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三一学院

见面礼·Gift

“圣三一”神学院。主宰了这个学院整整一个春天的传言将在这一日尘埃落定,这一日花园中红色和紫色的玫瑰着魔般绽放浓郁的色彩几乎要染透学院殿堂圣洁的白色。

西泽尔·博尔吉亚的新娘将在这一日驾临学院。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和东方公主订婚的十五岁大男孩获封为“瓦伦丁公爵”,迫使那些还没有承袭爵位的同学不得不在正式场合以“殿下”称呼他。作为教皇的儿子,在订婚之日获封,意味着他将有资格正式走上翡冷翠的政治舞台。然而在贵族家长们怀着隐忧讨论这次联姻将给翡冷翠的政治带来多大的变数时,他们骄傲的儿女们则在圣三一学园中兴致勃勃地猜测这个东方女孩的容貌。

在正式婚礼之前,爱好神学的公主殿下将在这间贵族学园里做他们的同学。

“就是那种脚小的像羊蹄子,走起路来扭扭捏捏,还一直低头盯着自己胸口的小女人吧?东方女人不都是那样的么?”安东尼将军的孙子、尊贵的侯爵家的长子米洛耸了耸肩。他坐在窗台上,把那双穿着吸顶小羊皮靴的脚翘在精美的核桃木书桌上,背后就是姹紫嫣红的玫瑰花圃,他的头发在阳光中好像将要融化的黄金那样明亮。

拥有和苏萨尔公爵比肩的完美容貌,米洛在学园里有很高的人气,贵族少女们都喜欢围绕着他,据说他拥有多个女友。“我只是不能拒绝美丽。”米洛对此认真的解释。

“她们有胸部么?”言辞轻佻而犀利的女孩用梨木雕花的折扇掩住嘴,轻笑着。

“哈哈,亲爱的娜丽达,这是你的自信和骄傲么?”米洛目光扫过女孩绷紧丝绸长裙的曼妙身体。这是这些男孩和女孩的春天,他们都是正在抽枝拔条的玫瑰花,结蕾的花苞在绽放前美的夺目。

“传闻说是东方有名的美人哦!据说九岁就以容貌震惊了使者,是晋都国君的掌上明珠。”穿着紫袍的男孩昆图斯·费边舔着嘴唇说。他来自一个显赫的家庭,家中同时有三位红衣主教。但女孩们不喜欢他,叫他“拖延的费边”,他懒得不可思议,聚会时大家都在等待他一个人,他却还在家里的床上打着滚考虑要不要顶着太阳出门,也许还是把那个服侍他的漂亮小女侍抱住占点便宜更好玩些?

“我的叔叔参加过去东方的使团,他说西泽尔的老婆被那边的人叫做‘老虎’。”穿着白裙的伊瑞娜说,她是唱诗班的领班,不是因为歌声,而是因为美貌。即使都是一身白裙捧着歌本,她也凭着修长的身体和海水一样湛蓝的眼睛区别于其他女孩,学园中都传闻她是米洛的女友之一。

“你们心目中的‘虎’是什么样子的?”米洛轻笑。

“该是有一张阔脸的吧?”伊瑞娜用一根软玉般的手指支起尖削的下颌,做出思考的样子。

“我来我来!”有人高高举手。

那是西利乌斯,他的家族以资助艺术家而闻名,因此他从小就获得了最好的绘画教育。他以这手技术讨好了学园中每个以容貌自豪的女孩,在女孩圈中如鱼得水。他熟练地打开画板,在考究的白瓷碟子里化开颜料,走笔如飞的画出一个阔脸女人的轮廓来。男孩和女孩们都兴奋起来,围绕着他大声叫好。西利乌斯靠在女孩们裸露在外的肩上绘画,像那些浪荡于妓院的艺术家们那样潇洒,眉飞色舞,他就知道这样能把所有女孩的目光都拉过来。

“虎耳!给她加一对虎耳,在头上!”娜丽达一边用双手在头顶摆出耳朵的样子,一边使劲地跳脚。

“应该有尾巴吧?在那种东方女人下垂的屁股下面吊着一根尾巴。”有人露骨地说。

“腰粗一些啦!老虎的腰怎么会那么细呢?”有人抗议。

“嘘,”西利乌斯将画笔竖在唇上,示意他们不要急躁,“如果画出来的真是一只老虎,那还用得着我动笔么?耐心,再耐心一点,一定让你们满意!”

“喔喔喔喔喔!”随着虎一般的女孩在西利乌斯的笔下渐渐成形,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男孩们眯着眼睛互相比鬼脸,女孩攥着拳兴奋地叫喊,脸色潮红,不由自主地踩着她们镶嵌着珍珠和绿宝石的高跟小羊皮鞋。

“喂喂喂喂!不尊重他妻子的人,我哥哥会杀了他的哦!”随着这个不和谐的声音,俊美却强壮如小狮子的男孩忽然从窗户扑了进去,狠狠地搂住西利乌斯和米洛的脖子,让他们的脑袋撞在一起。

普林尼,教皇的三子,他以运动在圣三一学院出名,虽然年纪小,却能隔着一百尺把标枪准确地掷入圆心!

“在火枪还未主宰战场的时代,您可以把一位尊贵的国王和他的战马一起贯穿!”这是体育教员对普林尼的称赞。

没有人会因为普林尼的年纪小而轻视它,因为他的背后是苏萨尔·博尔吉亚。英俊、优雅而温和的苏萨尔,这所学园里第一个获封“公爵”头衔而被尊称为“殿下”的人,在西泽尔·博尔吉亚以眼下这场政治婚姻崛起之前,按照礼仪,每个人面对苏萨尔都要低头致意。他是这所学园中的王座,而普林尼就是守卫王座的勇士。

“嘿嘿嘿嘿!”西利乌斯大喊,“别打翻我的画架!”

“是成年人才能看的东西,不能带坏小孩子哦!”米洛则笑着抱住普林尼,用胸口挡住他的视线。

普林尼并没有用力,这只是他打招呼的方式。如果他真的出全力,西里乌斯和米洛会同时晕倒。普林尼大力拍了拍米洛的后背,这是一个早安的拥抱,同时绕过米罗的肩膀看见了那幅画。

画上是一个赤裸的女人,仅在羞处覆盖着虎纹的皮毛,脚像羊蹄般窄小,头上一对绒绒的虎耳,腰肢纤细,臀部丰满,身后垂下一根有力的虎尾。她跪在地上,双手捆在十字架上,整个身体扭曲,透着露骨的放荡,眼睛里闪着迷离的光。

“西利乌斯你真把你的侍女捆在十字架上脱光了临摹吧?”普林尼的脸都红了,他毕竟比这些人小了几岁,“否则怎么能画得那么逼真?”

“艺术,都是为了艺术。”西利乌斯露出诱惑的笑,环视围绕着自己的女孩们,“希望有机会度也为你们写生。”

女孩们都娇笑着捶打他,西利乌斯很享受这种软绵绵的敲打,纵情地大笑,换用明亮的颜色在他幻想出的“原纯”的胸口上抹上漂亮的而诱惑的光影。

“我说!我们应该给那个东方女人看!想想她脸上的表情!”西利乌斯忽然放下画笔,用力击掌,“这样重要的人物入学,不该有个预料之外的欢迎会么?”

“用她自己的春宫画欢迎她进入我们的圈子?”娜丽达大笑。

“棒极了!会是个让纯公主难忘的欢迎会!”费边擦拳磨掌。

“难忘到梦中也会想起?搂着被子抽动她那双畸形的小脚?”米洛抚额摇头,好像很不忍心的样子,“我说你们这帮恶毒的坏小子啊……可为什么我的心里充满期待?一定是我被你们带坏了。”

“我哥哥也会很难忘的!”普林尼咧开嘴,露出尖利的虎牙。

“她可是你的嫂子。”米洛眯着眼睛,“那么想看她当众出丑么?”

“可她选错了丈夫,”普林尼舔着牙齿,眸子里闪过一丝阴狠,“原本她也可以成为我的嫂子,并且被我尊重的……”

“嘿!嘿!别说这些了,苏萨尔殿下会在意失去一个小脚的东方女人么?他大可以在城堡里养上很多东方女奴不是么?”西利乌斯拍着普林尼的肩膀。“来来,你觉得我在她背上加上羽翼纹身怎么样?要不蛇女的纹身吧,让蛇尾缠着她的腰,会性感得让红衣主教都流鼻血的!”

