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睡觉都睁着双眼,防止有人加害

图穷匕首现,灭徐达翦除政敌,却牵出了麻太医投毒旧案,朱元璋技高一筹,抢先抓住筹码,井中的祥瑞于是成了凶兆,剩的只有铤而走险了,对皇上不满者皆我盟友。

郭桓一案对开国不久的大明王朝的震动,远远胜于事情本身,有的高官显爵是心理的震撼。有几个人屁股底下是没有屎的呢?朱元璋绝不容许他的臣子贪墨,这是不容置疑的,想瞒过朱元璋的眼睛更是最难的事。

胡惟庸被徐达咬了一口已胆战心惊,皇上又单独留下了徐达,焉知不是对付他的?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走出奉先殿时竟失足摔了一跤。李善长看在眼里,特地约了弟弟李存义一起过胡府去安慰几句,利益所系,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李善长要他别在乎徐达,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武将嘛,他劝胡丞相不必介意。皇上不是没说什么吗?

李存义说:“皇上可是又把徐达单独留下密谈了。”

李善长叫他们不要疑神疑鬼了。皇上这次杀了六部和地方大员那么多,短时间不会再大兴狱讼了,大家谨慎些为好。郭桓这些人也实在太不像样子了,咎由自取。

李存义说:“我看皇上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胡惟庸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多疑。”李存义说他谁也信不着,连跟他起家的元老也一样说杀就杀,说贬就贬。如果我们不留条后路,日后说不定怎么样呢。

李善长说,怎么留后路?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把他请出来,是福是祸,都躲不了的。他提醒他们俩现在又结成儿女亲家了,地位本来显眼招人忌,更应慎而又慎才行。

李善长又补充说,谁都有打盹的时候,老虎也一样,但你不能因为老虎打盹你就以为他不再吃人。

他没有展开来分析,但听的人都懂,李善长是在暗示,如果老虎不打盹,再深究下去,胡惟庸也会被株连的。

李善长人老了尿频,他去厕所尿尿的时候,李存义小声对他亲家说:“幸亏皇上不耐烦了,郭桓案没好好细审全杀了,你可以舒一口气了。那些人断没想到会这么快上法场,还等着你救呢。”

胡惟庸尝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他预感到皇上对他是引而不发。

李存义说:“看来,不能等着送死了。”

胡惟庸看了他一眼。

胡惟庸送李家兄弟上轿前,一个内廷小太监在二门那里等他呢。胡惟庸忙把他拉到一旁。

小太监二乙早成了他的眼线,他来报告,徐达说了丞相一大堆坏话,他说不该将那些犯官杀得太快,一定能把胡惟庸牵扯出来。

胡惟庸咬牙切齿地说:“这老东西。”

二乙又说:“徐达说你包藏祸心,有好多事不向皇上报告,专权。正好刘基上了一份遗书,说你久后必反。”

胡惟庸问:“皇上怎么说?”

二乙说:“皇上只说了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胡惟庸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他对跟过来的管家说:“赏他两贯钱。”自己忙着与李善长道别去了。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胡惟庸恼恨自己流年不利,犯小人。从前是刘伯温总与他过不去,好歹这根刺拔出了,又蹦出个不要命的徐达。这根刺不拔,他没有好日子过,徐达不比别人,他的资历、地位、功劳,都是独一无二的,他说话的分量举足轻重,对胡惟庸的危害也最大。

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除刺的办法,他要买通徐达跟前的一个人。

这天散朝后,浑身疲软的胡惟庸半躺在榻上,门人领了一个壮实汉子进来,胡惟庸客气地坐起来,对侍从吩咐:“给福寿倒茶。”这个福寿就是徐达府上的把门人。

“小人可不敢当。”福寿莫名其妙地看着胡惟庸,“不知丞相大人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胡惟庸说:“你坐。你在徐达府上干什么呀?”

福寿道:“把门。”

“很辛苦啊。”胡惟庸又问他把了几年门了?

