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基本上把朝廷里的大官杀光了

朱元璋认为所以贪官杀不退,是因为心存侥幸,但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胡惟庸则以“鱼过千重网,网网有漏鱼”质疑。染坊里一定扯不出白布来吗?朱元璋必须更新这个观念。

朱元璋办每件事都有头有尾,他善于用效果检验动机。既然大张旗鼓地拿勋臣开刀示众了,他关心的首先不是陆仲亨、费聚的感受,而是京城百姓和官绅士大夫们有何反响。

胡惟庸上殿时,朱元璋首先问起这事。

胡惟庸说万民交口赞誉,都说皇上不徇私,这么点小事如此重罚,天下百姓不再担心贪官为害了。

“那也太言过其实了。”朱元璋心里还是颇为自得的,他一向主张,不教而诛,是对官吏的苛薄,但屡教屡犯,却叫他头疼,有时他也想过,为什么杀头也杀不退贪官呢?

胡惟庸猜到了朱元璋肚子里的答案,却不愿抢在他头里说,故意拿“贪欲”和“人心不足蛇吞象”来敷衍。

朱元璋却掷地有声地说,是因为人都存有侥幸心理,总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被人发现,否则,若知道为金钱所累,丢了性命,连累了妻小,甚至诛灭九族,他一定不会贪赃枉法。

胡惟庸说皇上的判断切中要害。

朱元璋问他相不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

胡惟庸说不全对。民间也有谚语,“鱼过千重网,网网有漏鱼”。

“一语道破了机关。”朱元璋说他有时对谁的话都抱三分疑惑,他更看重自己眼里看到的。

胡惟庸说:“眼见为实呀。”

朱元璋又说起胡惟庸呈上的盛世表,他仔细看过了。真有那么多百姓心悦诚服地称洪武朝为盛世吗?他表示怀疑。

胡惟庸说,“街谈巷议都如此。就拿这次惩治吉安侯、平凉侯的事来说吧,我就很难过,他们不该不体谅皇上的良苦用心,不该不知皇上的法度,确实放纵不得,有些名声大噪的重臣也不忠于皇上,更叫他不安……”他有意地瞥了朱元璋一眼,故作欲言又止状。

朱元璋道:“你想说什么?朕看不惯吞吞吐吐。”

胡惟庸说:“真不想让圣上伤心……”这更是欲擒故纵了。

“到底是谁,怎么了?”朱元璋耐不住了。

胡惟庸觉得正是火候,正好报复刘基。他奏道,据刑部尚书吴云称,刘基不是懂阴阳八卦和相术吗?他走遍浙西山山水水,在谈洋那地方看中了一块坟田,据说是龙脉,谁的先人埋进去,定会当皇帝。

朱元璋脸立刻拉长了,玉束带也立刻耷拉到了肚皮下,他问:“有这样的事?”

胡惟庸说,不止这些。那块地是有主的,刘基想买,人家不肯卖,刘伯温便指使他独生子刘琏勾结巡检,把人家驱逐出境,强占了那块宝地。

朱元璋大怒道,仗势欺凌百姓,已经是十恶不赦,私买帝王之坟田,这是大逆之罪。对谋逆的话题,朱元璋不可能冷静,他谕令马上派人把刘基父子抓来京师问罪。

胡惟庸假惺惺地说:“他毕竟是皇上奉为上宾的人,是不是削了封爵、夺回封地就行了?”

朱元璋说:“朕对他够敬重的了,他尚且如此,岂可宽恕?我养子朱文正又怎么样?”

