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染血的刀锋

1、黑魔之子·Sonoftheblackmagician

“你的两条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输掉的吧?”李斯特问。

“哦,我一共输了四次,前两次输掉了脚踝以下的两部分,后两次输掉了膝盖以下的两部分。”公爵拉起自己的裤管,青铜色的义肢铸成鸟爪的样子,尖锐的趾微微刺入地面。

他仿佛夜枭的化身,对猎物和自己都足够狠毒。

“赌博很好玩么?”李斯特淡淡地问。

“你和我很像。”公爵饶有兴趣地打量李斯特,“在我们双方的阵营中,我们都是刽子手。一个终日和杀戮当朋友的刽子手,虽然是人,却活得像鬼,如果又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赌博,那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对你很好奇,有人说你就像一个清教徒那样没有欲望。”公爵轻佻地笑,“可是无论人还是鬼都会有欲望的,没有欲望的东西,只有神和尸体。唯一的解释是,你的欲望就是当一个刽子手,你真正的爱好是……”

“杀人?”李斯特直接说出了答案。

“真坦诚。”公爵把自己的手腕放在赌桌上,“但是只有做好死亡准备的人,才能享受杀人的乐趣。因为这世界的规则是‘给出什么,就会得到什么’。你做好准备了么,副局长先生?”

李斯特默默地卷起袖口,上面缀着异端审判局的审判之剑袖扣,露出了苍白的手腕。他的皮肤素白得好似从来不曾暴露在阳光下,女人般没有瑕疵,腕骨出奇地挺拔秀美,并没有什么肌肉。他把手腕和盖约以及昆提良的手腕并排放在一起,随着低沉的金属声,八足龙被他拔出一尺长的刃,压在三只手腕上。

公爵微笑着抓过两个会计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并排,然后拔出自己的细剑,蛇牙般锋利的刃口压在己方三个人的腕脉上。两名会计的眼睛里都有惊恐闪动,这个好赌的男人居然真的用力把刀刃往下压,令他们感觉皮肤随时会裂开。这个男人在一场豪赌面前,痴迷得就像是看见裸女的色狼或是看见猎物的饥饿野兽,他能做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测。

“骰子?单双?”李斯特问

“太简单了吧?”公爵说,“不如抽牌。你有三只手,我也有三只手,你有八足龙,我背后有八千磅黄金,这些都算作今晚的赌注。我们抽五张牌,第一张暗牌,第二张明牌,此后的三张都是明牌,每新抽一张明牌的时候就要加注一次。如果你觉得这一局毫无取胜的希望,留下赌注不再抽牌就可以了。如果你坚持到最后,那么我们暗牌翻过来,五张牌比大小,规则是……”

“黑魔之子。”李斯特说,“不用对我解释玩法了,我们直接开始。”

“副局长大人懂得赌博的规则,真是叫人不胜惊喜啊。”公爵桀桀地欢笑。

“我不喜欢赌博,但不代表我对此一无所知。”李斯特面无表情地说,“我本以为你会选择更复杂的‘蛇发女妖’或者‘海底沉船’的玩法,你却选择了‘黑魔之子’这种简单的牌术赌博,是照顾我怕我不懂么?”

“不不,因为和其他赌术比起来,黑魔之子是唯一一种新手可以打败老手的赌术,”公爵微笑,“我喜欢刺激一些的游戏,如果您毫无取胜的机会,那么对我而言乐趣就少了很多。”

“乐趣来自于自己的手可能被砍下来?”“乐趣来源于自己的手腕曾被放在刀刃下,但不仅平安地抽了回来,而且把对手的赌注带了回来。”随着公爵眨眼,青铜睫毛和面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簧片被拨动,“在赌局开始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作为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承担了剿灭我们的重任,为什么却要花费时间来陪我赌博呢?您想必来这里之前已经很清楚,这里没有您的朋友……”他看了一眼昆提良和盖约,“哦,只有这两个男孩算作您的盟友。那么就算我输掉赌局,我也可以轻易地反悔杀死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你或者我的手腕被砍断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喔!不知道异端审判局副局长这样信仰坚定的男人被砍断手腕时,是否还能保持说话时的平静啊。”公爵在双手之间熟练地玩弄着纸牌,这些纤薄的纸片蝴蝶般飞舞,就像是一场魔术。

2、诈赌·TreacherousGamble

两张纸牌落在李斯特面前,一明一暗,明牌是梅花的“皇帝”,这是一张大牌。而公爵的明牌则只是一张梅花的“十”。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看暗牌。此刻明牌的大小对于最终结果影响不大,每每改变战局的是那张暗牌。赌棍们把暗牌称作幸运女神,为了赢得这位女神的宠爱,赌棍们往往都有奇怪的习惯,比如当他们大赢之后,他们就不洗内裤,穿着这条日益变脏和散发怪味儿的幸运内裤转战赌场,直到他大输一场。(作者注:扑克牌是一种源自埃及的游戏,和塔罗牌亦有相关,有很多神秘主义的内涵。早期是没有鬼牌的,鬼牌是美国人的发明。四张“K”代表着历史上四位君主。)

李斯特和公爵都没有看自己的“幸运女神”,而是彼此对视,大概是都在揣摩对方的心理。

公爵把金币扔在桌面上:“第一次下注应该轻松一些,我下八千磅黄金中的一半,希望能赌八足龙的剑鞘。”