“六年了。”福寿答。

“这么长时间?”胡惟庸抱打不平地说,他府上把门的过了三五年,早都放了七品知县了,这徐达,太刻薄下人了。

福寿却毫无怨言,称自己也只会看门。当县太爷,他还打怵呢,不会过堂审案,不是误事吗?

“你真是个老实人。”胡惟庸说,“你到我这儿来,给我当贴身保镖,每月给你二十两银子,怎么样,来不来?”

福寿说:“丞相大人看上我什么了?我哪值这么大价钱啊?”

“你乐不乐意吧。”胡惟庸说。

“这么抬举我,哪有不乐意的。”福寿说,“只是,徐大将军待我也挺好的,我总得好好说一声,不然对不起人家。”

“随你。”胡惟庸又问他成亲没有?

福寿说,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谁肯跟我呀!

胡惟庸拍了拍手,立刻走出来十多个花枝招展的丫环,胡惟庸问福寿:“你看她们美不美?”

福寿只看了一眼,就低了头,脸通红。

胡惟庸挥挥手,让她们下去后说:“这些人当中,你随便挑,选中哪个,哪个就是你媳妇,成家的一切,你不用操心,我来管。”

福寿受宠若惊,又百思不解地问:“我福寿是个什么人物啊,值得丞相这么为我操心?莫不是胡丞相有什么事要我办?”

“你真是个聪明人。”胡惟庸说他有一个仇人,想请福寿帮他除掉。

福寿点了点头,说:“行。其实,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除掉谁,抓起来关进刑部大牢不就完事了吗?还用自己操心?”

胡惟庸说他的这个仇人不是随便能抓、能杀的,皇帝也让他三分。

福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说,说,徐,徐大大将、将军?”

胡惟庸点点头:“不然就不请你了。”

福寿的头摇得同货郎鼓似的,连连说:“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对他下手。”

胡惟庸问:“为什么?”

福寿说:“人得讲良心啊,我跟了大将军这么多年……”

“跟了六年,不还是个把门的吗?”胡惟庸不屑地说,“把门的狗而已,他有什么良心!”

福寿说:“反正说什么也不行,丞相另找别人吧。”

胡惟庸放下脸来:“你不干,你还能走出我的相府吗?”

福寿傻了:“丞相……”

胡惟庸又笑了:“你就是出得去,你回到徐达那里也没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福寿惶惑地盯着他。

胡惟庸告诉福寿徐府里有他的耳目,你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你不下手,我的人就会把你的事告诉徐达,我事先写了一封叫你下手杀他的信,把这信往徐达手上一交,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你想想吧。说罢,胡惟庸伸了个懒腰走了。

扔下福寿一个人可怜地在那里发呆。

福寿当然也想得银子,说上一房亲事,可那代价是杀自己的主人。他当然不能干。不干自己就得罪了丞相,胡惟庸要处置他这么个小人物,不和捻死个蚂蚁一样吗?

福寿好不犯愁,便买了一斤酒,也不吃菜,在门房里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竟误了事。

夜里,徐达骑马归来,却见大门紧闭。随从大叫:“反了!看见将军回来,怎么不开门?”

随从跑到门房一看,福寿正在喝酒,已喝得东倒西歪,还在喝。随从上去打了他两个嘴巴,福寿才醒过来,问:“大,大将军回来了吗?”

随从不理他,自己去开了大门。

徐达大怒,叫人把福寿押到了大厅里,徐达要教训教训这个不守规矩的人。

福寿跪在他面前,徐达说:“你跟我不是一年半年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当班看门的时候喝起酒来?”

福寿说:“小人心里有事难过,是借酒浇愁啊。”

徐达笑了,感兴趣地问:“我倒想听听,我们福寿浇的是什么愁啊?”

福寿说:“有人雇我来杀你,我不下手,就陷害我,说要借大将军之手除掉我。我跟大将军这么多年,别人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能动心,也不能背主啊。”

徐达沉吟了片刻,问:“想杀我的人只有一个,胡惟庸,对不对?”