胡惟庸不禁面呈得意之色。

朱元璋不光重视黎民百姓说什么,犯官本人和朝野的动态,他也是必须了如指掌的。

示众的三天期限过去了,李存义代表李善长前来慰问陆仲亨。

陆仲亨半卧太妃榻上,对来探访的李存义说:“劳你和李丞相惦念着,这次可是丢尽了脸面了,明天还得启程去陕西代县捕盗。”他不禁一阵阵苦笑。

李存义很替他抱不平,到一个县里去捕盗?这是县令手下的捕快们干的差事。

陆仲亨明白,这种花样翻新的惩罚,皇上是存心羞辱他,这比杖一百军棍都叫人受不了。

李存义说,李善长叫他捎话给他,千万要忍着点,不可有半点不满之言漏出去。

陆仲亨点头,他岂不明白!

这时管家来报:“胡丞相来了。”

陆仲亨说:“怎么好惊动他?若不是他派人送水给我们,不站死也渴死了。”

李存义说胡丞相为人宽厚,善解人意,杨宪抄家那次,胡惟庸放了家人一马,眼看着杨希圣携带珠宝出去,也装看不见。

“这你可别乱说呀,”陆仲亨说,“谁告诉你的?”

“杨希圣本人啊,他对胡丞相感激涕零啊。”李存义说。

陆仲亨召来管家叫他大开中门,他亲自出迎丞相。管家出去后,陆仲亨对李存义说:“你在这儿不好吧?是不是回避一下?”

李存义笑着说不用回避,他们是莫逆之交。

“是吗?”陆仲亨反倒有几分奇怪了,他一边更衣一边说,胡惟庸这人挺大度,李善长复出,他并没表示什么不满。这本来是对他的相权的一个制约啊,傻子都看得出来。

李存义说他哥哥早对胡惟庸表白了,绝不越雷池半步。他说自己不过是虚衔而已,因为这个,胡丞相也非常感激李善长,如果李善长认真地与他较劲,他那丞相还有法当吗?

陆仲亨说他哥哥聪明,太太平平地当这个荣誉官,要什么有什么多自在呀,谁也不得罪,什么好处都不少。

李存义催他:“快走吧,再呆一会儿,丞相都到门口了。”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朱元璋视野之内。第二天上朝前,云奇就来向朱元璋报告了,除了李存义和胡惟庸而外,还有陈宁等人去了陆仲亨家,都带着礼物。

“费聚那儿没人去吗?”朱元璋问。

“胡丞相也去了。”云奇说他是从陆侯家出来又到费侯家去的。

朱元璋冷笑道:“他够累的了。”他不禁走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张写满官员名字的图表,以胡惟庸为中心,连线连到了李善长、李存义、吴云、杨希圣、陈宁等多人,现在朱元璋又在陆仲亨、费聚之间连上了一条线。

他走回到御座时,云奇又奏报,上次他只报胡丞相派人去给陆仲亨他二人送水,忘了说李存义,他也送过水。

朱元璋冷着脸说:“朕当恶人,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当好人。”

达兰叫侍女提着吃的、用的几大包,大摇大摆地走着。迎面碰到了马秀英。达兰立刻垂手退到路旁,叫了声:“娘娘早。”

马秀英问她大包小裹的,这是去干什么呀?

达兰说皇上叫她给打入冷宫的楚方玉送去。

“你知道这事?”马秀英十分惊讶,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警告她知道了也别声张,这楚方玉住的地方不能称为冷宫,她没有名分。她只是个犯了过失的女史。

“是。”达兰说,若讲容貌才华,楚方玉一来,我们都尽失颜色了。我看皇上是要感化她,日后好封她为贵妃,当皇后也未可知。

“你越来越放肆了!”马秀英说,“这也是可以乱说的吗?快去送吧,快去快回。”

“是。”达兰忍不住快慰的笑容,走了。

到今天,楚方玉要写的东西全部杀青定稿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楚方玉从草底下抽出写好的文稿,有一尺多厚,她把文稿订到了一起,自己翻了翻,露出了平静又带有苦涩的微笑。那文稿的题目是: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