“我跟。”李斯特淡淡地说。

四千磅黄金赌一件剑鞘,这大约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剑鞘了,价值可以和教皇的那艘奢华的御用战船“桂冠之神”相比。因为它是李斯特的象征,每个人都希望知道那柄号称没有活人见过的“八足龙”到底是什么样的,这种渴望混杂着略微的惊恐。关于这件武器,翡冷翠的传闻很多,有人说它的刀刃都是锯齿,咬上人体的时候可以轻易地把骨头斩断;也有人说它呈美丽的绯红色,因为这件武器的质地是古老的乌兹钢,由东方的剑师用陨铁打造,因为特殊的工艺这种铁有着无数细小孔隙,东方武士们总是用毒药和香料混合成的粘稠的膏来反复涂抹它,它便成了一柄香艳而致命的武器;传奇的说法是它用女吸血鬼的脊骨磨制而成,剑鞘表面覆盖着那女吸血鬼的皮肤,只有她自己的皮肤才能封印自己的骨骸,当它离鞘的时候,凶险可怖的力量吞噬每个人的鲜血,所以没有活人能够正眼看它,唯有借助镜子。

这是人类的通病,越是危险的东西越是令人好奇。八足龙在人们的心目中,美得便如毒药和妖娆的妇人那样。

第三张牌分发到两个人面前,李斯特的是一张方块的“皇后”,而公爵的则是一张方块的“十”。局面翻转过来,虽然李斯特的两张明牌都比公爵的大,但是公爵的两张“十”是一对。如果李斯特那张至今还没有看的底牌不是“皇帝”或者“皇后”,那么他的杂色牌就落后于公爵的一对“十”。公爵掀起牌边,看一眼自己的底牌。他冲李斯特欢快地眨眼,笑容妩媚,一句话都不说。昆提良的心猛地下沉,显然公爵手中握着三张好牌,才能令他得意忘形。最大的可能是又一张“十”,公爵的明牌是两张“十”了,能让他看了之后如此欣喜的牌只能是第三张“十”。如果确实如此,公爵至少有八成的胜算。(作者注:“Q”基本都是历史上著名的皇后,除了黑桃“Q”,它代表雅典娜女神;同理“J”其实是历史上著名君王的四位著名侍从。)

李斯特掀起自己的底牌的一角。昆提良偷瞥了一眼,李斯特没有阻拦。那是一张黑桃皇后,和明牌的一张皇后恰好是一对。

昆提良略略放下了心。如果李斯特有一对皇后,就有机会凑出三张皇后,如果公爵不拿到第四张“十”,李斯特还有胜算。尽管赢牌的可能未必超过一半,但是赌徒赌的本就是小胜算,大胜算又能赢大钱这种好事,不会出现在赌场里,只会出现在赌徒的梦里。

“我愿意再押四千磅黄金。”公爵缓缓地说。

局面还没有明朗,桌面上已经押了八千磅黄金和八足龙的剑鞘。换了其他赌徒,这种局面下必然跟。昆提良瞥了一眼李斯特,心下惴惴不安,跟注的结果必然要押上他和盖约的两只手。李斯特自己的手只能被放在最后,因为恰恰是这只手代表的铁腕和暴力使他们还有在桌面上一赌的权力,如果不是李斯特,这些异端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献祭了。

换了任何人,如果押在赌台上的是自己的手,大概都会像昆提良那样不由自主地颤抖。

赌桌边的每个人都在看李斯特,无论李斯特是跟注还是放弃,局面都会很有趣。跟注的话,场面就距离血腥更进了一步,放弃的话,他则必须暴露出他传奇般的武器。也许那一刻就是李斯特会撕开平静的面纱诉诸暴力的时刻。北方教徒的信徒们彼此传递着眼神,下意识地抓住衣襟。想也不用想,他们每个人的衣服下都藏着利刃或者火枪。有胆量在翡冷翠秘密集会,他们绝不会毫无准备。

“放弃。”李斯特沉吟了半刻之后说,他翻开自己的底牌,把一对皇后亮给公爵看。

“那意味着我获得了您八足龙的剑鞘?”公爵摇头,似乎为这一局没有开出五张牌进行到最后而感到遗憾。

李斯特面无表情地从长衣的包裹中拔出了剑鞘,剑鞘是紫红色的,覆盖着不知名的皮子,已经有些磨损了,磨损处是黑色的,就像是流血结痂之后的伤口。从剑鞘看所谓的“八足龙”确实是一柄东方风格的弧形剑,像东方女人的眉毛般秀丽。剑鞘口装饰着古铜色的金属件,花纹是长着利齿的魔鬼,它拥抱着一个绝美的女人,利齿插入她的喉咙,而女人满脸沉醉的表情,浑然不知自己正在死去。

“何等精美的艺术品!怎么能想象这是异端审判局副局长的武器呢?”公爵赞叹,“不过,我是不是还应该看看你的八足龙呢?”