福寿吃惊地看着他:“我都告诉大人了,他再陷害我,你可千万别信啊。”

徐达说:“你说了实话,我还会信别人的吗?”

福寿被徐达派到塞外蓝玉那里去谋差了,徐达并不在意胡惟庸的小手段。

这天他有意绕远路过胡惟庸相府前,只见门前车水马龙,来往的轿子不断,大门洞开,门口放了收礼的红毡桌子。

徐达拍拍大轿扶手,叫轿夫停一下。

落轿后,徐达问:“胡丞相家办什么喜事这样贺客盈门?我怎么一点信不知道,去打听一下。”

跟随跑去问了,马上回来说,胡丞相府中出了奇事,一口很深的古井里忽然长出一棵竹笋来,蹿出水面十丈多高,因为称奇,一传十,十传百,文武百官都来观看贺喜。

徐达皱起了眉头。

随从问:“进去看看?”

徐达说:“别扫人家兴,走。”

大轿抬过去了,显然胡惟庸得到了徐达路过的消息,带儿子胡正跑出来,却不见影,忙问门人:“徐大将军呢?”

门人答:“停了一下又走了。”

胡惟庸怅然若失。李存义也来到了他身边,方才他看了一下上贺礼的单子,六部九卿、五都督府、通政使司、钦天监、太医院、行人司、御史台、堂官、司官差不多都到了。胡惟庸说:“我看看单子。”

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个人名,就说:“不对吧,怎么才这几个名单?再说,这汤和什么时候来过?”

李存义笑了,谁来了无须记,把谁没来记下来了就全有了。这是没来送礼的人名。

胡惟庸很赞赏他这亲家办事高人一筹。其实,长不长竹笋,是不是祥瑞之气,都无关紧要,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借此看看人心,谁在他这边,谁敢拗着他。

李存义说:“来的人也并不都是真心。”

“那当然。”胡惟庸说,有的是真心,有的是随大流,有的是惹不起,有的是想提个一官半职,这也好,各怀心腹事,各念各的经。只要他们怕胡惟庸,谄媚我,都是好事。

李存义说:“井中出祥瑞的事,皇上会不会忌讳呀?”

胡惟庸岂会落这个空?他早上贺表了,他说,这是大明王朝社稷之祥瑞呀!只要文武百僚不这么认为就行。

朱元璋岂是那么好欺哄的?当徐达上殿来告诉他,胡府门庭若市,京官们争相去看井中竹笋时,朱元璋很淡然地笑笑,他捧着五彩群仙祝寿图案的官窑茶碗,品着茶,说胡惟庸上了贺表了,说井中长笋,是国家祥瑞之兆。井中有笋、有树,这本来是可能的,井壁有土,就能生根。但这样招摇,文武群臣都去观赏、祝贺,还上礼,这就大不一般了,为谁祝贺呀?

一听朱元璋看得如此明彻,徐达放下心来,说起福寿的事,徐达不免在气愤之余也担忧,他既已买通我的门人对我行刺,可见胡惟庸反心毕露。刘基一口咬定是胡惟庸唆使御医害了他,也不是空穴来风。他提醒陛下对他不能不防了。

朱元璋发现屏风后有动静,故意说:“好,我派人去把麻奉工传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徐达说:“这最好。”

送徐达出殿时,朱元璋看见小太监二乙装模作样在擦桌子。

二乙的鬼头鬼脑,朱元璋早已有察觉,他密令云奇趁二乙不在时查验过他的箱笼,里面有不少钱,除了偷,就是受贿,想起有几次在殿上说的话都传了出去,朱元璋就疑心到二乙,今天正好试他一试。

二乙再也想不到皇上会对他起疑,还自以为得计,马上溜出宫去,直奔胡惟庸府上。他很特殊,一报宫中二乙的大名,府里上下都不挡他驾。

二乙报告了朱元璋要传讯麻奉工,追查刘基死因的消息。这还得了?万一麻奉工招了实情,胡惟庸就要人头落地了。

胡惟庸问:“皇上真的要找麻御医对质?”

