家造反。但这天地会的头居然是师兄,还是为了吃自己的醋才当上的,又不免自责起来。过了一阵子,林芷彤又想到其实清廷更不行,贪污、腐化、把百姓当成畜生,也确实需要些人来反抗一下。这样一来,是非对错,就完全糊涂了。林芷彤心想,若是没有我,他们也会斗吧。有时,一堆人和另一堆人打得头破血流,要的只是借口。

强撑着走了几里路,耳朵开始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像一群亡魂坐着马车在自己身边飞奔而过,林芷彤不敢说话,低着头,就真看见了一个乱坟岗,下面横七竖八摆着至少百十具尸体。林芷悠支撑不住,趔趄几下便倒下了,耳朵还能听见声音,嘴巴却讲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了几滴雨,林芷彤蠕动着嘴巴把雨水吞了进去,又有了些活气。这时听见一个老人失声痛哭,道:“我的儿子啊,你死得最冤枉啊。本想留一个养老送终,结果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清兵啊,你不是说仁义之师吗?怎么刚收复这儿,就要打死我们这么多只会刨食的村民啊。你们说我们村没有气节,附逆于耿贼,便将全村六十四人都屠杀了啊。耿军过来时,也是骂我们没有气节,用刀逼着村民入伍的啊。老百姓哪知道站哪边才叫有气节啊——我儿啊,这遭横死,在地狱也要吃苦啊。”

旁边一道长正色道:“不要去碰尸首。老人家只管放心,只需要三百三十三斤稻谷,我就做大法,把这群亡魂引出地狱,绝不让他被妖孽欺负。”

老人家道:“嗯——拜托道长了。只是三百三十三斤稻谷,如今哪家还有——我付一些银票可行吗?耿府的通宝、大清的银票,我都还有几张,本都是拿来做棺材本的。”

道长为难道:“这样怎么行,如今在战乱区,废纸还有何用?老乡,你可知道我是龙虎山张家出来的,这可是正宗的天师啊!若不是江西也是战场,也没了粮食,帝王请我们也未必给面子。区区三百斤稻子,你都舍不得拿不出来——那你儿子下地狱,就下定了。”

老人家又慌又乱,哭到:“天师一定帮忙,不能让孩子死了还受苦啊。”

道长冷哼一声,道了声无量寿佛,转身欲走。

老人只是哭,道长还未走远。林芷彤便想站起来,没有了力气说话,眼睛却张得开了。

“阿弥陀佛。”这一会儿,又来了一群和尚,大和尚道:“老乡,我们是莆田少林寺的和尚,这儿的亡魂需要超度吗?只需随喜施舍些饭吃,可以帮你把孩子接到西天极乐世界去。”

老人一看乌压压地十来个光头,便喜道:“高僧啊,你们需要多少米粮,才帮我超度孩子呢?”

一个大和尚满眼期盼道:“不多,只是这横死之人必入地狱,需要做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等七七之后,我们就马上离开。施主,我们可是少林寺的啊。若不是战乱,从没主动做过法师。”

话音未落,龙虎山的道长又走了回来,骂道:“和尚,你们怎么能这样做?这道家的法场是最灵验的,驱魔捉鬼,我张天师几百年都是第一。再说这个村也是贫道先到,你们这群和尚别坏了江湖规矩。”

大和尚回道:“张天师啊,别来无恙啊!你可知这儿是福建,是南少林的所在。你们龙虎山的人冲到这儿找饭吃,我们不赶也就是了,你还想如何?”

道长骂到:“没听说禅宗的和尚做法事的,要做也是净土宗的做,你们少林是禅宗祖庭。这样修行,就不怕达摩责怪吗?”

和尚们有些面露愧色,悄悄拿起棍子。大和尚道:“阿弥陀佛,你们道士知道什么?如今寺庙早已禅净双修。”

道长对老人道:“老乡。你请本天师好了,稻谷只要三十三斤三两,附送你十二道天符,保证没有妖怪能近你的家门。”

大和尚道:“老乡,我们都是福建人,是真老乡。你若请我们少林寺,法事从简,只做七日。加念《地藏菩萨本愿经》,附送观音相十张,全部开光。”

道长抽出剑来,骂到:“不行,必须有个先来后到——否则,别怪本天师不客气。”

和尚们一齐拿出棍子。大和尚冷笑道:“也不看看这儿是哪?当是江西鹰潭贵溪吗?”

