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颜

发乎于情

"喂,哪位?"疲惫不堪的修翎快睡着了,她闭着眼睛摸起电话听筒,声音有气无力。抗震救灾搞得天南矿山分公司女经理焦头烂额,她连续多天将睡觉前自我美容的程序省略了,用热水泡泡脚就上床睡觉。

"翎子,你怎么样?"电话是迟胜愚打的。

"董事长先生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你走的时候这里闹地震,震中地区死了好几万人,你也不问问我这儿死人了没有,震后生产恢复了没有,也不怕我累死、愁死?你好没良心呀!"修翎听到那个熟悉的男中音,一下子睡意全无,心头涌上无尽的委屈,连珠炮似的朝电话那头发牢骚。

"翎子,对不起。你们不是通过组织程序汇报过地震灾情了嘛,我知道。回来这几天我狼狈不堪,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上街请愿,闹得很厉害。你想想这是多大的事呀,省上领导给我施加压力,集团领导班子内部意见也不统一,我坐到了火山口上,正发愁呢。我这阵儿还在办公室,好不容易身边没有干扰了,赶紧给你打个电话。不许生我的气,翎子。"平常很铁腕的迟董事长对他心仪的女人铁汉柔情。

"哪儿敢呀?你是集团董事长,我一个小卒子,敢和领导生气,岂不是找不自在?胜愚先生,这几天我真的累坏了。大地震竟然对我们的矿山井下没有造成多大损坏,简直是奇迹,老天爷很够意思。不过,现场当班的工人也有受伤的,一个重伤,十来个轻伤,没有工亡算万幸。可职工家属没有这么幸运,有的住房倒塌,总共死伤了二十来个。工会、矿办室的工作人员整天忙着安抚职工和家属,也牵涉我的精力。好不容易才将生产一线恢复了正常秩序。我累成这样,你得专门来慰问我一次,要不然,哼!"修翎在电话里跟上司兼情人迟胜愚撒娇。

"等我把这边的事态平息掉,一定专程去慰问抗震第一线的英雄——你是头号英雄,我册封的。"

"嘴上的劲儿。我也不敢奢望什么,你肩上的担子重,把集团公司的大事处理好就行了,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翎子,谢谢你,真有点儿想你。早点儿睡吧。"

接完迟胜愚的电话,修翎反倒睡不着。回想起和迟胜愚在一起的经历,她心里涌上一丝甜蜜,也勾起了某种欲念,浑身燥热、辗转反侧。

修翎和迟胜愚"勾搭成奸"的过程有其偶然性,但也很难说偶然中没有必然。

修翎是生性好强的女子,大学毕业分配到祁北集团,起先在一家矿山单位从事技术工作。她吃苦耐劳,积极上进,不仅很快成为业务骨干,而且表现出很强的管理才能,很快由生产一线的技术人员被选拔到管理岗位,很快在这家矿山单位机关当上副科长。后来,她所在单位的书记调到集团公司当办公室主任,也将她带到了集团公司大机关,又很快被迟胜愚看上,将她提拔为中层管理干部,在人力资源部当副主任,后来掌管过科技开发部。

修翎事业蒸蒸日上,但在爱情婚姻方面却不尽如意。她和老公仇伯英在起初任职的那家矿山单位相识,老公也是从技术岗位选拔上来搞管理,先她一步提了科长。两人都是事业型的,婚恋被搁置一边,论年龄早该成家了,在矿山单位,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大,你来我往,日久生情,相互之间成了恋人。感情基础是否牢靠还在其次,关键是相互需要,所以很快就谈婚论嫁了。修翎虽说好强上进,有点儿女强人的苗头,但作为女人她也长相妩媚,凹凸有致,身材略显矮小却玲珑活泼,招人喜爱。仇伯英为人端庄诚厚,论长相也一表人才,相互之间没什么可挑剔的,于是你情我愿,很快走进了婚姻殿堂。

人常说,婚姻如同一双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在外人眼里看来很般配的修翎和仇伯英其实并不和谐,关键问题在"性"。一开始,他们之间的性生活总是很潦草,修翎感觉不到多少快乐,每次刚刚被勾得心痒,老公就一泄千里,草草收兵。因为她没有性经验,所以猜想别的夫妻大约都如此,并没有和仇伯英过分计较。后来修翎总怀不上孩子,而仇伯英认为到了他俩这个年龄该有个孩子了,否则是一种缺憾,对双方父母也不好交代。于是,两人到医院向大夫求助,经检查,问题出在仇伯英身上,他的精液质量有问题,可使妻子怀孕的健康精子十分稀缺。这样一来,男人英雄气短,女人便有些趾高气扬,弄得仇伯英越来越不自信,后来干脆在妻子身上无所作为,性能力丧失殆尽。自个儿偷着到医院检查,大夫说他"ED"了,又叫"勃起功能障碍",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阳痿",原因很复杂,心理方面的问题比器质性毛病更严重。总而言之,他作为男人在老婆面前只能缴械投降,失却了男人的行动能力,因而也在某种程度上失去尊严。

尽管性生活从不和谐到偃旗息鼓,生孩子更成为一种奢望,但无论修翎还是仇伯英都不愿意通过离婚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女人的情欲和性能力强弱,某种程度上靠男人开发,既然没人好好开发,性需求对修翎来说似乎可有可无,此时修翎早已超越老公成为祁北集团一颗熠熠闪光、徐徐上升的仕途明星,假若闹离婚,就成了超级新闻,足以使她成为大家的笑柄,甚至影响政治前途。对于仇伯英来说,更不愿意通过离婚将自己性无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向妻子明确宣示:今后妻子在男女关系方面拥有足够的自由,包括可以红杏出墙,只是不要大张旗鼓搞得不成体统就行。他还和老婆商量,从医院抱养了一个女孩儿,据熟识的妇科大夫说这是一位未婚女子的私生女,这样的孩子一般都聪明,长得也好看。

修翎并没有刻意给老公戴绿帽子,她在祁北集团机关被提拔成中层管理干部之后,事业如日中天,经济收入翻了几番,充分领略到仕途得意的神奇和美妙,某种程度上将婚姻生活的不和谐扔在一边。

有一次迟胜愚带着几个中层管理干部外出考察,其中修翎是唯一的女性。到达目的地第一天,当地的政府官员设宴为迟胜愚一行接风。因为到了一个充满浪漫风情的城市,再加上身边所带随行人员都是亲信,所以平日在祁北集团内部不苟言笑、从不嗜酒的迟董事长开怀畅饮,喝得有些高。本来,主人还想在接风宴之后安排其他娱乐活动,都因为迟董喝醉了被取消。

董事长饮酒过量,考察团中唯一的女性修翎觉得由她给予迟胜愚更多的照顾责无旁贷。几个还算清醒的男人和修翎一起将迟董送回房间,然后就东倒西歪表现出醉态,修翎看了掩口而笑:"看看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见了酒不要命,喝成这样岂不是找罪受?"一个略显清醒的机关部室主任说:"谁……谁也不想喝醉。这不陪着老板嘛。他……他都放开了,我们哪儿……哪儿敢打埋伏?"祁北集团的中层管理干部私下也将迟胜愚喊作"老板"。

还好,迟胜愚喝醉了也不闹,被大家弄到床上就睡着了,鼾声如雷。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行了,各自回房间睡觉去吧。反正我瞌睡少,这阵儿回房间也睡不着,我看会儿迟董,等他睡安稳了我再离开。"修翎对一起陪董事长考察的同事们说。

"那好,那……那就麻烦修……修主任照顾照顾老板。女同志心……心细,肯定比我们照顾得好。"另一醉汉结结巴巴说。他这样说并无含沙射影的意思,大家都是同事,一起出差,性别差异基本上被忽略。迟董事长虽说亲属不在祁北集团,但谁也没有听说过他有任何绯闻,修翎也是一个正经得让任何男人都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女人,所以谁也不会怀疑留下修翎单独照顾老板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偏偏这天晚上有故事。

别的男人走后,修翎坐到迟胜愚床边,仔细打量这位令人尊敬的上司。他个头不高,脸上的零部件外观质量一般化,眼睛有点外凸类似于金鱼眼,唯有头发浓密得像戴着一顶黑毡帽,但他身上有一种气度,作为下属平常遇见他会有一种接收到热力辐射的感觉,浑身燥热却一点不敢造次,不知权力使然,还是迟董本身具有强大的魅力。他睿智干练、决策果断、实干精神强,给人的感觉永动机一般不知疲倦;他讲起话来更是魅力四射,不要讲稿却能滔滔不绝,内涵丰富、旁征博引,让人觉得他脖子上顶的不是人脑袋而是一台电脑;他的个人品格也无可挑剔,老婆不在身边却从不拈花惹草,仿佛超凡脱俗对女性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所以,修翎内心对迟董事长很敬佩,却一直感觉对方高高在上,唯有现在能坐在他身边,以一种平和的心态仔细欣赏这个值得尊敬的男人。这种机会不多,而且稍纵即逝,修翎仿佛意外得到一件至宝,心里有几分陶醉。

