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43

李诺来到了流星的家门前。她是坐着一辆面包车来的。她急切地催促着我马上下楼。这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昨天晚上分手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她一定真的会再找我,可是我却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履行她的承诺,而且是她亲自前来。这让我近乎惊慌失措。时间不允许我多想什么,我三下五除二地走进了卫生间,洗了一下脸便朝楼下走去。

李诺坐在面包车副驾驶的位置上等着我。司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李诺催着我上了车。这时,她才知道那些服装尾货根本就不在我这里。我与李诺客气了一番,想谢绝她的好意,没有任何效果。我便引导面包车朝我爸爸家开去。

没有半个小时工夫,我们就将东西全部装进了车里。又过了一段时间,面包车开进了我已经去过的李诺的秦州市布谷鸟服装公司的大院。车开进大院的那一刻,李诺就离开了我们,临走前,她告诉我,卸完货之后,让我去她办公室找她。东西很快就被卸在了大院一角的一处堆满杂物的仓库里。

当我走进她的办公室时,她的办公室里正有人与她谈着什么。她看见我的进来,显然是匆匆忙忙地将那个人打发走了。她站了起来,指着办公桌外的一套沙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坐吧。”

她亲自动手为我倒了一杯纯净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已经是第二次与她在办公室里见面了。这次见面,她让我仿佛感觉到我像是她的老熟人,抑或是座上宾。我有些不自在,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从哪里说起。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我没有想到一个堂堂海外归来的学子,竟然去街上摆起了地摊。”

我的心一下子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我像是迅速地洞穿了她的内心世界,她是因为对我的同情与怜悯才这样做的。同情与怜悯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立即便产生了一种尊严危机。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着,“这对你们这些作老板的来说是那样地不可接受?”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那样简单,不能接受又能怎样呢?问题是你是一个海归,而且还是硕士毕业,总应该物尽其用才对。不然,岂不是资源浪费?”

“那你认为我干什么,才不算浪费?”我丝毫没有有求于她的意思,可是我这样一说,却偏偏引出了她需要的话题。

“还是来我这里吧,我需要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我有些莫名其妙,她脸上的那份表情似乎有些复杂。我猜测着她这句话的意思,却丝毫挑不出任何破绽,公司就是她的,她就是这个公司的主人,她需要我,不就是她的公司需要我吗?我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是不是自己有些神经质?

“还不答应?”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却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我依然没有说什么。

她立即站了起来,离开了沙发,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会勉强你,在你没出现之前,我的这个公司已经存在多年了,而且我的布谷鸟品牌的女性内衣,早已经是地方品牌。你即便是不来我公司,我的公司将依然会存在下去。”

她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已经感觉到我在她的眼里瞬间堕落了,已经堕落成了不识抬举的东西。我的大脑迅速地启动了应急程序,不管怎样,我也不能在什么条件都没有谈的情况下,就一口应允留下来。难道仅仅就是因为那批服装尾货?难道就因为她一朝一夕的热情?我需要考虑一下,我留下来之后究竟能干点儿什么?

“李总,我听明白了,你李总是同情我,是怜悯我,而并非是你的公司需要我。”我终于选择好了切入点。

她犹豫了片刻,“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并不一定需要这份工作?”

我本来是进退维谷,她这样一说,我正好顺水推舟,“即便是需要,我也需要考虑我留下来能干点儿什么。”

我们之间终于出现了转机,李诺终于将目光重新移到了我的脸上,“我们几百人的企业,难道真的找不到一个适合你的位置?”

我又一次沉默了。

李诺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来,她的态度诚恳,“留下来吧,做我的帮手。我会慢慢地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那种摆地摊的生意,怎么会是你这种人干的呢?”

那一刻,我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真诚,是我在茫茫人海中,许久都不曾邂逅的真诚。

我们终于在心底签订了城下之约。

她用半个小时的工夫,介绍了一下公司的业务情况。当我们的谈话快要结束时,她按下了办公桌上的按铃,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走了进来,李诺让她带着我去公司的食堂吃饭。

这天下午,李诺郑重地告诉我,先在她公司的行政办公室熟悉一下公司的情况,她会慢慢地考虑我的工作安排问题。

就在晚上将要离开的时候,李诺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摞人民币扔到了她办公桌上,那是离我最近的地方。她说道:“这是你的服装尾货钱,如果不够,就再说话。”

我感觉到那应该是一万元钱,我连忙回应:“不用这么多。”