携着胜利之势,公爵步步紧逼。就在昆提良觉得作为男人不该忍受这样的屈辱时,李斯特随手把长衣解开,坦然暴露出了八足龙的真面目。跟所有的传闻都不一样,这柄弧形剑并不特别,反而相当朴素。它被长衣遮蔽的时候给人以坚冰般的错觉,事实上制造它的金属是黑色的,因为表面磨得光滑如镜,所以反射光线。被磨出来的刀刃是暗青色的,刃文如海浪般翻滚。如果原纯在这里,应当可以辨认出这件武器的工艺和她父亲的长枪类似,这确实是一柄出自东方剑士的利刃,只是关于它的传说太辉煌了,导致它出鞘的时候反而让人有些失望。

“可以了么?”李斯特问。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公爵鼓掌大笑,同时翻开自己的底牌。

一张黑桃“九”。

“你……你耍诈!”昆提良镇静之后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对“九”和李斯特的一对皇后比起来,显然李斯特更握有胜算。所以连经常混迹赌场赚点小钱的昆提良都生出公爵握着三张“十”的错觉只是因为公爵看到自己底牌的那一刻无比欢悦的表情,那是种最廉价的技巧,赌场中的小混混才会用,他们在自己的牌不好的时候,反而会使劲地比鬼脸,用舌头舔嘴唇,摆出信心十足的表情压迫别人放弃。昆提良不敢相信公爵这样一个异端祭司也会用这种手法。

“我做了什么?”公爵忽然不笑了,缓缓地摊开双手,摆了一个无辜的动作。而后敲打自己的义肢,发出令人心悸的“铛铛”声,“赌场和战场一样,你是个根本没有资格踏上战场的小孩。孩子,你曾经失去过双腿么?如果现在让你选择是被砍断手腕还是撒一个谎,你会如何呢?哈哈,一个上过战场的武士都得学会骗人,用一个假动作晃过对手……”公爵忽然抓起自己的细剑,剑在空气中如银蛇那样流走,昆提良感觉他要攻击自己的胸口,于是下意识地抓起插在桌面上的匕首格挡。

虽然还只是个大孩子,但昆提良在武器掌握上甚至超过一个成年武士。他从未握过这柄匕首,不知道它的轻重也无从了解它的重心,但从握住它的那一刻起,这件武器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昆提良切向细剑的末端,这是他从多年街巷的格斗中学到的知识,又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剑的优势在于细长,它的轻薄使它远比沉重的骑枪、东方人用的环首长刀快,但它脆弱的结构也使得它很难做出“斩切”这样的动作,它的优势在于直刺。当它被刺出的瞬间,握剑人的力量都指向前方,此刻剑、持剑人的胳膊便构成了一个杠杆,杠杆的中心是持剑人的肩,而剑峰恰是杠杆的末端。末端是最容易受力的地方,即便是孩子只要在剑的末端一击,也能如一个壮汉击打持剑人的肘部那样有力。

唯一的问题只是必须抓住那一闪即逝的机会!

但昆提良相信自己抓得住!他对于自己的体能有着绝对的自信,他即将变成一个男人,是人生中体能极盛的时间段,喝了几杯酒之后血管中的热血仿佛要炸破身体般澎湃。而公爵的阴冷中透着一股病态。何况公爵想要刺中他,细剑必须越过整张赌桌,昆提良是在以静制动。/剑尖带起的风比剑尖的速度还快,压迫着昆提良的眼眸。这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闪避,眼睛所受的压迫是人类最可畏惧的压迫,即便是一只忽然出现向着眼睛飞来的苍蝇也足以让人做出闪避弓箭那样的动作。但是昆提良不,他反而瞪大了眼睛,上身前倾。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骑士曾经教过他一些东西,如果你眼前已经有箭的影子闪动,那么任何闪避都已经来不及,箭通常比人快十倍,唯一的路反而是向前。

精确到百分之一秒的切削,就在昆提良的匕首尖和剑尖碰撞的瞬间。剑忽然蛇一样扭动起来……它消失了!

昆堤良在一瞬间问到了死亡的味道,如此的……寂静。他看不见,只听见那杀死他的风声在一瞬间变得尖锐百倍,那是他的听觉在死亡的威胁下北提升到了极限。

3、危险的赌注·Dangerouswager

整个赌场里寂静如死。公爵鬼魅般的速度和剑术震惊了每个人,甚至他自己的手下都小心地压低了呼吸声。

“战场上每个人都在骗人。”公爵笑着说,“唯一不会说谎的只有武器。正如赌场上所有人都骗人,唯一不说谎的只是牌面。闭嘴吧孩子,你所以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只是因为你站在那个名为李斯特的男人的背后。虽然他不是一个赌徒,但是他是个上过战场的人,他的身上透着浓郁的血味。只有那些愿意为自己的失败支付代价的人,并且为了成功不遗余力的人才能最终活着站在战场上,就算失去双手双腿。活着的人才是胜利者。赌场也是一样的。”

李斯特把剑鞘扔在公爵面前,剑鞘撞击桌面的声音惊破了寂静。

“继续。”李斯特低声说。

“真是最纯粹的赌徒,可你却为什么不喜欢赌博这样充满男人魅力的游戏呢?”公爵赞赏地发牌。

落在李斯特面前的明牌是红桃“九”,暗牌李斯特还如上次那样没有翻开。公爵的明牌是一张黑桃侍从。

“我现在有您的刀鞘,原来的赌注没动。但我太珍爱您的刀鞘了,所以我还是用八千磅黄金下注。”公爵缓缓地重复他的赌注,“八千磅。”