她把门口的一盆水端来,开始洗面。

楚方玉非常感激达兰,她不怕嫌疑又一次来看她,她特别中意达兰为她带来了衣服,都是楚方玉要的素淡的衣裙。

当着达兰的面,楚方玉把衣服全换了,又上了钗环,薄施了粉黛,达兰拿了镜子让她照,说:“皇上见了你这样子,不神魂颠倒才怪。你呀,你到了今天这一步,全因为你长得太美了。”

楚方玉凄然一笑,拿出文稿,说这是她新写的一本书,这本书刊刻问世了,她再无憾事了。

“我把它交给皇上吗?”达兰问。

楚方玉摇摇头,请她交给宋濂先生,可惜刘伯温先生已经致仕回乡了。交他更好。他们会知道怎么替她刊刻,传世。

达兰把文稿包了起来,说:“你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宋濂。”她站起来时说,“我猜,皇上快来了,你得自己拿主意了。你怕是没有逃出樊笼的日子了。”

达兰走了,楚方玉目送着她走远,两行清泪流下来。

达兰方才不是暗示,而是直白地告诉她,今天朱元璋将逼迫她做出最后的抉择,她自己也认为确也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刻了。

她最后的书稿带走了,她的灵魂也走了,还有什么留恋的呢?除了受辱,等待她的没有幸运可言。

朱元璋把今天定为最后占有楚方玉的日子。昨天他看了历书,认为今天大吉。他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了,他不能容许楚方玉得了赦免李醒芳的铁券,仍然戏耍他。

朱元璋也知道,这是个有品位的女人,不会轻而易举地移船就岸。那就使用非常手段,令太监们剥光她的衣服,强行睡了她,看她还能不能玉洁冰清。在朱元璋看来,他这后宫就是染坊,郭惠也好,达兰也罢,谁都得就范,楚方玉也不例外,进来的就别想再是一匹白布。

朱元璋的桃色梦没有做成,走在宫中御道时,他得到了令他沮丧的消息,楚方玉已经香消玉殒,死了。

朱元璋脚步匆匆气急败坏地走着,云奇等太监跟在后面,云奇瘸,怎么加快脚步也追不上。

马秀英、达兰等人都在楚方玉的囚禁地门外。

朱元璋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拥在这里的太监宫女纷纷闪开。朱元璋走到门口,看见了楚方玉穿戴整齐的尸体,停在地上,脸上盖着白布。

朱元璋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揭开盖尸布,露出楚方玉那美丽而惨白的脸。他木然地立了很久,马秀英看着他眼里有泪。

这一刻,楚方玉用她的生命为代价,净化了朱元璋的灵魂。他不由得想起从前楚方玉还是小姑娘时,用一罐泔水汤救活了他的往事,她无疑是今天当了皇帝的朱元璋的恩人,然而她却死在了朱元璋的淫威下。

朱元璋不会为此下罪己诏的,但他的良心已让他不安了。

朱元璋说:“厚葬了她吧,葬在惠妃墓旁吧。”

达兰说:“她自缢身亡前说过,她愿沉到长江里,漂向大海。”

朱元璋说:“也好,这样玉洁冰清的人,让她与水为伴吧。”说完大步走了。

把楚方玉水葬了以后,一连几天马秀英都很难过。她本想就此事与朱元璋认真地谈一次,但那天面对楚方玉的遗体,她看见朱元璋的泪水,马秀英知道他除了帝王的心而外,还有一颗当皇帝之前平常人的心在跳动,她又打消了直接与他舌战的念头。马秀英向来以为,后宫的事都是细枝末节,他只要把国家治理好了,使之万世不易,那就是明君了。

马秀英这天正与郭宁莲议论楚方玉的死,为她惋惜,这时宫女来报,说皇太子求见。

马秀英知道他为何事而来。此前太子刚刚奉皇命去了一趟陕西,有御史状告秦王、晋王都有违法之事,朱元璋最恨的是皇子不争气,那不是叫楚方玉不幸言中了吗?所以他决然地派朱标去查办,朱元璋绝没有走过场的意思,他从前怎样处置朱文正,那是有先例的,因此马秀英也一直悬着心。