二乙说:“我躲在屏风后听到的。”

“皇上没发现你?”胡惟庸问。

二乙摇摇头,说:“他若看见我,我还有命吗?”

胡惟庸又给了二乙几锭银子,说:“好好干,日后我让你当内宫总管。”

“谢丞相。”二乙千恩万谢地走了。

胡惟庸必须抢先把麻奉工弄到手里藏起来,让他永远失踪。这人存在一天,胡惟庸就有性命之忧;他后悔,早该把他处置了。

但胡惟庸又低估了朱元璋的心智和办事效率。当云奇来报告,二乙果然是到胡惟庸那里去了时,朱元璋意识到麻奉工有性命之忧,便令云奇亲自去请他,就说宁妃娘娘病了,抢先宣他立刻进宫。

云奇答应着出去。

麻太医家可以说是一夕数惊。云奇带了一伙御林军,不容分说,刚把麻太医“请”走,又一伙军士拥入麻家,不容分说破门而入,为首的人问:“麻太医呢?”其势汹汹。

一个老太婆战战兢兢地说:“宫里哪个娘娘病了,刚被接走啊。”

为首的人不信,对下面的人说:“给我搜,然后把住前后门,即使是老鼠也不让它溜出去。”

“是。”如狼似虎的家丁们开始到处踢门,挨个屋子折腾。

搜了半个时辰,他们空手而回。

可怜小太监二乙还自以为得计呢,贼溜溜的眼睛四下张望着,此时朱元璋不在,二乙一边擦拭屏风中镂空部分,一边想找什么。他看见案上放着一些奏疏,正要翻,朱元璋进来了,二乙忙站起来。

朱元璋笑吟吟地问:“你在朕这儿当差,一个月多少月例银子啊?”

“回皇上,半两。”二乙说。

“嫌少了点,是吧?”朱元璋用意颇深地问。

“不少,不少,”二乙说,“这都是皇上恩典。”

“不是有人恩典得更多吗?”朱元璋话里有话地说。

“皇上——”二乙预感大事不好,忙跪下。

云奇和几个小太监抬着大包袱进来了,抖开,里面全是银子。云奇奏报这是二乙藏在箱笼和埋在床底下的赃银。

朱元璋问是谁给他的?

二乙说:“是我偷的。”他明白,兜出胡惟庸来,死得更快,救他的人都没有了。

朱元璋说:“后宫规矩你忘了?你偷一两银子也是死罪;你若不是偷的,是别人给的,也许能活命。”

二乙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宫中小当差的,要银子什么用也没有,谁会给他这么多银子呢?请皇上圣裁。

“照理说,是这样。”朱元璋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不过,有时候你的用处大着呢!你可以躲在朕的屏风后偷听,再把消息卖给要买的人,这是很值钱的。”

二乙索性咬紧牙关不承认:“奴才冤枉,奴才不知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说:“胡惟庸现在救不了你了,也不想录你什么口供。云奇,把他弄到城外去,照从前处置马二的办法,去吧。”

二乙这才哭叫:“皇上,我说,我说,都是胡惟庸叫我干的呀……”

朱元璋早失去了兴趣,只摆了摆手,二乙被蒙上头拉走了。出殿了,还听得见呜呜的声音。

麻太医的失踪令胡惟庸心惊肉跳,他找人透信给达兰,约她出来到胡惟庸的外宅里一见。

达兰很快就来了,一进屋就抱住胡惟庸的脖子又亲又吻,她恨不能马上上床。胡惟庸可没这个闲心,他说先等等。

达兰太高兴了,她说,再过几天,她的皇儿朱梓就要到封地长沙去了。

这是胡惟庸的功劳,他们一起密谋过几次,胡惟庸经多见广,认为长沙是最富庶的地方,所以叫达兰在朱元璋那里要长沙为潭王封地,胡惟庸则敲边鼓,这事真的成了。

胡惟庸顺着达兰说,当了长沙王,土沃民丰,不愁税赋不丰,尽管朱元璋明令“列爵不临民”,不准被封诸王设卡收税,但毕竟鞭长莫及,有了钱就能养亲兵,有了军队便有了本钱,到了羽翼丰满时,朱元璋不禅位给潭王,起兵杀向金陵也不失为最后的选择。

