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安抚

公司每月的高层会议,除了黎仕国、徐伯春、萧昊以及主管财务的副总郑开明外,还有生产总监卢义、市场总监韩国涛、研发总监孙焕忠以及采购总监林德参加。作为会议主持人,徐伯春环视会场,清一清嗓子,语气诚恳:"各位领导、同事,在今天的会议开始前,我先说几句。集团郑总对公司考察调研刚刚结束,在此过程中,出现员工反映用餐机制改革后,食堂管理不善的问题,给领导留下了不良的印象。我已严令行政部着手解决,同时就此事向公司诚恳检讨。"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徐伯春会先唱这出戏,萧昊眼光一闪,露出不屑的笑容,心说这小子还真能装,表面是认错,其实还不是装着有担当的模样?黎仕国咳嗽一声,说:"徐总的态度很好,工作上谁敢说不犯错误?重要的是敢于承认、敢于改正。这不是很大的问题,说检讨就重了,以后在工作上,要更加注意细节,现在不是经常说细节决定成败嘛。"

"谢谢黎总的指点,我会注意的。"徐伯春说,"那会议开始,按原来的议程,先由林总监汇报工作。"

几个人按着次序,波澜不惊的一轮讲下来,已过了一个多小时。萧昊汇报完后,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望着徐伯春,郑重地说:"有个问题,在此我得提一提。徐总,营销总监这位置已空着两个月了,人力资源部说要找人过来,可到现在还没个合适的,请问到底还要等多久人员才能到位?"

对萧昊的开炮,徐伯春似乎有所准备,回答得不紧不慢:"人一直在招,经初步筛选后,前后安排了六七位让萧总复试,不过你眼界高,总没个合适的,我们只能继续寻找。至于说何时能到位,"故意停了停,才意味深长地说,"那得看萧总何时能相上了。"

"徐总,这话问题可不小。"萧昊立即反击,"作为营销总监,掌控着公司几百名营销人员,上千家经销商,还有一年将近30个亿的销售额,能不慎之又慎吗?一旦搞砸,关系的可是公司的经营业绩!你们推荐过来的人,要么缺乏同行业工作经验,要么从外资出来,操作模式完全不同,后期好不容易弄两个简历看来比较合适的,可一面试,又缺乏营销总监必备的全局统筹理念和规划,有一个长得还歪瓜裂枣,要代表公司出去谈生意,不知道经销商会不会笑破肚皮。我倒想请问,人力资源部的前期把关,就把成这德行?"

徐伯春脸一沉,冷冷地说:"萧总,我怎么觉得是强人所难。哪里能找到一开始跟岗位需求百分之百符合的?哪一个岗位不需要培养?要按你这标准,别说两个月,两年都找不到!"

"营销岗位,找空降兵本来就风险很大。"萧昊从容地说,"我就不理解了,公司营销人才济济,还有16个大区经理,怎么就非耗时耗力去外面找,莫非和猎头公司的关系不错?"

徐伯春勃然变色,猛地站起来:"萧总,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别急。"萧昊反而笑起来,好整以暇,"我这人嘴快,感到奇怪就随便说说,徐总别往心里去。"

"徐总,有什么事坐下说。"黎仕国放下手里的保温杯,视线往萧昊那一扫,不满地批评,"萧总,会议不是随便乱说的场合,讲话必须有依据,注意你的身份。"

萧昊拱拱手,向徐伯春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只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谁都知道他只是敷衍而已,让对方发作不得。徐伯春强忍着怒气坐下,喝了口水,才说:"我们当然考虑过在内部选拔,就说萧总你推荐的朱捷,进入公司三年,担任大区经理才两年,别说资历,就是能力上也不见得出类拔萃,他要当总监,如何让人心服,以后又怎么管得动下面的人?"