道长道:“你们想以多欺少。”突然吐出火来,烟雾大作。只一会儿,烟雾就散了,就在一阵烟的功夫里,后面跑来几十个道士。

大和尚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在福建欺负少林头上了。”一挥手,和尚就带着棍子冲了过去,和龙虎山的道士就打到一块了。林芷彤本来已奄奄一息,见此场景,精神大作。居然坐了起来,看着两派打来打去。

刚开始两派都还有些架子,大约也是饿狠了吧。几十招后,有和尚开始流血,有道士被踩在地上。林芷彤大失所望,觉得南少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架打得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最后大和尚跟张天师搂在了一起。林芷彤恶心到呕起来,吐出来只有绿色的草汁,心想自己多半还是活不了。老人道:“诸位,诸位,都请住手,你们都是高人,不就是几顿饭吗?和尚道士一起做法,全部吃一顿稀饭,这样可好吗?”

双方都已经到了气头上,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完全忘了吃饭的初衷。双方不理不顾,原来还有些不拿武器的。如今都变成了刀来剑往,没找到刀的,就转身寻到了锄头。林芷彤正看得无聊,忽闻一声狮子吼,两派的兵器往四边飞落。一个矍铄的老僧人,在众人头顶飞过,双手如拈花般,将粘在一块的两派分开。

林芷彤眼冒精光,居然真有传说中的高手!这一下子,只怕是爹爹加上教我功夫的三大高手一起来,也都做不到。那老和尚站定后,回头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大和尚气呼呼地道:“清寂大师,这群龙虎山的杂毛不懂规矩。”

张天师哇哇哭了起来,道:“清寂大师,你不能欺负武林同道啊。宋朝神宗时,你们河南灾荒,是龙虎山派人救济了少林寺。”

林芷彤以为自己听错了,宋朝神宗时——这种几百年前的人情还可以拿出来卖。

清寂和尚不理会道士们,转身对大和尚道:“无嗔,你做到无嗔了吗?饿了两日便犯戒,几十年的修行又有何用?什么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你们是都吃饱了,老乡还能剩几颗粮?人若无善念,又何必学佛?”

大和尚低头不语,刚才的凶悍也都消失了。

清寂走到老头身边,道:“施主,你家还有多少粮食?若你愿意,随你的方便,施舍一顿粥,给这些道士、和尚,还有那个小女孩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若不愿意,我们少林寺帮你安葬完地下这群可怜的人,也就走了。至于这些亡灵的超度,就交给贫僧吧。其实超度无需铺张浪费,佛也好、道也罢。念些经文或者咒语,多半也只是对死者的尊重。至于地狱超生之说,多为虚无缥缈。纵使真有,若贵子未曾作恶,即使横死也不会下地狱;若曾作恶,超度百日又能如何?”

老头道:“你是假和尚吧?来了好多批出家人,都说只要横死的,就要下地狱。”

大和尚无嗔道:“这是我们南少林主持清寂大师,你别有眼不识泰山。”

林芷彤心想:原来这个就是清寂,听释可喜讲过,看着他清秀慈祥的样子,顿生好感。又听闻他讨粥,把自己这小女孩也算了进去,就更是感激。

清寂大声道:“无嗔,你又错了!——什么泰山不泰山。一切都是成、住、坏、灭,主持只是虚名,你我俱是尘土。”

老头激动道:“高僧,我儿子一直在家务农,从未做过恶。这遭了横死,也不会下地狱?”

清寂道:“阿弥陀佛,施主放心,不会。”

老头道:“你肯定?”

清寂道:“肯定。”

老头道:“诸位请稍候。我这就去煮粥,还麻烦大家为孩子念些咒语。这小雨下个不停的,流在尸首上又落到河里,别闹成瘟疫。晚上我就把他们埋了吧。”

林芷彤吃了几碗稀粥,又活了过来。但是腹痛还是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清寂走上前合十道:“这位女施主,可曾是中了什么毒?”