随着西利乌斯的画笔在女人的身体上增添更多妖娆的线条和色彩,每个人都为这幅画越来越艳情而兴奋,女孩们的脸色潮红,期待着将要到来的盛大欢迎会。

圣三一学园在她们的尖叫声里化作了群鸦的巢穴。

【2】.白色橡树.WhiteOak

此时此刻,翡冷翠的东门,巨钟轰鸣,黑色的巨门洞开。这座婉约如圣女的城对着异国的来客张开了怀抱。

乐手们对空吹响了黄铜号角,仆从们奔跑着抛洒红色的石蒜花,这条明媚的鲜花之路一直延伸到东方的天边,沿路有身穿红色礼服的十字禁卫军驻守。艾达穿着紫色的长裙站在城门前,像是一株修长的紫罗兰盛开在红色的花径中。迎面而来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飞扬如白色的长幡。

她是坎特伯雷堡的女侍长,三年前毕业于圣三一学园。

圣三一学院分贵族和平民两种,她是一个平民学生。平民们得以和贵族少年们同校,是因为一名优秀的仆从若想明白主人的心意,就必须在类似的环境中成长。平民学生的未来是贵族学生的仆从,贵族学生们可以从这些低阶级的“同学”中自由选择。

一直没有人选择艾达,虽然她各门功课都优秀,但她不擅谄媚。“谄媚”对于圣三一学园的平民学生们而言并不是个贬义词,一个好仆从就该会谄媚。而只有那些家底丰厚的平民学生才能和贵族学生们一起饮酒作乐,争取接近他们的机会,不断地谄媚他们来磨砺这项技能。但艾达出生在一个贫困的皮匠家庭,没有足够的钱供她混进社交圈。她的父亲是个跛子,美貌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一个艺术家私奔了。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却没有遗传母亲的浪漫,在社交场合中总显得落落寡欢。

在圣三一学园中她被叫作“白色橡树”,这并非这一种赞誉,而是讽刺她的木讷,以及过高的个子和银白色的、不讨喜欢的发色。在所有人都欢声笑语的社交场合,女孩们的长裙和高跟鞋是鲜红的,盛开的玫瑰是鲜红的,玻璃樽中摇荡的葡萄酒液是鲜红的,爱美的男孩们会在领口玫红色领巾,只有她如同一株白色的橡树,无声地立在角落中,众人的视线之外。

这跟操守无关。她只是个皮匠的女儿,从来不觉得侍奉贵族子弟、讨好他们是丢脸的事,她只是无能为力。她那年十五岁,虽然如橡树一样高挑和挺拔却仍旧是个女孩。她希望在舞场上得到邀请,希望有人赞美她的容貌和衣服。她低着头,希望看到一只手忽然伸到她的面前来。

但她是个皮匠的女儿,她这一生注定只有她去迎合别人,而没有人会来邀请她。这是她的命运,其实她心里已经清楚了。

直到那一天,强到足以颠覆她命运的那个人来了。

那一日黑色的马车驶入了圣三一学园,马车上没有任何家族的标记,但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们接管了学园的全部警卫。骑士们把整所学园化作了堡垒,火枪射程范围内所有人都被驱逐,即便名门贵族的子弟们。学生们都只能在雕花玻璃窗后好奇地俯瞰,猜测这个新来者的尊贵身份。

一身黑色的苍白少年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有着贵族中少见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瞳孔,清秀,温润,修长,但并不突出。甚至可以说他让人有点失望,被如此严密保护的人,本该特点更鲜明一些。少年身上甚至没有大贵族子弟应有的威严气息。

少年抬起头,冲着窗口微笑着挥手致意。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以他们的物理学知识,因为玻璃反射的缘故,在正午时分从外面绝对不可能看到教室里的情况。少年要么是完全凭猜测就知道玻璃后几十双好奇的眼睛攒聚在一起,要么,就是他的瞳子锐利到足以射穿阳光。

那一瞬间,艾达有种错觉,少年站在中午炽烈的阳光中,可看起来却如同一个被月光拉长的阴影。

这位身份未明的贵族子弟入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仆从。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平民学生们穿着整齐的小礼服列成两排,任他选择,就像是一场盛大的选妃会。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对于那些还没有着落的平民学生而言,这就是“机会”。平民学生比贵族学生多近乎十倍,没有着落的人最后只能去当修士或者书记员什么的。

但艾达没抱希望,对于有些人来说,“希望”都是奢侈的东西。

她瞒着学园出外面试,已经得到了一个年迈的贵族的聘用,当她的女秘书。这位丧偶的老贵族看起来把女秘书看做未来妻子的试用期,面试艾达的时候,他苍老干枯的手指在艾达大臂上滑动,眼镜片后流露出饥渴的光。艾达没有拒绝,对平民家的女孩来说这也是机会,如果她没有三圣一学园的学历还未必能有这份“荣幸”。

教务长官把厚厚一摞平民学生的履历堆在了少年面前。少年随手翻阅,神色淡淡的。偶尔他抬起头看谁的时候,谁就会立刻露出自信而谦卑的微笑。好些人为了这场面试花了钱,花钱可以让自己的履历被放在最靠前的位置,履历越靠前,就说明学园越推荐。艾达一直低着头,她在心算从老贵族那里得到的预付金够不够把家里的欠债还掉,为了让她在这里读书父亲借贷了,每月的利息都是惊人的数字。

这个时候,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手掌摊开,手心朝上,白得和袖扣的蕾丝花边没有任何区别。艾达完全愣住了,这个动作就像是邀舞,可这里不是舞场。

“从今天起,你跟我。我叫西泽尔。”少年那时候还没有艾达高,仰起头才能直视她的眼睛。可他微笑着,眼睛眯起,那是居高临下俯瞰一切、又带着怜悯的笑。

艾达呆住了。通常这种聘用有很长的试用期,主人会审慎地说:“我会先试用你六个月,看看你的忠诚和伶俐。”

但西泽尔没有给出期限,他选择了艾达,说出的话像是诺言。

“当时为什么选我呢?”知道晋升为坎特博雷堡的女侍长,掌握了西泽尔的一切生活之后,艾达才谨慎地提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里盘桓了三年。很多次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揣测西泽尔穿越无数渴望的目光却把手伸给她的原因。

她选在晚上睡前为西泽尔梳头的时机。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壁炉里的火在燃烧,温暖的卧室里弥漫着一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闲适气氛。而且那一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即便问题不恰当应该也会被主人原谅。

“因为当时你的履历被放在最后,没人推荐你,所有人中你是被放弃的那个。”西泽尔很随意地就说出了答案。

艾达的心沉甸甸地往下坠。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优势,但女孩问出这个问题还是期待着一些更“像样”的理由。艾达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种“怜悯”。

“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已经很多了对不对?”西泽尔忽然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壁炉里的火跳荡他的瞳孔深处,嘴角带着一丝令人惊悸的微笑。

艾达茫然不知所措。

“会下棋么?”西泽尔拾起面前棋盘上的一枚卒子,将它一直推到底线,“一个冲到底线的卒会成为皇后,虽然所有的卒中,可能只有一枚能做到。但就算血流成河也要往前冲,这是卒的命运。”

“用王后取胜的决不是最好的棋手,”西泽尔轻声说,“我选择你,就是想看看一个弃卒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他从脚下拿起巨大的纸盒递给艾达,“送给你的。”

纸盒里是一身昂贵的紫罗兰色长裙,装饰紫色的珍珠和昂贵的手工蕾丝,恰合艾达纤细的身材。艾达愣住了,这不该是主人赠予女侍长的礼物,更不可思议的是西泽尔竟然知道她的尺码。

“如果这副活见鬼的表情是疑惑我怎么知道你的尺码,我得说绝不是我趁你睡着时偷偷量的,关于你的一切你的履历里都写明了。恭喜冲到底线,今天你的像皇后一样美丽!艾达。”西泽尔扭头,冲着艾达露出孩子般明亮无瑕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一如他把手伸给艾达的那一刻。

西泽尔就是这么多变,很多时候他都会让人误认作温润顺从的孩子。但艾达和他相处得太久了,比任何人都熟悉主人的善变。

在西泽尔挑选了她一个月之后,那位发给她聘用书的老贵族愤怒地提出起诉。艾达确实违反了契约,但她也无法拒绝西泽尔的挑选。西泽尔知道之后温和地说,这里面有我的责任,我代你出庭辩护吧。庭审的当日,老贵族指着被告席上的西泽尔和艾达怒斥,如一头衰老而狂暴的狮子。这很同意理解,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秘书,而且是未来妻子的人选之一,他还没有来得及在艾达光滑的皮肤上多磨蹭两下。老贵族的管家则列出了长长的清单,说明老贵族因为艾达的违约而损失惨重,赔偿的总额艾达即使把家里的皮匠铺子卖掉也不够。

西泽尔对于老贵族的每一条指控都点头,根本不试图反驳。他来法庭的目的不是想要帮助艾达,而是应和一下老贵族的悲痛。艾达瑟瑟地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我,西泽尔·博尔吉亚,代表我的女侍承认我们的过失,并愿意支付赔偿。”法官判决之前,西泽尔微笑着,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自己的全名。

整个法庭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所有人的呼吸都被海潮般的重压封闭了。这个时候法官才后悔自己没有注意开庭文件上这个男孩的姓氏,“博尔吉亚”,教皇家族。艾达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到底服务于一个怎样的家庭,如果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这个家族要畏惧的,大概只有神本身!

