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里最柔软的地方

很多事情的出发点,是讲感情的。

不见得每个受到瞩目的社会议题,你都会感兴趣,一方面是能力的问题,一方面就是个人兴趣与人格特质的问题。

能力问题就是,我对全球暖化议题其实无法产生有效的力量,所以我就只是支持节约能源减碳,行动上赞成,但在发声上就交给对这个议题有狮吼功的人。

个人兴趣就是,我对全球食品的价格节节高升没有兴趣,对石油的期货价格履创新高所造成的经济冲击没有兴趣,所以我一次都没有在网络上提过这些事。但这两件事不重要吗?重要,但我没有发表言论的兴趣。

我对狗怀有情感,所以我对狗的议题很有兴趣,也希望自己在这方面有能力,于是我会试图参与这类的议题发声。

在上一篇的“为什么反对韩国人合法化吃狗”里,我做了几个有结构的、说法上的推演,为了要反驳两大“不反对韩国人合法化吃狗”的理由,这两大理由分别是:1.那是别人国家的事,你管个屁。

2.那是文化差异,你要晓得尊重。

请注意,在上一篇文章中,我的辩论策略,不在于所举的例子(京都议定书、北韩自爆、伊朗强暴、非洲割礼)是否跟“人吃狗”有关系,而在于反击以上的两大层次的理由都不成立——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我们会很想干涉原本不关我们事的人与事。

但我也爽快承认,我对于狗的情感才是我发声的目的,但也因为毫不讳言这个内在价值,所以很多人都刻意忽略了以上两个辩论策略,让我觉得很度烂。

原本我不打算就这件事采取辩论等级的论述,但:第一,我发现,很多闲人会为了辩论上的口舌兴趣,在这个议题上做出“思考”。这些辩论性质的文章底下,往往都会出现:“关于是否应该反对韩国人合法化吃狗,显然还有思考的空间”这类看似面面俱到、实际上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有——

这就是我曾提过的假知识分子,没有中心思想,没有自我价值,只会皱着眉头装有学问,实际不过嘴炮一枚。

第二,我非常讶异,与我一齐站在反对南韩人合法化吃狗立场的人,普遍缺乏中等以上的辩论能力。我以为这方面的论述已经很完整了,并不需要我,但好像并不尽然、或者拥有那些论述能力的人并没有足够的点阅率让他们的说法传出去,所以搞得我也不知道你们都说了什么——

那么,没关系,我可以先当第一个。

以下是纯粹为了辩论上的需要,而产生的一篇文章。

毕竟如果我不爱狗,就不会有上一篇跟这一篇。

首先,吃素没有比较了不起,那只是你的选择。

大自然食物链的运作本身就非常复杂,如果你认为一个生物的生存之道不应该妨害到另一个生物的生存,于是你吃素,好,那是你的选择,仅仅如此而已。因为大自然里有很多很多很多动物都在忙着吃另一种、或数十种其它的动物,纯粹吃素的动物,我想反而占非常少数(若不是,我接受纠正)。

老虎吃羊,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蛇吞老鼠,螳螂捕蝉,都是大自然运作的机制。你要规范老虎、训练老虎吃素,更有着先天摄食、消化构造上的不可能。

人是杂食性动物,我想有一定的道理,或许可以增加我们的生存机率。

第二,许多吃肉的文明国家都有法律规定,你可以吃,但不允许虐待动物。

如果你倒提着一只准备拿回家作成三杯鸡的活鸡上街,让鸡痛苦,你犯法。

如果你用空气枪射瞎野狗,犯法。

如果你用空气枪射瞎你自己养的狗,没有比较厉害,还是犯法。

如果你用乱斧砍死一头食用肉牛,是,牠本来就是养来杀的,但你还是犯法。

表面上这是保障了动物不受虐待的权利,实质上,这是人权的特殊衍生。

为什么?甘人权屁事?

因为我们接受这些动物因为要被人类吃而被杀掉,如鸡鸭鱼猪羊,所以这些动物其实没有“绝对生存”上的法律权利!比如你开车不小心撞死一只流浪狗,绝对没有法律可以控诉你谋杀狗,因为牠死了只是一场不幸,说不定你还得去收惊。

但,如果你故意开车冲撞一只流浪狗,即使牠没有主人,你还是要吃官司。

结论来了,就是大多数的人无法忍受有些人虐待动物的行为,认为不管是眼睁睁亲眼看到,还是从电视上看到转播,还是从报纸上看到文字转述,我们都感到一阵非常不舒服与不痛快,很度烂,于是我们大张旗鼓立法保障了动物不能被虐待的法律。

请问,你反对这样的法律吗?

如果你反对,觉得虐待动物根本无关至高无上的人权,虐待一下哪有什么关系(禽兽父亲:“告我性侵?我干我自己生的女儿算什么性侵!”的等级,差不多等于禽兽主人:“告我虐狗?我切掉我自己养的狗的xxxx,算什么虐待动物!”),嗯嗯,那我们之间没得讨论,就算你赢好了,反正你没人性嘛!

如果你跟我一样赞成这样的法律,那我们都有最基本的人性,无论你是否接受我所声称的“这个法律,其实是人权的特殊衍生”,我们还是可以继续讨论下去。

很多人好奇,如果狗狗不是被韩国人残忍地吊起来割喉杀死再吃掉(我们得到的信息就是如此),而是被良好地大量养殖、再施予痛快的电宰,是不是就符合人性,然后就可以吃?