我的话,在她那里已经纯属多余。

44

晚上,我在家里接到了哥哥的电话,哥哥情绪紧张地告诉我,爸爸正在医院的抢救室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天我还在爸爸家里见到过他,他并没有异样表现,怎么会突然住进医院呢?哥哥告诉我爸爸是因为心脏有些问题,才去医院的。

我立刻下楼坐进了出租车,朝医院里奔去。

秦州第一人民医院位于市中心的位置,即便是夜间,那里也是人头攒动,几乎不像医院的感觉。我费了挺大劲才找到抢救室。抢救室里只有我爸爸一个病号。他的身边并没有医护人员,只有我哥哥一个人守护在他的身边。爸爸紧闭着双眼,神智却是清醒的,但是精神仿佛不像白天我看到他时的样子。爸爸感觉到了我的到来,他睁开了眼睛,我只是与他点了点头。哥哥告诉我,爸爸还是不时地感觉到心脏难受。

我不想让爸爸过多地说话,便与哥哥聊了起来。原来哥哥回家时,爸爸正待在床上,哥哥与他说话,他也不像以往那样对答如流,哥哥慢慢地发现了他的异常。当哥哥知道了他是哪里难受时,立刻决定送爸爸去医院。因为他知道爸爸不能有心脏方面的意外,因为爸爸几年前就曾经检查出心脏的一根主动脉血管狭窄,医生当时就告诉他需要做支架手术,被爸爸拒绝了。

医院的抢救工作还是迅速的,爸爸在用了血管扩张药物之后,症状很快得到了缓解。医生说爸爸心脏的支架手术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就做。否则,即便是症状缓解,再发作时也会是危险的。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一个女医生推门走了进来,那是一副我熟悉的面孔。她的前胸挂着一个听诊器,两手放在白衣服的口袋里,头上还戴着白帽子,与我不久前看到的她,只是那张脸让我熟悉。我还是不费周折地认出了她,她就是我的高中同学辛然。

辛然看到我,一下子愣住了,她愣愣地看着我,半天之后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工作?”我所答非所问。

在此之前的两次见面,我只知道她是医生,是秦州医科大学毕业的。当时,我并没有过问她在哪家医院工作。我没有想到地球再小,怎么会小到这种程度。我竟然会这么巧地在这里遇到她。那天我渐渐地明晰了她内心世界的隐秘之后,我就决定远离她,不再与她单独来往,不是因为辛然多么不好,而是我早有怀抱。我必须规范我自己的行为。可是此刻我竟然会在这里再一次见到她。我与她难道有着什么缘分?

辛然点了点头,接着又一次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指了指爸爸:“这是我爸爸。”

辛然又一次愣住了:“这么巧,会让我们在这里见面。”

我哥哥目睹着这一切,也感觉到有些意外。辛然指了指我的哥哥,“如果不是他把你爸爸及时送来,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

我看了看哥哥,又转过身来向辛然点了点头。

辛然问了问我爸爸的情况,便拉着我的衣袖走出了抢救室。

我跟着她去了她的医生诊室。

她是在门诊值夜班,正赶上了我爸爸来就医。尽管我与她同窗三年,我们那时只忙于应付学习上的巨大压力,而从来就没有过走街入门的来往。她既不认识我爸爸,也不认识我哥哥,如果不是我的到来,她依然不会发现这层关系。

辛然向我详细地说起了爸爸的病情,与哥哥告诉我的那些情况完全一致。她只是更加强调着手术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我问起了手术的成功率和所需要的费用。她告诉我,根据我爸爸所做CT情况来看,马上需要做心脏支架的部位,一共有几处。根据情况,手术费用至少在三万元以上。

我们没有再多谈什么,她甚至没有多问我一句这段时间我的个人情况。我回到抢救室。爸爸的病情毕竟已经稳定下来,我主动让哥哥离开医院,我自己留在医院照顾爸爸。哥哥临走前,我们谈到了爸爸的手术费用问题。我一句话也没说,我明明知道无论如何也应该筹措到钱,为爸爸做这次手术,可是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将哥哥送出抢救室,坐回到爸爸跟前,两眼呆呆地注视着远处。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那一刻,我意识到太阳再温暖,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辛然因为我的存在,不时地亲自走进抢救室,观察我爸爸的病情,也不时问起我是否已经将做手术的事确定下来。我依然没有办法明确回答她的问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在爸爸身边坐了一整夜,几乎彻夜难眠。为爸爸筹措手术费的问题,像是一叶扁舟,从未中断过在我脑海里的漂泊。

第二天清晨,辛然交班前又一次来看我,她告诉我已经为我爸爸开出了住院手续。

送走辛然后,我急切地盼望着哥哥的到来。我仿佛把不应该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45