西泽尔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那场官司。他在宣判后将兑换成金币的高额赔偿支付给了老贵族,换取了艾达的自由。老贵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之后,对西泽尔报以凶狠而愤怒的眼神。他无法阻止这个男孩夺走他的女人,也无法克制被失落感占据的内心,盛怒之下,他连教皇家族的威严都不顾了。西泽尔把钱囊放在老贵族面前之后,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艾达永远不会忘记那句话。这是她第一次隐约窥见这个孩子的心。

“再对我的东西伸手,我就把你的手砍下来。”

他的语调那么轻柔,就像一个男孩在跟长者说话。但他纯黑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种仅属于孤狼的目光。他微笑着,却好似有野兽在他的身体里磨牙嘶吼,仿佛要扑出来撕裂猎物的喉管。老贵族原本还贪婪地盯着艾达光润的肩头,惊得猛地站起,又因为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下。

“小心哦。”西泽尔微笑。

这只年幼的狼或者狮子离开时紧紧地拉着艾达的手,对所有人表示他对这个女孩或者东西的占有权。这是野兽的本性,任何人试图进攻他的领地,他都会反扑。

他是艾达的主人,而且他的契约是无期限的。

【3】.公主君临·ThePrincessisComing

“来了来了!”围观的人群激动地尖叫起来。

艾达放眼眺望。在鲜红的花之道路尽头,一辆朱红色的马车浮起于地平线上,他被四匹高贵的白色骏马拉着,逦迤而行,引路的随从是须发皓白的老人,打着红色的长幡,一侧是博尔吉亚家族的十字蔷薇徽记,一侧则是展翅的凤凰,晋都原家的家徽。

艾达有种错觉,那辆马车有如乘风而来,不履尘世的土地。这一幕美得如同朝圣的古画。骑士们卸下肩上的火枪,对空发射,欢呼声就像是海潮。

马车停在翡冷翠的城门下,那是一辆艺术品般的马车,用数百年的黄花梨木做车厢,透雕出流云火焰与凤凰,上面则是圆弧形的顶,整车涂以明亮的朱红色生漆,透过半透明的车壁,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着红衣的身影。

“公主殿下,一路辛苦了。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我,从今天起我是您的仆人。”艾达说,“圣座已经安排了几日后在梵蒂冈见您。”

“艾达,对么?”公主淡淡地说,“很高兴,瓦伦丁公爵殿下今天没有来么?”

“殿下就读于圣三一学园,今天有重要的课程。您也将就读于那所学园,今天您的第一站就是那里,您会在那里见到他。”艾达谨慎地说。

这场欢迎仪式是艾达一手操办的,看来隆重,其实简陋。除了一位来自于教皇厅的主教带着教皇的手谕,没有任何权贵到场。这跟瓦伦丁公爵在翡冷翠的地位有关,从法律上来说,这位公爵殿下是没有母亲的,缺乏有份量的家族女性长辈为他操持。而作为教皇的父亲不能降低身份来城门口迎接一个东方小国的公主。

但未来新郎本人也不到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大概是对“小脚东方女人”的缺乏兴趣,西泽尔自始至终完全没有问过欢迎仪式的事。他跟以前一样我行我素,并无一个准新郎的觉悟。

“那样很好,我很早就听说圣三一学园,盼望着能在那里读书。”公主轻声说着,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串明珠递给艾达,光泽纯净,珠链表面好似蒙着一层光雾。

“来自故国的礼物。”公主说。

“谢谢殿下!”艾达欣喜地接过,这是女主人的赠予,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倒不是欣喜于这份贵重的礼物,而是显然未来的女主人毫不倨傲,而且礼物选择很精心,赠与的时候神态淡然不夸张。艾达不禁好奇面纱后面是何等一个优雅、高贵、聪慧、敏锐的少女。这对政治上不占优势的西泽尔而言应该会是强助。

“远处是梵蒂冈吧?真美。”公主把车帘揭开一线,眺望出去。

马车行走在被石拱高架到空中的大道上,林立的尖顶小教堂都在他们脚下。这是一条天上的路,朝觐神的路,道路尽头是一座完全由白色大理石修建的城堡,位于翡冷翠的中央,洁白不染尘埃,即使在黑夜里也透着圣严的气息。巨大的黑色城门上装饰着黄金一样的圣十字,怒放的蔷薇花盛开在十字中央,长着六翼的神侍们飞翔于四周。

雄伟的教皇厅是梵蒂冈的灵魂,如一个跪下的巨人般坐落于城堡的正中央,远远高出周围的其他城墙,向着周围伸展开去的六座飞拱如同彩虹,又如神侍的六翼般壮丽,每一飞拱上都有白衣的修士吹响黄铜号角。直刺天穹的主殿仿佛沉重的骑枪,骑枪的枪尖上一座十六具的青铜巨钟摇摆着轰鸣,雷霆般威严。

“是的,那就是梵蒂冈,圣城中的圣城。蔷薇中的神座。”艾达说。

“我以前的老师是个翡冷翠的艺术家,他画的每张关于翡冷翠的画都开满蔷薇。”公主轻声感叹。

“‘翡冷翠’的愿意就是‘花之都市’,这里原来是一个山谷,开满突厥蔷薇,春天整个山谷都是红色的。”艾达微笑,“先知以神赐的力量切开大海来到这里,深信自己已到达了神许诺给他和族人的土地。于是竖起擎天的石柱,建立城市,如今这里是教皇国的首都。”

“用来铺道的这种花,在翡冷翠你们把它叫什么?”公主忽然问。

艾达愣了一下,“石蒜花。”

尽管是迎接贵客,但是铺道的花如果都是蔷薇,对坎特博雷堡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因此她选择了石蒜,这也是种很美的花,花瓣如丝如缕,随着马车的行进而飞舞降落。

“在我的故乡,这种花被称作‘曼珠沙华’,是地狱之花。它生长在忘川的对面,鲜红如血,即将渡过忘川的亡魂看见这花,便记起自己的一生。但这就是最后的回忆了,渡过忘川,一切都忘记。因此又叫作‘彼岸花’。”公主轻声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艾达惊得站了起来,单膝跪下,“殿下恕罪!”

对她而言这简直是天雷。她精心选择的铺道花在东方人眼里居然是不祥之物,“花叶永不相见”更像对这段婚姻的诅咒!

“没什么,选得很好,我很喜欢。”公主温和地说。

艾达愣住了。这是见面以来,女主人给她留下的第四次好印象。这种睿智和宽容正是坎特博雷堡需要的,女主人首先委婉地讲述了这种花在东方的寓意,表达了对自己工作的不满,然后又淡淡地赞许,表达了宽容。这种智慧本不该是十几岁小女孩具备的,这简直堪称御下的权术。

至此艾达对纯公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艾达看不清的面纱后,原纯的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车帘没有放下,她一直在贪婪地往外看,想把这座美丽的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收入眼底。

什么御下的权术,什么睿智和宽容,这些跟她原纯一点都不沾边。她说很喜欢曼珠沙华,是真的喜欢。她终于到达了翡冷翠,这将是她一生战场,她来就是要把这座城市化作地狱,在地狱中见到曼珠沙华,不正是她期待的么?怎么会不好?简直是太好了!

艾达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正把一头盛装的猛虎引入坎特博雷堡……这猛虎还在心里哼着歌儿!

黑马踏着优雅的步子,去向圣三一学园。车轮把曼珠沙华娇嫩的花瓣碾入石缝中,鲜红如血,肆意淋漓。

【4】.圣三一的欢迎·WelcomePartyofCollege

“小脚女人的马车已经进入学园正门!姑娘们快快!”有人冲进教室大声报信。

圣三一学园的男孩女孩们都为今天盛大的欢迎会做准备,这将是他们今天最大的娱乐。女仆们忙前忙后地为贵族少女们整理礼服裙的下摆和珠宝首饰,给她们再补一道玫瑰香水,为她们穿上过膝的白色蚕丝长袜和三寸高的高跟鞋。这是女人们的武装,没有甲胄和长矛,而是化妆品、鲜花、香水和鲸骨裙。

她们以美丽征服男人,再以男人征服世界。

女孩们还嫌不够,一边焦急地大喊着自家女仆的名字,让她们从鞋箱里拿出新的鞋子出来试,一边怒斥她们。学院对她们而言就是社交场,除了“首席教授”西塞罗红衣主教和少数实权派的主教,她们在这里毋庸害怕任何人,教员比她们的仆人身份高不了多少。她们的马车上永远带着女仆和衣箱鞋箱,任何时候听说有聚会便可换装驱车赶去。她们将在十六岁被父辈引入真正的社交场,在此之前她们也没有放松演练。

虽然坚信东方小脚女人所谓的美貌只是浮夸,但女孩们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要用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给东方女人一个下马威,她们的美会如一面不可逾越的高山那样耸立,让小脚女人的信心彻底崩溃!

“让仆人们从后门走!红衣主教的法驾也进学院了!又有人冲进来。”该死!我鞋子上的银扣子还要再擦一擦的!一个女孩急得跺脚。

虽然坚信东方小脚女人所谓的美貌只是浮夸,但女孩们并没有放松警惕。她们要用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给东方女人一个下马威,她们的美会如一面不可逾越的高山那样耸立,让小脚女人的信心彻底崩溃!

