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11

去年年底,省里组织政法工作检查,从省直和各地抽人参加。叶家福给抽到了,分在山区一组,跑本省西部两市,检查项目之一是监狱状况,该项目属政法工作范围。有一天上午,检查组到了位居深山间的一座省属重点监狱,受到了例行的欢迎。类似场合领队比较忙,敬礼还礼,握手寒暄,言说指导,承担许多任务,叶家福是普通组员,没太多事,心情比较放松,眼睛可以东张西望。这一放松张望让他意外吃了一惊,惊讶对象是停车场边的一辆轿车。

这车很普通,广州本田,早几年的车型。一眼看去,叶家福觉得这车眼熟,很奇怪似乎还感觉亲切,不由他仔细看了一眼车牌,这才发觉真是很亲切:该车居然跟叶家福是同一个出处,来自他曾经供职的单位,彼此“很自己”。叶家福早年在市司法局工作,当时本局车辆不足,叶家福奉局长之命打一报告,请市政府予以支持购车为盼。局长领着叶家福找了分管法制工作的副市长郭启东,郭副市长大笔一挥,做重要批示,请财政局予以重点考虑。几个月后这辆广本开进了局里的车库。叶家福调政法委工作之前,有幸时常使用过该车。

这车怎么会跑几百公里,从本省北部拱到西南,停在此地监狱的停车场,供叶副书记意外亲切?不由叶家福当时好奇。他悄悄走过去拍拍车门,一个驾驶员从车上跳下来,连叫叶书记好。这是个老司机,他认得叶家福。

原来是市司法局林副局长到这里来了。来的不止这个林,还有市外经局、国土局两位重要官员一起驾到,他们的车就停在一边。三位官员当然不是到此地检查工作,他们有些事。什么事呢?驾驶员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叶家福没有多问,转身走开。

半个小时后,有人给他打手机了,是那位林副局长。林知道自己的车以及驾驶员跟叶副书记在监狱停车场邂逅了,这就有必要及时稍事沟通,做点解释,因为司法局属政法系统,叶家福够得着的。林告诉叶家福自己是到省城开会,恰市里其他部门两位领导也有事到省城,他们想到监狱这边走走,他就带着过来了。

“也没什么事,”他打哈哈,“看看老郭。”

叶家福说他一样,也没什么事。省里搞检查,他给抽到了,凑巧。

林副局长很亲切,称他们几人已经离开了,在监狱外边找一家小饭馆吃饭,随便点两个菜,午餐后准备立刻上路往回赶。这么巧碰上了,叶副书记要不要热情会见一下,过来聚一聚?叶家福表示感谢,说身不由已,检查组组长不发话,组员不敢到处乱跑。回去有空再一起热情吧。

就此了结。叶家福心里有数,知道这些人怎么回事。此刻已近年关,适宜于开展访贫问苦,亲切慰问困难群众活动。林副等三位负责官员大老远跑到监狱,与慰问弱势群体无关。他们是来看老郭的,他们带的慰问品肯定不会是一桶花生油,一点年货加三五百元红包,起码得是几条好烟。老郭就是郭启东,当年这位郭副市长曾指令财政局重点考虑给司法局买车,此刻他批来的这一部车带着相关官员和慰问品跋山涉水而至,跟他隆重相会于监狱。省属监狱归省司法厅管辖,市司法局的林副局长与此间管理部门工作联系较多,方便安排进出监狱,带人“看看老郭”。郭副市长已属旧日,眼下他是阶下囚,因受贿罪判刑十五年,正在这里服刑。

郭启东一案当初曾轰动一时,是那一年本省最大一宗地方官员腐败案,郭启东自己成为当年本省落马的最高级别官员。这位前副市长中等个儿,人很瘦,体重百十斤而已,看上去份量很一般,那时可不得了,位高权重,说起话掷地有声。他的犯案入狱很奇特,起于市区的一起交通事故:某洗脚店老板与朋友在家居小区附近酒楼饮酒,深夜步行回家,于自家楼外道路上被车辆撞翻,当场身亡,肇事车逃逸。事发后因缺乏线索,肇事者没找到,成为悬案。过了大半年,忽有知情者举报,说死者并非意外车祸身亡,是被蓄意谋杀,主谋为市区一黑社会团伙老大。举报信散发很广,直到公安部去。当时恰全国出重拳治黑,此案引起重视,在上级领导督促下,地方相关部门根据举报线索侦察,终于破案,居然举报属实。策划杀人者是市区餐饮娱乐业一个老板,叫郭金城,经营有数家酒楼和夜总会,为行内要角,知名企业家,市政协委员,与死者因生意和地盘纠纷,积怨深重,导致授意杀人。郭金城胆子很大,为所欲为,手下有一批马仔,已具黑社会团伙雏形。由于其社会关系盘根错节,保护伞众多,办案中重重阻碍,特别困难。最终案子办结,郭金城被判死刑,市、区两级有十数位官员琅当入狱,其中最高级别的就是副市长郭启东。郭启东与郭金城是老乡,拐弯抹脚沾点亲。郭金城起步后迅速扩张膨胀,得益于郭启东的多方关照。郭启东也让郭金城为自己办了不少私事,同时笑纳了累计总值近百万的钱物,最终把自己纳进了监牢。