林芷彤道:“和尚爷爷。有人下毒把我的胎儿打了。然后就是腹痛。”当时女子普遍早婚,大家倒也不以为异。

清寂道:“阿弥陀佛,此人太狠毒了,岂不知人间业报,杀孽最重,胎儿也是一种生命。我帮你把把脉——不妨事,只需再静养几个月,不要妄动。贫僧给你配些药物,也就好了。”

林芷彤急道:“可是爷爷,我静不下来啊。我是个武林高手,这世上又有这么多坏人。不运气,不练武很难做到啊。”

少林、龙虎山众弟子大笑,连清寂都笑了。无嗔取笑道:“来,武林高手小姑娘,打一套拳给大伙看看。”

众和尚大笑,都自认为天下会功夫的其实就都在这小院子里了。

林芷彤武学上最不肯认输,站起来就做出个拳法的手势。刚下船不久,自然而然就站出了个“二树钳羊马”,配上自己编的手法一招一招使了出来。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无嗔道:“马步从古到今都是四平大马,小姑娘,你这怪怪的架子,白鹤不像白鹤,八极不似八极的,算是哪门子的功夫哦?”

另一个和尚道:“这就叫女人拳算了,这短桥短马的,只有女人才练。”

张天师也摇摇头道:“我们正一道练武不多,但跟全真教斗了上千年,对武学也略知皮毛。小姑娘,手应该护住两肋,因为软肋最薄弱。这样手摆在最中间,若敌人一个鞭腿,岂不是要穴不保?”

林芷彤轻轻划了一个割手,表示这样就可以防住肋部了。众人又笑,仿佛不笑不能表明自己功夫高。

清寂却不说话,等林芷彤一套拳打完后,忽然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此功夫甚为歹毒。姑娘且跟我去后院说话。”众僧、道面面相觑,又不敢质疑这武林泰斗的眼光。

清寂抓着林芷彤的手,柔声道:“姑娘,你的师承是什么?少林白鹤吗?——也没有此等狠辣啊!”

林芷彤一见清寂就觉得无比慈祥,又见他如此识货,更涌起知己之感。将练武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从家学渊源到京城三大高手的调教,再到自己在船上结合数学知识的编纂,统统倒了出来。

清寂和尚点头道:“小姑娘,你有武学天赋,关键是敢想敢试。只是有些地方还是没通。”说罢,这一老一少居然就在老农的院后谈论起武学来。林芷彤当然不会管拜师规矩这些屁事,清寂似乎也忘记了这个意识。双人都沉浸在纯粹的武学天地里。林芷彤招式里十来个错误,几十个没想通的武学问题,两个时辰内就被清寂一一指正过来。很多时候高手和顶尖高手就差一层纸。十年苦功,差的就是名师一点,林芷彤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一般。清寂大师也难得开怀,几次把走进来的无嗔和尚赶了出去。见林芷彤能举一反三,点头道:“弟子易得,有灵性的弟子太难。婴孩时其实人大多都有灵性,但这个地方却最容不得聪明。多少天才也都被这个浑浑噩噩的外境和这数不清的规矩给化成蠢汉了。”

林芷彤这才跪下道:“师父!我就是你的弟子了——少林也收女弟子吧?”

清寂道:“从未曾收过,但今日就算收了吧——其实弟子不弟子,都只是外相,贫僧倒喜欢你叫我爷爷。”

林芷彤高兴道:“爷爷,我还有一门功夫没想明白。可惜不能运气,所以也不能使出来给你瞧瞧。”

清寂把一只手搭在林芷彤腕骨上,林芷彤只感觉一股子温暖真气直往身上涌去。林芷彤道:“爷爷,你是把你的功力都传给我吗?”

清寂笑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所有功夫都需自己去练,然后用时间磨成体识。那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东西,又有何用?我只是传了一股子真气,压住你腹毒。你大约还能多运气行侠仗义三次。等会儿我给你几颗药,腹痛时吃了也就不痛了,药非仙丹,药到病除也是没有的。切记出手三次后,至少静养两月。好了,现在就把你不明白的功夫使出来吧。”

林芷彤大乐,将紫霄影形使了出来,又准备把口诀念出,清寂拦住道:“这该是武当的轻功了,爷爷是南少林掌门。武当功夫凝结了武当派数代高手的心血,少林高手未得允许不能多看。这门功夫的口诀你就别念了吧。”

林芷彤道:“反正武当派的又没看见,你就再指点一下吧——我那武当的师父,多给点银子就行了。他这样的,若有机会偷学少林心法,我肯定他一定会偷学。”

清寂摇摇头道:“他若要学,直接过来便可,何须偷学——别人怎么做事是别人的事,我又如何该去做这恶业!德这个东西,本来就是绑住自己的枷锁,不是挥向他人的石头。越是无人时,越要注意。”

林芷彤有些可惜道:“那我的功夫就缺了一块了。”

清寂笑道:“如果你要烧壶开水,生火到一半时发现柴不够,你该怎么办?”