在修翎心目中半人半神的迟董事长睡了大约一小时就醒来了,他醉眼朦胧看见一位美女坐在对面,而且眼神中全是柔顺,忽然间迟胜愚觉得小肚子下面那物件发生了不良反应,迅速地膨胀起来。他不由分说一把将修翎扯过来,笨拙地为她宽衣解带,是求欢的意思。一时间,修翎女士觉得头晕,迟胜愚的性攻击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但她偏偏不想反抗,甚至内心充满了期待,于是,男人积极进攻,女人半推半就,成就了一桩好事。修翎惊悸而又渴望,拒绝而又怂恿,矜持而又大胆,意外而又心安,接受了来自男性上司的一次洗礼。

因为醉酒,迟胜愚的生殖器感觉要比平常迟钝,所以持续时间特别长,这一点让修翎目瞪口呆,她第一次领略到男人竟然可以如此持久战斗!所得到的满足是空前的,幸福感让她泪流满面,尽量努力抑制着没有大声喊叫,但身体的反应积极而又热烈,压抑的呻吟同样惊心动魄。

终于结束了。男人付出之后困倦袭来,迟胜愚真正进入梦乡。修翎激动的情绪持久而又热烈,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激荡得她久久难以平静。她含着眼泪给已经入睡的迟胜愚泡脚洗脚,擦洗身体,情不自禁亲吻他的额头、脸颊和身体,之所以避开他的唇,是害怕妨碍了他的瞌睡。仅此一回,修翎在心中将自己定位为迟胜愚董事长的女人,从今往后,只要他肯要,我修翎的身体愿意无条件奉陪。尽管事毕之后,修翎也曾想到"勾搭成奸"、"乱搞关系"、"狗男女"一类诟病婚外性行为的词汇,但她却丝毫没有羞耻感,更没有后悔。她觉得有这一次,她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内心深处的女性情愫被彻底唤醒,对特别能战斗的迟董事长充满了敬佩和感激,而这种敬佩之情与往常对他工作才能的敬服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深睡之后再醒过来,发现修翎仍陪在身边,迟胜愚彻底明白了他酒醉之后都干了些什么,但他也不后悔,对于女部下突飞猛进升格为性伙伴也没有任何愧疚的表示,因为他从修翎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甘愿委身于他。

迟董也上瘾。在考察地待了三天,每到晚上,他都打电话用上司对下级的口吻召唤修翎陪睡,两个人连续做了几个晚上的事实夫妻。迟胜愚自然是城府很深的人,修翎也不是小女孩儿,他们都会对这种很隐秘的行为进行掩饰,同行的其他几位男士不可能看不出一点儿蛛丝马迹,但表面上都装糊涂。这种事本来不算啥,作为祁北集团的中层干部哪个愿意得罪迟董事长?只是迟董以往在男女关系上十分严肃,整个集团都有口碑,修翎也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突然间两个人搞得不亦乐乎让大家出乎意料而已。

这次外出考察,让修翎和迟董事长的关系产生了飞跃。回来时间不长,修翎被外派担任新开发的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虽是平级调动,但比起在机关部室当头儿,手中更有权,更能独当一面。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大权独揽的迟胜愚要给修翎提供多岗位锻炼的机会,明眼人差不多都能看出事情的发展趋势,有了董事长的提携,修翎将来恐怕要进祁北矿业集团领导班子,这个女人政治前途无量!其实,迟胜愚心里还有另外的盘算,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对这个女人来电了,有些迷恋她,长此以往,谁又能保证董事长的绯闻不会在祁北集团闹得沸沸扬扬呢?那样太不合算,迟胜愚不愿意让数万员工就男女关系这点事对他们的董事长说三道四,他需要在祁北集团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好在天南分公司也是迟董的领地,想这个女人了,就去一趟,没什么难的,几百公里路程,成本也不算高。

半夜,修翎的电话又响了,还是迟胜愚打来的:"我有个想法,想让你调回来,担任人力资源部经理。"

"为什么?"方才朦朦胧胧的修翎一下子清醒了。

"还只是初步的想法,人力资源部洪广宇该换个地方了。你先想想,我等着你表态。"

"我还真得好好想想。"修翎说。

钱的尴尬

到了老工友孩子结婚那天,叶国林随份子行礼的钱又不够了。那天他和老伴吵完架,百无聊赖闲逛,忍不住寂寞又去了豫剧茶园。这次去本来没有消费计划,他只想听听戏,既没有"挂红",也没有故意和女戏子套近乎,但"小小香玉"看见他在台下坐着,主动过来搭讪,邀请他到她的小屋子一叙,叶国林马上意识到囊中羞涩,赶忙声明说"我没钱"。常秀妮很怨尤地"剜了"他一眼:"俺也没说跟你要钱啊。"叶国林被女戏子的眼风电着了,不知不觉跟上"小小香玉"去了。

进了小屋,常秀妮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叶大哥,你说俺的命咋那么苦呢?呜呜呜……"女戏子一哭,弄得叶国林手足无措,心中莫名其妙升腾起一股男人的豪情:"妹子,你甭哭,有啥事跟叶大哥说,能帮你的我一定帮。"常秀妮仿佛通过艰苦努力才勉强抑制住抽泣,对叶国林诉说:"俺家的日子艰难,要不我也不会出来漂泊,唱戏其实就是卖笑,丢死人了。可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俺出来这些日子没挣多少钱,家里打来电话,说俺儿子得白血病了,治病要花不老少钱。本来应该回去照顾孩子,可没有钱拿啥治病呀?俺婆婆说她宁可自己辛苦照顾孩子,让俺好好挣钱,攒下一笔钱才能救俺儿子的命。哇……孩子都得绝症了,俺在这儿怎么能安心?可要是不挣些钱回去,俺儿子也是死路一条。呜呜呜……"

叶国林看到常秀妮哭得伤心,一副梨花带露的样子,他的一颗心变得柔软:"怎么会这样呢?妹子,你先别哭,说说我能帮什么忙,我一定尽心尽力帮你。"

"俺还能让大哥帮啥忙?俺就需要钱。大哥,俺也不白要你的钱,俺今天好好陪陪你……"

"别别别,大哥很想帮你的忙,不过我也穷呀。今天兜里只有二百块钱,先给你,算我借给你的。你以后情况好了,能还我就还,还不了大哥也不会为难你。"叶国林说罢,将老婆给他用来随份子行礼的钱掏出来,不过他有所保留,将身上原有的一百块钱藏下了。

"大哥,您真是好人。你说把钱借给俺,可俺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上,俺再没办法报答大哥,只有我这身子,只要大哥不嫌弃……"

最终,叶国林把二百块钱馈赠给了常秀妮,却没有和她进行肉体交易,他认为不能乘人之危,那样做无异于畜生。常秀妮涕泪交流,千恩万谢,让他得到另一种满足。

这样一来,叶国林等于又给自己出了道难题。老哥们儿孩子结婚的宴席不能不去吃,但份子钱一百元无论如何拿不出手,可是,除了身上一百元的"小金库",另外的钱从哪儿来呢?找其他老工友、老哥们儿去借?想了想也没有可以借钱给他的人,往常和他要好、关系铁到能张口借钱的老弟兄一个比一个穷,一个比一个拮据,哪里有钱借给你,不找上门来向你借钱就不错了。如果向妹妹叶国淑开口,要来一百两百倒也问题不大,但那样做,他当哥的很没面子,况且妹妹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必然要刨根问底,再说妹夫无端被警察抓去拘了几天,刚刚放出来,两口子心情肯定不好。厂子里那些当官的倒是有钱,咱跟人家又没交情,这些人一个个眼皮朝上翻,谁能把钱借给非亲非故的退休老工人?与叶国林年龄一般大的干部比工人退休晚五年,人家年年涨工资,钱越挣越多,工人却不行,五十五岁必须退休,退了以后根本没人管你,你本来有退休金嘛,还能指望原先供职的单位再把你当宝贝?现在的世事,人越老越不值钱。

想来想去,叶国林万般无奈,琢磨到大儿子叶蛋那里先要一百块钱,把眼前的事情对付了再说。

叶蛋住在城乡结合部,是被城市发展蚕食了土地的老乡盖的、专门用来出租的简易小楼,一家三口在二楼租了一间屋。叶国林上楼梯的时候心里犯嘀咕,明明知道大儿子只不过在一家国有企业的子公司干合同制修理工,相当于临时工,每个月只能开七八百块钱,还要养活三口人,日子十分艰难,自己向儿子要钱,实在难以张口,但不张口又不行。敲门的时候,他心想叶蛋要不在就好了,儿子不在家,只好再想别的办法,却省得难为情。实际上,要能有别的办法,他还会来为难大儿子吗?