叶家福对郭启东案相当了解,该副市长发案时,他已因市长赵荣昌力推,调市政法委重用,参与督办过该案。案子初起时,他没想到最终会牵扯郭启东那么大的官员。当时赵荣昌曾经把叶家福叫去了解情况,问到了郭启东。时赵荣昌任市长刚满一年,对市情和身边干部还在深入了解中,通常情况下,一个市长不会向下属询问对副市长有何看法,赵荣昌与叶家福是老同学,彼此了解,知道可靠,所以才能深谈。

叶家福告诉赵荣昌,郭启东是上级,自己是下属,有些工作接触,从无个人交往。他本人观察,郭启东很不一般。这位领导土生土长,一级级上来,经历和人脉都特别丰富。他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上边的联系面广,下边也会拉人,关键时刻敢帮人办事,替人说话,手下用了一批干部,有所谓“地方实力派”之称。

赵荣昌评论说,咱们有些官员很会经营自己一块地盘。问题是你经营它干什么?这个最重要。如今做事不能没有团队,团队的主流应当是做事,做正确的事。如果不是这样,大家结个帮伙营私舞弊,为所欲为,最终只会自取毁灭。

后来,蔡波私下里跟叶家福交换信息,提到赵荣昌也找他问过郭启东的情况。蔡波与之谈得很直率,提到郭启东生性好事,爱抓权,喜插手,介入很多事情,外界对他的负面议论不少。但是他上下通畅,基础扎实,根深叶茂,不易触动。

“我劝他别太管这个郭。”蔡波说,“从避免今后麻烦考虑,容忍可能更有利。”

叶家福问:“他什么态度?”

蔡波说,赵荣昌称有些决心确实不容易下,但是该下的时候他不会犹豫。一个人主政一方,不能只想权宜,要从长远考虑,搞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他可以告诉蔡波他想要什么。有一句话叫雁过留声,有一天他离开这里,除了希望是上行,还希望人们会说他干了些事,而且形象清明。

“人家不是小鸟,是大鸟,鲲鹏展翅九万里,高瞻远行。”蔡波开玩笑,“像你叶老兄,啄木鸟似的,一天到晚只盯着谁谁有没有男女关系。”

叶家福感叹,说赵市长讲的不错。这是他愿意跟随的缘故。

当时他们都不知道赵荣昌正在下决心。此后相关的涉黑案迅速发展,内情渐渐显露,发现有一批官员从郭金城处得到好处,为之提供保护,涉嫌职务犯罪。卷入案件的官员名单越拉越长,涉及到工商、税务、文化、卫生、城管、公安诸多部门重要人物。郭启东发觉不妙,动用了他多年编织成就的关系网,耗费大量社会资源和钱财,不惜血本,千方百计阻挠案子深入。案子一度陷入僵局,市里几位主要领导之间产生意见分歧,一些人主张及早刹车,担心搞大了,牵连干部太多,于地方政务很不利。赵荣昌却非常坚决,力主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赵荣昌是市长,第二把手,下市前长期任职于省委机关,在省领导那里有影响力,说话格外有分量。他的坚决态度推动了破案,郭启东在劫难逃。

郭启东事发一刻颇具戏剧性:他是在市长办公会现场给带走的,会场上只有赵荣昌知道即将发生什么。那天政府办提交给市长们研究的议题很多,上会时赵荣昌临时做了调整,把原安排在后边讨论的几个内容提到前头先议,政府办工作人员给弄个措手不及,汇报、分发材料和列席顺序全都乱了套。当时赵荣昌不说缘故,事后人们才明白那几个议题都属郭启东分管,赵市长是让郭副市长理完那些事,“站好最后一班岗”。叶家福列席了那次会议,因为议题中有一个“突发事件应急预案”,与他的部门相关,本通知他于上午十一点到会,临时又通知提前于九点。会议中间,叶家福看到赵荣昌的秘书走进来递了张纸条,赵荣昌即宣布休会十分钟,让大家出去上洗手间。郭启东应声而起,打算出去,让赵荣昌喊住了。

“郭副市长,慢点。”他说。

郭启东坐下来。赵荣昌把手一摆,秘书跑过来递给他一只塑料袋。赵荣昌把袋子放到郭启东面前:“你拿去吧。”