马秀英说:“叫他进来吧。”宫女出去。

郭宁莲也料到了,说他准是又为秦王、晋王求情的,她称赞太子真有个当哥哥的样,处处护着弟弟妹妹们。

马秀英叹口气,从前都圈在宫里,在她眼皮底下,她还放心些,现在翅膀硬了,陆续到封地去了,鞭长莫及,万一出点事,皇上可是六亲不认的。

朱标进来,问了两位皇娘安,说:“方才宋先生来找我,说皇上已派人去浙江青田抓刘伯温父子了。”

原来朱标风风火火赶来说的并不是秦王、晋王的事。

马秀英一惊,这老夫子犯了何罪?

朱标皱着眉说,这罪名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郭宁莲着急了,到底是大是小啊?

原来有个叫吴云的御史告刘伯温抢占民田,是因为那块田有帝王风水,这不就有谋逆造反之嫌了吗?

马秀英摇摇头,她绝不相信刘先生会这样糊涂。若真有这事,谁也救不了他。

朱标也不信,宋先生也打保票,说绝无此事,他分析这是陷害他最毒的一招,咱们不能不救他呀。

怎么救?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篡权、谋逆了,既然状告他占皇上风水坟田,谁能证明那不是龙脉?而恰恰刘伯温自己懂得风水、阴阳,这是无法洗清的,太子也为这个发愁,怕无法息父皇的雷霆之怒。

闷了好一会儿,郭宁莲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自认为是万无一失的。那就是星夜奔赴庐州,把她父亲郭山甫请来,叫他走一趟青田,看看那坟山是不是皇帝龙脉。在看风水上,皇上最信她父亲的。如果刘基真的私自为自己占了龙脉,那他是反心毕露,活该获罪,若不是,不也一天乌云都散了吗?

马秀英说:“太好了,亏你想得出来,快去请。”

朱标却提醒说:“他老人家不是早就卧床不起了吗?”

“试试吧。”郭宁莲说她必须亲自回去,用大轿抬上他就是了。

马秀英眼含泪水叫她辛苦一趟,这刘基可万万杀不得,杀了他天下都会反的,刘伯温在民间已经成神了!她问他二人看过他的《金陵碑》没有?把五百年后的事都写到预言里了。

朱标点头称是。更何况,他总疑心是有人施放暗箭,他劝皇上别中了反间计,反受了一顿训斥。

马秀英催促郭宁莲马上动身搬老爷子去青田看坟山,她先稳住皇上,别先把人杀了。

直到这时,朱标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刚走出郭宁莲的寝室,碰上了朱元璋,他刚散朝,要去查看皇子们的功课,正好约朱标同往。

父子二人来到文楼,房间里很安静,朱棣也在,其余十多个皇子各干各的,因为年龄相差悬殊,朱棣已是驻燕地的藩王了,他也抽暇来到他念过书的文楼,朱棣在用工楷字写文章,而最小的才念三字经。

朱元璋坐下来,皇子们问了安,又都去忙功课,在父皇面前人人都争着表现,朱梓还给朱元璋泡了一壶茶,朱元璋露出满意的笑容,忽然侧耳听着,隔壁书房里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朱元璋皱紧眉头问谁在隔壁?

朱棣笑笑,父皇听那踢踢趿趿的脚步还听不出来吗?宋先生,太老朽了。

朱元璋赞赏地看了一眼十九岁的朱棣,说:“你说踢踢趿趿是什么意思?”