林芷彤一愣,道:“赶快去找柴火,或者去借?”

清寂道:“若是旁边无树,左右无人了?”

林芷彤想了想,摇了摇头。

清寂道:“为什么不把壶里的水倒掉一些呢?”

林芷彤道:“也对。”

清寂道:“世事总不能万般如意,月有盈缺,人有兴衰,有舍才能有得。若得不到那么多,就不要了吧,不用可惜。”

林芷彤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她又问:“那爷爷,什么是必须固守的呢?”

清寂道:“诸善奉行即可。”

林芷彤道:“什么叫善?”

清寂道:“让人更多的人安生便是善!”

第二日,葬过村民,少林念了经,天师念了咒。老农深感清寂的善意,便将地窖的米分出不少给了两派,足够这几十人三日的饮食。突见另一个村的百姓集体往南边走去。老农便问原因,老乡边跑边答:“漳州大粮仓里,有少林大侠分发粮食,我们全村都想过去讨几口饭吃。”

老农道:“听说那儿已经发瘟疫了,如何去得?”

村民道:“病死也比饿死强。你家是富农,可以缓点去。”

林芷彤喜得跳了起来道:“分粮的是不是林山石大侠?那是我爹爹,我亲爹爹啊。”

清寂道:“既然那儿瘟疫,我们就采足山药,行走过去吧。”

一路无话,无非是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张天师一见到死人,便去谈超度的生意,倒也骗了不少粮食。林芷彤很看不惯,便问:“你说你是天师,有何凭证?”

张天师神气道:“小姑娘。我这天师是祖传的,迟早朝廷也要把我赐封回去。若不是战乱,你有资格见到我吗?若不是战乱,我活得不比繁神侯差。”

林芷彤道:“颜雨秋啊,跟你一样。两家都是骗子,一家骗大家活着做奴才,一家骗大家死了可成仙。”

张天师怒道:“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千年道行岂能有假?你这样肆意诋毁中华文化,所谓何事?你还有爱国之心吗?”

林芷彤道:“你别给我戴帽子。直接说吧,你会啥?要不趁着我还能出手两次,我们打一架,谁赢了谁做天师。”

张天师勃然大怒,但想起前几日晚上清寂大师所说的,此女孩出手毒辣,又觉得不值得冒这个险。笑道:“好男不跟女斗。再说,没听说过打架决定天师的。这东西要靠太上老君的恩宠。我的道行不用向你解说。餐金英、饮白露、茹紫蒂、啖白云都不在话下,若需要时呼风唤雨,麻衣相术,我也没有不知道的。”

林芷彤道:“哦,那你让老天出个太阳看看。”

张天师道:“此事容易。但费神费力,要做不少功夫,还需去仙界求人,岂能随便应承?”

林芷彤道:“那你算算命可以吧?”

张天师道:“行,我来算算你十年后的运道。”

林芷彤伸回手道:“十年后鬼知道你在哪,谁耐烦验证?要算,就算算我的爹和娘,如今哪一位已经先走了。”

张天师一愣,这事没做过功课,但这小女孩敢说这话,显然是已经走了一个。便眼珠一转,道:“父在母先亡。”

林芷彤道:“胡说,明明我母亲就在。”

张天师道:“本天师说了吧。父亲在母亲前面亡。”

林芷彤嘻嘻笑道:“我骗你的,我父亲也在。”

张天师道:“看见没有。父在,母先亡。”

林芷彤道:“他俩都在。”

张天师觉得此女实在胆大包天,有些不悦地道:“我只是说先后,又没说他们已经走了。”

林芷彤眼珠子一转,掏出几个铜钱道:“那你再算算,今日你赚不赚得到我的钱?”

张天师犹豫半晌,大声道:“滚!”

这样吵吵闹闹地,终于回到了漳州。凤凰坡的山茶树已半边毁于战火,草鱼巷也十室九空。今同客栈倒是还在,但阮先生也已不见了。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