"朱捷的能力不好?三年来,不管负责的是区域还是大区,无论销售业绩、增长比例还是回款率,哪一项指标不是前三?这不叫能力叫什么?"萧昊针锋相对地答,"资历是什么?就是熬出来的!如果不能不拘一格重用人才,而是要论资排辈,那还要人力资源部干什么,有什么职位空缺,按工龄去排序递补好了,大伙扳着手指头排队,多省事。"

"这是以偏概全。"徐伯春恼怒地说,"资历不是最主要的因素,但是重要的参考因素,能力和资历,缺一不可……"

不等他说完,萧昊立即打断:"好一个缺一不可,那按徐总的意思,找个空降兵来,反而有资历了?"

这一耙打得极为巧妙,徐伯春顿时语塞,白净的脸庞微微发红,两个副总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其他几人乐得看戏,心中暗笑,要说辩论,一个久居安逸的内廷发号施令,一个却是在商海的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本来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黎仕国看在眼里,慢条斯理地说:"徐总,萧总说得有道理,既然公司有人才,还是优先考虑内部提拔,这对提升队伍的士气和员工的积极性有帮助。至于萧总提的朱捷,徐总说得对,资历不是最重要的,但没有资历,难以有效发号施令,他还不合适。我看,还是从大区经理中寻找更合适的人选,但是要快,互相要配合好,不要再拖,一个月内,一定要到位。"

寥寥几句话,两人各自安抚,又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指摘不出什么来,这就是黎仕国炉火纯青的和稀泥水平。徐伯春沉着脸,勉强答应下来。萧昊微笑着,手指在台面上无声轻叩,念头转得飞快,既然朱捷过不了关,只能启动备用方案,总之这个位子,只能姓萧,绝不能姓徐。

一下飞机,庄进拦了辆的士,直奔西江路的大阪城。作为兴华日化西南大区经理,每个季度都得回公司述职,南泽的道路他并不陌生,但这一年来,随着新任市委书记雷厉风行地进行市容市貌翻新改造,市区各处大兴土木,仿如一个大工地般热火朝天,道路越来越宽,绿化越来越多,城区规划越来越齐整,倒真有几分敢叫旧城换新颜的感觉。

庄进并没多少心思去欣赏车窗外日新月异的街景,拿出手机,直接拨出一个号码:"萧总,刚下飞机,上车了。是啊,误了40分钟。您快到了?那您别等我了,现在是上下班高峰,路上都是车,半小时是到不了的,行,待会儿见。"

正如庄进所说,进入市区后,在机场高速撒欢跑得快的伊兰特就成了蜗牛,费劲地挤在车水马龙中,一个90秒的红灯口就要等上四趟,庄进不时抬起手腕查看手表,心情越来越烦躁,不住咒骂那该死的航班,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全盘打乱。

上午接到萧昊让他过来的通知,庄进的心就蹦蹦跳得极快。虽然电话里没明说,但公司的消息向来传得比风还快,在这当口营销副总突然召见,隐隐约约的,他感到上面空着的总监宝座正在向自己招手。

他加入兴华日化已经有六年。公司原本的营销规划和队伍建设缺乏方向和活力,一直是靠强大的品牌宣传效应在作销售,没有合理的目标指引和策略实施,做好做坏一个样,士气低落。直到三年前萧昊到位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设立大区制,加强业绩监督,强化绩效管理,利用末位淘汰的方法,将一批老员工筛掉,剧烈的危机感迸发出强大的积极性,很快就让局面出现天翻地覆般的变化,销售连年大步增长。而萧昊也大肆招兵买马,一步步将他的亲信干将安排进来,新旧两派势力此消彼长,壁垒分明。

庄进虽然算老员工,不是萧昊一手提拔起来当大区经理的,但工作上向来勤勉,不惹事,不闹事,两人之间的配合还算不错,私交则比较一般,算不上热络。这次的销售总监之争,萧昊力推的朱捷因资历太浅不获支持,徐伯春想找空降兵却被萧昊卡死,黎仕国拍板内部提拔,这些全是公开的秘密,如一颗炸弹砸进本就暗流涌动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每一个大区经理,眼光都忍不住往那诱人的宝座上瞄着,垂涎三尺。