达兰自从得到这喜讯,脸上带着无法抑制的喜悦,这几天一直坐立不安,一会儿到门口站一站,一会儿回到房中,看看摆在地上的衣箱,整整十几口。胡惟庸笑她沉不住气。

胡惟庸说这回潭王到了封地,就大展宏图了,娘娘没白熬十七年,终于熬出头了。

达兰说:“是啊,是啊。”她又向胡惟庸提出了新要求,让他在皇上面前说,准许达兰随儿子到封地长沙去。

胡惟庸说这绝对不可能,有违宫禁,再说也没有先例,连马皇后也没跟哪个皇子到封地去,人家有四个皇子在封国里呀。

胡惟庸明白,达兰是想尽快摆脱朱元璋的控制,辅佐儿子起事夺权;如果将来儿子起事她却留在宫中,不是凶多吉少吗?胡惟庸告诉她,不必太急,距离那一天尚早,到时候再出宫也来得及。

达兰这才不再说什么了。

这回胡惟庸求她了,要达兰马上弄清,宫中谁病了?麻太医是否真的被请去看病?还有二乙现在何处?是否安然无恙。

达兰干这点事是轻而易举的,她答应马上回去办。

随后,达兰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叫胡惟庸有晴天霹雳之感。

二乙失踪,宫中没人有病,自然没有请麻太医入宫诊治之说。胡惟庸傻了,立刻召来李存义、陈宁商量对策。

昏暗的灯光照着胡惟庸忧郁的脸,他对面坐着李存义和陈宁。

陈宁连说了几个“失算”,井中长竹笋的事,过于张扬,给人以口实,又没有作用,我们失算了。

李存义说:“至少可看看人心向背。”

陈宁说:“人心向背?哼,人心是墙头草,哪边风硬往哪边倒。这无须试。”

胡惟庸说,麻太医失踪,二乙也没了消息,这十分可疑,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李存义说:“没有那么紧张吧?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胡惟庸说:“只会比我们想的要严重。”

李存义分析道,若真是皇上疑心你了,他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会这么客气吗?早暴怒了,甚至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杀死你。

“你们只知皇上霹雷闪电的一面,却不知他很能沉得住气的一面。”胡惟庸到底比他们老练,更了解主子。

这时,胡惟庸的跟班进来,拿了一封密信,交到他手中:“刚从宫里捎出来的。”他一看,是达兰的第二封信,忙拆开来看。

胡惟庸一看,脸立刻黄了:“叫我说着了,二乙被皇上处死了。”

“准吗?”李存义问,“谁传出来的信?又一个太监?丞相买通了多少太监啊?”

胡惟庸当然死也不会把达兰亮出来,他讳莫如深地说:“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好在,现在皇上还没有对我动手的意思。徐达已经劝他动我了,皇上没答应。”

陈宁说,但信号已来了,这是迟早的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们现在就是对他百分之百的忠诚,也不行了。

胡惟庸认为不能单枪匹马地干,手头要有兵力,咱们几个府上家丁有几千人吧?