叶国林硬着头皮敲门。

"我开门,我开门!"门里传来三岁小孙子叶牛牛稚气的叫喊。

"别开门!"是儿媳妇莉莉的声音,"我裤子都没穿好,你开门干吗?说不定谁敲错门了,没有人到咱家来。"

"我要开门,我要出去!"叶牛牛大声叫喊。孩子整天被禁锢在小屋子里,巴不得能开门透透风。紧接着叶国林听见"啪"的一声,显然是儿媳扇了孙子一巴掌,大声呵斥:"我叫你不老实!"孩子哇哇大哭。

"牛牛,是爷爷。"叶国林听见孙子挨打,很心疼,赶忙给门里递话,"让你妈开门,爷爷有事。"

"是老爸?您等会儿。"莉莉答话说。

叶国林迈进门槛,儿子的房间里乱七八糟。尽管快到做午饭的时间了,叶蛋还在床上蒙头大睡,估计头天活儿干得重,晚上小两口也不会闲着,真累了,要借周末不上班好好睡个懒觉。媳妇看上去也刚刚起床,身着内衣,脸没有洗。孙子起床早,一个人在地上玩,廉价的玩具被他摆了一地,让人难以下脚。离床远的那块地方是做饭的区域,头天的锅碗瓢盆也没收拾利落。

叶国林看见孙子脸上挂着泪珠,赶忙把孩子抱起来。

"叶蛋、叶蛋,起床。老爸来了,快,快点儿!"莉莉一边喊,一边用巴掌在丈夫的屁股上、后背上用劲儿拍打,下手很重。

叶国林看见媳妇刚打完孙子又拍打儿子,心里不舒服,想说莉莉几句,想了想,又忍住了。这个儿媳是叶蛋自己找的,一副瘦猴身板,没有女人样儿,说话声太大,咋咋呼呼,骂骂咧咧,打人下手挺重,甚至有时候还叼一支烟吞云吐雾,像个"混社会"的,怎么看都不顺眼。尽管媳妇这个样子,叶蛋还把她宝贝得不行,看来儿子想媳妇想疯了,见个女人就觉得好。我的儿呀,你咋这大点儿出息?也怪家里穷,委屈了儿子,也怪咱当家长的没让孩子念更多的书,找不到好工作,才弄得蛋蛋这样。这么一想,叶国林对大儿子有了一点儿愧疚感。

叶蛋被弄醒。他闭着眼睛伸了伸懒腰,然后把眼睛揉开,睡眼朦胧看见他老子在屋子中央站着。

"爸,您来了。"打过招呼叶蛋开始穿衣服起床。

"爷爷、爷爷,我要吃巧克力。"孙子叶牛牛止住哭,抱着爷爷的腿提出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叶国林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要是兜里有钱,掏给小孙子十块八块,面子有了,小牛牛也高兴,可惜他眼下没有钱,而且正为钱的事发愁。面对孙子的索要,叶国林下意识在衣兜里掏呀掏,好不容易从右边的裤兜里搜索出来几粒炒熟的白豌豆,不知什么时候遗漏下的。本地的白豌豆炒熟了很酥,可以当零嘴儿吃。牛牛嚼完那几粒豆儿,对叶国林说,"爷爷我还想吃豆儿。"叶国林再也拿不出来了,只好给孩子许愿说:"爷爷下次来给你买很多炒豆儿,还买香蕉,买苹果,买葡萄。巧克力不好吃,吃了还长虫牙,咱不吃巧克力。"

"爷爷,我还是想吃巧克力。"牛牛说。

"爸您来有事儿吧?您轻易不来,看我这儿乱得不成样子。爸您说吧。"叶蛋穿好衣服,拿了毛巾准备洗脸。

"蛋儿,"叶国林的口气比平常亲切许多,"蛋儿,爸也没啥事,就是……唉,就是想问问你手头有钱没有?你侯叔给他家老二结婚,咱家要给人家行贺礼,我正好手里没钱了。你看这事!等爸下个月发工资就还你。"

"嘿嘿嘿嘿嘿嘿……"叶蛋笑了,"老爸您真逗,连行个贺礼的钱都没有?我妈就算管得紧,也不能把您管成这样呀。"

"唉,蛋儿你不知道,你妈可憎着呢,把我工资存折控制住,不给我零花钱。"

"给侯叔家行贺礼,是正当用途,我妈也不让您花钱?"

"你不知道,蛋儿,这事情挺复杂,你就别问了,帮爹一个忙,完了我给你还钱不就结了嘛。"

"莉莉,咱不是还有三两百块钱吗?先给老爸拿一百。老爸一百够了不?"

"够了够了。"叶国林赶紧说。他心里算了一道算术题:100+100=200,他认为这个答案正是自己所想要的。

"哎呀老爸,您咋跟我俩要钱呢?再怎么说您有每月一千七八的退休金,你家叶蛋整天累死累活挣不上您一个零头,我俩穷得要尿血。"莉莉接过话头高喉咙大嗓门叫喊,"我今儿给您一百块钱,过两天我们三口人就吃不上饭了,还不敢有个头疼脑热。您孙子要吃巧克力,吃个屁,我馋一碗凉皮子馋半个月都舍不得吃。本来想把牛牛送给我婆婆照看,我出去好赖挣几个钱,可惜找了好久也找不着适合我干的。你家叶蛋给我说当-小姐-挺挣钱,我认识的姐们儿也有暗地里做的,实在不行我也琢磨干去,不光能挣钱,还能给您儿子弄些绿莹莹的帽子戴,多漂亮!嘻嘻嘻嘻嘻嘻……"

"莉莉,你咋这样说话呢?"叶国林听得头上汗都出来了。

"莉莉,闭上你那臭嘴,赶紧给老爸拿钱。"

"我也没胡说,我说的都是实情。"莉莉嘻皮笑脸的神态马上没有了,脸拉得长长的,"老爸,给您一百块,剩下这一百块就是您儿子全部的家底,没钱吃饭我们下楼走几步就是撂天荒地大戈壁,嘴张开喝西北风倒挺方便。给!"

叶国林从儿媳妇手里接过一百块钱,赶紧塞进衣兜,怕烫手似的,然后急慌慌开门,逃跑一样离去。他刚出来,就听见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紧接着里面传出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孙子叶牛牛锐利的哭声响起。叶国林心里不是滋味,暗恨自己,干吗要把钱给那个女戏子呢?谁知道"小小香玉"说的话是真是假?她本来是戏子,最会表演。叶国林心中很懊悔,说不定上当了,中常秀妮的苦肉计了。以后再不能干这样的蠢事……

"毛毛,前天晚上你不跟紧我俩,一个人胡跑,万一让警察把你弄去咋整?"这天,程剑又叫几个小兄弟一起吃饭,说毛毛兄弟吓着了,喝点儿酒给压压惊。跟着他们的还有整天黏乎程剑的女孩小胡。

"我听见警笛响挺害怕,警察追上来,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幸亏遇见熟人,把我弄到她们车上,才没让警察抓去。你俩跑得真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警察没找到你们?"叶毛说。

"哼,咱哥们儿是谁,能让警察抓住?"黎飞飞一脸得意,"倒是那两个倒霉鬼,挨了咱哥儿们一顿揍,还让警察弄走了。活该他们倒霉,罚款肯定少不了。"

"你甭得意,还不是因为你爱惹事?警察要抓,应该先把你抓去。"程剑训斥黎飞飞,然后又问叶毛,"你说碰见熟人救了你,谁呀?"

"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俩女的。"

"哪两个?"

"把电话号码写到我衣服上的。"叶毛说着看了看体恤衫前襟,衣服洗过一次,电话号码模模糊糊,不过叶毛心里又记住一个号码,是张秋秋的手机:139××××1011。

"哦,那两个-小姐-?"

"啊呀,毛毛还认识-小姐-?"小胡一惊一乍。

"我看她们不像-小姐-,人挺好,真心实意帮助我。"叶毛说。

那天晚上叶毛上了张秋秋、郭枫的车,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住宅小区。跟着张秋秋上楼,进了她们的房间,叶毛闻见一股浓浓的脂粉味道,这味道与程剑、黎飞飞身上常有的烟草味、啤酒味完全不同,让18岁少年感到新奇。叶毛四下看看,房间很简陋,没有像样的家具,最简单的木板床,东西摆放十分凌乱。

"毛毛虫你看什么,还闻呢?我俩房间太乱,没来得及整理,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张秋秋看着叶毛愣愣的神态,感觉好笑,"看不出来,你还跟人打架?"

"也没有。"叶毛很腼腆,"我们在酒吧唱歌,他们欺负人,哥们儿生气,打了几下……"

"你们赢了输了?"

"嘿嘿,没输。"

"你也不怕受伤,不怕流血?酒吧里打架很常见,拿刀捅人的事情也发生过,你个小毛毛虫,还跟人打架?以后千万别打,酒吧少去。"张秋秋的语气充满关切。

张秋秋给叶毛沏茶水,洗了水果给他吃,然后坐在一旁用温顺、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小伙,弄得叶毛很局促。

"你不是有事吗?你要急着走,我就回家。"叶毛方才被人追撵的惊慌消失了,对张秋秋说。

"我不想去。一个小老板请客,让我们陪几个臭男人喝酒,还要陪着唱歌,我才不想去呢,那些色鬼!"张秋秋忿忿地说。

"小老板请客,让你俩陪男人喝酒唱歌?他说陪你们就去陪,你俩是干啥的?"叶毛想弄清楚张秋秋和郭枫的身份及职业。

"你问这干啥?"

"随便问问。"

"不许问。"

"你不想告诉我算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知道你俩是干啥的了。"

"你个小屁孩儿还能得很,你说我俩是干啥的?"

"我觉得,你们是……-小姐。"

"谁说的?你胡说。"张秋秋反驳叶毛,她的脸有点儿红,"我俩给人做按摩,做保健按摩,你懂不懂?"

"啥按摩,肯定是-乱摸。你以为我年龄小啥都不懂?现在社会上那些事儿谁不知道?"