里边是两条烟,三五牌。郭启东烟瘾很大,习惯抽外烟。但是赵荣昌从不抽烟,他和郭启东之间绝无烟谊,从未有过哪怕是扔支香烟一同吞云吐雾的记录。

“市长这是怎么啦?”那一刻郭启东非常意外。

赵荣昌说,人世间的事情不会无缘无故,有果必有因。人走到关口的时候,停下来抽支烟,扪心自问,有助于做出正确的选择。

郭启东立刻就明白了。

“我要打个电话。”他说。

“你跟他们说吧。”赵荣昌道,“恐怕不必了。”

那时前来带郭启东的办案人员已经站在门外。他们没让郭启东打电话。如赵荣昌所暗示,已经没有必要了。当天上午,同一个时段里,郭启东的妻子、他的弟弟和小舅子也被分别带走,与他一起前往办案地点接受同案调查。

这一起案件祸及郭启东以下十几位官员,其间半数人犯案有地理学因素,跟郭启东和郭金城出自同一个地方,同为老乡。他们都是哪里人呢?不是别地儿,就是道林区前埔镇。前埔这地方真是好风水,藏龙卧虎,历来有能人。近年间这里出了不少老板,搞建筑的、卖液化气的、经营餐饮娱乐并黑社会的,都有,同时大大小小也出了不少官员,分布于本市各行业各部门,其中一些佼佼者已经手握重权,最显耀的就是郭启东。郭启东很重乡情,一向敢于大胆提携同乡,机关里有人讥讽,说他手下有一支“前埔军团”。郭案发作,该军团与其领军人物一起遭遇重创,但是并没有顿时烟消云散。时过数年,叶家福意外地于数百公里之外,在郭启东服刑的监狱停车场上亲切会见了自己的当年用车,这不是个例。叶家福早就听说,郭启东服刑后,有事没事,过年过节,常有亲朋故旧跋山涉水前去探视,悄然来去者中多有前埔籍或与该地关联很多的现职官员。

当年那起涉黑凶案发作,郭启东等多位官员牵连落马之际,也有一些人逃过了劫数。施雄杰为其中之一。案发前一年,施雄杰与几位亲友合伙,在市区一个新建楼盘买了两间店面,手中资金不足,去找了郭金城,拿了人家六万元。施雄杰时为市劳动局辖下就业服务中心的主任科员,职别不高,手中不掌握权力,与郭金城所从事的餐饮娱乐业关系不大,他能结交这位老板并最终入案也有地理学因素:他是重庆人,却又是前埔的女婿,其妻林琳的伯父兼养父林庆国是前埔人。林庆国当过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家里还另有一个前埔女婿蔡波在道林区任要职,这都成了施雄杰的资源,让他得以跟郭金城拉拉扯扯,为自己谋取利益。林庆国是公认的正派干部,来路不对的钱从来不沾,哪想身边出了这么个施雄杰。施雄杰案发时不承认自己拿了钱,后来又辨称自己曾口头说明,只是向郭金城借款。其妻哭哭涕涕,恳求林庆国出面搭救,林庆国已经退休,是蔡波来收拾局面。经多方努力,施雄杰给放过了,那笔钱没有定为贿金,因为未发现他与郭金城间存在权钱交易的职务行为。有刻薄者评论说,如今头上无长,不只放屁不响,收钱都没名堂。施雄杰还没长得足够大,尚无资格。这种人一旦有权,可以来点权钱交易职务行为,收的钞票才理直气壮,有资格计为贿金,那时五六万哪里打得住?施案终以涉案款项上缴没收,予以行政处分了结。

施雄杰却说:“那件事是他们搞我。”

施雄杰坐在叶家福办公室的沙发上。这一天他没再电话求见,直接上门来了。叶家福正在主持综治办会议,即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的会议,施雄杰说他等,有重要事情一定要跟叶副书记面谈。两小时后会议结束,两人开谈,其间叶家福问及当年的案子,施雄杰一口咬定,是人家搞他。

“有人怕前埔帮势力大,就搞。”他说,“赵市长听信那些人了。”

叶家福说这是胡扯。施雄杰来自重庆,算什么前埔帮?前埔籍的优秀干部很多,林庆国林副部长怎么样?有口皆碑,谁会去搞他?蔡波跟施雄杰不一样吗?都娶林家女儿,当前埔女婿,人家从来不去掺和那个。不论籍贯哪里,都是有好的也有坏的。

施雄杰说没那么简单,前埔为什么闹事?有关系的。

叶家福对这个话题有兴趣。他让施雄杰讲具体点,那地方最近不太平安,聚众抗拆,夜行上访,难道不只想多要几个拆迁补偿?背后还都有些什么因素?