原本没多少想法的庄进,也开始期望起来。他认真比较过,以业绩而言,在众多区域内属于中等,徘徊在六七名左右,虽不如华南华东那几个大区那么耀眼,但区域间的消费力本就差得远。而论资历,经过一番更新换代,资历能和他比的大区经理只剩两人,而其中一人的业绩在下游徘徊,几次处于淘汰边缘。业绩好的资历不够,资历够的业绩不好,算来算去,庄进难免心动,最大的问题,是有没有伯乐识得自己这匹千里马?

就在他思路滚动时,车子终于在餐厅门口停下。这儿是南泽最高档的日式料理店,由日本大厨亲自主理,食材是当天空运而来,保证新鲜。两年前庄进宴请客户时,在这里吃过一次,虽然是公司出钱,买单时着实被上面的数字吓一大跳,感觉肚子里没啥货,就花了两万多,一碟不起眼的海胆,就是上千元。萧昊约在这儿吃时,他不由打起小九九,这餐饭他是下定决心请领导的,但真金白银花这么多,还是有点肉疼,虽然算高级白领,工资加奖金一年下来拿得不少,还有些灰色收入,但他对钱财却敏感得很,生活上从不讲究,能省则省,是出名的铁公鸡。只是萧昊对生活质量向来在意,吃喝玩乐方面从不随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今天是周末,萧昊一身休闲装,运动鞋,牛仔裤,套上一件大红色的衣服,很是引人注目,悠闲地靠在窗边,喝着玄米茶,向楼梯口的庄进招招手。

"萧总,不好意思,久等。"庄进脱下鞋子,坐在日式榻榻米上,连连拱手,"这该死的航班,莫名其妙地误点,还一个解释都没有。"

"正常,中国的航班,准点才是意外。"萧昊顺手把桌上精美的菜单推到庄进面前,"喜欢吃什么,你点吧。"

庄进有点受宠若惊:"萧总,我随便就好,你应该先吃,不用等我。"

"刚和朋友喝完下午茶,不饿。"萧昊看庄进推脱,不再客气,潇洒地打个响指,招呼服务员过来,菜单看都不用看,轻车熟路说着,"先来瓶清酒,三文鱼腩,吞拿鱼背,生蚝,杂锦天妇罗,海胆……"

随意聊了几句,萧昊的视线停留在庄进脸上,直奔主题:"老庄,当了三年同事,你知道我的风格,直来直去,拐弯抹角的事从来不干。让你坐两个多小时的飞机过来,就一件事,营销总监的位置,你有兴趣没?"

庄进没料到萧昊问得这么直接,心跳的速度顿时提高不少:"人往高处走,如果有机会,我当然想争取。"

"现在就是机会。"萧昊说得很慢,让庄进听得清楚,"我准备推荐你来接任。"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话题,但真正发生时,庄进的神经还是紧绷起来,既有兴奋,又很紧张,刚要答话,却见萧昊摆摆手,自顾自地说:"对这个位置,我就两个要求,一是能力,要有规划,统筹,协调,管理全国市场的水平;二是合作,对决策要能理解并坚决执行,配合好我的工作。"

等萧昊停住话语,庄进赶紧抓住时机表忠心:"谢谢萧总的提携,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看着一碟碟精美的食物端上桌来,庄进殷勤地给萧昊倒酒,端起杯说:"萧总,我这人实在,好听的话不多说,先敬一杯。"