我庆幸李诺那么慷慨地将那一万元钱早早地交给了我。如果不是她那一万元钱,我只能在哥哥面前尽显尴尬。昨天晚上,我在接到哥哥电话时,我立刻意识到爸爸住院是需要钱的,我就将一万元钱带在了身边。这让我在辛然面前,显现出了几分从容。我在她面前,像是有备而来。辛然已经将工作服换掉,她以我前几次见到她时的清秀形象出现在医院的走廊上,我在她的帮助下,顺利地办完了爸爸的住院手续。

哥哥已经来到医院,在辛然引导下,我和哥哥一起将爸爸转移进了住院部。

我将辛然送到了走廊的尽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扫前两次见面时在她面前的谨小慎微。我热情地向她表达了我的谢意。尽管她并没有对我爸爸疾病的治疗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我已经很感激她。她的热情,已经俨然超出了我在这里所能够正常感觉到的温度。

我知道哥哥白天是应该睡点儿觉的。前一天晚上他开了整整一夜的出租车,晚上还需要去重复这样的工作,白天不睡觉显然是不行的。将爸爸安顿好后,我还是劝哥哥先回去休息一下。几经争执,哥哥同意了我的意见。临走前,他告诉我,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万元钱。我并没有追问这些钱的来历,我知道即便是他自己的积蓄,那对他来说,也如同天文数字。他并没有女朋友,一直就与爸爸生活在一起,爸爸平时是不动用他的收入的,那是为了让他为自己铺垫一下未来。爸爸对他的牵挂远远大于对我的牵挂,因为爸爸看中的是我的发展潜力。尽管眼下我依然没有让爸爸看到我的潜力在哪里。

哥哥走后,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先给李诺打了一个电话,我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我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我的目的是告诉她,我暂时不能去上班,为的是不让她再生发更多的误会。她听完我的诉说之后,便爽快地答应了我,还安慰了我几句什么。

我马上又拨起了流星的手机。流星的手机竟然是关机。我几乎不相信会是这样,我又反复拨了几次,最终证明我并没有拨错电话号码。我下意识地猜测着,会不会是她还没有起床?过了两个小时之后,我又一次拨起了她的手机。手机依然还是关机。我终于想到了余大勇,想到了应该问一下余大勇,想从他那里了解一下关于流星的情况。

余大勇马上接通了我的电话,我马上向他问起了流星出差的事,他先是一愣。尽管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却分明感觉到他那时的感觉。他的反应是灵敏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灵敏。我还是感觉到了有几分不对劲,我便马上又一次问道:“你不知道她出差的事?”

“知道知道。”

我已经无法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因为我开始时就已经将流星出差去海南的事说得一清二楚,我只是问余大勇,流星为什么关机。这给了余大勇从容反应的机会。我不能再说什么,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流星究竟是不是去了海南?余大勇究竟说没说实话?我的脑子立刻乱了,乱得像一团乱麻那般无绪。

直到下午三点多钟,哥哥的身影才出现在走廊的那头。无论如何,我必须出去一趟,出去见一下余大勇,当面弄清楚流星的出差究竟是不是公干。

几分钟之后,我便离开了医院,匆匆忙忙赶到了报社门口,坐在报社大厅里,我又一次拨通了余大勇的手机,我约他见面,他不太情愿,说他正忙着呢。我像是突然袭击,我告诉他,我就在报社的大厅里,不需要很多时间。几分钟后,他终于走下楼来,我们就在大厅里谈了起来。

开始时,余大勇依然还想为流星掩饰什么。他不时地回避的眼神,还是让我透视出了他的良苦用心。我希望他如实地告诉我流星出差究竟是不是他派出去的。他最终还是告诉了我实话,他并不知道流星去海南有什么事情,流星也没有告诉过他要去海南的事。余大勇只是从我的电话中,感觉到了我关注着流星出差的事,便那样替流星应付着我,完全是用心良苦。

我的疑问,已经不再单纯是流星手机的关机问题,而是流星是否真的去了海南?即便是去了那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去那里?