“四千磅黄金和八足龙的剑鞘相当,那么八千磅黄金应该再增加一些赌注了。”李斯特说,“但我的钱已经让这个孩子输光了……”

“加上我的手。”昆堤良咬着牙说。

“不,是加上我的手。”李斯特说,他把左手放在桌上,“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动得我的左手。”

“您自己的左手么?”公爵眨着眼睛。

“我自己的。”李斯特似乎懒于解释这件事。

“我可以的!“昆堤良大声说。

他现在已经想不清楚到底是李斯特把他当做工具还是李斯特在保护他,他只是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和这个苍白沉默的男人是一边的。站在同一边的就是盟友。昆堤良就是那种可以伪盟友去死的人,而且并不思考这是否值得。

李斯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愿意接收这个年轻的盟友,挥挥手示意公爵继续发牌。

第二张明牌,李斯特手中的是一张红桃“八”,而公爵拿到了一张方块皇后。连牌在这种赌博游戏中的地位是很高的,最大的一手牌是同花的九、十、侍从、皇后和皇帝,但是几率是很小,多数人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两对或者“三条”上,“四条”也是少见的大牌,因为一旦拿到了一副牌中的四张一样的牌,那么对手就绝对不可能拿到附近的连牌。

双方都有连牌的机会,双方的胜率都不打。这就好比彼此都拿着粹毒的利剑,在浓雾中戳刺,刺中对方的几率极小,可一旦刺中就是致命伤。

公爵欢畅地笑了,盯着李斯特的手:“看不清的牌局才是有意思的牌局。你还不准备看看你的暗牌么?”

李斯特摇头,直视公爵的眼睛:“你说的,看不清的牌局才是最有意思的牌局。我跟。”

“大人!没有人玩牌不看暗牌的!”昆提良小声提醒,“看了暗牌你才能知道你的胜算,牌面实在不好的时候要弃掉!”他这时候才忽然想起这位副局长大人是整个翡冷翠闻名的清教徒和嗜杀者,除了杀戮异端,他没有任何生活情趣,赌博这种会成瘾的娱乐自然也远离他剑锋般简单的生活。换句话说,李斯特根本就不会赌博,他的赌技可能是今晚来这里之前刚学的。而昆提良和盖约出于一时头脑发热就赌上了自己的一只手。

李斯特缓缓地抬眼看了昆提良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质押在桌上的左手:“如果暗牌不好,我能弃掉它么?”

昆堤良一愣。李斯特在第一时间押上的赌注中就包括了自己的左手,这种赌注和世界上其他赌注都不同,因为你不可能赢回它来。公爵说的对,这是战场,因为这种赌法没有退路。而李斯特显然也没有准备给自己保留退路。在淡淡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李斯特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腕表。昆堤良心里一动,看起来李斯特在等时间。这意味着他仍旧掌握着局面,他或许已经在周围埋伏了人。昆堤良四下打量,但是这渺茫的希望立刻落空了。这个地下赌场是非法的,因此非常隐蔽,它建造在一个年代久远的地窖中,原本用来储存红酒。可见的只有一个入口,被沉重的铁条木门封死。即便李斯特调来一千精锐骑士,也必须通过细长的地下通道才能到达门口,想要打开那扇门至少要一个小时,因为只有队伍最前面的几名骑士派得上用场。

一个小时足够这些异端们杀死他们几百次的。

“赌注是我的右手。”李斯特说着,把自己的右手也放在了桌面上。

作为异端审判局第一线的执行拍,李斯特是整个翡冷翠闻名的剑手。一个失去双手的剑手,下场就像一只被拔除獠牙的野兽,不在有存活于世的必要。而李斯特坦然地赌上双手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前一盘中他弃了牌,看起来不通赌术又谨慎,这盘中他却像一个亡命之徒般毫无顾忌。

这一次公爵许久都没有说话,而是摆弄着手中的暗牌,那双善变的眼睛渐渐凝重起来。他的气势受阻了,原本他像这张赌桌上的皇帝般纵横无忌,但是李斯特如同一个完全不会赌博的野蛮人那样冲进他的牌局,把节奏打乱了。一个文明人和另一个文明人赌博,首先会赌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有输急了才会玩命,但是李斯特一开始就在玩命。而且那副神态好像根本是在玩别人命,仿佛胜券在握。

公爵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嘴唇有些发干。在这样一圈手下面前,他不能流露出不安,于是他也没有卡暗牌,而是冷冷地拉过一名会计的手押在赌桌上。