朱棣说:“孩儿在燕地替父王守边,所用文武官员断不容耳畔有这种踢趿之声,这是衰败之声,国运昌盛,连走路也该是刚劲有力的。”

朱元璋有同感,称赞朱棣说得对。人老了不仅走路不行,头脑也守旧,食古不化。只是,朱元璋也觉可惜,他一句话,中断了宋濂的官宦生涯。

朱棣不以为然,他才是个从五品小官,除了太子欣赏他,奉为圣人,朱棣看他是个废物。

朱元璋笑了起来,这笑至少是纵容的。

云奇过来,小声奏报,刘伯温抓回来了,已下到大牢中,胡丞相等待皇上圣裁。

朱标听见了,心头一紧,担心父皇会在盛怒之下,马上降下杀人的御旨,那就不可收拾了。

却不料,朱元璋忽然有点气恼了:“他这么急着要杀刘伯温吗?”当然是冲着胡惟庸发的无名火了,朱标暂时松了一口气。

夜幕降临,星光黯淡。朱元璋在奉先殿没有点灯的书房里枯坐着,宫女、太监都悄无声息地站在各个角落。

马秀英来了,云奇要去通报,马秀英摆手制止了他,自己悄然进去,在朱元璋跟前坐下,朱元璋只用眼睛的余光扫了她一眼。

静默片刻,朱元璋头也不回地说:“你是来劝朕的吧?朕觉得一天比一天累,朕是不是老了?”

马秀英委婉地劝说他,刚过知天命之年,岂能算老?不过,有些事,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得太多,就满山是老虎了。

朱元璋说:“你倒摸朕的心思。”

马秀英说:“我刚听把刘基也抓来了?他不是平常人,我劝圣上要慎重。近来皇上不断地责罚老臣,久而久之,岂不是人人离心离德了吗?”

朱元璋叹息连声,他正是防止他们日后离心离德,才苛法对待呢。他活着,这些开国元勋就敢如此张狂,将来他传位给太子,他们会把他放在眼里吗?如不铲除隐患,日后领头造反的一定是这些自以为打天下有功者。

马秀英第一次明白他的忧虑,不过,别人怎样她不管,这刘伯温千万不能杀,且不说皇上过去如何敬他,也不说他对大明王朝开国有多大功劳,单就他的为人,他在民间的威望,也要三思。

朱元璋道:“以你之言,就是他篡位夺权,朕也要忍受吗?”

马秀英认为这肯定是有人陷害他,他已年迈退养在乡,还会造反不成?

朱元璋突然发火了,说:“你又干政!”

马秀英索性不惧他,争辩说,刘伯温已是一个平民百姓,我替平民百姓说一句公道话,怎么是干政?我不过是替一个可怜的平民求情!

朱元璋怒道:“你们都是好人,只有朕一个人做恶人!”他说,什么时候江山易主,就都不言语了。

这一次的较量,以马秀英的失利告终。

宋濂就是在朱元璋这样的心境下被驱逐的,这与他同刘基的关系过密不无关系,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站在文楼门口,宋濂目送着皇子们离去,一脸的忧伤,站了很久,才回到房中,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的东西无非是书,一本本摞起来,用绳子捆扎。

达兰来了,说:“哟,太子师傅,又是大翰林,捆书这样的差事自己干呀?”

宋濂说他从明天起不是太子师了,回家养老去了。

达兰连说可惜,今后上哪儿去找你这样的好师傅呀?我们潭王可是对他的老师念念不忘啊。

宋濂说:“听说潭王也要到自己的封地去了?”

达兰说:“明年春天吧,现正在长沙选王宫宅基呢。”

宋濂说:“潭王很聪明,皇子中只有燕王和他最出类拔萃。”

达兰说:“这都是老师教的好啊。”

宋濂见她手里提着个包裹就问:“有事吗?”