“让仆人们从后面走!红衣教主的法驾也进学园了!”又有人冲进来。

“该死!我鞋子上的银扣子还要再擦一擦的!”一个女孩急的跺脚。

但是没有办法仆人们还只是能撤走,窗外已经传来了马蹄击打路面的声音,风中夹着白色铃铛的微声,小脚女人已经来了。

“殿下,我有句不恰当的话,希望您能听一听。”

马车停稳,在原纯起身之前,艾达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对未来的女主人印象很好,不希望她接下来会觉得难受。

“如果真的是不恰当的话,艾达你也不会说,如果你希望我听,一定有你的理由,那我就听。”原纯淡淡的说。

这句话里包含的东西让艾达心里一暖。西泽尔和原纯,这对未婚夫妻对她都有第一眼的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不知道算不算东方人说的“夫妻相”。

“我毕业于这所学园,虽然只是个平民学生。要想在这里扎稳脚跟并不容易,即使您是未来的瓦伦丁公爵夫人。全翡冷翠最桀骜的人都聚集在此,”艾达顿了顿,“比他们更倨傲的只有他们的父母。尤其是女孩子们,想要进入她们的圈子需要付出代价,欺负新来的人在这里是一个传统。”

“她们欺负过你么?”原纯似乎并不惊讶。

艾达犹豫了一下,笑的有些苦。她曾在浴室里被贵族同学们偷走内衣,没有人帮她,她战栗着抱着胸口,在没有热水的浴室里呆了一整夜,而这一夜中她的内衣像是旗帜一样被挂在学园的葡萄架上。

“谢谢你的提醒,一切都是可以感化的。”原纯和善地拥抱了一下艾达。

艾达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位满怀善意的女孩,想说“只要用心就能感化每个人”只不过是美好的梦想而已,却没有能说出口。

她牵着公主修长的手走下马车,西塞罗红衣教主迎上来把洁白的花环套在了公主洁白的脖子上。

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中回荡,夹杂着学生们都熟悉的、西塞罗红衣主教的手杖点击地面的声音。走廊上的人越来越接近教室,趴在门上听动静的西里乌斯向着所有人竖起大拇指,而后飞快地撤回自己的桌边,翻过桌面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一阵凌乱的翻书声之后,整个教室归于沉寂。负责领唱的易瑞娜起了调子,所有人随着她低唱早间弥撒;“上主为王,愿大地踊跃,所有岛屿都要一起欢乐,苍天传报他的功德,万民看见他的荣耀。”

西塞罗红衣主教推开了教室的门,看见雕刻着巨大十字架的橡木墙下,红色的绣金帷幕下,学生们挺起胸膛整齐地唱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整面墙的古籍书架,窗外鸟儿们地鸣叫和学生们的歌声相呼应。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圣三一学园的每一天都应该在这样纯净的歌声中开启。

他从仆人手中接过铜铃摇了摇,示意学生听他说话。

“阁下!”学生们停止了歌唱,一起起身向这位尊贵的红衣主教行礼。西塞罗清了清嗓子,“先生们,女士们,今天对于圣三一学园来说,是特殊的一日。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位来自东方的新同学,晋都国,原纯公主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边,那里被四名十字禁卫军军人围绕着的,是一个被重重锦缎包裹着的人形。教师里回荡着低声的惊叹,男孩女孩们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虽然对这位东方公主的驾临早有准备,却未曾料到她是这样一身奇怪的装束。东方风格的喜服完全把她湮没在锦缎和首饰中了,她乌黑的长发间大约插着几公斤重的黄金宝石首饰,凤凰尾羽形状的金钗密集得好像是一大片菊花,广袖直垂到脚面,长袍的前后摆在底下拖曳,不知道长袍下穿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就像是塞着一床棉被。

"西泽尔娶个肥婆?”有人心里这么揣测。

总之与其说这是一个女人,不如说那是一卷臃肿的织锦。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红纱,也许脸上满是麻子也说不定。

片刻的冷场。西塞罗皱了皱眉,率先鼓起掌来。尽管纯公主嫁给西泽尔超出了他的预料,但是他受教皇的委托安排纯公主学习神学,他不希望因为细节的偏差导致这位公主去教皇面前抱怨。在他负责的这所学园中都是群什么样的学生,他心里是有数的。他必须做出表率,告诉这些叛逆的男孩女孩,东方公主的身份是不容轻视的,最好保持礼节。

所有人都用力鼓起掌来,远比西塞罗期待的热烈。学生们似乎对这位公主的到来满怀期待,西塞罗微微点头,表示满意。他没有注意到学生们中无声传递着的,诡秘的眼神,确实,他们对纯公主的到来满怀期待。他们期待的是一场玩弄东方小脚女人的好戏。

西塞罗的目光扫过教师,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猛的一变。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名教士疾步进入教室,“阁下!圣座召唤高黎国那边阿黛尔公主的信使到了!”

西塞罗立刻转身出门,高黎国和阿黛尔公主的分量他很清楚。他没有片刻停留,必须立刻赶赴梵蒂冈的教皇厅。

教室的门关上了,西塞罗的手杖声迅速地远离,欢迎纯公主的热烈掌声却没有终止。那个东方小脚女人,或者织锦娃娃,木然地站在门边,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掌声,和男孩女孩们跳荡的、奇怪的眼神。她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那身华丽臃肿的喜服让她有些迟钝,西利乌斯和费边已经轻手轻脚地闪到门边,封住了仅有的两个出口。还有人小跑着封闭了所有窗户,隔断了外面的鸟鸣,拉下窗帘遮挡了阳光。

“叮”的一声响,有人把一枚金币扔在了桌子上。就像是号令,所有掌声在一瞬间停息,教室里一片死寂。

织锦娃娃的身体一震,昏暗的教室里,将要与她一同追随神的脚步的同学们好像忽然变了。

变作狼群!

扔出金币的是米洛,他很满意于这效果。他把双臂抱在怀里,冷笑着看见一个又一个盛装绝丽的女孩从书桌后走出。他们轻盈地旋转,巨大的裙摆张开,金线绣花亮得刺眼,她们的高跟鞋上银扣子和珍珠闪闪发亮,魅力的脚踝一手可以攥住。她们把织锦娃娃围在中央,轻笑着舞蹈,一时逼近一时远离,用手去拉扯她的长袍和面纱。织锦娃娃试图闪避,但是前后左右都是女孩们的手,她被包围了。女孩们肆无忌惮地把手伸进长袍的领口里去,去抓她沉重高耸的发髻,隔着衣服去捏她的身体。男孩们满怀快意和恶意围观,这一幕美得就像是舞剧,上演的节目是森林中的精灵们戏弄误入她们领地的侏儒。

织锦长袍被扒了下来,像是件战利品那样被传看之后,有人打开窗户,把它抛了下去。白色的中衣也被扒了下来,它用厚重的素锦制成,熏着浓郁的水沉香,被一一传看之后,有男孩把头深深埋进去嗅吸之后,大笑着把它也扔出窗外。绣金的比甲也被扒了下来,交领的深衣也被扒了下来青罗的襦裙、翠绿的长袴、嵌珍珠的唐衣、影纱的“裳”、浆得笔挺的“打衣”女孩们一件件的扒,一件件地扔给男孩们,就像是狼群把猎物一片片撕碎分享。

整个教室里都流淌着这个东方小脚女人的衣裙,那些明丽的东方织品五彩斑斓如鲜花盛开,每一件都带着女性的芬芳,男孩们都被这魔术般的景象惊呆了。

哪个臃肿的织锦娃娃简直是一个衣柜,从她身上流出的每一件小衣长裙都代表着东方女人的婉约美好,蚕丝制品在他们的手上滑过仿佛和女孩的肌肤相亲,让人不舍。他们开始懊悔把开始的几件扔了下去,他们把这些织物攥在手里好似捏着女人贴身的内衣,企盼地等待着同伙把那羔羊变成赤裸的。

楼下的艾达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这栋建筑。看见织锦长袍被抛出窗外的一瞬间,她就猜到意料之中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教皇的眷顾足以让纯公主在翡冷翠享受表面上的礼遇,但正如圣光也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圣三一学园就是这样的阴晦之地,艾达比西塞罗红衣主教还要了解这座被玫瑰和葡萄藤包围的白石建筑,清楚多少欲望的种子在这里被种下,多少不能见光的果实结成。

即便贵族学生们对纯公主做了什么,他们也不会被真正的惩罚。惩罚这些孩子就是惩罚十年后整个翡冷翠的年轻贵族,当他们结成一党,他们的一切罪一切错一切放纵都能被容忍。因为那些罪恶他们的父辈也曾都犯下!

但艾达冲不进去,在她还是这里的学生时,她就不被允许进入贵族学生们研究神学的教室,这座学园中央的建筑从未对她这样卑贱的人开放过。警卫面对愤怒的艾达拔出了短柄火枪。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艾达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这样无助了,在她掌握了整个坎特雷堡的内部事务,成为瓦伦丁公爵背后的实权女官之后,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卑贱。可她只能在警卫的火枪前步步退后,脑海中浮现起那个温柔和善的东方少女赤裸着在人群中痛苦的样子。艾达觉得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自己,脑海中赤裸着痛哭的一时是原纯一时是自己。

殿下,殿下在做什么?她忽然想到那个男孩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一幕,他在微笑,却如月光下的阴影般寒冷……那凶暴如饿狼般的眼神……坚硬的好似能掐住命运之神的喉咙逼她修改未来的手。

此时此刻,瓦伦丁公爵殿下正在那间教室里,艾达不相信那样一个人会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受辱。这根本无关爱情,而是他根本就不容任何人侵犯他的所有物!

【5】猛虎的艳光beautyoftheprincess、

米洛正在把玩一条水红色的丝质腰带,想象这根腰带是否贴着皮肤系在那个东方公主的身体上,忽然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只有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心跳才会那么明显。

米洛抬起头,喧闹嘈杂的要炸开的教室忽然恢复到绝对的安静。女孩们都停了下来,她们的手仍旧伸在半空中,却不敢再去触摸织锦娃娃的身体,好像成群的吸血鬼扑向新鲜血食的最后一瞬间被阳光迎面撞击。

“她们脱光了那个女人?”米洛愣住了,“那么……美么?”

他知道这些女孩玩起来会发疯,特意叮嘱不要让这个东方小国公主颜面无存,给她留几件最贴身的衣服。悲愤地自杀,就不是可以轻易了解的事了。普林尼如此热情地参加他们来折腾自己的嫂子,无疑是尊贵的苏萨尔殿下在背后授意。米洛也很喜欢玩,但他绝不希望为博尔吉亚家的男孩们内斗而让自己惹上麻烦。

但此时此刻他的内心里竟然有一种隐约的期待。他的神智在那些流云霞光般的贴身衣物中迷乱了,他心底有蛇一样的欲望在蠢蠢欲动,想要把东方女孩的面纱一把撕开。

他伸长了脖子。

女孩们一步步后退。没有人叫她们后退,她们不约而同,她们克制不住自己。

所有的人呼吸都已经暂时的停止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是世界上最惊艳的魔术,站在女孩们中间的不是赤裸的织锦娃娃,也不是哭泣的东方小脚女人。男孩们忽然明白女孩们何以告退了,她们在试图躲避,避开那女孩身上的光。

容光,或者艳光,能把人都逼退的光,何等刚勇凌厉!