"好,你懂,你知道,你小小年纪知道那么多破事儿干吗?"张秋秋急了。

"看看看,让我说中了吧?要是我说得不对,你干吗急?哈哈哈哈……"叶毛笑了,他得意于在张秋秋面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去去去,你出去!我原来以为你是个老实男孩儿,谁知道你也不是东西。看上去怪腼腆,怪老实,原来是装的。怪不得打架,流氓才跟人打架呢!刚才咋不叫警察把你抓去呢?我姐俩瞎眼了,以为你是个好小伙儿。去去去,你赶紧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张秋秋一边嚷,一边把叶毛往外推,拿小拳头砸他的肩膀和后背。

"我咋啦?我又没错……"张秋秋打得叶毛心里痒痒,让他离开还舍不得呢。

"你还没错?你侮辱我姐俩还敢说没错?你赶紧滚,要不枫姐回来了,揭了你的皮!"

"我就不走。我倒要看看-疯姐-回来能把我咋的。"

"你是个小赖皮,人家不欢迎,还赖着不走了。"

"我就赖着不走,我想在你这儿多待会儿。你不服气往外推我,你要推得动我就走,你要推不动趁早让我坐下。"

"你走你走你走……"张秋秋果真往外推叶毛,但叶毛尽力朝后用劲儿,他毕竟是小伙子,让张秋秋的努力成为徒劳。后来张秋秋猛一松手,弄得叶毛朝后仰倒,张秋秋赶紧又给扶住,笑得"咯咯咯"。叶毛脸红,回头看张秋秋笑得脸蛋红扑扑,觉得她很好看,也挺可爱。

叶毛离开时夜已经很深,陪男人去唱歌的郭枫却不见归来。张秋秋给了打的钱,看着他上车,还站在马路边挥手道别,弄得叶毛这两天心里痒痒的,张秋秋的影子在脑海中晃来晃去。

"-小姐-脸上也没刻字。"黎飞飞说。

"-小姐-不见得都不是好人,有的女子让生活逼迫,才干那事。"程剑说,他转过脸斥责小胡,"像你这样的,还不如-小姐-,人家起码能自食其力,你有啥本事?就知道傻笑,你以为长副漂亮脸蛋就能吃得开?"

"你老这样说人家。"小胡低了头,脸红红的,仍然往程剑身上靠,做小鸟依人状。

"剑哥说得对,那俩女子真的很好,要不然哪天剑哥,飞飞哥认识一下她们?"提到张秋秋和郭枫,叶毛止不住地兴奋起来。

"好啦好啦,咱不说别人,说说咱哥儿们该咋混。"程剑陷入沉思状,狠狠抽几口烟,脑袋四周烟雾缭绕,让叶毛觉得他高深。

"咱哥们儿在一起啥都好,就是缺钱。"黎飞飞感慨说,"我老子最近对我还可以,每月发了工资问我有没有钱花,高兴了能给个三百两百。我老妈这段时间也不再骂我,还说攒钱给我娶媳妇儿。我发现,人年纪大了,对儿女更上心。我两个哥都不咋的,老爹老娘依靠不上他们,只能对我好。"黎飞飞说。

黎飞飞在家行三,两个哥哥吸毒,原有的工作弄丢了,跟人打架双双打到监狱去了。就因为他俩吸毒,打架斗殴,弄出事情来还要老爹给出医药费、交罚款,所以弄得黎飞飞爸爸心灰意冷,每次发完工资就放开手挥霍,没钱了啃干馒头喝凉水也能对付。

"你老爸老妈够倒霉,你那俩哥是啥玩意!"程剑说,"没有一个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爹娘养的,所以不管咋,都要对爹妈好,要好好报答养育之恩,要不然还叫人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老爹对我真不咋的,凶得很,从来不给我钱花。老妈还凑合,有时还给点儿零花钱。"叶毛插话说。

"你老爹穷啊,眼看你这么大的小伙儿没学上,没事干,他肯定着急。咱哥儿几个,没一个家境好的,自己也挣不来钱,我跟飞飞还能混个吃饭钱,毛毛你啥钱不挣,光靠大人养活,这怎么行?哥的生意也让同行挤得快垮了,往后咋整呢,真让人发愁。"

程剑这几年一直卖手机和手机配件,身边的姑娘小胡曾是手机店的雇员,把他黏上了。以前挣的钱节俭着花基本上够,但同行竞争越来越激烈,他缺乏资金和技术上的优势,生意越来越艰难,眼看着难以为继。程剑的亲娘早逝,从小遭遇后娘,因为性格倔强不讨人喜欢,跟继母关系一直紧张。人常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他在家里不仅得不到母爱,父爱也大打折扣。三年前父亲病死了,留下点儿存款都被后娘攥到手里。他也是技校毕业找不到合适的单位上班,只好想方设法自谋生路。艰难的生活境遇造就了程剑肯动脑、独立性强和坚韧不拔的性格,几个小兄弟一起玩,他自然而然充当领袖角色。

"咋整呢?我老爸经常说,钱难挣,屎难吃。咱弟兄们咋就没有一点儿挣钱的门路呢?抢银行来得快,十有八九得手不了,弄不好会把小命儿搭进去。听说贩卖毒品挺挣钱,咱们省东部有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那里的人贩毒成风,有的人家弟兄几个,老爹老娘豁出一个儿子去干,丢了性命也就丢了,只要得手一回两回,全家人就脱贫致富了。前些年我大哥不光吸白粉,也跟别人琢磨贩毒,还没顾上干,他认识的毒贩就被警察弄住,丢了脑袋,我大哥吓得再也不敢提贩毒了。"黎飞飞又扯上自己家的事。

"剑哥、飞飞哥,这几天退休的老人们闹事,要求祁北集团招工,有些待业的年轻人也去了。要能招工就好了,咱都是祁北集团子女,有班上就有饭碗子,一辈子不愁。"叶毛说。

"哪有一辈子不愁的事?现在有班上也不是铁饭碗,干得不好解除劳动合同,照样失业。"程剑说。

"只要能上班,总比没饭碗强。剑哥,要么咱也去凑凑热闹?祁北集团的人没有不骂迟胜愚的,能把这个狗日的赶下台就好了,职工子女就业就有希望。"黎飞飞说。

"这事情我们不要去掺和。老百姓造反大半弄不成事,何况一帮老头老太太。老人们去闹一闹没事,不管是迟胜愚还是政府,都不会把离退休职工怎么样,可年轻人去闹有危险,万一情绪控制不住,有过激行为,弄不好犯法哩。迟胜愚也不是轻易能弄倒的,人家不光有本事,上面也有人。咱还是安安宁宁想自己生存的门路吧。"程剑说。

"银行不能抢,贩毒也不能干,咱哥们儿怎么才能弄到钱呢?"黎飞飞问。

"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认识一位老大,他给我说,要能弄几个得力的人,他把酒吧一条街转让给我半条,可以向各个酒吧老板收保护费。"

"啥叫保护费?"叶毛不懂,问道。

"就是让酒吧老板按月交钱,咱们把所有找上门来闹事和害得人家没法做生意的人给管住,保证他们平安。"程剑解释说。

"老板要是不愿意交保护费呢?"黎飞飞问。

"不交由不得他,除非他生意不想做。"

"收保护费是不是有点儿走黑道的意思?眼下到处都在-打黑-呢。"

"多少有点儿。不过不要紧,咱哥们儿要做这件事,肯定会把握好分寸,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保证让交保护费的人值得。"

"咱们要去做,原来在这一带收保护费的人会不会来找麻烦?"

"得让他们拿些抽头。万一有啥事咱哥们儿摆不平,还需要人家出面解决。"

"剑哥,眼下再没别的办法,不行了咱试试?"

"试试就试试吧,咱弟兄几个都不挣钱咋混?万一不行咱再想别的办法。"

程剑给"老大"打了电话,说想领几个小兄弟去拜见拜见。对方在电话里说:"酒吧一条街北侧那些店面就交给程剑兄弟,你先去干,干出名堂来就好,就算给大哥我的进见礼。"

"咱哥儿们可以-上班-了!小胡你先回去,我们去做事,女娃娃跟上不合适。"程剑说。

小胡不乐意,撇撇嘴,最终还是顺从了程剑的意思。程剑给她挡了一辆出租车。

"剑哥,你咋对小嫂子一点儿也不温柔?看把人家吓的,像老鼠见了猫。"黎飞飞调侃说。

"哥们儿如手足,女人算个屁。再说,你俩没看见那是个傻货,看不出人眉高眼低,我早不想理她了,一天黏乎着,烦死人。"

"剑哥你真是有福不会享。"

程剑带着他的几个小兄弟,趁着酒劲儿,赶往"酒吧一条街"去了。

市委书记

迟胜愚一意孤行,要对静坐请愿人群采取强硬措施。

那天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会不欢而散,回到办公室他又打电话对祁北市委书记江成华发了一通脾气,抱怨市委市政府取缔非法请愿活动行动迟缓:"成华同志,这种群体性事件在社会上造成的不良影响有多大你难道不清楚?莫非你想让祁北市因此出名,成为全省乃至全国不安定和谐的典型?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在极少数坏人煽动下包围祁北矿业集团办公楼,市委市政府总不至于认为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吧?你们还要让这种破坏安定团结、干扰正常生产经营秩序的非法活动持续多久?你们是一级地方政府,公检法都在你们手里,我这儿只是一家国有企业,解决这种群体性事件,你们不积极应对让我怎么办?我的江大书记,你有点儿全局意识好不好?有点儿责任意识好不好?有点儿危机意识好不好?市委市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犹犹豫豫,不积极采取行动,我很想不通,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成华对迟胜愚这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态度很反感,但碍于对方是省政协常委,以往总是委曲求全,尽可能维护地企关系,但这次群体性事件的发生,主要原因在于祁北集团现任领导班子没有处理好企业内部的各种关系,没有承担起企业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才导致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上街请愿。明明事出有因,明明参加请愿活动的都是些离退休老同志及其子女,明明由企业领导出面做好解释、安抚,然后再采取合理的措施缓解矛盾、解决问题,就可以平息事端,为什么要对老百姓采取强硬措施呢?江成华自己没想通,市委班子也没有形成统一意志,所以迟胜愚想要的"果断措施"并未发生,从而导致祁北集团的"太上皇"大发雷霆。