“喂!你又耍赖!那只是你手下的手!”昆堤良大声说。

“我说过的,放在桌面上的都是赌注,李斯特先生不愿牺牲虔信的教民的手,所以赌上自己的受,可我不在意这些。”公爵冷冷地说。

虔信的叫名?昆堤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跟这样的名称联系在一起,事实上他虽然不是异端,却也谈不上什么信仰。他信仰谁,取决于北方教廷给钱多还是梵蒂冈给钱多。整个东方区的孩子大概都那么像,在这个被神和魔鬼都遗弃的街区里,贫穷、饥饿和走投无路与每个生下来的孩子相伴。对于没有乳汁的孩子而言,谁给他们喂奶他们就会叫谁妈妈,谁管那乳汁来自圣母还是夜妖。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斯特淡淡地说,“你说的,放在桌面上的都是赌注。这两个孩子已经先后把他们的一只手交给我当作赌注了没谁先押后押无所谓,因为这一句我跟全部赌注。您能吧后面两张明牌都发给我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公爵。这个宣告来得太快,在只有两张明牌而且没有看暗牌的情况下他就把全部赌注押上去了。他微微后仰,目光平静,已经当作赌注的双手平平地放在桌上,分毫不动。公爵的手不自觉地按住了暗牌,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想知道自己的暗牌是什么,这会令他对胜负的判断更准确。可触到暗牌的一瞬间他又犹豫了,因为李斯特完全没有看暗牌的意思。只要他翻开这张暗牌,就说明他信心不足了。赌徒必须笃信自己的赌运,他们敢于把成千上万的钱压在“运气”这东西上,怎么能不相信它呢?一旦心里产生一丝怀疑,幸运女神便会抛弃他们。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下属知道他心里生出了犹豫。所谓领袖,不该有“犹豫”这种脆弱的情绪。豢养狼群的人,只能比狼更凶狠。

李斯特对于公爵的神情彼岸花毫不在意,他始终盯着桌上的表,肆无忌惮。那副表情是确信会有援军到来,此刻赌博只不过是为下一刻的杀戮做点热身而已。但是昆堤良和盖约这样仰仗他的男孩都不敢相信援军这种东西了,这个赌场的位置按照东方人的说法是战场上的“绝地”,他们距离地面隔着吼吼的土石层,没有生路。

“您会带我上战场么?”昆堤良把自己的手腕放在八足龙的刃下,又问了一边这个问题,“我叫昆堤良,一直想有一个机会出人头地。”

“我可以带你上战场,但是战场上不只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九成的人都死了。”李斯特淡淡地说。

“那也没什么,反正死了的人不会后悔。”昆堤良说,“还有我的朋友盖约,也想一起。”

“你不仅自己选择死路,还要拉上自己最好的朋友么?”李斯特看着盖约。

“昆堤良说的话跟我说的没分别。”盖约吐掉嘴里的竹签,把手腕也放在刃下,而后盯着公爵,“先生,我们这边三个人都下注了,全注,您呢?快点儿啊,我急着去拉屎呢!”

这句粗俗的话是赌场里的小混混用来挑衅对手常用招数,原本盖约不会有胆量用在公爵这样的人身上,但此刻她和李斯特站在一边,他又赌上了自己最宝贵的手。

当你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赌上去了,你还怕什么呢?盖约合昆堤良深呼吸,不约而同的感到一阵舒畅,同时微微战栗。真好啊,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有这样的遭遇,他们在赌桌上有输有赢,这一次眷顾他们的不再是幸运女神而是命运女神。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亡命之徒都不惜代价。

4、红桃皇帝·Kingofthehearts

公爵没有回答。他的手悬在空中,此时此刻他还可以选择放弃,那么他只需要把八足龙的剑鞘还给李斯特,并交出下属的一只手就可以。当然他也可以随时反悔掀翻这张赌桌拔剑刺杀李斯特,在这里他占据绝对优势,就算是被传闻为“剑鬼”的李斯特也只有死。

但他不甘心。

他忽然发现自始至终李斯特的表情就没有变化过,那张美如女人的脸的表情永远是“零”,零食虚无是空是没有。李斯特的眼眸中也是“零”,空的甚至没有公爵。北方教廷的六位祭司都是异端审判局最高通缉级别的人,李斯特如果擒获他在教皇面前也是卓越的功勋,即便李斯特不畏惧他,也应该以猛兽看猎物的目光打量他。但是李斯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路人。这种无视是最不能容忍的侮辱!

偿还侮辱的办法只有把他的双手都留在赌台上!

公爵的手指微动,揭开暗牌的一角。他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飞快地眨眼,青铜睫毛忽闪。他忽然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i,眸子里透出十足的笑意。

“好的,我接受您的条件。”他把自己的右手放在赌台商,以目光强迫另一名属下也把手放在了赌台上。

飞舞的牌如蝴蝶斑在李斯特和公爵之间穿梭,李斯特拿到的两张明牌是红桃“四”和红桃“二”,公爵则拿到了第二张皇后和第二张侍从。

李斯特的一套红桃散牌对公爵的一对皇后和一对侍从。李斯特唯一胜算只能是再出一张红桃,“同花”能够压过公爵此刻的手牌,但再次拿到红桃的几率只有四分之一。局面终于明朗了,李斯特握着四分之一的胜算,公爵握着四分之三。但是公爵的暗牌是一张皇后或者一张侍从,那么李斯特即使握着同花也没用。

昆堤良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而李斯特居然仍旧没有要去看底牌的意思。

“开牌么?”公爵舔着自己白净的牙齿,恣意展现着贵族风度,尽管这风度显得那么浮夸。

“你有两对。”李斯特淡淡地说,“所以你的胜算是我的三倍。”

公爵微笑点头,并不说话。

“但是我们之间的赌博,其实没有胜率这回事。因为我们押上的东西是失去就收不回来的,翻拍过来,几率对我们而言就是百分之百。”李斯特说,“所谓赌徒,就是得相信自己的命运……否则就远离赌场。”

李斯特轻描淡写地翻牌。

红桃皇帝!