男孩女孩们这才想起一件事,在他们自以为已经把“东方小脚女人”制服和玩弄的时候,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惊不怒,更不哀求!

原纯把一根又一根的金钗从发髻上摘下,随手丢弃在地上,最后摘下了黑色狐裘般的沉重假发。她自己光可鉴人的长发如黑色的瀑布流泻而下,无牵无挂。剥去繁复隆重的衣服,她身上只剩一袭素色长裙,裙角烫染着花蔓勾结的青色花纹,美丽的如同那些绝世孤品的青花瓷器。她盈盈而立,恰如一朵青色的兰花在黑夜中抽出纤长的花茎。

她缓步慢行,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她迎面的女孩慌慌张张地后退,好像这个东方女孩是个全身披甲的将军,沐浴着鲜血恶鬼般杀出重围。

原纯确实全副武装,她的武器已经美得震退了敌人。从她知道自己的婚姻不可改变的那一天起,她就磨砺这份美,磨砺为铠甲,磨砺为刀剑。她重新打开了马库斯以前的画室,马库斯曾经说他在里面留下了一件礼物给她。她在夕阳中看见的就是这身青花般的宫廷礼服裙,套在藤制的模子上,贴合她身体的每一根弧线,它是以东方的委婉和西方的奢华凝练出的艺术品。原纯穿上这件长裙,骑着狂风般的骏马在御道上奔跑,长裙随风招展如战旗。

她把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如花枝在微风中起伏,她的每一丝目光都如春江涨水,肆意地流淌在男孩们的脸颊上,她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洋溢着性感与热情,举手投足的每个动作都符合马库斯当年的指导。她曾用这套完美的技巧在月光下把马库斯玩弄于指尖,此时不过故技重施。

她知道男孩女孩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一个没有裹脚的东方女人?居然能驾驭那三寸高的鞋跟,走得如临深渊又泰然自若!居然坦然的暴露出圆润的肩膀和胸口月白色的肌肤?东方女人不该是把一切都藏在不露曲线的衣服里么?胸口居然并不干瘪走路也不含胸低头?这是当然的事啊!这些蠢货以为她是谁?她是晋都原诚的女儿!

她的心里得意得想要唱歌。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面前的女孩,不容她逃走。那是伊瑞娜,米洛的女友之一。原纯和伊瑞娜差不多高,但是力量上占了绝对的优势。如果不是这样,她也没办法和父亲玩危险的“枪对剑”。晋都原诚的枪术之凶狠,是被称为“魔鬼”的。原纯笑着把伊瑞娜逼到了墙边,贴上去把她狠狠地挤在墙上,脸凑得极近,胸口也相贴,能感觉到伊瑞娜的胸口剧烈起伏。

“怎么称呼?”原纯微笑。

“伊瑞娜……伊瑞娜?德?莫拉蒂,莫拉蒂侯爵和皮埃罗女爵的女儿。”伊瑞娜下意识得说。她说出了自己的全名和父母的爵位,在翡冷翠这是贵族们互相通报身份的基础礼节。

“我并没有问你妈贵姓。”原纯微笑着,“你拿走了我的唐衣,要赔偿我。”

伊瑞娜还没来得及反应,原纯忽然吻在她的嘴唇上。这一吻就像猛虎扑向猎物,毫不容情。伊瑞娜想要张开口呼喊,却被原纯用唇封住了。元春把早已积蓄在肺里的一口气全力吹进了伊瑞娜的嘴里,同时爱恋的抚摸着这个美丽少女的面颊,其实是以身体遮挡使劲捏住了伊瑞娜高挺的鼻子。袁纯对自己强有力的肺部有绝对的信心,她很小的时候就会憋着气蹲在宫中的清池底下,看着巨大的锦鲤在她头顶慢悠悠地游过,就像在海神的宫殿里仰望鲸群。

她这是把伊瑞娜当作了一个鱼鳔来吹,抱着要吹炸的恶趣味。而在其他人眼里,她给伊瑞娜的吻是那样的热烈、奔放、艳情入骨,女孩们拥吻的身子美得叫人窒息。

伊瑞娜也曾私下里和她倾慕的米洛玩过接吻的游戏,每一次米洛身上的熏香和嘴唇都柔软得让她意乱情迷。原纯身上的香味比米洛更纯粹,嘴唇更润泽,但她吐出的气凶猛得就像龙喷出的烈焰。伊瑞娜脑海里一片空白,瞬间就因为呼吸中断而四肢酸软。她从原纯怀里慢慢地滑了下去,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

“喔,我还以为翡冷翠的人们都是喜欢接吻的。”原纯转身笑吟吟地,“也许传闻不尽正确。自我介绍一下,原纯,原是我的姓氏,纯是我的名字。我的父亲是晋都国的原诚。非常高兴来到圣三一学园就读,诸位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她的熟谙熟背在身后,歪着头,微笑。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在她背后,她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脸颊边缘的肌肤被照得透明。

所有人都傻了,这就是东方女人?传说她们不是缠着小脚并把那丑陋的东西宝贝一样只留给丈夫看么?她们应该害羞、保守、和孤僻啊!

可面前这女孩全身上下每一寸都美都妖娆都充满挑逗的以为,比这间教室里最放纵的女孩还要大胆,女孩们都因为她的容光而低头,男孩们控制不住地盯着她看。

绝对是有备而来!公主殿下全副武装!这就似东方人所谓的“踢馆”吧?满怀野心的武士提着长刀走进当地最有冥王的无血管,以最粗糙冷漠的声音报上自己的名字,说,我要和你家主人决斗,如果我赢了,这里便是我的地盘!

但圣三一学园不能成为任何人的地盘。这群学生就是翡冷翠未来权贵的少年版本。任何人若在这里称王,将来便是要在翡冷翠称王!

“欢迎,公主殿下,您的声音修辞都那么优雅,谁敢相信您居然来自遥远的东方?”一个男孩走出人群,一直走到原纯面前,谦恭地弯腰行礼,要对原纯行吻手礼。

那是西利乌斯。这群学生里西利乌斯是最善于捣鬼的,每个人都喜欢他那份狡黠的恶意。他敢把教务长官的内裤偷走挂在学院旗杆上,还会以女孩们的名义编造露骨的情信给那些教了几十年神学颇为自负的老修士,约他们深夜私会。当老修士们怀着忐忑而期待的心走进月光下的圈套时,男孩们就戴着面具从黑暗中走出来,抓住他捆在树上【原作是书上,但打者认为此处有误,改为树上】,扒掉他的衣服,用墨水在他身上写《圣经》中斥责淫欲的句子。他们用这种办法驱逐了好些个他们不喜欢的老修士。学生们信任西利乌斯,就像是战士们信任睿智的参谋。

他以地道的贵族礼节对付原纯,原纯如果像要保持她未来公爵夫人的优雅,便必须接受吻手礼。西利乌斯在弯腰的瞬间悄悄咬住了袖子里的一只小虫,那是一只硬壳活甲虫,裹在锡纸里。西利乌斯小心翼翼,咬得很轻。这原本是一种刺客杀人的办法,把用毒喂过的甲虫轻轻咬住,趁着行吻手礼的时机把虫子吐在目标的手背上,那只暴躁的虫子就狠狠地把毒素注进目标的血管里。但西利乌斯不是要杀人,他不会培养喂毒的甲虫。他用这种办法耍过几个不懂事的平民女孩,欣赏他们惊恐尖叫的样子。

几个女孩不怕虫子呢?

出乎西利乌斯的预料,原纯往后闪了两步,没有把手伸给西利乌斯。

“你的名字,你贵姓,你妈贵姓?”原纯问,“我从书上看到说,翡冷翠的礼节,贵族之间的见面都是从通名开始。你凭什么身份对我行吻手的礼节?”

西利乌斯略通东方文字,明白原纯所谓“你妈贵姓”表面上看起来是询问她母族的姓氏,其实是在放混话。但他没法反驳,他的齿间咬着那个已经被憋得极其狂躁的甲虫。他无计可施,抬起眼睛去看原纯,触到了原纯眼睛里那缕微妙的笑意,忽然打了个寒噤。

“啊!这是一个假贵族!”原纯像个被男人在公共场合偷摸了的少女那样放声尖叫,一巴掌按在西利乌斯的脸上把他推了出去。

看求来营养不良忧郁多姿的年轻艺术家西利乌斯就像块抹布似的贴在了墙上,无力地坐在底下。原纯的剑道老师在她出师的时候赞许她的手劲说,以你今日的力量已经远超同龄人,将来持之以恒地联系,必得我们流派剑力的大成!可成为……“牯牛碎”!当时原诚就在旁边,上去一脚把剑道老师踢翻,怒喝说,什么牯牛碎?我只是叫你教我女儿一些舞蹈一样花哨好看的剑术,将来好用来勾引男人而已!看你把我女儿这手上练得满是茧子!

“卫士!卫士!谁来把这个假贵族叉出去?”原纯扭头大喊,“在翡冷翠冒充贵族该怎么处罚?在我的故国冒充名门之后就要被罚和一群老鼠一起关在铁笼子里!”