达兰把包裹送到宋濂面前,打开来,原来是楚方玉的文稿《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达兰说:“有人让我捎给先生。”

“楚方玉的新作?”宋濂迅速地翻看,说:“她还在宫里吗?她怎么样?我们没能帮上她,后来连打听下落的机会都没有了。”

达兰带着哭声说:“先生再也看不到楚方玉了。她在写完这文稿后,自杀了。”

宋濂呆了半晌才叹气连声说:“可惜,可叹,可怜,自古红颜薄命,楚方玉尤其可怜。”他掂着文稿说:“我会把这文稿替她刊刻问世的。”

达兰说:“她说先生能知道她的意思,看来真的知道,我也了却心愿了。”

达兰见宋濂急着要走,问他有什么事,他不愿告诉她,他临行前要去看看老友刘伯温,宋濂刚刚知道他因买坟山的事被人构陷下到了大牢中。他不禁想起他还在安远县令任上的事,他和刘基在武胜村溪水边钓鳊鱼,刘伯温就从卦象里测出了他有牢狱之灾,果然言中了。宋濂感到凄凉,连刘基这样曾为大明江山的奠基立过不朽功勋的人都落得这样的下场,天下还有什么公理可言?难怪古人传下来“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警世名言。

在宋濂动身去刑部大牢时,朱元璋也在为刘基的事不安。

朱元璋在屏风前走来走去。云奇进来说:“进膳的时间到了。”

朱元璋说:“催什么催?朕没胃口。”

云奇便不敢再出声,退到门外等。朱元璋忽然说:“备轿!朕到刑部大牢去转转。”

云奇很惊讶,去那种地方?他提醒皇上,味道很不好,会熏着皇上的。

“别嗦。”朱元璋说,他要去看看刘伯温。

云奇望着朱元璋的眸子里,有不忍之色。就试探地说:“皇上是不是要放了刘伯温啊?”

朱元璋并不答话,往外便走。

朱元璋当然不会知道,此时他的宁妃已经搬动了岳父郭山甫的大驾,到了福建的谈洋地界。

郭宁莲骑在马上,武士们簇拥着一台大轿,有十多个随从跟着,走在山路上。

已相当老迈的郭山甫白发苍苍,半躺半坐在轿中,轿帘高挑着,一路欣赏着山光水色。他们终于在当地农夫的指点下,找到了吴云状告刘基强买的那块地,既不靠山,也不临水,太普通了,连不懂风水的郭宁莲都说,什么龙脉,连蛇脉也够不上,纯粹是陷害。

郭山甫总要认真测一测,他吩咐驻了轿,支起了罗盘,测量着。

女儿说,还用得着测吗?难道这其貌不扬的一块地真的会是帝王田?

郭山甫说:“那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吗?”

知道底细的只有马秀英,她也就格外盼望郭宁莲快回来,带回郭山甫权威的论断,刘基也就转危为安了。

就在这时,马秀英听管事太监说,朱元璋带着云奇上刑部大牢去提审刘伯温了。马秀英的头嗡一下涨大了,为防万一,她不便出面,马上叫朱标也跟过去,看看父皇要干什么,如果下手杀人,她会拼死阻拦,一定要等郭山甫的消息。

朱元璋的轿子一到,立刻引起一阵恐慌,原来大牢院前竟停放了上百个轿子,还有坐骑,许多随从拥挤在那里,赶集一样,热闹非凡。

“皇上来了”的喊声此起彼伏,有些官员急忙从牢中趋出,有的急忙溜走,走不了的跪倒路旁一大片。

朱元璋又惊又怕:“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云奇告诉他,这些官员全是来狱中探望刘伯温的。若不,云奇怎么劝皇上赦免了他呢?他人缘太好了,这几天就推不开门了。

朱元璋的脸涨得如同猪肝色,他怒不可遏地说:“这是与朕作对!朕要杀他,你们却来为他壮声色!走!”立刻上轿,方才涌到心头的同情和怜悯一扫而光。

云奇问:“皇上不看刘伯温了吗?”

“不看,”在朱元璋上轿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顶样式、装饰都很特别的大轿,便问,“那顶轿子怎么那么眼熟?谁的?”

云奇说:“是胡丞相的。”

朱元璋更怒了,他这一刹那认定胡惟庸最可怕。好啊!他胡惟庸唆使吴云告状,把刘基下牢,他又猫哭耗子,这人不可不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