昆提良和盖约忍不住高声欢呼。

历史上著名的恺撒大帝的象征,红桃皇帝。他凑出了同花,突围而出击败了公爵的三张皇后。而翻牌那一瞬间他好似早已知道结果般平静如常。

公爵怔住了。此刻他脸上的每根线条都扭曲起来,无数种复杂的表情在其中隐现。他并非没有在小概率的情况下输过,他只是无法理解李斯特何以那样胜券在握,牌是他发的,李斯特应该没有任何作弊的机会。但是在这个被公爵完全掌握的赌局里,李斯特却像是握着幸运女神的手一般镇静。

前一刻公爵的血脉里鲜血激涌,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看到李斯特的暗牌之后所有的血都凉了下去。

他输掉了自己的一只手,这是他的四肢中被输掉的第三件。一只夜枭可以咬断自己的双腿,之后永远飞在空中不降落,但是还能咬断自己的双翼么?

公爵无声地从桌上拾起细剑,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李斯特:“我想知道你的信心从何而来。”

从你的眼睛里。”李斯特说。

“我的眼睛?”公爵一愣。

“你的底牌不是皇后也不是侍从,因为你在看过底牌之后,虽然流露出振奋的表情,但是那表情是你伪装的。如果你当时握着一对,你的表情会是真正的喜悦。”李斯特淡淡地说,“而我对抓到红桃有很大的把握,因为你忽略了一件事,就是我们玩的两局中,牌都是从同一副中发出来的。红桃从第二局开始才出现,而且都在我的明牌里,这意味着底牌里还留着很多红桃。如果我的心算不错的话,我大概有五成半的胜算,这就足够让我去赌了。”

“最后,”李斯特说,“你太爱演了。”

“什么意思?”

“我第一局输给你是故意的,”李斯特缓缓地说,“因为那时你试图用表情来欺骗我,好让我以为你握着一手好牌。”

“那又怎么样?”

“你不是一个真正的赌徒。”李斯特说,“真正的赌徒从赢下全场到再输掉全场的时候都不会有表情。而你喜欢享受的乐趣其实是欺骗,你炫耀你的骗术并把它作为赌术而自得,当我看到你第一局的暗牌,我就知道你是哪种人了。你的骗术是那种最低级最廉价的,你沉迷于比。一个喜欢用骗术的人,骗了一次还会骗第二次,所以我看到你第二次的眼神,就知道你的暗牌中没有皇后或者侍从。你的一切都是假的,公爵,或者说祭司先生,你只是个演员!”

李斯特的声音仍旧没有任何起伏,但是每个字都如钉头锤那样有力,公爵的脸色变化,虽然坐在椅子上不能移动,却仿佛受到极大的压力而不断地后仰。

“或者我可以称你为骗子、小丑、无赖,你不配自称赌徒,因为你甚至没有承担失败的胆量。你首先赌上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属下的手,那么我猜,你的双腿也大概不是您自己砍下来而是赢走它们的人把你压倒在地上砍断的。所以你是那么地热爱赌博,因为赌博毁掉了你自己,你想再用它来把别人毁掉。”李斯特看着公爵的眼睛,目光冷厉得仿佛要穿透他的骨头,“是的,整个翡冷翠都知道我从不出入赌场。我给自己设下过不得出入赌场的禁令……因为我曾经太爱赌博这种游戏了。”

公爵的嘴唇苍白颤抖,可以想象他面具下的表情也极其地难看。昆提良和盖约兴奋地击掌,没有注意到围在赌桌边的所有黑衣会计都把手伸进了衣服里……

“想要留住尊严么?方法很简单,现在砍下自己的手,实践诺言,至少能留住自己作为赌徒的尊严。”李斯特把手按在长衣裹着的“八足龙”剑柄上,“然后你就可以召集你的手下杀了我。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命令他们动手,这样只是没有尊严而已。要用一只手来换取尊严么?公爵先生。”

公爵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昆提良能看见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面具下滑落。对于一个领袖,显然这个抉择太艰难了,失去手臂还是失去尊严?

公爵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昆提良能看见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面具下滑落。对于一个领袖,显然这个抉择太艰难了,失去手还是失去尊严?

“见鬼!”公爵咆哮起来,举起细剑,剑光如扭曲的蛇一样刺向李斯特的脸。

李斯特鬼魅般提着八足龙从桌边滑开,他仍旧坐在椅子上,但那椅子的腿像是抹了油那样在地面上滑动。昆提良和盖约不约而同地向着两边翻滚,黑衣会计们吼叫着拔出怀中的利刃扑向李斯特。杀机暴露的瞬间就像堤坝炸开,再无保留。

“和我的猜测一样,一个入戏太深的演员,当他从自己的戏里醒来的时候,总会沦为懦夫。”李斯特淡淡地说着,抖掉了裹住剑柄的长衣。

5、交锋·Clash

连续的雷鸣声中,明亮的火焰在剑柄处闪动,倾斜的弹丸把扑上来的黑衣会计们都打得飞退出去,身上的鲜血汩汩。“八足龙”的剑柄上真的盘绕着一条黄铜铸造的八足龙兽,他的脊背上开了成排的弹孔,里面填塞了火药和弹丸。这才是真正的八足龙,不能被看见的并非刀刃而是刀柄,由东方剑士和西方技师合作的武器,不仅是利刃,也是火枪。李斯特挥舞着这件火光四射的武器扑向公爵,细剑和八足龙在空中撞击,火花四射,金属发出折断般的呻吟。