江成华不软不硬回应几句:"迟董事长,祁北市发生群体性事件,我作为市委书记不可能不着急。可这毕竟是件大事,我们也不可能盲目、草率地处理。我个人认为,人民群众因为某种具有合理性的诉求得不到满足,万不得已采用上街请愿这种比较激烈的方式,处理起来必须慎重,采用强硬手段,强行取缔无疑是下下策,闹不好会激化矛盾,或者把矛盾掩盖起来。什么才是上策?我认为应该采取积极的态度化解民怨、平息民愤、挽回民心。这次祁北市发生的群体事件,说到底是祁北集团内部纠纷,假如迟董能积极主动一些,也许根本用不着市委市政府出面,事态就可以平息。您说呢?"

迟胜愚听了江成华的话更加恼怒:"成华同志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不是推卸责任?你还想让这种近乎动乱的状态继续下去?我可以明确表态,这次请愿活动一个最大的诉求是要求祁北集团大批量招工,这一点根本做不到。解决就业问题究竟是地方政府的责任,还是国企的包袱,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是,让更多的人有就业机会,多给他们饭碗子,尽可能缓解就业压力,地方政府责无旁贷。可是,祁北市情况特殊,祁北集团论经济实力可以左右全市经济社会大局,论职工和家属人数是整个市区的大半壁江山,要解决好就业问题,市委市政府有赖于您所掌管的特大型国有企业的支持与配合,您总不能说祁北集团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企业一推六二五完全可以放任不管吧?所以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你们内部采取主动比较好。您说呢?"

"我也不是说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企业完全不承担责任,但企业毕竟要赚钱,省政府控股的国有大企业首先要对股东负责,要对省委省政府负责。能不能招工,取决于企业生产经营的现状,而不是取决于地方政府的意志,更不能因为有人闹事请愿就随便妥协退让。再说,这次群体事件的性质也不宜马马虎虎下结论,我认为有坏人从中作梗。比方说我本人收到一封恫吓信,里面还装着一粒子弹,这难道是老职工要求解决子女就业问题那么简单吗?这是刑事案件,地方政府应该尽快组织力量破案,将坏人绳之以法。成华同志,我始终认为面对群体性事件,市委市政府应该采取果断措施。你们继续拖拖拉拉,我会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反映问题,地方政府应该对你们的不作为负责。"迟胜愚态度很强硬。

"胜愚同志,用不着向省委省政府领导反映,你就是省政协常委,你非要地方政府采取强制性手段解决问题,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不过胜愚同志,我想提醒你,今年全国人大开会,有一位担任地方首长的人大代表发言说,发生群体性事件不要指责抱怨群众,而要从官员作风和方法上找原因。如果我们的干部还没有那些煽动群众、别有用心的人本事大,那就说明干部不称职。你得仔细想想,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究竟是坏人的煽动力强,还是我们干部作风有问题?假如错的一方不是群众而是我们这些手中握有权力的干部,那么采取强硬措施,最终会引起更大的麻烦,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江成华语带机锋,针锋相对。

"江成华同志,你总不能说上街闹事、非法集会是正确行为吧?目前平息事态是第一位的,解决职工子女就业只能一步步来,你要以大局为重。"迟胜愚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口气,而且说完就挂断电话。

江成华拿着电话听筒愣了半天,他摇头长叹,然后拨通了公安局长的手机号码。

在警察没有采取行动之前,示威请愿人群中发生了一件事。一位老爷子心脏不大好,在与阻拦他们进入祁北集团办公楼的保安人员口角的过程中,因为情绪激愤,突然犯病,弄到医院竟然没能救过来,死了。尽管这个人是病死的,但死的时间和地点不一样,于是,他的死犹如一次爆炸,具有震撼人心的作用,也让请愿现场的人们情绪更加激烈,仿佛空气也成了炸药,假如有了引爆的导火线,立即就会发生更大威力的爆炸。

后来,祁北市公安局的干警执行命令,要将请愿者驱散或者强行带离现场。参加请愿示威的人群以离退休职工为主体,采取的方式主要是静坐,那些无业的年轻人看见警车来了,很快就消失殆尽,警察面对着一群老人根本没法采用强硬手段,铐子、电警棍、高压水龙、催泪瓦斯一律用不上,只能口头劝大家离开祁北集团办公楼,不要在马路边聚集影响交通。闹事人群根本不听劝,警察能采取的办法就是将老人们一个个连拉带抬弄到面包车上,拉到公安局院里,做一阵儿说服劝导的工作,然后又给放了。这些人本来就情绪激动,警察表演"捉放曹"只是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他们从公安局院里出来,立即打的、坐公交车,更多的人步行,又都回到请愿现场来了,让人民警察白费工夫,警车白费汽油。不仅如此,警察将老人们强行带离现场的做法使得双方矛盾不断激化,再后来,警察要将请愿者弄到汽车上越来越有难度。有的人坐着,被警察硬拉起来,他们很愤怒,用头撞警察,甚至撞车。有的被强行塞到车上,千方百计打开车窗要往下跳,不管车子正在疾驶中,警察反倒被吓得够戗。这样的拉锯战循环往复,将公安干警弄得筋疲力尽、垂头丧气。

眼看着坚持数日的请愿活动没有任何效果,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根本见不着面,集团其他领导也没有人出面给大家一个答复或解释,闹事人群的情绪更为激愤。有人主张将静坐请愿改为游行示威,甚至还有人主张抬着那位在请愿现场犯了心脏病亡故的退休职工遗体,搞一个抬尸大游行。

请愿现场的状况和事态发展的动向被警方及时掌握了,负责现场指挥的一位公安分局局长恐怕事态进一步扩大,赶紧请示上级,看采用什么样的应对措施才能制止请愿者上街游行。公安局领导考虑到对离退休职工采用更加暴力的手段不合适,原有的措施又根本不奏效,所以赶紧请示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市委召开了紧急常委会,讨论如何应对这次群体性事件,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与会人员经过分析研究,基本上形成统一意见,决定公安干警停止将请愿者强行驱离或带走的做法,改为在现场严阵以待,对事态进行严密监控。严防发生不测,如有打砸抢等违法行为发生,立即逮捕肇事者。常委会刚开完,市委书记、市长就驱车赶到祁北集团,与迟胜愚等集团公司领导会商。

市委书记和市长要从祁北集团办公楼大门进去,结果遭到请愿人群包围。离退休职工高喊:"书记、市长要为群众做主啊!""我们的孩子没有饭碗,迟胜愚不管老百姓死活!""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市委书记江成华真正置身于这些请愿的老人当中,内心不觉涌上一股热浪。他们都是祁北集团和祁北市老资格的开拓者和建设者,有句话叫做"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恰如其分地描述了这些老人对这个企业、对这座新兴工业城市所做的贡献和牺牲。江成华的父辈曾经是祁北集团的开拓者,后来建市时调到地方政府任职,所以,这些请愿的人有的他认识,有的干脆就是他的长辈。看到这些人白发苍苍,皱纹深深,眼神殷殷,表情凄凄,他的内心涌上无尽的愧疚,眼泪很快就在眼眶里打转。江成华从一位警官手里接过电喇叭,对着请愿人群说:"尊敬的离退休职工同志们,我是祁北市委书记江成华,是你们的晚辈。我和市长今天来到这里,要和祁北集团董事长以及领导班子商量如何解决大家所提的问题。祁北集团是国有企业,市委市政府没有权利直接干预集团内部事务,但你们这些祁北市老资格的开拓者、建设者是否生活得幸福,我们有责任。包括大家关心的待业青年就业问题,我们有责任帮助解决。我想请大家给我和市长一个机会,让我们进去和迟胜愚董事长、和祁北集团领导商议,总要给大家一个答复,总要使问题得到合理的解决。我现在不能给大家具体的承诺,但我可以表态,如果大家的合理诉求在今后一段时间里还不能得到解决,你们就来找我,找市长。如果到那时候我们还不能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答复,我情愿辞去祁北市委书记的职务。请大家相信我,请大家相信党和政府……"

听了江成华一席话,请愿者很自觉地给市委书记和市长让开一条通道,让他们顺利进入祁北集团办公大楼。

结果,祁北市主要领导和祁北集团领导班子的协商并没有取得积极成果,市委书记江成华与迟胜愚再次争执得面红耳赤。江成华说:"因为祁北集团离退休老同志静坐请愿,我和市长已经把乌纱帽提在手里了。我向请愿的老人们许诺,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我甘愿辞职。祁北集团领导如果不出面和请愿者沟通,我们也得向省委省政府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办,包括向省级主要领导汇报我们对祁北集团内部发生群体性事件的看法。"迟胜愚听了大发雷霆:"你的意思要向省委省政府告状?我根本没想到,江成华同志作为市委书记做事情竟然如此不讲原则。你凭什么向那些无理取闹的人无原则让步,随意做出根本办不到的承诺?好啦,既然市委市政府认为此次群体性事件是祁北集团内部矛盾,那就由我们来解决吧,不过,我也要向省委省政府反映你们的不作为!"

