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彤云

众人看去,跃匆匆地走入庭中。

他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载,向商王一礼,“父亲,载闹庙宫,乃是为了救人。”他禀道,“我方才已问过当日在场之人,宗庙伐奚人祭祀先王,不知何故,将庙宫中的作册当作奚人抓了去。载彼时得知此事即刻赶去,这才扰了祭祀。”

“作册?”商王疑惑地皱眉。

妇妌看着他,亦诧异不已。

“正是。”跃答道,“我已将知晓此事之人都带了来,亦召来了宗庙司祭,父王可一一问询。”

商王听完这些话语,面上怒色渐渐消去。

他看看载:“果如你次兄所言?”

载倔强地昂着头,看也不看他,也不答话。

“载。”妇妌着急地唤了他一声。

载瞥瞥妇妌,又瞥瞥商王,片刻,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商王转过头,对跃说:“将那几人召来。”说罢,登阶走上殿堂。

太阳仍悬在当空,光热灼灼。

商王的殿堂上却凉爽,众人分席而坐,听着载的从人宾和册癸将昨日宗庙之事一一叙述。

商王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待得听完,他看向司祭:“此事果然么?”

司祭的脸早已发白,向商王拜道:“我彼时在宗庙主祭,奚人不足,便命臣甲去圉中带来。他二人所言之事,我实不知晓。”

商王沉吟。

“被劫的作册是册罂?”他问册癸。

“正是。”册癸道,“我也是有事追上前去寻她,若非撞见行凶,册罂昨日已枉死。”

“臣甲何在?”商王又问。

“臣甲已死。”司祭忙答道,说罢,心虚地朝载那边看了看,低声道,“就是王子载手刃之人。”

载横他一眼。

“如此,可算明白。”妇妌笑逐颜开,向商王道,“载昨日所为,并无过错。”

商王颔首,看看载:“确实。”

妇妌面上欣喜,用袖子拭拭载汗湿的鬓边,嗔怪道:“既是好事,方才为何不辩驳,惹得你父亲几乎打你。”

载看看商王,又看看对面的跃,终于露出些腼腆的笑意。

跃看着他,亦暗暗松了口气。

事情明了,商王让召来问话的人退下,又命小宰严查此事。

安排完之后,商王问载:“册罂现下何在?”

“在我宫中,仍然昏迷。”载道。

“哦?”商王看着他,唇角弯起,似有深意,“载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载愣了愣。

商王看向妇妌,道,“你总说要给载选王子妇,我看册罂品貌俱佳,堪得此任。”

“册罂?”妇妌疑惑,“那个作册?”

“她可不单是作册,”商王微笑,“说来你也认识,她是睢国宗女,妇妸的女儿。”

妇妌脸上的表情凝住。

载惊诧地望着商王,片刻,看向跃。

他仍端坐在席上,双目望着商王,唇边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罂听妇人说载被小臣带走,心里总觉得出了什么事,又实在猜不着。

她实在无事可做,又觉得头晕,吃过些羹食之后,又躺下去沉沉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发暗。

室中没有点起灯烛,光照黯淡。她动了动,想坐起来,却觉得身上仍然使不上劲。

“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罂愣了愣,抬起头。

傍晚的风吹拂着轻柔的幔帐,掩映着跃走来的身影,显得更加挺拔。

那脸庞在微弱的光照中渐渐清晰,罂望着他,诧异不已。

“跃……”她声音出来,喉咙却一阵发涩,咳了起来。

跃忙从案上取来水盏。

罂接过,几口把水喝光,拭拭嘴唇,看着跃:“你怎在此?”

跃没有答话,却在榻旁坐下,问:“你觉得如何?”

罂笑笑:“无事。”

跃看着她,暗光中,竟有些愧色。“我昨日随父亲出去行猎,”他说,“否则必不让你遇到这等事。”

罂想了想,道:“我只记得被人打晕,却不知后面如何。”

跃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罂听过之后,只觉不可理喻。

“臣甲?”她惊异不已,“他为何要杀我?”

“不知。”跃沉声道,“宫中小宰还在清查。”

罂颔首,少顷,她笑笑:“不想竟是册癸和王子载救了我。”

跃亦微笑。

他像想起了什么,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递给罂:“当时你将此物落下,册癸追去给你,才无意间识破恶行。”

罂看着手上的玄鸟,指头轻轻抚过,光滑温润。

她再抬头,跃注视着她,轮廓近在眼前,似乎能嗅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

“也到底是跃救了我。”罂轻声道。

跃的唇边漾起微笑,双目的神采在黄昏中仍然奕奕。

二人谁也没有言语。

和风吹拂着帷幔,玉饰轻轻撞响。

罂看到跃的手臂动了一下,片刻,颊边的一缕散发被轻轻地拾起,绕到耳后。

心在胸膛里轻轻地撞着,罂的颊边传来那掌心热度,她想挪开,却似乎连扭头的力气也没有……

什么朋友……心里自嘲着,罂看着那张脸近了些,闭上眼睛。

心跳一下一下地过去。

好一会,跃的手掌还停在鬓边,再没有别的发生。

罂诧异地睁开眼睛。

光线似乎又暗了一些,跃仍然注视着她,目光却凝聚着,深沉莫测。

“跃?”罂看着他。

跃唇角弯了弯,低低道:“我还要回宫,你且歇息。”说罢,他放下手,站起身来。

那热度突然抽走,罂望着他,不明所以。

跃却没再说话,看看罂,少顷,转身朝外面走去。

黄昏已经降临。

跃走出堂前,望着飞檐那边一片灿灿的火烧云,深深吸了口气。

“次兄。”载的声音传来。

跃转头,载站在屋檐下望着他,似踌躇了一下,朝他走过来。

“睢罂醒来了么?”载问。

“嗯。”跃点头。他看看天色,对载说,“她在此处,还烦你照料。”

载点点头。

跃不再说话,朝前走去。

“次兄。”没走两步,载忽而又道。

跃看过来。

载神色认真:“次兄,我会同父亲说我不娶睢罂。”

跃一怔,片刻,笑笑。

“稚子。”他低低道,说罢,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