“杀了他们!”公爵咆哮。

他虽然是个骗子或者戏子,但是运用那柄细剑的技巧显然已经臻于极致,刚才昆堤良曾经剑士过的剑术再次展现,每一击都看不见实质。因为太快,始终只有银色的光影在空气里闪动。公爵击剑的步伐整齐,进退有致,那是受过极其严格的贵族剑术训练的结果。而李斯特却完全相反,这个优雅升值看起来有些柔弱的男人的剑术凌厉凶猛如一个东方人。八足龙的剑身是东方的弧形剑,通过“覆土烧刃”的铸造方法令剑刃坚硬而剑身柔韧,但是剑远比公爵使用的细剑称重。李斯特舞剑成圆,搏杀在四面扑来的黑衣会计之间,血花在他的身旁飞溅,化作一圈圈的红色。

公爵不敢轻易用细剑和李斯特的八足龙相碰,显然八足龙的剑质更优秀,而且更重。细剑的剑尖在李斯特画出的“剑圈”周围游走,如同捕猎的毒蛇那样,只要有一个缝隙就能钻进去。但是李斯特的旋转太快,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公爵的剑尖在撞在李斯特的八足龙上之后,忽然转手抓住一个会计,把他猛地推入李斯特的剑圈中。就像一块肉被投入了绞肉机中,会计的胸膛一瞬间就被刺穿,甚至来不及哀嚎。

“你的手我收下了!”公爵在这一刻抓到了唯一的进攻机会,他挺剑直刺!

即使再锋利的剑,当砍入人体的时候总有迟滞,公爵要的就是这个瞬间。银蛇一样的剑直指李斯特的鼻尖,李斯特不能后仰,八足龙还在会计胸口插着。就在公爵的剑长和臂长都已经用尽,距离李斯特的鼻尖还有几寸的时候,剑忽然再次加速!就像昆堤良试图格挡的瞬间所见的异状,原本应该力量用尽的剑微微震动恰里,似乎消失了,又似乎脱离了公爵的手心往前推进。这一刺是绝不可能抵挡的,因为它几乎超越了自然规律,它就像鬼魅般不可测。

昆提良正要吼叫提醒的时候,却看见李斯特以超过人体极限的角度再次后仰!人类的脊骨几乎是不可能做出那样的动作的,那一刻李斯特就像是一条逆弯的蛇。细剑的剑尖擦着李斯特鼻尖滑过,力量用尽,略微迟钝。昆提良终于看清了那种影子般不可捉摸的剑术的奥秘,公爵的剑尖中藏着一截可以伸缩的部分,当他的剑长用尽的时候那一截被强力的弹簧推出来,比人的刺击更快,加上剑身的抖动,便制造出了忽然消失而又忽然直逼眼前的错觉。

但是这一招对李斯特失效了,李斯特显然看穿了这种剑术的秘密,事前已经留好了后仰的空间。

在公爵细剑走空的瞬间,李斯特左臂下垂,袖管中一柄比八足龙短小但是剑质相同的利刃滑入手中,围绕着公爵的手腕滚动。那只握细剑的手落在地上,短腕处血如泉涌。

“你不愿意失去的东西我只有强行夺取走了,”李斯特冷冷地看着公爵,“你以前失去的双腿也是这么丢掉的吧?”

出乎昆提良的预料,如此重伤的公爵却没有发出痛苦的号叫。他只是捂着断腕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眼中透出刻骨的怨毒。他挥动仅存的一肢,整面墙突然被人从另一侧打碎,成排的火枪手暴露出来。火枪毫不犹豫地射击,把黑衣会计们也纳入射击范围中,血花四处盛开,李斯特跳跃着闪避,昆提良和盖约只能躲在吧台后面紧紧地捂着耳朵。公爵的怨恨让他冒着牺牲手下的代价也要杀了他们,而他们的援军呢?他们会有援军这种东西么?

该死,在今晚之前他们还是孩子,现在却要考虑“援军”这种大人的事。

“我答应你在我们两人中任何一只手腕断裂的时候告诉你我为什么跟你赌,”李斯特一边闪避一边说话,“很简单,等待进攻的时机!”

6、晨雷之利·ThemightyofMornstorm

时针指向八点,这座城市里数以百计的表在同一刻指向八点,因为它们都在出发前彼此核对过。

异端审判局的作风便是如此地严苛,不允许一秒钟的误差。

教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了……”

乌压压的铁甲骑士们冲过连接东方区和外界的大桥冲入这片圣城中给异教徒保留的土地;已经占领了东方区诸广场的先遣军|队则如潮水般涌入不同的街巷中。他们高喊着踢破被画了隐秘标记的门,对着那些在家中崇信偶像的人举起火枪,喝令他们贴墙站好;台伯河上一连串的小型战船高举火把,船首的轻型火炮随时能覆盖河岸……整个东方区如一个沉睡的女人从被窝里被强行拉了起来,披头散发,号啕大哭,而铁甲的男人们毫不容情。