陈宁拿出一个大册子,他已把中书省的军马册籍拿来了,哪个可收为心腹的,他都画了记号。

胡惟庸三人的脑袋挤到了一起。

御史中丞涂节没说的,杨宪的弟弟杨希圣,还有熊宣使、陆仲亨、费聚,这些人都对朱元璋一肚子怨气,都可结盟。

陈宁认为连廖永忠都可以找来,最恨皇上的,莫过于他了。他肯定是为了保命才装疯卖傻。

胡惟庸有同感。他对李存义说:“连钱万三、李醒芳都可以找,凡恨朱元璋的,都是我们的盟兄盟弟。你这太仆寺丞虽不掌兵,也要在六部九卿里活动。回头我去找都督毛骧,他手上有兵,也有死士,其中刘遇宣、魏文进一直在我府上住着,这都是荆轲、秦舞阳一样的死士。”

陈宁说,可惜开国元勋争取不过来,他们说一句话,顶别人一百句。他看了李存义一眼:“你哥哥若振臂一呼,必是天下响应。”

李存义对哥哥没多大信心,他复出后可不像从前了,不怎么管事,完全是与世无争的样子,找他有用吗?

“不但有用,还有大用。”胡惟庸说,他是一杆大旗呀。只要李存义去劝他肯定能行,说深了说浅了他都不会怪你,毕竟是他的亲弟弟呀。

李存义说:“那我就试试。”

自从金菊认了朱栋为干儿子后,她又像变了个人,脸上整天带着笑,她每天早上送朱栋到文楼去上课,下午接他回来,她给朱栋做鞋、做衣服,给他做好吃的,哄他玩,朱栋连他亲娘宁妃都惭惭淡了。郭宁莲并不在意,她为金菊而高兴。

金菊牵着朱栋的手,一路欢蹦乱跳地走着。

忽见几只漂亮的绿蝴蝶翩翩飞来,朱栋任性地说:“我要蝴蝶!”

金菊说:“放了学娘给你扑,上学去晚了,先生会打手板的。”

朱栋任性地说:“不嘛,我现在就要。”

金菊只得依他,便脱下一件坎肩,追逐着蝴蝶,忽东忽西地乱扑,怎么也扑不到,累了热汗淋漓。

正好马秀英、郭宁莲走过这里,一见这情景,二人不觉停下了脚步。郭宁莲说:“你看,金菊像个顽童了,帮孩子扑蝴蝶呢。”

马秀英说:“你干吗让栋儿认她干娘?”

郭宁莲说她太可怜了。她偷着做了那么多童衣、童裤,希望有朝一日生个皇子,可这有希望吗?说来说去,皇上没把她当回事。她有栋儿作伴,也就不寂寞了。

马秀英说:“你比我想得周到,这样也好。”

这时,金菊终于把蝴蝶扑到了坎肩里,她也摔倒在地,她和朱栋都开心地大笑,他们小心翼翼地从坎肩底下拿出那只绿蝴蝶,又一路笑着向文楼跑去。

马秀英和郭宁莲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马秀英:“金菊也叫我放心了。”

郭宁莲说:“再过几年,栋儿封了王,那他的干娘总得有个名分了吧?若皇上说不行,我就索性把栋儿过继给她。”

马秀英说,不过继,现在都快把亲娘忘到脖子后去了,说得郭宁莲笑个不住,她说她一点都不在乎。

可几天后朱栋得病,她不在乎也不行了,朱栋根本不要她护理,口口声声找干娘。

朱栋病得很怪,谁都治不好。这天,病势更重了,屋子里围了很多人,马秀英、郭宁莲、太医都在,连朱元璋也来了。

朱栋一刻也不安静,乱喊乱叫:“我要出去!”稍一放松,便跳下地往外跑。

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朱元璋问:“这到底是什么病啊?”郭宁莲说:“一刻也不安静。”

一个太医说:“像是惊吓。”

有人悄悄说:“是不是冲撞什么神灵了?”

朱元璋眼一瞪,说:“胡说!”

朱栋忽然双手在空中乱抓,连喊几声:“干娘!”朱元璋听了一愣。

郭宁莲看了马秀英一眼,说:“快去叫金菊来,栋儿离不开她,怎么忘了告诉她?”

朱元璋说:“叫她干什么?她有灵丹妙方吗?”众人便不言语。

这时门外传来很响的敲门声。

郭宁莲火愣愣地问:“谁这么没规矩?”