施雄杰却不讲具体。他闪烁其辞,天上地下,拉出更大一张网,说当年要是不这么搞人,现在也不会这样。想当书记的为什么没当上?想提拔的为什么没提上去?很多事情都是有关联的。

“你指谁呢?赵市长?还有蔡波?”叶家福问。

施雄杰点点头。

“你还是讲具体点。猜测臆想不行,得有根据。”

施雄杰说这些事大家都知道,都那么说。

叶家福问施雄杰,几次三番打电话求见,今天跑到这里干等几个小时,不会就打算提供一点道听途说,有关前埔的过去与现在?也许施雄杰在他那个圈子里混来混去,不只听说过什么,自己还参与了一些什么?现在想明白了,打算如实报告,协助市里做好工作,帮助稳定局面,促进重点项目建设?

施雄杰说:“叶副你不要套我,那不是我的事。”

“那么你找我干什么?”

施雄杰说自己家里刚刚办过丧事,他老婆不能白死。

“什么叫白死?她不是自杀?或者有隐情?”

施雄杰说林琳突然死亡有原因。

“据说你们俩闹离婚,那天你们大吵一驾,你老婆离家出走,是这样吗?”

施雄杰说他们是在闹离婚。叶副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对你们的隐私没兴趣。反映问题除外。”叶家福说。

施雄杰说他要反映问题。他们两口子闹离婚,跟另外的人有关系。

“谁呢?”

“你。”

不由叶家福立刻笑出声来。没等他再发问,施雄杰又补上一句,说叶家福不能推得一干二净。他妻子确实给叶家福打过电话。

“跟你说多少次了?我在林家见过你妻子,但是从没讲过一句话。”叶家福说。

“你们在电话里讲到了一只旅行袋。”

叶家福当即变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施雄杰冷笑,说现在叶副清楚了,他没有乱讲。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他还知道一些叶家福不清楚的事情,涉及到其他人。如果他认为有必要,他会告诉叶家福。他也可能永远不跟任何人说,这要看情况。他在这里提前挑明:不要想搞他,不要威胁他的人生安全,不要指望杀人灭口,他已经准备了多种防范手段,鱼死网破。要是不怕闹得轰轰烈烈,满天下都知道,那就来吧。

叶家福立刻喝斥:“什么屁话!”

施雄杰说他不是讲叶家福。他知道叶家福跟别个不同,是好人,所以才找来的。

然后施雄杰起身走人,不再多说一句。

叶家福好半天什么都做不了。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仔细回想刚才与施雄杰交谈的全部过程,忆及林家出殡那天施雄杰的反常举动,以及后来一而再再而三的电话骚扰,感觉非常沉重。

当天下午,叶家福上班后把单位里的事匆匆处理完,叫了车直奔道林区。上路后他才给蔡波打手机,说他一会儿就到区政府,有事找。蔡波问什么事这么急?叶老家的破路不通了?叶家福说那边早就不能开车,得抬着车走了。

“我在前埔,劳驾叶副书记到这里来行吗?”蔡波问。

叶家福说行,到前埔见面。

叶家福赶到前埔镇政府,这才发觉上套了。这里正热闹,开大会呢。蔡波召集全镇大小干部及辖下各村两委和各方面头头脑脑集中学习、动员,百十号人坐了满满一个会场,搞了一整天,当天下午结束。蔡波故意不在电话里讲明,等叶家福到场才拉在一旁说说来龙去脉,然后即请上主席台,热烈鼓掌,请叶副书记做重要讲话。

叶家福没有推辞,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来了,当然要说。他说自己这是配合蔡区长,跟大家一起共同努力,维护社会安定稳定,确保重点工程建设。

那些日子里,蔡波受命负责,全权处理前埔镇事务。这人情况熟悉,有自己的一套。他组织大批区、镇干部下村,走访调查,过细了解,掌握动态,控制局势,自己坐镇指挥,开大会造声势引导舆论,功夫做足,其实都算铺垫。他的关键措施是果断换马,从人下手,解决问题。他说老农民有句话,叫“牵牛牵鼻子”。蔡区长读过大学,文化程度比较高,有资格改造农谚,叫做:“拿人拿帽子。”

这时前埔镇班子已经调整,镇书记刘长庚被免职,调区人民防空办公室,不安排领导职务,先只任主任科员,处理很重。前埔大社近日屡起风波,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此刻非刘莫属。刘长庚有一件事给抓住了:那一天村民夜半上访,蔡波接消息后急找刘长庚,到处找不着,家里电话插头拔了,手机不开。事后调查,当晚刘长庚与某企业老板在市区一家酒楼“谈项目”,喝酒至下半夜一点,而后大家又去洗脚,直至天亮。参加当晚“谈项目”的还有镇里一位副书记,一位副镇长,刘长庚让大家把手机关了,免得找来找去扫兴。这两位镇级官员因此也受处分,一起就地免职。