“这是……贝鲁奇家族的儿子西利乌斯!”娜丽达惊恐地尖叫,“天呐你做了什么?”

“是尊贵的贝鲁奇家族的儿子么?哎呀,为什么不说呢?这是我失礼了,来,我拉您起来。”原纯走到了西利乌斯面前,这一次她慷慨伸出了莹白的手,为了治疗这只手上的剑茧,老爹原诚找了不少的名医,原本按照东方的规矩,只有那位瓦伦丁公爵有幸摸摸。

可西利乌斯忽然蹦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地往外跑,撞开了教室的门。所有人都愣住了,对于家教森严的贵族来说,这样太失礼了。

“哎哟,羞涩了么?”原纯笑嘻嘻的。

只有她知道西利乌斯为什么那么时态……她把西利乌斯推出去的时候那股力道,必然令他控制不住把甲虫吞下去了……西利乌斯这种小伎俩根原纯玩就幼稚了,东方有一种被称作“忍者”的刺客,这种杀人技巧恰恰是忍者们研究出来再传入西方的,原诚曾经请过几个忍者来宫中表演,其中就包括了这种“舌尖杀”的技巧。

不过这些翡冷翠的废物孩子还真能玩,如果换做其他东方公主嫁入这座城市,此刻已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吧?教室里安静得叫人心里打鼓,圣三一学园的男孩女孩们必须面对这一切,一个东方女孩在入学的第一天踢了他们的馆。她有备而来,而且软硬不吃。连西利乌斯都丢盔弃甲,现在大概正在学院大夫哪里猛灌呕吐药,伊瑞娜被她强吻后就委顿在地,好像被施展了某种魔法,谁敢去挑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普林尼,这个代表了苏萨尔殿下的男孩一脸“不关我事”的模样靠在墙边,显然苏萨尔和普林尼还不愿意在表面上和兄弟的未婚妻闹僵。

这时一枚金币落在了桌面上,惊破了寂静。

“听说公主殿下在东方有猛虎之名?我们原本很希望能看见什么与众不同的女孩加入我们,可恕我直言我们都很失望,你很普通,我们看不你身上有什么地方和猛虎相似。”米洛炫耀着他的修辞和诗歌朗诵一样的音韵,但言辞犀利。

男孩女孩们的精神又一次振奋起来,终于有人站住来了,米洛的祖父是身为枢机卿的安东尼将军,掌握着十字禁卫军。看起来米洛还有带着军人世家的勇敢。

米洛竭力保持镇定。其实他也明白此时此刻出头去和这位教皇庇护的东方公主对着干没什么好处,但是伊瑞娜是他的女朋友之一,这时候男子气概非常重要,如果他退缩,将来会是翡冷翠社交场上的笑柄,如何再去吸引那些美貌的仕女们倾慕他呢?

他咬着牙把身后的幕布揭开!墙上是西里乌斯刚刚画成的虎女,浑身赤裸,透着萌动的春情,叫人看得心颤。

“听说虎女,我们都以为是这样的,特意准备了这幅画来欢迎公主殿下。可结果有点对不起西里乌斯的画技啊。”米洛耸耸肩,“你的脚长着爪子么?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请你掀起裙子让我们看看下面是不是一对虎爪?”

原纯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米洛。许久,她忽然笑了,脚尖点地,盈盈地旋转,“可以啊!当然可以。”

她踩着三寸高的鞋跟,盈盈走到米洛面前,抚媚的四顾,而后拎起自己的长裙,一寸一寸地。她的三寸白色鹿皮高跟鞋露了出来,纤细美妙的脚踝露了出来,笔直修长的小腿露了出来,然后是白纱的衬裙、圆润的膝盖、蚕丝的长袜、蕾丝的袜带……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不明白米洛何以有这样的魅力能叫这东方女人献媚般地对他暴露出身体,男孩们的目光被巨大的裙摆挡住,恨不得绕道去正面一睹原纯裙下的风光。

他们没有注意到米洛的眼神有多么惊恐,简直像是……看到了蛇!

原纯露出的绝不只是惹人遐思的风光,还有鳞片宛然的鞘!

贴着她完美的玉石般的腿,牛皮带子捆着鲨鱼鞘的古剑,它美丽的菱形压纹反射片片阳光,就像是一条即将暴起的蛇!

“我的剑术老师是个特别喜欢说教的人。他的很多话我都觉得是废话。譬如‘持杀人之剑怀活人之心’、‘恰似木人见花鸟’什么的。但有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临摹下来贴在我的床头,”原纯笑着说,一个字一个字地,“武士能忍受世间最不堪忍受的寂寞,也许只有森林的猛虎才能与其相比。”

她猛地掀起长裙,拔出古剑“青丝”,“这些,猎物当然不会懂!”

淡青色的古剑擦着米洛的面颊飞出,狠狠地钉进墙上的虎女图,从胸口正中刺入。那股杀人多年的戾气在掠过米洛面颊的瞬间,好似切开了他的脑颅,米洛脸色惨白,全身脱力,不由自主地仰身往后倒。原纯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微笑:“来,告诉我你妈妈姓什么!”

艾达眼中的女主人和真实的原纯根本南辕北辙。原纯说任何人都可以感化的时候,却没有抱着“用心感化”的念头,“用心”二字是艾达自己加上去的。

她那个狡黠而凶狠的老爹原诚曾经义正言辞地跟大臣们说,“我枪所指处即为正义!”这句话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人误以为原诚转性了,居然也会把他从来不屑一顾的“正义”引入谈话,又有人以为原诚不过是虚伪,以他卑鄙的性格和劣迹斑斑的发家史,此时再讲“正义”说是亡羊补牢都太可笑了。其实原诚是颇为真诚,他的意思是,握紧武力的人就是正义的,如果谁说你不正义大不了就杀掉他。武力对于他而言可以导出正义,武力是正义的妈妈。

原纯本着这套理论,是想用剑来感化人的。

米洛无力回答,被原纯提在手里,软绵绵得好像一件假发。所谓军人世家的男孩,对上贩麻人家出身的少女,就是这样一败涂地。原纯轻蔑地笑笑,松手任他倒地。

原纯理了理自己的长发,仰头深深地呼吸,笑吟吟地四顾,目光所及之处男孩女孩们都不由自主的回避,“欢迎仪式很好,现在我想我们都很熟悉彼此的风格了。今后相处的日子会很长,早点开诚布公,我们会相处得更舒服一些。现在,如果我的未婚夫瓦伦丁公爵殿下不介意,能否招招手让我认识您一下?”

满座死寂。

“他……”费边舔了舔嘴唇,“他今天逃课了……”

一阵忽如其来的眩晕,原纯感觉自己遍布整个教室的杀气仿佛被拦腰打折。这是她踏上翡冷翠的第一天,她沐浴更衣,蓄猛虎般的精神,穿着三寸跟的高跟鞋,在长裙下佩着利剑,要以剑的杀气和素颜之美在这个城市里夺取自己的第一片领地。她就是要来立威的,她立成了!

然后呢?然后不是该有一个害癫痫症的孱弱少年等待着自己的拯救么?见鬼自己这惊艳了整个圣三一学园的素颜不是为那个废物开放的么?

这好比一曲气壮山河的破阵之舞啊!它的终章就该是她和瓦伦丁公爵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交于一处啊!

一个再强的女人,被未婚夫扔下也神气不起来。

原纯默默地把目光移向窗外的玫瑰花丛,被巨大的无力感吞没了。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武士无需惧怕对手是猛狮,但不能不提防盟友是蠢猪。

她那个猪一样的盟友,未婚夫,瓦伦丁公爵殿下,西泽尔?博尔吉亚!

【6】美第奇的玫瑰·RoseofMedici

一辆黑色的马车行走在河沿路上,没有任何徽记,看不出它的来历。车厢里男孩和女孩并排而坐,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和书页翻卷的声音。男孩倚在窗边看一本书,全神贯注,黑色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女孩侧着身看他,男孩就是他的书,她也读得全神贯注。

她的头发是红色的,长裙是红色的,发间的玫瑰也是红色的,瞳孔瑰色幽深,仿佛藏了落日前最后一刻漫天的霞光。她的红层层叠叠从新到老,漫卷如新绽放的玫瑰。

男孩放下手中的羊皮卷,书名《所罗门的钥匙》,用铸铁打成,嵌在羊皮里面。

“打搅你看书了么?西泽尔殿下。”女孩轻声问。

“不,塞娅,我只是看完了。”西泽尔说。

赛尔维莉娅无声地笑笑。每次西泽尔叫她塞娅她都会笑,因为如今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西泽尔这么叫她。她十四岁,出身自美第奇家族。美第奇家族是整个翡冷翠最大的财阀,他们经营银行业,据称他们守护着圣殿骑士团的秘密财富,被称为“黄金家族”,同时也是历任教皇的财务大臣。这个家族在历史上甚至出过三任教皇,直到现任教皇格里高利二世崛起,从他们手中夺走了教皇的宝座。

整个美第奇家族都以迎接敌人的心理参加现任教皇的加冕仪式,除了族长。

族长赛尔维莉娅·徳·美第奇,那年只有四岁。

她是个私生女。

她的父亲美第奇公爵作为家族历史上最具进攻性的族长,带领巨额资金如暴风一般横扫教皇国的各个属国。他挑唆战争,又把战争经费借贷给国王们,并以一个又一个城市作为抵押品。他领导美第奇家族的二十多年里,家族居然拥有了十几个中型城市和几十个小城市,这些都是因为贷款不能归还而从国王们那里罚没的抵押品。有人说美第奇公爵是用钱打下了一个国家,只是这个国家的领土化为一个一个城镇分散在各地。