我走出报社的那一刻,心中充斥的早已经不仅仅是疑惑。瞬间,我便开始怀疑起流星的心中是否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46

离开余大勇之后,我几乎是无目的地行走着,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拨打着流星的手机,手机依然是那样无情地关闭着。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回到了家里。我迅速地将电脑打开,是想从那里寻觅到流星的真实踪迹。我真的看到了流星给我发来的一封邮件,我还没有看到它的内容,早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新奇:

我们相识相爱已经是几年时间了,自从我回国后不久,就更加剧了我盼望你回来的欲望,我由衷地盼望着你能早日回到祖国,回到秦州,回到我的身边来。那时,我就知道我的姨妈将要去美国,而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她是我的亲人之外,我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作为一个女孩儿,我多么需要有一个坚强的臂膀可以依靠,有一处温暖的胸怀可以温馨。现在我依然可以回忆起我盼望你早日归来时的焦急。

当你最终决定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我真的一夜都没有入睡。因为从你两年前答应我回国的那一刻开始,我依然怀疑你是否真的会成行,是否真的会回到我的身边来。我甚至怀疑我们之间的那份爱是否能够穿越时间的隧道?是否会跨越空间的悠远?灿烂于一座我们所熟悉的城市里。我以为我们之间的那份爱,尽管纯真,尽管真诚,也只能随着我们分居两国的残酷现实,而成为我们的记忆。充其量,我们也只能算作两个情人之间的一次美丽邂逅而已。你却用你的行为证明了如今依然还会有人为了爱,为了爱一个人,竟然会毅然决然,甚至是奋不顾身这样一个深刻的主题。我是感动的,我真的是被感动了。因为如今,即便是相爱的人,又有多少人会执着于相距万里之外的厮守。又有多少人会青睐漫长岁月里的忠贞。今天的人们早已经宽容了欲望的泛滥,尽管那并不一定是一种情愿。

我无意于指责什么,我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快乐于你所颠覆的许多人认为的最时髦的理念里,我只是逍遥于你赤条条的真诚中。

我没有想到,我对于你竟然真的会有那样大的吸引力,这是我不敢相信的。我曾经相信过我的美丽对你是有吸引力的,我同样相信一个人的美丽是很容易凋谢的,对对方的过度熟悉,常常是危机的开始。尤其是对今天的人们来说,仅仅有一两年,甚至是一两个月,更甚至是一两次的身体的相拥,就已经足够佐证彼此之间的相互拥有。而你却在已经拥有了我之后,真的回到了我的身边,而且我已经全然相信你确实是因为我,因为我而回到故乡的。我感动着,我至今还沉浸在这种感动里。

你在邮件中告诉我,不让我有更多的负担。怎么可能呢?

你毕竟是因我而来,而我却让你这样尴尬。在德国时,你不止一次地与我交流过,生活似乎不需要那么多的目的,不需要那么多的原因,也不需要更多的拼搏,只需要自然而然地向前走去。我知道那是你爸爸对你的影响。回到秦州之后,我才感觉到了梦想与现实的迥异。残酷的生存法则,让我体会着世界上兽性的凶猛,而我们所面临的残酷,有时甚至会比我们想象得更加不堪。即便是鳄鱼的猎杀,那也只是它的自然的本能而已,它从不过度地掠取,而我们人类在它们面前,有时还真自愧不如。

我决不仅仅是指责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

我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曾经用尽全力帮你,却显得那样地无能为力。这更增加着我内心的重负。你不时地安慰着我,会慢慢地好起来。我完全可以维持着我最低标准的生活需求,可是我却不能够让你仅仅为了保障我们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而降格以求,我不能够接受有辱你尊严的选择。

也许,你可能会怀疑我这些话的真诚。你还记得我们在慕尼黑时,经常谈起过中国古代四大美女的话题吧?西施与貂蝉都把美色奉献给了政治斗争。西施与吴王夫差相好,貂蝉与董卓拍拖,都是虚情假意,而不在乎于情。王昭君嫁给匈奴,把爱情献给了西汉的外交事业,其爱国精神固然可歌可泣,但从感情上说,她的出嫁绝非因为情。杨贵妃牵手李隆基,显然更不是自由恋爱,不是因为她的被迫,就一定是因为她看重了他的地位。

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出于一个原因,那就是爱,是一种发乎于情,而无法止于礼的爱。即便是天涯,也会让我们天天缠绵;即便是海角,也会让我们时时牵挂。我没有任何理由无视你现在的境遇。可是我对你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丝毫不切实际的幻想。

新奇,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着。我也同样没有放弃。不是我对你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让我们感觉到幸福的理由。你是优秀的,优秀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仅仅以成功作为追逐的唯一目标,则可能会降低幸福的指数。来世上一遭,内心世界真实存在的幸福感,才会让我们感觉到生命存在的价值。这当然包括我们的尊严。

几天之后,我就会回秦州。手机我已经关掉,只是不想再让那些有关拆迁的问题打扰我。我感觉到了我的渺小。有事,发电子邮件。

想你。

此刻,我越发怀疑起她的行踪来。

我还是无法断定流星是不是真的去了海南,我还是无法断定她去那里究竟是干什么。我并不怀疑她对我的真诚。我们彼此之间从来就没有对对方产生过丝毫的怀疑。如果那样,在我们相爱的时日内,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我们从容地远离。