“圣座,不仅要对北方教廷动手……还要清洗东方区么?”西塞罗有些不安。

在梵蒂冈的历史上,对异教徒的清洗曾经有过几次,但是在温和的年代,梵蒂冈中始终保留着“东方区”这样专供异教徒生活的土地。这是教廷和外界交流的重要区域,是教廷所特许的自由之土。教廷明白这片区域里隐藏的犯罪和异教信仰,但是东方诸国和不受教廷管辖的地区都会派人在东方区中交易,这些交易带来巨大的金钱和消息。东方区是个污秽的沼泽,但是其中养育的某些东西是教廷所需要的。如果清洗东方区的一切异教信仰,翡冷翠固然会因此变得更像神的净土,但是坚硬的石地上不会长出任何植物来,翡冷翠赖以生存的资源也会枯竭大半。

“如果你的手臂上生气了一个脓疮,在医生还能控制这脓疮时,你会好好地治疗,在脓疮上敷药膏,在上面覆盖纱布。”教皇低声说,“但是如果已经没有药物能克制脓疮,眼看着它一天天地侵蚀你的手臂,你的皮肤腐烂肌肉融化,你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把整条胳膊砍下来!”

“开动!”米蕾妮下达了命令。

“开动?你让我撞墙么?”里昂还是不敢相信李斯特留下的命令,因为他面对的是漆黑的墙壁,鬼知道撞上去之后会怎么样,虽然以晨雷的坚固,大概不会分崩离析,可是那样剧烈的冲撞,脑震荡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斯特居然在命令旁边加了注解:“抓紧”

晨雷车厢的内壁有特别设置的绑带,米蕾妮用绑带把自己固定好:“记住你是在跟谁共事,你能做的,就是服从!”

“那如果某一天命令是让我们俩睡觉,你也会服从么?”里昂咬牙切齿拉动金属缰绳。

米蕾妮一愣:“那么在睡之前我会先把你阉掉!”

“女人,这就是女人啊!永远对别人一套对自己是另一套!”里昂拉动缰绳,隐藏在马具中的尖刺探出,刺在均码的臀部。这些凶猛如野兽的烈马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一头撞上前方的墙壁,它们根本看不到前方是什么,因为它们被蒙住了眼睛。上战场就是要这样的马,即便是炮弹正砸向它的脑袋,它也不会停步。

东方区的墙壁并不解释,裹着铁甲的烈马把那些碎石和泥灰混合筑成的墙壁被摧枯拉朽般的撞到,坚硬的冲锥在最前方造成突破口,而后晨雷制造出巨大的缺口。马车周围都是纷纷坠落的木块和石块,一面又一面墙壁化为土渣。这片贫民区住宅极大,这样下去他们能够把整片房屋破坏掉。

“我们这是去哪里?”里昂在马车的剧烈震动中大吼。

“看下一步命令!”米蕾妮跟他对吼。

“松开马具。”里昂傻眼了。

李斯特的下一条命令是让他松开马具,谁都知道松开马具的结果,就是烈马们跑得没影,把他、米蕾妮和失去动力的晨雷留在这片贫民窟里。这条命令更像是用来开玩笑的,这片贫民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这片区域经过搜索分明已经是一片无人区了。

但是就像米蕾妮说得那样,跟着那个男人,除了服从还能如何呢?他就像是神一样的人啊……死神!

里昂切断和马车和烈马之间的联系(个人觉得这个地方多打了一个字),骏马们嘶吼着继续前进,而晨雷在巨大的惯性之下依旧往前冲。地面微微震动,整片贫民窟都在塌陷仿佛天地倾覆,里昂觉得地面随时都会裂开。难怪李斯特要他们抓紧,不抓紧什么东西他和米蕾妮会被掀得四处乱翻滚。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马车……正在下沉!

该死!里昂突然明白了原因。东方区得人口太多,除了台伯河的河水,他们往往凿井抽取地下水。地下水被抽空之后地面松软中空,晨雷这样巨大的铁甲马车走在坚硬的石头路上都会留下车辙。这种贫民窟的地面无法承受它的重量!而刚才剧烈的冲撞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门似的,一个漆黑的巨洞在他们下方出现,他们正向着深处坠落!

昆堤良觉得天空裂开了,在他将要被连环的火枪打成蜂窝的前一秒。

仿佛一块来自天外的陨铁,一辆巨大的马车从天而降坠落在他们和火枪手之间,马车重得四只铁轮都陷入地面。原本要吞噬他们的枪火全部打在着巨大的屏障上(个人认为这个着=这),只是冒出了点点火花,这架马车完全用熟铁包裹!上面巨大的圣哉之剑花纹(个人认为应该是圣裁吧。),被钉住头部的蛇妖疯狂地扭曲,如女人的酮体般诱惑却血腥。

异端审判局的“晨雷”!

果然他们是有援军的,一辆马车,一辆从天而降的马车。难怪李斯特一直看表!

“不需要留活口。”李斯特缓缓地站了起来。

晨雷车厢旁边的抢眼齐射,密集的弹丸一瞬间就汇聚成压倒性的火力,把整面墙连同火枪手都打成了筛子。

“这么强?”盖约傻眼了。

没等他的赞叹结束,两个影子已经从车厢里跃出,那个窈窕的女孩身影在半空中旋转,倒扑而下,还未落地就割断了一名会计的脖子。

李斯特提着八足龙行走在满地鲜血的战场上,冷冽地发布命令:“里昂!下达命令,进攻!今夜我们有授权杀死每个异端,也有授权逮捕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