江成华觉得无法面对请愿群众,和市长一起从祁北集团办公楼的后门离去。

请客吃饭

二百块钱随了礼,叶国林又变得一文不名。从大儿子那里借钱让他羞愧难当,儿媳妇说要去做暗娼挣钱,给儿子弄些绿莹莹的帽子戴,听得他心惊肉跳。儿媳妇轻易能在公公面前说这种话吗?说明大儿子穷得够水平,日子拮据异常。随份子本来有钱,自己却禁不住女戏子演苦情戏,滥施同情,将钱花到不该花的地方去了。叶国林很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婚宴上他拼命饮酒,一直把自己灌到烂醉如泥。

"叶国林,你是人还是猪,吐成啥样了?你穷疯了,没喝过酒,没本事干吗往死里喝?你起来!"

叶国林迷迷糊糊听见老伴儿叫喊,努力想睁开眼,但眼皮太沉,死活睁不开。身子被寇粉英摇晃着,又觉得恶心,想吐,被老伴儿连拉带抱弄到卫生间,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脸和抽水马桶亲密接触,想吐又吐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十分难听的"啊啊"声……

折腾了不知多长时间,叶国林渐渐清醒了。寇粉英虽然厌恶他喝醉,但仍然给老头做了解酒的酸汤面片,叶国林喝了面片汤,感觉又回归人间了。

"天黑了?"

"吐了一床,熏死人。你只顾睡,管它天黑不天黑,你是天王老子,牛皮得很,能喝酒还会糟蹋钱,敢跟唱戏的婊子黏糊,你叶国林算把人活了!"寇粉英没好气地说。

"臭婆娘,咋就没一句好话?"

"你只顾潇洒,毛毛一个大小伙儿没事干,你就不怕他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出了事情咋办?看看几点了,还不见他的踪影。"

"几点了?"

"后半夜了,娃娃还在外头胡逛,能叫人放心吗?"

"他妈的,没一个叫人省心。"叶国林骂道。

"你骂谁哩?上梁不正下梁歪,娃娃学坏,你当老子的脱不了干系。"寇粉英说。

"少拿我说事。这阵儿咋办哩,要么我出去寻毛毛?"

"算了算了,一不小心把你寻到戏园子去,寻到臭婊子床上去了!"

"你这婆娘,不说我一句好。我就是想看戏挂红嫖女人,也得有钱呀!羞先人哩,我保证以后再不到那种地方去了。"

"狗能改了吃屎?"

"你等着瞧,以后我叶国林还去戏园子,你把我的脸皮抠烂,我绝无二话。"叶国林这样说不见得是一时冲动,他确实后悔、懊丧,想改了去豫剧茶园花钱的毛病。

"哼!"寇粉英对老伴儿赌咒发誓不予认可,但她觉得一个大男人把话说到这地步,也不好再跟他较真了。

"咱还是穷啊!"叶国林感慨万端,"娃他妈,你别老跟我过不去。我想学坏,也得有学坏的资本。咱就靠那点儿退休金过日子,你把存折拿到手里,只给一点儿抽烟钱,我能做啥?我要是走路捡个钱包,买彩票中了大奖,你再管我不迟。现在这社会,像我这么老实的不多……"

"你老实得推磨子不插邪,到茅房不偷吃。"寇粉英调侃老伴儿,然后改用温和的口气说,"你喝醉了难受,接着睡去,我再等等毛毛。关键是娃娃没上班,找不到饭碗,叫人最熬煎。唉!"

叶毛凌晨两点多才回家,让啤酒灌醉了,进门踉踉跄跄,却很兴奋,哼着流行歌曲。

"毛毛,你也醉了?你老子醉了一天,差点儿没把我折腾死,咋都不让我省心呢?"寇粉英看见小儿子醉醺醺的样子,一下子睡意全无,"妈做的酸汤面片还有,给你热热,连汤带水吃些,解酒。"

"不吃,我不饿。妈,谁说我醉了?我没醉,喝点儿啤酒能醉吗,没醉……"叶毛说着上卫生间去撒尿,嘴里依旧哼着歌:"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你高兴啥哩?没工作,没钱挣,大小伙子整天瞎逛荡,还不知道愁。"寇粉英摇头说。

"妈,不用愁,我有事干了,天天晚上到酒吧乐呵乐呵,还能挣钱。我挣下钱都交给您。"叶毛说。

"啥,毛毛你在酒吧挣钱?当服务生,还是当保安?"

"谁干那活儿?我不干活也挣钱。"叶毛不无得意。

"不干活能挣钱,偷哩抢哩?毛毛,你可不敢胡来,我跟你爸没本事,不认识当官的、有钱的,你要惹下麻烦,没办法收拾。"

"妈您放心。"叶毛很像个乖孩子。

总算等着小儿子平安归来,寇粉英头沾上枕头就呼呼大睡,她太疲劳了。第二天天刚亮,电话铃声又把寇粉英吵醒了。

电话是叶蛋打来的:"妈,牛牛娃拉肚子,挺严重,非得上医院。我要上班,请不下假,这会儿必须走。您和我爸来一下,帮莉莉把牛牛弄到医院去。妈,我手头没钱了,给孩子看病您得拿点儿钱。"

寇粉英急慌慌翻起身,拽了老伴儿往大儿子家跑。

将叶牛牛弄到医院,经过检查化验,大夫说孩子得了细菌性痢疾,原因很可能是吃了不洁食品,需要住院治疗,需交二千块钱押金。

莉莉一听叫起来了:"这么贵?我们没钱。大夫求求您,少交些行不行?"

大夫说:"不行。你家孩子的病挺麻烦,不抓紧治会出危险。"

寇粉英赶紧说:"赶紧治赶紧治,钱我们交。"她从贴身衣兜里拿出存折,交给老伴儿,"老叶你看银行开门了赶紧取钱,就取二千。折子上只有三千元,你再不敢胡花。"

"你把我当啥人了,真是的!"叶国林拿上存折急匆匆去了。

叶牛牛住了几天院,二千块钱折腾光了。孩子病好了,儿媳妇在公公婆婆面前嘴也变甜了:"爸、妈,孩子有病多亏您二老,谁让你们是牛牛的亲爷爷亲奶奶呢?爸,那天您来的时候我说话不中听,请您原谅。"

儿媳妇这么一说,叶国林赶紧摆手示意,他不愿意让老伴知道他向儿子儿媳借钱的事。

"你啥时候去过莉莉那里?"寇粉英果然机敏,追问说。

"是啊,前几天我去了一回。去看看牛牛娃嘛,不行?"叶国林赶忙遮掩。

"就是、就是,牛牛住院前一天我爸来看过孩子,说要给牛牛买巧克力。"莉莉很聪明,赶忙为公公打掩护。

"他给牛牛买巧克力?莉莉,甭听你爸说得比唱的好听。他有钱就去看戏,给唱戏的挂红,那些破事比牛牛娃重要,比过日子重要。"

"哎哎,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咋没完没了?我说过再不去戏园子了嘛。"叶国林有点儿脸红。

"爸、妈,我有个想法,您二老看看合适不。叶蛋上班挣六七百块钱,够干啥?我再不想办法挣钱,牛牛有个病啥的,就只能麻烦二老。我想,您二老把牛牛接过去照看着,也是个乐趣,孩子放到爷爷奶奶跟前我和叶蛋都放心,我腾出手来找活儿干,挣几个是几个,总比闲待着强。"

"莉莉说得对。"叶国林心里感激儿媳妇刚才打掩护,率先表态支持莉莉。

"好好好,我跟你爸把牛牛领回家去。"寇粉英表态说。

那天郭枫陪着书店老板的客人去K歌迟迟不归,期间又发生了男女之间常见的故事——从来不把男人当回事儿的她一不小心被男人俘虏了。郭枫闪电般做出决定,答应让一个男人包养。听郭枫说她要离开洗浴中心,专心去做金丝雀,张秋秋的眼泪马上流出来:"枫姐,你不在洗浴中心干,我咋办?"

她俩不仅同租一套房,而且生活中相互体贴,情同姊妹。郭枫年长几岁,对张秋秋如同大姐姐,她猛乍离开,张秋秋有一种失去主心骨、突然间无依无靠的感觉。

"我走了你咋办?这还真是个问题。不过傻小妹儿,咱俩也不能总待在那种地方,好不容易遇见个值得依靠的人,我不想再犹豫,我怕错过机会。小妹儿你再忍耐忍耐,抓紧给家里挣几个钱,然后要么回家去,要么找个可靠的人嫁了。咱姐们儿没文凭,也没别的本事,找个能依靠的男人是最好的出路,要不咋办呢?"郭枫陪着张秋秋落泪,安慰她说。

"姐,你找了个啥人,靠得住靠不住呀?"张秋秋把悲凄放到一边,对郭枫的人生选择表示担忧。

"作家,就是那天吃饭身材最魁梧的那个。吃饭时候我没得机会跟他说话,后来去K歌,他唱得可好啦,跟我对唱了几首情歌,坐到一起说话,我才知道人家是大作家,小说出版了一摞摞,挣好多好多的钱。后来我俩难舍难分,那天晚上我就跟他去了。经过这几天交往,我看他慷慨大方,人挺好的。他叫海啸,是笔名。"

"海啸没有家吗?"

