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已经泪流满面,梨花带露的样子

一天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赵主任,我是梅洁。能请您喝杯咖啡吗?

我很奇怪,梅洁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不过仔细想想,都是同一个系统的,在系统内部,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的手机号码基本上是公共资源,梅洁想要知道那还不是简单的事情。

"谢谢你,梅洁。我请你吃饭吧。"我按照短信上显示的手机号码给梅洁回了电话。我想我是大男人,不能让女人先请我。

梅洁很痛快地答应了。电话上就能听出来,她的声音有点儿发颤。

我立即打电话在一家档次不低的餐厅定了个情侣包厢,然后,我也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我再也不能静下心来处理公务,而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胡乱转圈,很像一头性饥渴的公狼,转得无休无止,转得不知所以然,转得头有点儿晕……后来我就在门背后的整容镜前梳理了一下头发,做了若干个鬼脸给自己看,伸出手指弄一个"V"形,嘴里还喊了一声"耶",纯粹一个傻瓜青年样儿。

你别说,单独请一个漂亮的女同志吃饭,对我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秦秀丽那儿好说,在单位的角色决定了我经常不回家吃饭,她一般不会有啥想法。事情本身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现在的男人像我这样连一个正儿八经的情人也没有,实在能算得上模范丈夫,请一位女同事吃顿饭算个啥!尽管这样,我仍然觉得理不直气不壮,怕碰见熟人,做贼似的。比起我的黑蛋儿兄弟来,瞧我这点儿出息!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

已经和端庄美丽的梅洁同志四目相对坐到了装饰典雅、摆设整洁的小包间里了,我的内心难免又有一点儿小激动。

"谢谢你。"我满腹真诚地对梅洁说。

"你谢我什么呀?"梅洁很含蓄地一笑,"我应该谢你才对。谢你给我面子,谢你请我吃饭。"

"你看你看,本来的嘛,我……"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笨拙,在漂亮女人面前连话都不会说了。

"先生,您二位喝什么茶?"服务小姐先递给我一张茶单,上面无非也就是龙井、碧螺春、铁观音、毛尖之类,按杯论价,三到五元不等。

"小梅,你喜欢喝什么茶?"我问梅洁说。

"就上免费的清茶吧,给你省钱。"梅洁的神态有点儿狡黠。

"那不行。"我断然否定了她的提议,"服务员你给推荐一种既好喝又好看,比较适合女士饮用的。"

"-绿水青山-行不行?五元一杯。"服务小姐说。

"这名字好。就来一杯绿水青山,给我上一杯碧螺春。"

都是绿茶。梅洁面前的比我的更鲜艳一些,碧绿碧绿,青翠欲滴,泡在水里的茶叶若有若无地游动,有生命一般。她也很喜欢,举在眼前端详半天,才啜一小口品咂,然后又端详,脸上是十分满意的神色。看她那样子,我觉得这茶五元一杯物超所值。

"你喜欢吃什么菜?"我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征询梅洁的意见。

"这很重要吗,大主任?"梅洁反问说。

我再没有问。我点了清蒸多宝鱼和大闸蟹,这都是公款吃喝时多次体味过、感觉很好、但跟妻儿一起吃饭嫌贵舍不得点的,另外还点了两样清爽的时鲜蔬菜。

"不够了再点。"我说。

"你以为我有多能吃?"梅洁的意思菜已经够多的了。

"我知道你不能喝白酒,那葡萄酒可以喝点吗?"我用探寻的语气问梅洁。

"嗯。"梅洁点头,我心中大喜。

"再上一瓶葡萄酒。"我对服务生说。

等着上菜的时间,我突然就又感到局促。心里想多看梅洁几眼,想到有个词儿叫"秀色可餐",但又怕看多了,梅洁会不好意思。想说话似乎也没有合适的话题,于是就一口接一口喝茶。服务员很快就给我续了三回水,梅洁就扑哧笑了:"赵主任你真能喝。"

我也笑了,笑得有点儿尴尬。

接下来,是梅洁不眨眼地看我。她也不管服务小姐在不在场,只要我抬起头,肯定就能与她火辣辣的目光相遇,她简直看得我脸红。我就很奇怪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没有女人勇敢?