他活着的时候美第奇家族的各个分支都顺从他依附他,兄弟们供给他巨大的资金供他攻城略地。谁都清楚这必将有所回报,因为美第奇公爵没有子嗣。他是个修士,禁欲且没有妻子。在他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上帝和钱两样东西。他堪比一个王国的巨额财产没有继承人。

一场忽如其来的重病令美第奇公爵倒在病床上之后,兄弟们迫不及待地接管了他的宅邸,城堡般的“美第奇庄园”。他们制定了严格的制度,任何接近美第奇公爵的女仆都要每日服用避孕药物,以防不受欢迎的婴儿诞生。

干枯的美第奇公爵如圣者般平躺在床上,手握着十字架,等待神来指引他。兄弟们则如群狼等候在病房门外,吞咽着口水,等待里面的老人咽气。被贪婪占据了头脑的兄弟们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在暴风雨之夜,一个黑衣的仆人拉着一身白裙的小女孩翻过满是尖刺的黑铁栅栏,悄悄接近了美第奇庄园。他张开自己的黑衣把小女孩抱入怀里,最后一次说,“要勇敢,塞娅。”而后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冒着侍卫们的弹雨撞破了大门,往楼上冲去。

美第奇家的兄弟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到他们面前的是怪物或者是妖魔,总之不是人。他背后的每个弹孔都冒出血浆,他的帽子被打飞了,半边头盖骨已经被削掉而以金属代替,那张丑陋的脸斑驳狰狞。黑衣仆人踩着自己的鲜血,一瘸一拐地走到病房前,敲了敲门说,“老爷。”

大门洞开,病床上那差不多已是黑衣骷髅的老人以惊人的意志重新坐起,目光如炬,看着黑衣仆人如一只死去的乌鸦那样扑倒,露出怀抱里未被鲜血沾染的小女孩。她含着自己的手指,因为指尖上抹着一点点麦芽糖,仆人用这样廉价的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发出惊恐的尖叫。

“您的女儿。”仆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美第奇公爵冷漠地看着这忽如其来的女孩,兄弟也冲进来惊恐地盯着这女孩。她是一个错误,他不该来这里,如果她真的是美第奇公爵的私生女,她会打乱了整个家族的继承权顺序。对于一个以金钱为纽带的家族而言,继承权是最重要的法则,如钢铁般不可动摇。美第奇公爵的兄弟们是因为美第奇公爵没有子嗣,所以愿意用巨额资金支持他,而美第奇公爵将在自己死后还本付息,把自己的巨额财产彻底返还给兄弟们。这将使家庭和睦团结,美第奇公爵也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令近乎苦修者的美第奇公爵沉迷?

“你来错地方了,”美第奇公爵直视女孩,嘶哑地说,“带她出去,给她点吃的,让她走。”

兄弟们松了一口气。美第奇公爵终究没有让他们失望,坚定地站在了家族法则这一边。

“所以这确实不是您的女儿?”律师最后一次确认。

“不是。”美第奇公爵的语调不容置疑。

年仅三岁的赛尔维莉娅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她抱着个破旧的布猴子站在穿着奢华长袍的男人们中间,只是误入了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女仆冲上了拉住她的手要带她走的时候她也非常地顺从,她就像是从一场梦里醒来,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转身的时候她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仆人,这残酷的现实猛地惊醒了她,她明净的眼瞳里,泪水如大颗的珍珠滚落下来,在仆人身边蹲下,用自己珍爱的布猴子去擦拭仆人丑陋的、满是鲜血的脸。她的悲哭如此的沉默,不是是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之后的惊恐,而是天使对人的怜悯。

一瞬间所有人都认为美第奇公爵多年的禁欲人生如此果断折戟沉沙在这个女孩的母亲身上也是情有可原,连她的悲伤也那么美。

“即使不是您的女儿,您也可以考虑收养她。”心有不忍的律师谨慎地建议,“养女没有继承权,不会影响什么。”

他说完就后悔了,美第奇公爵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仿佛刀剑。他忽然明白了美第奇公爵何以让仆人尽快带走这女孩,因为她的存在以威胁到了美第奇家族的继承人们,她将是这一屋子里其他人一生都忧心的风险,这样的风险必须拔除。把赛尔维莉娅赶到外面的暴风雨中还能令她有一线生机,留下她则整个美第奇家族都会进入战争。

“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继承人们大声地咆哮。

男仆们冲进来粗鲁地捏住赛尔维莉娅柔弱的肩膀,撕裂了她单薄的白裙子,在她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指印。美第奇公爵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切,就像一具冰雕。赛尔维莉娅被拖到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病床上的美第奇公爵一眼,鬼使神差地,这个小女孩轻声说,“你也好可怜。”

她看着美第奇公爵的眼神,如看着死去的黑衣仆人般满是悲伤和怜悯,她眼瞳里巨大的温柔扑面,就像是母鸟在暴风雨中舒展羽翼,温柔地为将死的雏鸟遮蔽寒风。

“你说什么?”美第奇公爵厉声问。

病房里的每个人都跟美第奇公爵一样觉得这话不可思议。她以为病床上那个骷髅般的老人是谁?那是雄狮,是饿狼,是席卷诸国的吞噬者。可怜与美第奇公爵是不沾边的,他永远高高在上,甚至不能仰视。即便在他生命的尽头,兄弟们也不敢轻易走进病房面对他。

赛尔维莉娅抱着她那沾了血的布猴子,低着头,“你和雅各布,有一样的味道。”

“你叫它雅各布么?”美第奇公爵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猴子身上。

“雅各布,是悲伤的。”赛尔维莉娅轻声说。

布猴子脸上,似乎欢笑,似乎哀愁。那种手工粗劣的玩具,谁能断言它的表情?

病房里静了很久,美第奇公爵冲赛尔维莉娅招手,“这个布猴子,是我为你缝的,那时候你还没有生下来。”

从律师到继承人们,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一片死寂,只听见壁炉中的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们心里都已经相信了赛尔维莉娅的身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美第奇公爵愿不愿意在法律上承认她。

“在我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生没有享受过女儿的爱,而在我将死的时候,你被带来继承我的遗产。”美第奇公爵冷冷地说,“你不该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这一生,就像是一场从不间断的战争,攻打无数的要塞,最后成就了我的家族。”美第奇公爵又说,“这一切不是凭着一点点血缘就可以换走的,你还小,不会明白,但是男人会因为一夜的欢乐而交换他的国家么?”

继承人们就差要鼓掌叫好了!是啊,浴血战争得来的东西,怎会为了一段艳遇而交出?从没有谋面的女儿,又有谁能证明她流着美第奇家族的血?

“你若想继承这一切,,就要拿出与之相匹配的东西交换。”美第奇公爵最后说,“你

的父亲就要死了,你愿意为这垂死的老人痛哭么?”

所有人都如遭雷亟(jí)。用眼泪交换一个堪比国家的财富么?那将是历史上最昂贵的

眼泪!如果这场交易摆在继承人们面前,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抱着美第奇公爵的腿痛哭流涕,

抱不到腿去抱床腿也无所谓,眼泪最后会淹没这病房,如同贪欲可以化成大海淹没翡冷翠。

女儿和父亲长久的对视,父亲的眼里是封冻的阿尔卑斯山,女儿的眼睛深不见底。

那一滴泪落下来的时间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落在名为雅各布的猴子头上。塞尔维莉

娅伤心的点点头说,“你好可怜。”她把雅各布放进美第奇公爵手里说,“雅各布会陪着

你,每天晚上它都陪着我。”

她完全没有懂美第奇公爵的话,说完这些她就转身走向了门口。她走过黑衣仆从身边的

时候把领口扎的手帕解下来盖在他脸上,她将走入深夜,从此世界上属于她的将只有她的那

身白色的布裙子。

美第奇公爵没有阻止,在9他躺回床上之前他贴近律师的耳边说,“为了履行我人生中

最后的契约……听着,我将发动战争。”

就在当晚,美第奇家族的内部战争开始了。老美第奇公爵拖着垂死之身以惊人的意志进

攻他的继承人们,他吞并他们的产业,截断他们的金钱来源,向教皇厅密报他们的违法行

为,甚至以刺客威逼他们的家人,美第奇家族的人们这才明白那垂死的老狮子的真正爪牙,这

一切的狂风暴雨在几个月之类结束,重归平静之后,继承人们老老实实地在美第奇家族的律

师面前签署文件,认可塞尔维莉娅?德?美第奇为家族的新任族长。

赛尔维利亚被逮到床前最后一次见自己的父亲,迎接她的是一只洗净的布猴子。

“我的女儿”眼睛已经看不见的美迪起司公爵抚摸着她的脸蛋,他最后的笑容像一头雄狮多过像一个父亲,“你要明白世界上的一切交易,感情也不例外。你为我痛苦,我为你扫平敌人,我们之间两清了。”

强大的律师团,管家团,侍卫团,以及数个救命与美的起家族的骑士团队从此强很的守护着有史以来家族最年轻的族长。

老美地奇公爵留下来保护幼女的,几乎是一支军队。

翡冷翠的贵族们都在揣测这个被强大碉堡保护却无比脆弱的少女的归宿,她嫁给谁,谁就拥有翡冷翠最多的财富。整个翡冷翠都在等待她的长大,但每时每刻老美地奇公爵留下的势力都在她身边窥视,任何试图靠近她的人都被筛选,不合格的均被排除。她是所有人瞩目的星辰,在神三一学园里,每个人都相信她将会是第三个“殿下”,教皇会在她16岁那年授予他女公爵的头衔。