"他有家没家我懒得管。好像有,他老婆在省城,来回跑,这儿有一套房子,平常门锁着。"

"他有老婆,你和他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儿?"

"他说先给我租一套楼房——我说就住他原先的房子,他说那房子不好——然后过一两年攒足了钱,再给我换套大的,甚至买个小别墅。"

"不是原来的房子不好,海啸肯定害怕老婆和熟人发现他包二奶。"张秋秋分析说。

"管他呢,反正有房子给我住就行。除了房子,他说每年给我三万块钱生活费。这些钱不算多,但来得轻松,再也不用在洗浴中心受人欺负,时不时这事那事,让人提心吊胆。再说啦,我还可以找正当的事情去做,如果能挣来钱,也是额外收入。"

"枫姐,你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反正我没心回老家去,我们那儿太穷,回去受不了。先这样跟海啸混着,给自己攒些钱,走一步算一步,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人是感情动物——人说商人无义婊子无情,我却不信——我要把这个大作家完完全全变成我的人,有可能的话跟他生活一辈子。"郭枫说。

"才认识几天,你就对海啸死心塌地了?你以前总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次咋就认定海啸是个好男人?还打算把一生都押上。枫姐,这种走南闯北的男人很复杂,不能轻易相信。"

"我喜欢跟着感觉走。大不了让作家再骗一回,咱不怕失身,我的钱也不会给他一分一文,怕啥子哟?"

"男人在你身上不会骗钱,却有可能骗色,枫姐你不能一时糊涂。"

"秋秋你咋变得这么复杂?是不是舍不得姐?"

"当然舍不得啦。"张秋秋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枫姐你要走,我也不想在洗浴中心干了。我早已经习惯了依赖你,没有你我会害怕。"

"傻妹儿,你先在那里干吧,大洗浴中心相对安全些。等有机会你也找个抽身的去路才是。"

"我到哪儿找去路?我早干烦了,我害怕那些大男人、老男人、臭男人,他们个个是畜生,把我们不当人。"

"大男人、老男人、臭男人才有钱,为了挣钱,管他啥样的男人。你喜欢-毛毛虫-,可他哪里来的钱哟?小瓜娃子连自己都养不活。"

"你别说,枫姐,叶毛啥都不懂,还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挺逗的。他很单纯,那天晚上你没回来,他待的时间挺长,不愿意走,你说他是个男人吧,可一点儿邪念都没有。咱是女的,还是坏女孩儿,可跟他在一起就觉得他是小弟弟,你也不能有一点儿邪念。这真是一种很怪很怪的感觉。"

"啊呀,那天晚上我不在,你让叶毛待的时间挺长,对他印象还挺好?小妹儿你喜欢那个小娃儿?"

"没有没有。枫姐是你喜欢那小屁孩儿了吧?"张秋秋半是抵赖半是逃遁。

"胡说,我这些天就想着自个儿咋挣钱咋安逸。你想跟那小屁孩儿玩就玩吧,没得关系。"

"我想找他还找不到呢,-毛毛虫-没手机,也不给我打电话。"张秋秋撅了嘴说。

正说着,张秋秋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谁呀?"

"是我,叶毛。"

"枫姐,真是那小子打电话呢。"张秋秋掩饰不住兴奋,捂住手机对郭枫说。郭枫"扑哧"笑了。

"我是叶毛。你是不是张秋秋,怎么不说话?"

"我就不说话,急死你!"

"我找你有事儿。"

"你找我有事儿?说吧,啥事?"

"我想请你,还有-疯子-姐姐,一起吃火锅。"

"-腋毛-、-狐臭-、-毛毛虫-!你敢说我是-疯子-?"张秋秋电话音量大,叶毛说什么郭枫听得清清楚楚,她抢过电话,冲着叶毛喊。

"嘿嘿,你是枫姐?说正经的,我请你俩吃饭。"叶毛说。

"你小屁孩哪儿来的钱?你要真想跟姐姐吃饭,我请客。"

"不不不,我有钱,是自己挣的。姐姐你和秋秋救过我,对我那么好,我请你俩吃顿火锅又咋啦?枫姐你俩给我点儿面子好不好?"

"我看算了吧,你没钱。"张秋秋说。

"你俩咋都看不起我呢?今儿你和枫姐要不给面子,我再也不理你们了!"叶毛急了。

"枫姐,咋办?"张秋秋把电话捂住问郭枫。

"那就去吧。正好海啸今天晚上有活动,不带我去。咱去了,能不让那小屁孩儿出钱就不让他出。"郭枫说。

一顿火锅,吃得几个人很兴奋。辣味十足的菜品让人冒汗,再加上锅底的明火有些炙烤,一个个脸上红扑扑的,还喝啤酒,还"锤子剪刀布"、"老虎杠子鸡"地狂喊,没法不兴奋。

吃完了,郭枫、张秋秋抢着买单,叶毛坚决不干,急得脸红脖子粗。郭枫说,"算了算了,毛毛是男子汉,男子汉都爱争脸面,给你一次机会吧。"

买了单,花了钱,叶毛很满足,高兴得像在马路上捡了钱。出了火锅店他说:"唱歌去不去?我还有钱。"

"唱什么唱,跟姐回我俩的住处去。"郭枫提议说。

"去就去!"

回到房间,张秋秋泡了茶,几个人一会儿听音乐,一会儿打扑克,一会儿神聊海吹,兴奋得几乎忘了时间。后来郭枫问张秋秋:"你不去上班?"张秋秋说:"不去。我不挣钱还不行吗?今儿玩得高兴,不想去。"

后来张秋秋问郭枫:"你那个作家男人今天晚上不找你?"郭枫说:"管他呢。"正说着,海啸打来电话,说他喝多了,要早点儿回去休息,叮嘱郭枫早些睡觉,还说明天带郭枫去看给她租的楼房。张秋秋很疑惑,小声对郭枫说:"听上去他没醉。海啸会不会跟一起吃饭的男人找-小姐-去了?"张秋秋的话弄得郭枫愣半天神,然后跟没事儿似的,对叶毛说:"毛毛,晚上不回去了,姐和秋秋陪你玩个通宵。"

"这不行吧?"叶毛很迟疑,"我一晚上不回去,我妈会急得睡不着觉。"

"给,拿姐的电话给你妈打电话,编个谎,说你在朋友家住下了。"

"这……"叶毛拿不定主意。

十分懊恼

祁北市警方在请愿现场维持秩序,不过警察们与请愿群众拉开距离,好像隔岸观火。请愿者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激愤的情绪有增无减,示威静坐的活动陷入僵持状态。

祁北集团董事长迟胜愚连夜召开有各二级单位党政一把手和机关部室主要负责人参加的会议。他给集团所属二级单位下了死命令:"从明天开始,集团公司要组织人力到现场登记,看哪个二级单位参与非法请愿的离退休人员多,就说明该单位的领导不作为,我们对这样的中层管理人员要有说法。至于采用什么方式劝阻参与闹事的离退休人员不再围攻办公楼,你们自己想办法。过了明天,还有哪个二级单位的离退休职工上街,这样的单位党政一把手一律就地免职。不过,你们给那些离退休老同志做工作,可以许诺如果通过正常渠道反映合理的诉求,集团公司会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迟胜愚这一手果然厉害。第二天,各二级单位领导把别的工作先放下,带领二级单位机关干部以及车间、区队一级的头头脑脑,到请愿示威现场一对一给那些离退休人员做工作。他们按照迟胜愚董事长的指令,采用软硬兼施的手段:一方面,给离退休老同志许愿,说要尽量照顾他们的困难,子女就业问题集团公司和二级单位两级领导都会认真对待,有的二级单位领导还许诺尽快给离退休人员的无业子女找到临时性的工作岗位;另一方面,他们软中带硬威胁老人们说,对于请愿闹事的骨干分子,所在单位要记录在案,今后即使有了解决子女就业的机会,对于坚持和集团公司作对的人先要打一个问号。尤其是子女在集团内部上班的老职工,单位给他们的子女下了死命令:不把你们的老爹老娘弄回去,不要来上班。

经过各二级单位做工作,静坐请愿的队伍果然变得稀稀拉拉。随着请愿者人数减少,现场的警员和警车也大幅度减少,看上去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缓和了,祁北集团离退休人员的请愿活动似乎快要偃旗息鼓了。

迟胜愚看到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他再次组织召开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会议,讲话说:"疏导、瓦解非法请愿活动已初见成效,但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下一步需要继续发动强大的舆论攻势,引导祁北集团所有员工和离退休人员正确认识这次群体事件,正确认识应该通过哪些渠道解决就业问题,动员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同心同德,支持集团公司的改革发展。发展是硬道理,只有集团效益更好,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更大,员工才能更幸福,员工子女就业问题才能解决得更好。"