好不容易菜上齐了,服务小姐给我们面前的高脚杯里斟上酒,续满茶水,就识趣地出去了。

"来,先干一杯。为我俩能坐到这个小包厢里。"手里的酒杯似乎能遮羞、能壮胆,我提议说。

"干。"梅洁也举起杯,很庄重地跟我碰了一下,然后就一饮而尽。我吃惊她的豪爽,随后也干了。

"再干一杯。"梅洁拿起酒瓶,给我和她都斟上。

"先吃点儿菜。"我说。

"再干!"梅洁站起身,把红色的酒杯举起。

我只能响应。

"第三杯。"梅洁坐都没坐下,就又斟酒,要与我再干。

"这样你就醉了。"我真有点儿担心她空腹豪饮会产生不良后果。

"干!"她自己先仰头干了。

我只好又一次被动响应。

三杯酒下肚,我都感觉到腹内有一股热力上升。梅洁两腮飞出酡红,眼睛里闪放异彩。

"吃菜吃菜。"我拿起筷子说。

"我是先借赵主任的酒壮胆。要不然我一个小办事员见了你这市里大机关的主任就被吓住了。"梅洁也拿起筷子说。

"俗,这不像你说的话。"我说。刚刚上来的清蒸多宝鱼散发出清香。

"我本来也是俗人嘛。小机关的小办事员哪儿能脱俗?那我换一种说法,小女子为了不怕你这大男人,先饮几杯酒遮脸。这不俗了吧?"梅洁脱下洁白的短外衣,露出紧身的短袖T恤,漂亮少妇的魅力立即四溢开来。

"吃螃蟹。男虾女蟹,这是专门为你点的。"我挑一个肥肥的大闸蟹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直接用手,甭怕吃相不雅。"

"我倒更喜欢吃虾。吃的讲究还真多,弄得人都不会吃了。"梅洁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类似-男虾女蟹-的说法究竟有没有道理,只是听别人说而已。我是男人,在虾和蟹当中更喜欢蟹。"我说了几句很无聊的话,脸微微有点儿热,不是因为酒。

螃蟹的味道确实很鲜美。看一眼梅洁对付结构复杂的螃蟹,姿势仍然很优雅,我就心里想,女人的美是与生俱来的,美人啥时候都是美人。

"赵主任你是不是经常单独请女人吃饭?"梅洁突然问我。

"你抬举我了。跟老婆以外的女人单独吃饭,这是第一次。"我很认真地回答说。

"我这么有面子?那就再干杯,为我有这样的幸运。"梅洁眼睛里全是激动。

"也为我的幸运,为你给我这么大的面子。"我们又干了一下。

"我发短信约你喝咖啡,你是不是感觉很唐突?"

"有点儿,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你请吃饭,我才是受宠若惊呢。也不知为啥,就从那天陪你们市局的领导们吃了饭,我就总想见你。为给你发那条短信,我两晚上没睡着觉,也不知道我这是咋啦。"

这时候的梅洁有些羞涩。听她这样说,我的心里突然就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一种辨别不清究竟是不是幸福的、莫名其妙的感觉潮水一般冲击着我。我专注地盯着梅洁,继续听她说。

"你们那个焦副局长真让人讨厌。别看他自我感觉好,别看他是个领导,无论如何,他跟你没法比!我就看不上他那做派。赵主任你看我是不是喝点儿酒胆子就大了,敢非议领导了?你跟姓焦的不一样,你是个诚实厚道的人,也很沉稳,男人就应该这样。我觉得好久好久没遇上过你这样的男人了。在那个酒桌上,我当时就有想拥抱你的冲动,告别时跟你握手,我都要晕了。我这样说你信不信?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轻佻,滥施感情?"梅洁说话时眼睛里热力四射,表情也很丰富。

"信。不会。"我突然就觉得梅洁美得让人目眩,而且跟我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距离感。

梅洁对我突然就换了称呼的方式:"赵,我真是这样的感觉。我管不住我……"

梅洁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抬起头来,我看见她已经泪流满面,梨花带雨的样子。

一位高洁美丽的女人在你面前这样,男人怎么招架得住?我当时真实的想法就是想立即绕过饭桌去拥抱她,紧紧地拥抱,但是我没有。我在紧张地思考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什么在我面前会这样?她是一个女神还是一个风骚过度的人?她这样的表现是什么样的生活经历所铸造出来的?我与她之间都有可能演绎出哪些故事?接下来我应该干些什么……