原来是金菊用力地拍着门,叫嚷着:“放我进去,我要看我的栋儿。”

当太监来报,说是金菊时,郭宁莲再次受到启发,怎么把她给忘了!她一迭声叫开门放金菊进来,朱元璋却不以为然。

金菊仿佛谁都不存在一样,连皇帝、皇后都没打一声招呼,径直奔向朱栋床头,连叫几声:“栋儿,你怎么了?”

说来也奇怪,正在呼天喊地大闹的朱栋一见金菊到来,立刻扑到她怀中,紧紧地抱住她。金菊拍哄着朱栋说:“别怕,别怕,娘来了,谁也不敢伤害你。”

朱元璋想上去制止她,马秀英暗中拉了他袖子一下,朱元璋暂且忍住。

金菊摇晃着朱栋说:“你看,窗外有圆圆的月亮,月亮上有白白的玉兔,风轻轻地吹,桂树飘来一阵阵香气,嫦娥到哪儿去了?嫦娥飞下广寒宫,来看望咱们的栋儿来了……”

真是出了奇迹,朱栋渐渐安静下来,再也不喊不叫了,渐渐合上眼皮睡着了。

众人相互看看,暗自称奇。朱元璋看了太医们一眼。一个太医上前去诊脉,他小声振奋地说:“奇了,脉象平稳了,没事了。”

朱元璋也吁了口气,转身要走时,问了郭宁莲一句:“栋儿什么时候认她为干娘的,朕怎么不知道?”

这一问,金菊又紧张起来,这才知道,郭宁莲从前是哄她,并未得到朱元璋认可。她紧紧抱住朱栋,像生怕谁会夺走他一样。郭宁莲不慌不忙地说:“今天奏报也不迟呀。我不是说过,栋儿命中缺水吗,金菊恰恰多水。”

朱元璋说:“你先斩后奏?不过,只许这一次了!”

别人犹可,金菊简直是狂喜,吻着朱栋的额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下来。在她听来,朱元璋的承认,远比封她贵妃、皇后还要重要,朱栋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了。

朱栋奇迹般地痊愈了,后来干脆和金菊住到一起了,朱元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菊对朱栋太在意了,吃的,必须她亲手做,洗洗涮涮也不让下人沾手,她累,却快活。

坤宁宫后院的小花园与御花园相通,一股活水从外面流进来,绕墙一周又流出去。

这天,天晴气朗,金菊又在溪水边捶洗衣服,宫女帮她晾在绳上。

朱栋从外面跑了过来:“娘!”见他一脸喜气,金菊问:“今儿个散馆这么早?我还正要去接你呢。”

朱栋说:“我都这么大了,娘不用再去接了,先生都笑话我了。”

金菊说:“你活八十岁,也是娘的心肝宝贝呀。饿了吧?我给你留了点心。”

“我不饿。”朱栋说,“娘又挨累了,我的衣服叫洗衣房去洗嘛。”

“混大堆里,怕染上什么病。”金菊说,“我信不过他们,娘一点都不累。”

朱栋坐到她跟前,说:“我有个好消息,刚刚听皇后娘娘说的。”

“快告诉娘,”金菊说,“莫非是我们栋儿快封王了吗?”

“娘真会猜。”朱栋说,“父皇又要封几个王了,我可能封郢王,听说封地在安陆。”

“好啊,好啊,”由于激动,金菊眼里泪光闪烁,她说,“快去告诉宁妃,她没白养你一回呀。”

“她早知道了。”朱栋说,“等我封了王,你猜我第一件事干什么?”

金菊说:“这娘可猜不到了,一定是国家大事了。”

朱栋笑了:“我写一个奏折,请求父皇封娘你为贵妃。”

金菊笑着笑着流出了泪水,她说:“千万别上这个奏折,惹人烦,娘不图希这个,娘什么都不要,娘有你就行了。”

朱栋不了解金菊的心,拉着她的手问:“娘,你怎么了?”

金菊抽泣着说:“没怎么,娘是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