谢建南接任镇书记,以示对有效处理群体事件的褒奖。蔡波骂过他又聋又哑,但是该骂要骂,该升就升。那天晚上跟谢建南一起下村的镇领导还有一个组委,两位副镇长,三人全部升职,一位老资格的确定给正科待遇,一位年轻的升副书记,另一位定为常务副镇长。新任镇长人选谁都没料想到,竟是区政府办副主任兼接待科长江英。江英也是前埔籍干部,按照通常规则,不宜在本镇担任主官。

前埔班子调整是蔡波力促完成的。原书记刘长庚与蔡波关系很好,早年两人共过事,这一次处理他,蔡波没有手软。江英任职有籍贯障碍,蔡波坚持要求破例。他说那晚村民上访得到及时处置亏得江英,别个又聋又哑,江英耳聪目明。这人可靠,在前埔当地有影响力,此时此地最好用。经过蔡波努力,市委组织部同意破例。

叶家福到达前埔时,恰逢镇班子刷新亮相。蔡波在大会上宣布决定,讲了话。他把市长赵荣昌给的时限加了码,说市长要求今年上半年完成前埔拆迁,丁书记和他已经立了军令状。现在他给谢建南、江英另一个时限,必须尽量提前,至少提前一个月完成。具体怎么做他不管,他知道两位有办法。镇干部天天跟老百姓打交道,什么情况不知道?什么招不会用?有责任心就没有问题。从今以后,这里的事情交给谢建南和江英,他准备回家睡觉。大家说好了,时限超过一天,蔡区长在辞职之前会先走一步,把大家全部撤光。

会开完了,蔡波拉着叶家福,问有什么事?叶家福好一会不吭声。

“让蔡区长睡几天好觉,大事要紧。”末了叶家福说,“一条破路先不麻烦。”

蔡波发笑,说他还不知道叶老兄?肯定不是修什么破路。

叶家福上车,说以后再谈。蔡波道:“把电话给我。”

“谁?”

“你那个老家伙。你说他几岁了?六百五十?”

蔡波知道叶家福轻易不开口,开口表明实在没有办法了。他说自己这些天忙于收拾前埔,对老同学的老家关心不够,怕老同学有意见,有必要赶紧弥补。叶老家在县里,不在道林区蔡区长的地盘,够不着,很遗憾的。早先如果考核没出问题,蔡区长当上市领导,那就管得到了,帮助修条小路真不是大事。现在只能另想办法。他认识一个企业家,实力雄厚,搞旅游项目,眼光不错,点子也多,可以试试。给个电话,让他们直接跟叶老家那边的人联系吧。

叶家福留了电话,说谢谢了。

“试试而已,不一定能成。”蔡波说。

回到办公室,叶家福打电话找常志文,问她晚上有空吗?能不能出来一下?常志文喜出望外,可能是因为叶家福很少主动打电话约她。

“去哪呢?”她问,“还是办公室吗?”

不由叶家福有些尴尬。与准女朋友在办公室约会,这算什么呀?可是以叶家福的性情,目前只能这样。叶家福告诉常志文,晚上单位还有事,所以请她也到这来。

当晚常志文来了,叶家福给她搬椅子倒茶,客气有加。常志文说叶副总是一本正经,今天这么客气,感觉挺异样。叶家福感叹,说常志文真是聪颖过人。

他跟常志文商量个事,想请她帮忙,找一点林琳的录音资料。因为一些情况,他想听听这个人讲话是什么声调,她已经死亡,只能试着找一点过往记录。林琳不是公众人物,如果留有什么录音录相资料,只可能在私下场合,例如家庭聚会,朋友聚会,同学聚会等等。时下不少家庭有DV机,有的人喜欢玩那个,大小事情都拿DV拍,这就有可能录下她的一些即席讲话真声。请常志文帮助做这件事有些不得已,因为目前这件事只能私下里进行,交公安部门出面不合适,他自己去找也会引人猜疑。常志文与林家熟,经常走动,也许可以设法从林家或相关人那里拿到。这件事必须不为林家人有感觉,施雄杰和蔡波两家都不要惊动,这样会好些。具体为什么要这东西,现在他还不便说,他能跟常志文确定的是,肯定不是那个电影,“鸟不能这样无耻”,不是恶搞,是正经事。

常志文看着叶家福,没吭声。表情不是太明显,心里肯定有些失望,不像下午接电话时那般高兴。

“想来想去,你比较容易。”叶家福说,“说来你也是警察,虽然不是刑警。”

常志文问:“叶副书记这是给警察交办任务吗?”

叶家福说这问题不好回答。如果是纯粹的公事,应当通过正规途径下达任务。但是这也不是他个人的私事,不是让常志文当他的私家侦探。

“不能透露点原因?”

叶家福看出她挺犹豫。常志文与林家走得近,这件事可能让她觉得不好,不明不白。叶家福找她来之前,也曾再三踌蹰。

“你感到为难?”叶家福问。

常志文说,她感觉有些偷偷摸摸的。为什么呢?