但是,我的脑子已经是一盆糨糊了,我什么也想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只有天知道。一个基本上已经找不着自己了的我开始进入如幻如梦的世界。杯中暗红色的酒突然就变换成了七彩的,放射出红宝石一般的奇光异彩,餐盘中绿色的菜肴也鲜活起来了,具有蓬蓬勃勃的生命力,蒸熟的大闸蟹又会动了,张牙舞爪地蠕动,并且不是横行……更麻烦的是,对面的漂亮女人梅洁一会儿像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雕像,让你只能仰视,一会儿又像是盘丝洞里美貌的女妖精,伸出无数的丝线要将你缠绕至死。

我真的有些晕。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看都没看就摁了关机键,我不愿意有任何人干扰我和梅洁。已经下班了,我的时间应该属于我,我需要绝对的自由。

后来我就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有些发烫,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其妙的冲动……

还好,这天的酒桌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故事。但是,事故发生在回家的路上。

一顿饭吃完,我和梅洁都依依不舍。我陪着梅洁在夜风习习、灯光柔和暧昧的马路上徜徉。说什么并不重要,说什么都有点儿像情话。遇到没有人的地方,她还会挽住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上,我就会产生麻酥酥过电一样的感觉,幸福而又惬意。

这是一段相对偏僻、人行道正在铺设、机动车和行人之间没有隔离设施的马路。我正陶醉在与漂亮女士轧马路那种有点儿神秘又有点儿刺激的美妙感觉中,忽然就感到梅洁与我相牵的手脱开了,身子也在一瞬间朝前方飞了出去,紧接着就有摩托车翻倒之类的声音。我一下子意识到,遭遇车祸了!

又是车祸,现在怎么车祸遍地都是,让你想躲也躲不开?

这是从我们两人身后冲过来的一辆摩托车,没有撞到我,却撞到了比我更靠近马路牙子的梅洁。摩托车翻倒在马路牙子外面,骑车人也正好一头撞上了水泥电线杆。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梅洁已经躺倒在马路边上没有声息了。撞到电线杆子上的骑车人也没戴头盔,已经头破血流。除了血腥味,我还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我赶忙掏出手机,开机,慌里慌张拨打120急救电话。

不大一会儿,120急救车就鸣叫着开来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上了救护车。需要救治的人并不是我,但负伤的美女让我很揪心。那个骑摩托的肇事者尽管伤势要比梅洁严重,但我对他却似乎无动于衷。

经过检查,梅洁问题不大。她当时摔得晕过去了,身上只是一些软组织挫伤,脑袋上没有开放的伤口,颅内有一点儿渗血,可以采用药物治疗的方法治愈,只是需要住院。而酒后驾车的小伙子情况严重,颅内出血很多,入院时间不长就被开了颅,后果难料。

梅洁清醒过来后,给我她家的钥匙,让我去取她的医疗保险证和病历。

"不让你丈夫来?"我问她。

梅洁笑了,笑得有点儿苦涩。她的头不能摇动,冲我轻轻摇了摇手。

我自己打车找到梅洁的家。看看她家里的摆设,你就能感觉出这是一个独身女人生活的空间。整个屋子有点儿萧条、寂寥,但是整洁,充满女人气息。我很好奇地到处看了看。梅洁卧室的床头上挂着一幅婚纱照,但那是她的单人照。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更青春的梅洁的照片,那清纯的样子应该是中学时代。我突然想,这女子是不是有很强的自恋倾向?她肯定是结过婚的,那么男人呢?男人是个什么样子?我对着梅洁的照片审视良久,轻轻摇了摇头,甚至发出一声叹息。

梅洁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回到医院,我思谋着自己要不要留下来陪伴梅洁一个晚上。按理说这是责无旁贷的,但是跟秦秀丽又该怎样说?

"你回家去吧,我没事。要不嫂子该着急了。"梅洁轻声说。

"那不行,你不能没人照顾。"我感慨梅洁的聪明和善解人意,但是我不忍、也不能离去。

"我已经打电话给我姐了,她会来照顾我的。"

过了不一会儿,梅洁的姐姐果真来了。她姐姐长得比梅洁逊色多了,而且进了病房也咋咋呼呼,旁若无人,招人侧目,惹人讨厌。

"这是赵主任,也算是我的领导。是他把我送到医院来的。"梅洁给她姐介绍说。

我点点头。她姐姐看我的眼神却有几分疑惑。

"赵主任您回家去吧,夜深了。谢谢您。"当着她姐姐的面,梅洁说话客气而又得体,但她看我的眼神仍然火辣辣的。

看来我只能告退,尽管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