喝完酒,萧昊夹了一块新鲜肥美的三文鱼腩肉,蘸着芥末放入嘴里,口感饱满,鲜甜和辛辣混杂其中,鼻孔嗤嗤作响,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那份刺激的感觉妙不可言,令人不知不觉中上瘾。享受过后,喝一口茶,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人事要从外边找人,我坚决否掉。既然有机会,应该优先提供给内部员工,而不是总想找空降兵,自己人上不去,外来人倒吃香,以后谁还有劲干下去?兄弟们的利益,我可是放在心里。你们16个大区经理的资料,我看来看去,不论是资历还是能力,你无疑是合适的人选之一。"顿一顿,眼中炯炯发光,凝望着庄进,一字一字说,"就看你自己了。"

"萧总放心。"庄进知道不能有丝毫犹豫,在如此强势的领导手下,能力并不是最主要的,忠心耿耿才是换得认可的不二法宝,"这几年来,我对您的工作十二分支持,以后肯定更加努力。"

"好。"萧昊举杯了,"我没看错人,干杯!"

温和绵厚的清酒入喉,庄进咂咂嘴,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没有开口,萧昊看在眼里,边吃着天妇罗,边笑着说:"有什么就说吧。"

"我是在想,人力资源部那边,会不会另有想法?"庄进斟词酌字地说,萧昊和徐伯春势不两立的局面,全公司都清楚,萧昊推荐的人,徐伯春哪会轻易放过?人力资源平时看起来不起眼,可实权却不小,若有心想卡你,还真恶心得很。

"一帆风顺是不可能的,前进的路上,总少不了兴风作浪的小怪。"萧昊轻描淡写地说,反问一句,"你认为还有谁能和你竞争?"

"王炳昌。"庄进脱口而出。两人是同时进的公司,王炳昌年纪要大上六七岁,老成稳重,是华东区经理,业绩向来稳居前三,论条件比庄进有过之而无不及。要说缺点,他是徐伯春招进公司的,两人关系匪浅,是营销队伍中扎眼的徐派人马,让萧昊如鲠在喉,相当不爽。只是有能力和业绩撑着,再加上原总监邱大可做后盾,萧昊一时找不到拿他开刀的地方。想都不用想,既然定了要内部选,徐伯春这次一定会全力扶持他上位。

萧昊放下筷子,开口念了几句诗:"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这是毛主席的著名诗句,庄进听得明白,萧昊是借以表达对徐伯春一方的不屑,于是谄媚地回以一笑。萧昊意味深长地说:"只要做好该做的事,牛鬼蛇神的那些小动作,根本不足为虑,我会搞定的,放心吧。"

庄进附和着点点头,一不小心,却把芥末蘸多了,呛得低下头连连咳嗽,泪水直飙而出,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萧昊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儿的芥末刚开始吃不出辣,但后劲可大得很,小心些。"

庄进尴尬地笑着,连连点头,对日本料理,他实在没什么兴趣,不像萧昊吃得兴致勃勃,只是偶尔夹一点尝尝味道,在一边陪着说话,聊到快九点,桌上的菜式已被一扫而空,萧昊擦擦嘴,挥手示意买单,庄进赶紧拿出钱包,抢着说:"萧总,我来吧。"

"哦,也好。"萧昊顿一顿,"开发票,这个月和其他单据一起报我批。在南泽找个酒店住两天,周一我安排时间,你和黎总见个面后再回去,把这事尽快定下来。"

不用掏腰包买单,得到副总的承诺,还有和老总见面的机会,庄进只觉营销总监的位置越来越近,掩饰不住激动万分的心情,连声说:"好的,谢谢萧总。"说完话,打开皮包,拿出一部最新款的iPhone4,从桌子上推过去:"萧总,本来买给我老婆的,可她觉得款式不适合,功能多我又用不上,您拿去玩吧。"

萧昊扫一眼,并没推辞,拍拍他的肩膀,语带双关:"工作好好做,前途大把,说不定以后我这位置都是你的,哈哈。"

如果萧昊能接替黎仕国,那副总的位置自然也就空出来,庄进虽然知道现在八竿子都打不到自己,但只要有萧昊做靠山,他的眼前,已浮现出一条平步青云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