叶家福当即决定放弃,另想办法。

“实话说,也不是非要什么录音录相不可。”他改了口,“找你来就是商量商量,能办不能办都不要紧,今晚谈过这些不外传就可以了。明白吧?”

常志文不说话了。

两天后,常志文给叶家福打了电话,说有事找。她的口气很平稳,不带感情色彩,叶家福一听,心里有些感觉了。

当晚还在叶家福的办公室见面。常志文背着一个小包,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碟片盒,递给了叶家福。

“碟里有林琳。”她说。

叶家福接过碟片盒,拿在手里轻轻拍了两下。他看着常志文,什么都没问。常志文也什么都不说,不讲为什么改主意了,也不讲东西是怎么弄到的。两人互相看着,谁都不说话,一时挺尴尬。

“叶副还有交代吗?”末了常志文开了口。

叶家福摇摇头。

常志文敬礼,转身出去。叶家福起身送她去电梯间。走廊上很安静,一间间办公室都关着门,只有值班室亮着灯光。

在电梯间门外等电梯时,常志文说,她来过这里好多次,今天叶副书记是第一次送她出门坐电梯,挺特别的。有一句话以前总是想问,但是总没说。在这里忍不住问一下:叶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电梯到了。叶家福再次破例,跟常志文一起进电梯,把她送到楼下。电梯下行时他们都一声不吭,出电梯时叶家福说了一句话:“我这个人很无趣。”

“因为是领导,还是因为……那些不幸?”常志文问。

叶家福说他一向无趣。与党和国家无关,与两位前妻过世无关,与个性有关。

常志文说,刚才走进叶家福的办公室时,她问自己干了什么呢?这怪怪的算什么事呀?她也想问问叶家福,除了让她做这种事,就没有其他要说的吗?进办公室后一见叶家福,马上改主意,不想问了。

“为什么?”叶家福问。

她说,看到叶家福没想说话,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走了。

叶家福一声不吭。他知道这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回到办公室后他立刻开电脑,看常志文送来的碟片。这是去年林庆国的母亲做九十大寿时,家族聚会的记录,一门老小三十余人,边吃边唱,热闹之至。林琳在聚会时唱了歌,唱歌前还讲了几句吉利话,健康长寿,长命百岁,等等,连同她的笑声都录在碟片里,保存完好。

叶家福反复听那几句话。感觉似曾相识,又难以确定。叶家福贵为副书记,熟悉政法工作,却不擅长辨别声音,他与声音的这位主人并不熟悉,从未有过当面交谈,一朝需要辨别,真是很没把握。录相画面里的林琳很光彩,长得比她堂姐林玮漂亮,举手投足风韵独具,说话有点哆,与叶家福记忆里的那个声音感觉不同。

那个声音已经消失半年多了。那一回省考核组来本市考核班子,住在道林区迎宾山庄。当天半夜发现装有重要考核资料的旅行袋被窃,蔡波赶到迎宾山庄督促破案,有一个陌生女人给叶家福打过几个电话,说蔡波与其他女人乱搞,提到迎宾山庄丢了一只旅行袋,这陌生女人难道就是林琳?后来这个人销声匿迹,再没发过声,同那只失而复得的旅行袋一起成为叶家福心中的谜团。

现在施雄杰冒出来为叶家福解迷,却让叶家福备觉沉重,因为以当时电话情况看,该女不像是旅行袋故事的操作者,却有如被丈夫抛弃的怨妇,与蔡波关联异常。叶家福赶到前埔,有心问问蔡波,末了先放下,没有开口。此时此刻,权衡轻重,还得以蔡波正在处理的前埔大事为要。

如蔡波所评,施雄杰真不是个好鸟,他锲而不舍,追赶过来。

他给叶家福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用挂号方式,给叶家福寄了一份材料,这份材料有助于叶家福了解林琳的死因。除了这个,他手中还有更猛的东西。目前他不想把这些公诸于台面,希望只在内部处理,所以他才找叶家福。他清楚叶家福与赵荣昌、蔡波之间的关系。他也不会上蔡波的当。

“他骗你什么?”叶家福问。

施雄杰说,蔡波自称准备下海去北京,不怕施雄杰拿他。他知道蔡波是装的,一心想要的眼看到手了,哪里舍得松开。大家走着瞧吧。

“再说一遍:我有准备的,你们杀人也不能灭口。”

叶家福当即斥责:“什么混账话!”