但恰恰是在堡垒森严的圣三一学园,管家们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发生了,族长的爱情如种子遇到了雨露阳光肆意生长。

这雨露阳光的名字是西泽尔,教皇的次子。他获得这份爱恋只是用了一个称呼而已,在塞尔维亚进入圣三一学园的那天,男孩女孩们都以贵族的理解称呼她全名,只有西泽尔淡淡地说“哦,赛亚。”

从老美地奇公爵和黑衣仆人死后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她,塞尔维亚惊讶地回头,看见黑色和白色的影子站在人群之外,仿佛故人归来。

原纯做梦都不会想到在翡冷翠中她还有个盟军……她和西泽尔婚约传出去的时候,整个美地奇家族都激动了,热切盼望她以女王之势君临,把那段莫名其妙达成的不受欢迎的感情彻底切断。

“那是什么书?”赛尔维利亚问

“《所罗门的钥匙》恶魔学的重要典籍,神圣的所罗门王得到了天使写的【拉结尔之书】,从而能够召唤记载了召唤的规则和咒语,是一本真正的异端之书。它鼓励杀生祭祀,属于黑魔法。”西泽尔淡淡地说。

“那什么是《拉结尔之书》?”赛尔维利亚又问

“一本传说中的书,它的名字出自圣经外典《以诺克书》,传说是七大天使之一的拉结尔撰写的。《以诺克书》尔同情即被驱逐出伊甸园的亚当,把书送给他。可是书又被嫉妒的天使夺走扔进海里,上帝遣派混沌之海的支配着拉哈伯把书取回,后来这本书被赠给诺亚,他根据书中的知识建造了方舟,最后那本书被所罗门王得到。”西泽尔说“说拉结传说而已,异端们总是这样故弄玄虚,让自己凭空编出来的东西更有诱惑力。就像封面上那两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把书推倒塞尔维莉娅面前,羊皮面中除了铸铁的书名,还有两根枯黄色的、树枝一样的东西。

塞尔维莉娅摇了摇头。

“抄写员的指骨。”西泽尔笑笑,“这是术士们的习惯,一本精装的魔法书在抄写完毕之后,抄写员就要把自己的指骨砍下,剥皮晒干之后嵌在书封皮上。这是因为这根手指已经触到的世界的秘密,留不住了,是对恶魔的献祭。”

塞尔维莉娅微微哆嗦了一下,眼中浮起恐惧。

“其实这种做法的真正用意是说明这书是独一无二的,不像那些东方人用雕版印出来的字纸,可以无穷无尽的复制。所以就能买个更好的价格。为了卖钱牺牲一根手指当然不合算,所以绝大多数所谓珍本恶魔书上的指骨都是猴子的指骨。”

西泽尔用手指划过那两根指骨:“仔细看,这跟指骨很长,末端呈勾形。人的手不会长成这样,这是东方一个名叫苏门答腊的地方产的眼睛猴的指骨。我见过活的这种猴子,好像戴了一副眼镜,很有趣。”

他把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圈起,比作眼镜的样子贴近自己的脸。这样他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显得滑稽起来,塞尔维莉娅不由自主地笑了,想到那些遥远国度的树上,四处吊着西泽尔这样的猴子。

她知道整个家族何等担心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家族的人想尽办法跟她的侍女打听她和西泽尔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超过限度的事”……她和谁结婚,和谁生下孩子,甚至是不是处女,都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未来。但这就是她和西泽尔相处的方式,简单得和同学没什么区别,西泽尔永远在读奇怪的书,然后跟她讲书里看来的东西。她心情低落的时候,西泽尔会像这样哄哄她,反之她开心的时候,西泽尔就不会多关注她。

西泽尔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在度量他和周围人的关系,不接近,也不远离。你不用试图凑近他观察,那样呢会撞到看不见的墙壁上。他太聪明,又怀着野兽般的警惕。

塞尔维莉娅不知道这算不算恋情,她只是无法接受生命中失去这个人。你明明知道他对你的每一次笑容都是刻意的,他心里永远有些事是你捉摸不透的,他永远不会允许你真正进入他的领地……但他也不会远离。他始终站在那里,就像你的影子,如果你需要他,就喊他,不用怀疑,他会回应。这是她生命中第二个强大却不可捉摸的男人,第一个是她的父亲,老美第奇公爵。看着他细瘦的、苍白的手腕,却有种能够握住一切的感觉。

“您的未婚妻今天已经抵达翡冷翠了,殿下。”塞尔维莉娅轻声地说。她终于触及了这件令她整个人如同陷入噩梦的事,在此之前她一直勉力伪装着,伪装这次逃课出行和往常一样,他们会在落日下回去,互相告别。

但当西泽尔今夜回到坎特伯雷堡,已经有一位东方公主、他的未婚妻在等待他。

“嗯,差点忘记。她会先去学园吧?在我们正式结婚之前,她会因为入读圣三一学园而获得翡冷翠的上等公民身份,这是早就安排好的。”西泽尔淡淡地说,好像他真的没有关注这个日子。

塞尔维莉娅无声地笑笑。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西泽尔,这种重要的事他是不会忘记的。他所说尽是谎言,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着这样那样的谎言。他并不在乎你信不信,但这样你的心里会不那么疼痛。

“据说是很有名的东方美人。”塞尔维莉娅说。

“是啊。”西泽尔说,“说起来还蛮叫人期待的。”

塞尔维莉娅觉得心里空空的。她很想扑进眼前这个男孩的怀里放声大哭,但是西泽尔没有给她这么做的理由。他坚硬地坐在那里,堡垒般的不可动摇。

“您会喜欢原纯殿下么?”她轻声问。

“不知道,要相处一段时间才知道。”

“她在您的心里,是什么样的人呢?”

“妻子。”

“那我呢?”塞尔维莉哀婉地笑了。

“重要的朋友。”西泽尔说着揭开车帘,“已经到东方区了,那就是台伯河。”

塞尔维莉娅顺着他的手指看了出去,破碎的阳光在河面上跳动,一张张的渔网晾晒在竹竿上,浑身泥泞的孩子们扑入水中嬉戏,瞬间世界杯嘈杂的声音填满。

台伯河,翡冷翠的生命之水,市政厅的外墙上是这条河的浮雕,记录着相隔久远的年代,孩子们在台伯河中嬉戏,妇女们扛着陶罐来河边取水,河上渔船漂过,男人们站在船尾拖着渔网,成群的鱼跳出水面,一派热闹的景象。

但是现在不同了,河上游依然清澈宁静,河下游却变得喧闹而肮脏。居住在下游两岸的都是城里的下等市民,他们是妓女、罪犯,东方来的异教徒,外省和臣属国迁移过来的流民,没有去市政厅投票的权利,也不能去大教堂行弥撒。

阳光照在台伯河上的时候,这里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醒来的孩子哇哇大哭,女人们把便桶提到河边冲洗,狭窄弯曲的街道上弥漫着便桶的臭味和烤面包的香味,阁楼上的姑娘把晾干的衬裙收回去,干苦力活儿的男人们抓着凌乱的头发结伴往码头去。夜幕降临的时候这里也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浑身散发着汗臭的男人们醉醺醺地围聚在小酒吧里,带着货物刚刚赶到翡冷翠的小商户在旅店门口洗刷牲口,身段妖娆面容妩媚的女人们则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瞄着是否有衣饰华贵的男人经过门前,试着把他们拉进去。

深夜降临的时候,这里彻底地昏暗下去。几乎没有路灯,街面崎岖不平,很少有人能在这里摸黑行走不栽跟头的。每一家每一户都把门窗锁闭,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敲门不会有人应答。行人不敢离开大路往巷子里行走,街角的黑暗里偶尔会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可仔细看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这里传说经常有杀人抛尸的事情发生,每一次尸体都被扔在台伯河里,市政厅不希望教廷的大人物不小心在清晨看见一具尸体随着河水起伏,于是花钱雇了一个船夫午夜撑着船在河上搜寻,遇到尸体,就把它捞到船舱里。这里被称作东方区,“东方”这个词在翡冷翠意味着古老神秘和富饶,也意味着异教徒和堕落。

“塞娅,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会对着你父亲流泪呢?”西泽尔好像是无心发问。

塞尔维莉娅沉默了片刻,“只是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当时他穿着华贵的衣服,对你很冷漠,他的人打死了你唯一可依靠的仆人,他甚至不愿意承认你是他的女儿。”西泽尔说,“如果你恨他,也是有理由的,对吧?”

塞尔维莉娅想了想,点了点头。

“如果你当时选择了恨他,你今天就会是东方区里一个可怜的女孩,你甚至可能是个靠卖身养活自己的妓女,会为了不多的几个钱对男人献媚。”西泽尔摸摸塞尔维莉娅的额头,为她理好额发,“那样你会不会每天早晨醒来就痛哭流涕,悲哀你失去的、美第奇家的人生呢?”

塞尔维莉娅茫然地摇头。

“塞娅,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件事,你无法选择人生,就像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妻子,博尔吉亚家族的男孩,每个人的婚姻都必须为家族的利益献祭:我的妹妹阿黛尔·博尔吉亚去年嫁给了高黎国的国王,她只有十三岁。”西泽尔轻声说。

“毋庸悲哭,也不要叹息,无法选择的终究无法选择。”西泽尔握紧她的手,“但你永远能选择一个东西,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