会后,迟胜愚授意信访、劳资、工会和离退休人员管理服务中心,组织召开离退休人员代表座谈会。由各二级单位精心选派了一批相对老实本分的退休职工与集团领导进行座谈。

儿子儿媳把孙子托付给老两口带,叶国林总算有点儿事干了。这天早上,老伴喂孙子吃过早餐,他正准备带着叶牛牛出去走走,忽然他原来上班的单位工会主席和劳资部门负责人找上门来,通知他集团公司领导要和离退休职工座谈,当面沟通思想,化解矛盾,叶国林被选为本单位退休职工代表,上午十点到集团办公楼开会。

"这种事你们找别人去吧,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代表不了退休职工。再说,开这种破会又不给钱,我还忙着带孙子哩。迟胜愚是个说人话不办人事的家伙,好像祁北集团的职工挖过他家祖坟,故意跟我们这些穷人、老职工过不去,我跟他有什么好谈的?"叶国林没好气地说,"要是谁能给我大儿子安排个像样的、正式的工作,再把我小儿子招了工,让我干啥都行。不办正经事,座谈顶屁用?不去、不去、不去,你们走吧,我要领孙子玩去了。"

"叶师傅,话不能这么说。你虽说已经退休,但毕竟是咱单位的老职工,总还是有组织的人嘛,要不然谁给你发养老金?再说,集团公司之所以找老同志座谈,主要是因为大家有诉求,要不然生产经营那么忙,集团领导哪有闲工夫开座谈会?一部分老同志在祁北集团办公楼前静坐,既影响工作秩序,也对全市社会安定造成负面影响,所以问题必须加以解决。你不是也到现场去了吗?我听说保卫处的人还把你带走,后来又放了,有这事没有?"单位的工会主席说。

"我妹夫脸受伤了,我到跟前看了看。他们把我带走又怎么样,老子又没犯法!"叶国林感觉被人羞臊了脸皮,更为恼火,"不管你们咋说,我都不去,我怕再被警察逮起来。"

"你说得对,正因为你没犯法,所以人家也没把你怎么样。"工会主席修养挺好,尽管叶师傅骂骂咧咧,他依然不急不躁,"不过,部分老同志采取包围集团办公楼、静坐请愿的方式,不仅影响正常办公,而且是非法的,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在咱们单位负责工会,老龄工作也由我分管,我难道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心思?老人嘛,哪个不为子孙后代着想?再说,集团多年不招工,你们许多人都有孩子待业,你也是。待业是什么?待业就是失业,这样说好听些罢了。我看见请愿现场有人打着横幅,写着-子孙没饭吃,老来无所依-,说明大家最关心子女就业问题,你刚才不也说想解决两个儿子上班的问题吗?集团公司领导组织大家座谈,就是要充分听取老同志的意见,掌握大家的思想脉络,然后对症下药给大家解决问题,办实事。你们静坐请愿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解决问题。既然解决问题的机会来了,叫你去都不去,岂不是让人很难理解。"

"哼,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这道理谁不懂?我要是去了,到时候忍不住骂迟胜愚几句,恐怕将来真的招工,我儿子也没希望。"叶国林说。

"你看看,叶师傅,你这是什么境界!你也太小看集团公司领导,太小看迟董事长了。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才不会跟你们老同志斤斤计较哩。再说,你即使去,也不要骂人嘛,骂人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显得咱们自己没水平。你好好表达意见,说不定迟董他们一听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你不等于为广大离退休职工说了话、办了事吗?咱总不能当扶不起的阿斗,烂泥糊不上墙吧?我看你还是去吧,咱们单位哪些人去是领导班子开会定的,你不去,让我们再找谁去?再说,这次参加座谈会,单位会按在岗职工节假日加班的标准给你们发加班费。"工会主席又说。

叶国林说不过工会主席,况且对方发加班费的承诺对他有吸引力。叶国林于是把孙子交代给寇粉英,打算去参加集团公司召开的座谈会。

"怎么去?"他问。

"叶师傅你想通了?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咱再通知几个老同志,到时间单位的车送你们到集团办公楼。"劳资部门负责人说。

祁北矿业集团领导和离退休职工座谈会完全在迟胜愚董事长的掌控之中。党委书记穆平主持会议,另有两位参加座谈会副总经理一言不发,集团领导就迟胜愚一人滔滔不绝,说得唾沫星乱溅。

按照迟董事长的想法,召开这个座谈会的目的,除了瓦解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的请愿活动,同时也是给他提供一个讲坛,借机把这些故意要与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为敌、与迟胜愚本人为敌的老家伙们好好教育一番。在所谓对话沟通的过程中,他根本不让其他与会者有更多说话的机会,差不多是听他一人发表演讲。迟胜愚首先列举了祁北集团自他当政以来卓越的生产经营成果,把生产经营指标连年翻番、企业迅速做大做强、上缴利税高居全省榜首等等业绩都归功于他和集团领导班子高瞻远瞩、审时度势、果断决策、埋头苦干,很少提及集团公司主要产品市场价格一路上扬对企业效益增长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外部环境,至于说到全体职工的贡献、离退休人员和职工家属的支持,纯粹是客气话,十分敷衍。迟胜愚讲话还花了更多的篇幅列举他和集团领导班子在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上采取的种种措施。什么成立职工子女就业服务指导中心,千方百计介绍职工子女到外地就业,在南方一些民营企业当操作工,在酒店当服务员等;什么投入巨资开办各种培训班,对待业青年进行岗前的职业技术培训;什么坚持承担社会责任,努力办好普通教育,让更多的职工子女考上大学,给他们插上理想的翅膀,减轻企业和祁北市的就业压力,等等。

其间,参加座谈会的离退休职工也有站出来和迟胜愚辩论的。比方迟胜愚说到介绍职工子女到外地就业成绩很大,给许多年轻人找到了生活出路,老职工说:"集团职介中心只管把孩子们往出推,推出去一个都算工作成绩,可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到外地打工的祁北集团子女有多少坚持下来了,有多少半途而废?你们给推荐的工作岗位有的连农民工也不愿意干,祁北集团的职工子女怎么能够适应?有的岗位待遇太低,孩子们挣的不够一个人在外面的生活费,有的岗位工作环境极差,损害健康。如果说这也叫安排子女就业,纯粹是糊弄洋鬼子,欺骗老百姓哩。"迟胜愚说:"这说明你们这些老同志,以及我们的职工子女就业观念有问题。全国就业形势如此严峻,能有个活儿干就不错了,还挑肥拣瘦,难怪那么多人找不到工作,死等着祁北集团招工。长此以往怎么得了,集团公司假如还要主动背包袱,还不得给拖垮了?"

也有个别与会者敢讲话,将静坐请愿离退休职工的主要诉求说了一遍,认为祁北集团连续多年不招工没有道理:"祁北集团这么大个企业,除了需要管理者,需要工程技术人员,也需要大量的生产一线操作工。我们都是从集团各个生产单位退休的,很清楚一线操作工严重缺乏,老工人都干不动了,各个车间、工区后继乏人。有的岗位人员严重不足,有的工人说上班都要累傻了,精神不集中,容易出安全事故。这样下去,对企业的发展也没好处啊。既然迟董事长说不招工,为啥又从你老家招了一批工人?为啥就连文工团招一批跳舞的女孩子,也是从你老家的艺校弄来的?祁北集团职工子女有多少人从小父母花钱培养了音乐、舞蹈特长,文工团招人为啥不能就地取材?这些事情迟董事长能不能给广大职工群众一个交代?"

迟胜愚听了恼羞成怒:"说从我老家招工,有什么证据?这纯属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

退休老职工说:"我们走在大街上,时不时看见一伙年轻人,穿的祁北集团工作服,口音跟迟董事长一模一样。他们不就是从你老家招来的工人吗?"

"这两年用工,除了招收专业技术岗位需要的工程技术人员,还安排一些复转军人,另外矿山有-农民轮换工-,相当于临时工。这样的岗位职工子女愿意干吗?"迟胜愚这样说等于间接承认从他的老家招收了矿山一线操作工。

"哪怕是矿山井下的工人,许多职工子女都想去。"

"好好好,以后我们逐步辞退所有的-农民轮换工-,由职工子女顶上去,只要家长不怕这些岗位有危险性,只要职工子女能吃苦。"

迟胜愚口若悬河讲了大半天,与会者当中也有一些老实人随声附和,说迟董讲得有道理,离退休职工要理解集团公司领导的难处,要以大局为重,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需要大家一起努力,通过各种渠道解决问题,包括鼓励待业子女自谋出路。

座谈会进行了全场录像,但在祁北集团内部电视频道播出时做了剪辑,其中和迟胜愚董事长观点相同或相近的发言统统保留下来,而提出反面意见、批评集团领导班子和迟胜愚本人的内容被掐掉了。播出以后反响强烈,参与请愿活动的离退休人员、待业子女和同情支持请愿活动的在岗职工大骂参加座谈会的离退休职工被迟胜愚招安了,甘愿充当走狗、叛徒。其中在发言中积极附和迟胜愚观点的极少数座谈会参与者,家里的窗户玻璃被人砸了。

因为参加了座谈会,叶国林见了周围的老哥们儿也说不清,大家对他讽刺挖苦谩骂,妹妹叶国淑也说:"哥你为啥去参加座谈会?迟胜愚耍阴谋,把你们拉去当工具,你被人利用了。"弄得叶国林十分懊恼,觉得被单位选派去开座谈会简直是落入陷阱。此后好几天,他的右眼皮不住跳,让叶国林怀疑是不是又有什么祸事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