“不是说你,是他们。”

隔天上午,叶家福看到了那封信。施雄杰再次表现得极富想象力,也极为吝啬。他寄来的竟是其亡妻林琳亲笔所书《年度工作小结》的复印件,列有其当年工作若干优点,若干不足。除此之外还另有一张复印纸,做了特殊处理:原件的上部分和下部分被分别遮起来,只复印了中间的几行手写文字,没头没脑,文法不甚通畅,但是叶家福立刻看出了名堂。

“……他大骂,说旅行袋的事他只跟我说过,肯定是我告诉他的。我很生气,说我在电话里还讲他跟江英搞腐化。他骂我猪脑,蠢死了,说从此断绝一切关系。”

叶家福当即比对,复印件上的笔迹与《年度工作小结》的笔迹非常一致,发现它们的相同点无须专业水准。这段没头没脑的文字显然涉及旅行袋失而复得那件事。当初那个凌晨,有一女人给蔡波挂电话,痛哭失声,迫使蔡波匆匆离开迎宾山庄前去处置。如此看来该女应当就是林琳。其后过程大概是她追究蔡波行踪,蔡波提及迎宾山庄丢失旅行袋,她认为是搪塞,给叶家福打电话骂蔡和江英乱搞,提及此袋,被叶家福注意到了。末了蔡波逼问消息如何泄露,两人大吵一架,“从此断绝一切关系”。

林琳自杀可能也是这一事件的后续效应。问题是林琳并不是蔡波的妻子,只是他妻子的堂妹,如此行事哪里叫做正常?何谓断绝一切关系?此前究竟是什么关系?堂姐夫与堂小姨子,或者还有其他?曾经有人举报蔡波与一位叫唐美芳的暗娼“长期嫖宿”,叶家福曾奉命参与核实,查无唐姓暗娼。也许该女非娼亦不姓唐,只是与“堂”音相谐?

叶家福考虑再三,认定还是得先跟蔡波谈一谈。他给蔡波打了电话,恰蔡波也要找他,一听是叶家福就打哈哈,问是不是叶老家六百五十岁的老头有消息了?

叶家福说人家不止那个年纪,是过世六百五十年。修路的进展他已经知道了,老家那个村长,还有乡里的书记都给他挂了电话。他们不知道蔡区长介绍去的老板是不是说真的。乡里请老板喝的都是好酒,据说老板一个人喝了一瓶半,老板手下的男女个个厉害,喝了还要。再那么搞几次,只怕路没修成,乡亲们都只剩一条短裤了。

蔡波大笑,说如此穷酸?还好这回是人家老板决定请客。

原来叶家福老家那条路已经初显眉目。蔡波介绍去的老板是做旅游的,经一番考察,认为那一带山清水秀,距离适中,有所前景,可以开发休闲游览,为附近几座城市逐渐富裕起来的市民提供假日去处。老板很精明,提出他来投资修路,条件是无偿给他若干沿途地块。因为交通不便,目前那一带地价极低,一旦路通,旅游开发项目跟进,可望价值飚升,如能实现,于当地也大有好处。这位老板是来真的,而且动作很快,拟于明日请县、乡负责官员到市里进一步商谈,明晚请客。老板提出,蔡波叶家福是双方牵线人,希望能一并到场。

叶家福说这还能不去?正好跟蔡波另有要事。

“又查女朋友吗?”蔡波开玩笑。

叶家福说查的就是这个。

蔡波说他忍痛割爱,把江英从身边调走,派到前埔任职。这一段日子,谢江两人埋头苦干,局面改观。所以领导干部应该交女朋友,叶家福跟常志文一直没感觉吗?

叶家福有一阵说不出话。末了他说女朋友得什么时候才有感觉?彼此分手,“觉得很没意思”的时候?或者“断绝一切关系”,最后死亡的时候?

蔡波很敏感,立刻追问:“你说什么?”

“明晚见吧。”叶家福道。

第二天晚上的酒宴气氛很好。请客的老板叫李辉,很年轻,省城人,有外资背景,口气不小。叶家福老家来了一位常务副县长,还有乡书记和乡长,与李老板谈得很投入。叶家福和蔡波为“重要嘉宾”,于席间指导、推动双方频频举杯。蔡波自嘲,说这么两位重要领导一起拉皮条,这条路可以修上天了。

喝酒时他问叶家福找他还有什么事?叶家福说回头再谈。蔡波明知叶家福的事情怕是不宜下酒,却还调侃,说得悄悄来是吗?像找女朋友?叶家福不动声色,从口袋里掏出“断绝一切关系”那张纸,放在蔡波的面前。蔡波当众阅读,神情自若。

“我说过,这家伙不是好鸟。”他评论。

“这只鸟想要什么?”叶家福问。

蔡波说,鸟类的共同愿望是飞翔,都希望飞得高一些,更高一些。这只鸟也一样,不满足于当鸟主任,千方百计想当鸟局长。鸟类有些鸟想法无可厚非,但是不依靠自己的两个翅膀,企图靠拉屎放屁往天上升,可以吗?这只鸟德行太次,曾有偷窃记录,从不自省,却不知足,居然一门心思还要鸟局长,为达目的,不顾羞耻,死缠烂搅,什么手段都敢用,包括捣鸟粪,勒索。别管他。

“不管他就没事了?”