我在房间内,不停地来回走着,有几分焦灼,有几分狼狈。

从流星的邮件中,我还是有所感觉,如果她真的是去了海南,那么,她此次南国之行,一定与我有关。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敏感,更基于我对她的了解,还基于我已经明确了她并不是因公出差,而且她明确地排除了与动迁那样困扰着她的问题有关。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是为了我,而为什么却不能如实地让我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流星是一个非常有思想的人,这在她的同龄人中是不多见的。她像是她同龄女孩儿中的转基因产品,有着太多的与众不同和尚待揭开的谜底。她在我面前留给我的全然不像是一个她同龄人的那种感觉。有人曾经说过,爱是一种酒,饮了就醉了。当我爱上她时,全然不是喝醉了的那种感觉,而分明像是食用了大麻。尽管我从来就不知道吸食大麻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可我分明已经上瘾。当我还没有走进她的领土时,我就有了占有她的欲望,每当我想到她时,就会产生强烈的生理反应,我就会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生理冲动。我的青春仿佛那时才迟迟到来。

她的坚强与坚韧,是早在我们相识时,就铭刻在我的心里的。不仅仅是在她拯救了我的那一刻,她是坚强的,在以后的任何时候,她都表现出了一种坚强。不是男人般的那种坚强,而是隐藏在内心世界里的那种不屈,那种柔韧中的刚毅,而不是一种外在的男性化的张扬。我无数次看到过她流泪,可那都是因为我,因为对我的思念和牵挂,我几乎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她面对困难时而潸然泪下。我自愧于我并没有成为她停泊的理想的港湾,她却不时地让我感觉到来自于她心灵深处的最动听的悠扬。让我感受到了一个来自于异性的锦绣般绚丽的飘舞和慰藉。她常常会让我如同步入伊甸园那般惬意与安宁。

她的这封电子邮件,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她内心的软弱,仿佛还有几许凄凉。我不知道让她感到凄凉的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原因。这是我最为担心和不安的理由。

我的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我正在医院里的爸爸,我不能让哥哥长时间地待在那里。我急匆匆地又重新坐回到电脑前,用最快的速度,开始给流星回复邮件。

流星:

你必须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真的去了海南?

我已经知道你出差很可能只是一种莫须有的理由,你此次的行为一定是与我有关。你所说的没有放弃为我的努力,究竟是指什么?我不解,我十分地不解。我需要你马上告诉我,我需要你马上回来。你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了惶恐,是因为不知道你身居何处的惶恐。

流星,我甚至是没有你坚强,我早就对你说过,坚强不一定属于天下所有的男人。我害怕寂寞,害怕冷落,害怕意外。

我当然需要尊严,但我不需要让你为我过度地付出,以保证我尊严的鲜度。我宁肯与你守护着一份平淡,守护着一份古老,哪怕是守护着一纸传说,也不愿意让你我天天都惴惴不安。你纵有一千条理由为了我,我也不希望你失落于我的牵挂里。

你曾经在我最困顿的时候告诉过我,人生有太多的旋律可以演奏。我想我们尽可以不必追求用什么样的乐器去演奏这些旋律。这样我们很可能就会拥有许多属于我们的空间。

我爸爸突然住院了。昨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医院里。清晨一对家长带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盲童去医院就诊,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病去的医院,那个盲童从我的身边走过时,竟然发出了格格的笑声。那一刻,我的眼睛立刻潮湿了,我仿佛感觉到那个盲童透过他的那双眼睛,看到了世界的光明。

我知道我最缺少的就是这一点。

流星,这些话,应该是你告诉我才对,今天却颠倒了过来。不知道是否多余。流星,我非常想马上见到你,见到你之后,我们一定会有更精彩的对白。

我起身朝医院里奔去。

哥哥已经到了应该接班的时间。他每天晚上都需要与上白班的另外一个司机交接班。我走进病房时,哥哥正准备给白班司机打电话。我的到来,促使他放下了电话。我目送着哥哥走出了病房。爸爸的病情暂时趋于稳定,这让我和哥哥的心情有了缓冲的机会。只是爸爸的病情还只是暂时缓解而已,还必须按照医生的嘱咐,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等着我们家属的最后决定。

晚上快到八点钟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以为会是流星打来的。当我接通电话时,电话那边却传来了辛然的声音。她正在家里休班,却关心起我爸爸的病情来。这让我又一次感觉到了她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