蔡波知道叶家福担心禽流感,那是高致病性,扑杀无数还四处漫延,而且会感染人。人感染了禽流感多半要死,很严重。但是他认为有办法对付。这只鸟也清楚,闹禽流感他自己也得死,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指望“内部处理”。不要管他。

叶家福说问题不在这只鸟,在鸟粪。到底怎么回事?

蔡波说有一只鸟可能飞错地方,钻到另一只鸟的窝里,给逮住几根鸟毛了。鸟类的感情生活跟人类一样,有时挺复杂,一言难尽。钻错窝逮住毛后患无穷,得汲取教训。好在几窝鸟说到底同归一个林,一个大鸟窝里的私事,没有招惹别个。

叶家福说有人被招惹了。老家乡下有句俗话叫“鸟屎滴着”,鸟屎滴到鼻头为倒楣。这滴鸟屎不偏不倚刚巧滴到了某个人的鼻头上。这个人不能不管。

蔡波说这个人他知道,很无趣很没意思。为什么要去管那滴鸟屎?与其去抓别家鸟屎,不如去摸自家配偶,是不是?

叶家福说不是。不知道不清楚是一回事,知道了清楚了就不能不管。这他妈的像什么话?太不像话。

蔡波说确实不像话,该鸟自己也很惭愧。只是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难道比照禽流感模式,不分公母一律扑杀?这种措施只能对付笼里的鸡,对付天上的鸟恐怕不行,打鸟得用猎枪。现在提倡保护野生动物,爱护鸟类,怎么好动用猎枪?再说也不好打。除了“鸟屎滴着”,他也听说过一句土话,叫“鹞子闪枪”。鹞子是一种猛禽,很机灵,据说特别会躲枪子,打它不太容易。

叶家福说听说有只鹞子准备远走高飞捉田鼠去。如果是那样,他认为可以允许,可能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一种也算合适的解决。

蔡波说恐怕还得看看。鸟类跟人类一样,有时搞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明知不可能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不能一边光彩夺目当凤凰,一边做斑鸠花花草草偷别个鸟窝下蛋。可是事到临头还是搞不清楚,这个那个都想。嘴里远走高飞,心里难免舍不得。

叶家福说恐怕不行,准备拍翅膀动身吧,在鸟粪扒开之前。

蔡波说如果还是舍不得,怎么办呢?

叶家福说那就动用猎枪。

蔡波指着一桌酒客笑问叶家福舍得吗?要不要这条路?叶家福好一会不说话。

末了叶家福给蔡波讲了个故事,提到他乡下老家小庙供奉的“大善公”。他说这个人相传已经过世六百五十年,典籍里找不到他名号的出处,查无当年从皇帝到县令各级领导的正式批文,“大善公”应当是乡民自己叫起来并流传至今的。这个人凭什么享受小庙供奉待遇?据说生前为大家做了不少好事,而且死后还做,他有亲身体验。他高中毕业那年,母亲跋山涉水,步行前来市区这边的广元寺求签,问儿子前途。求了签,母亲当场掉泪,因为下下,认定高考不中。广元寺是本市最有名的寺庙,香火最旺,这一签类似于死刑判决,没救了。母亲回家后哭哭涕涕,村长也就是他后来的岳父知道了,安慰她说,大庙虽灵,管得太多,难免有看不到的。本村大善公就在门口,人家了解自家情况,问问他吧。于是去小庙再求一签,竟是高中,母亲就此安下心来。他考上大学后才知道这件事,从此对小庙供的那位老人别有感情。烧香求签均为迷信,基本道理却是可以感受的。

“这说的什么意思?”叶家福说,“想要一条路,还想做个好人。”

蔡波即嘲讽,说做人要做好人,从小听幼儿园老师讲过。都这么大的领导干部了,怎么还是好人好事的水平?不能表达得更复杂更深刻一点吗?比如说,做鸟须做好鸟。什么叫好鸟?鸟好主要不在鸟毛,也别管它拉的什么鸟屎,关键是飞得怎么样,能不能领飞,会把鸟群带到哪里,给鸟群食物与温暖,还是饥饿与寒冷。

叶家福说:“这是鸟的道理。人有人的道理。”

蔡波问叶家福人的道理是不是很简单,很无趣和很没意思?扒鸟屎,取猎枪,鸟飞了,路没了,房子也拆不掉了。这样的结果好吗?

叶家福不认同:“少一只鸟,地球就不转了?”

“既然这样就算了。”蔡波道,“鹞子退出。”

“这样就行了?”叶家福问,“鸟可以这样无耻吗?”

他俩边吃边聊,一边夹菜喝汤,一边私下交谈,很知心很和谐。旁边人听了只言片语,颇不明白,问蔡区长叶副书记讲什么鹞子?鸟类?

蔡波说应该爱护鸟类,鸟类是人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