我想此时,应该有很多人动摇了。

“刀大!我觉得这样就可以吃了耶!”你心理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忍不住说。

好的,别急,这种场面就交给我。

我们会吃电宰猪,但老一辈的我们的先人,在很久以前不管牛是怎么被宰的,他们就是不会吃牛。

为什么?不用说你也知道,因为牛在农业社会里,可是我们的好伙伴!

出于一种乡下人朴拙的义气,我们的先人无法说服自己吃牛,就算因为生活拮据必须卖牛给有钱人家吃,还是可以从很多民间故事中知道,那些把牛卖掉的农家都是哭哭啼啼地、像是要把家人送去活宰一样痛苦。

至今很多农家即使使用机械取代了耕牛,他们还是没有吃牛的习惯。

当然,我才不会拿这一点类推到狗身上,当作是辩论的重要策略,但不可忽视的,就是“在特殊的情况下,人类跟动物讲义气不是一件很稀奇、或很奇怪的事”。

忘了在哪里看过一句话,依稀是国家地理频道,像是说:“人类之所以是万物之灵,是因为人类有能力保护所有的动物。”那句话不是说人类不应该吃肉,而是在面对全球暖化引起的生态浩劫上,人类有责任、也该付出努力对抗北极冰融。

那句话让我很感动。

头一次我觉得人类有点……了不起。

作家可以使用很多种语言,告诉你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跟其它的动物不一样的关键特质是什么。

讲再多,其实人类有的特质,如懂得道歉、懂得羞耻、懂得反省、懂得讲义气、懂得背叛、懂得孝顺等等,许多动物或多或少都有。

说到底,其实不过就是人类比较聪明。

人类会跟动物讲义气,但,你我都知道,动物也经常跟人类讲义气,甚至比人还要懂得什么叫忠诚。例子不胜枚举,动物新闻也经常可见狗救人、人救狗。马助人,人助马。人养鬼,鬼报恩(喂!)。

狗跟人之间共存互助的历史,任何人类学家都会跟你说,早在文明开始前就已经发生了。随便google一下就找到这篇:http://.sciscape.org/news_detail.php?news_id=884

详细的时间是个谜,但人类极早就驯养了狗,支使狗从事各种危险的斥候、攻击、守卫、狩猎、追踪等工作,差不多已是科学性的事实了。

到了今天,狗还是在人类社会中,从事许多工作。

缉毒犬,帮助我们对抗邪恶的毒贩。

军犬,用肉身深入地雷满布的区域寻找危险所在,也是任务之一。

雪橇犬,在高山各种奇怪的地形中照常奔跑,除了大便比较多,还无碳污染!

治疗犬,在医院里跟失智老人、自闭儿、长期卧病的小朋友玩耍,帮助他们增强人际互动中的自信,与打发寂寞。

导盲犬,几乎无可取代的忠诚家伙,必须严格训练,抗拒街道上千奇百怪的诱惑,帮助主人安全到达目的地,即使沿途受伤了依旧面不改色。

看门犬,帮助无数民间工厂、家户、杀手家族警戒小偷与强盗跟无聊的人,多少乡下的看门狗被无法得逞的小偷下毒报复而死!

末日犬,这是标准的意识形态的极致,意识形态往往反应了人类的情感需求,在孤独的末日里,我们还是想要有一条狗陪伴。

最多的是家犬(柯鲁咪肥肥的看起来非常好吃)。

有非常大量的人养小狗陪伴自己对抗寂寞(多少现代夫妻并不打算生孩子、而是养狗),有很多家长养狗以教育小孩何谓生命教育,许多人由于同情心发作而认养流浪狗以防止牠们被安乐死。也有许多人莫名其妙就被送了狗、于是傻傻地一直养下去。

狗不仅在工作职司上与人类紧密结合,情感上更实质成为人类特殊的伙伴。在数量上,历史里从未有一种动物像狗一样,与人类“结了盟”。

从职司上,人类当然不会杀死并吃掉警犭、军犬、雪橇犬、看门犬,但人类或许应该因为有这么多只狗努力为人类服务(报酬仅仅是有吃有睡,偶而抱抱牠、说牠好),爱屋及乌,让牠们的同伴拥有不被杀死吃掉的“豁免权”。在人类的神话里,偶而可以见到相似的“契约”。人类学里的“交换”,也有一定程度的相似。

这是从义气出发。你可以不同意,但这是我跟很多人的想法。

从情感上,我认为既然有如此大量的人爱狗、或是有很多人出于非理性的同情(但这种非理性并不具有攻击性),所以不想狗被吃掉,也是一种人权的特殊衍生。所以注意了,这也是一个人权问题!

这是从人性出发。你可以不同意,但这是我跟很多人的想法。

说一个小故事。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跟妈妈搭机去韩国玩,在首尔机场通关时,小女孩看见一条缉毒犬在行李运输道上嗅来嗅去。

小女孩忍不住问:“妈,那只狗狗在做什么?”

妈妈说:“狗狗在闻啊,在闻有没有坏人在行李里面藏坏东西喔!”

机场咖啡店里,一条导盲犬领着盲人走近柜台。

正在吃蛋糕的小女孩觉得很新奇,蹲下来用手中的小饼干逗弄导盲犬。

妈妈赶紧阻止:“不可以逗导盲犬玩喔,这样会害牠分心,就不能好好带眼睛看不见的叔叔走路了喔!”

小女孩赶紧把手缩回来。

突然间,远处有个人大叫:“有扒手!”

人群瞬间躁动了起来,一个拔腿开跑的小偷几乎就要冲出机场大门。

警哨声响,一道低矮的黑影炮弹般冲出,实时扑倒了得手的扒手。

围观的人群掌声四起,对着一条黑色的德国狼犬吹口哨叫好。

“妈!那条狗狗好厉害喔!”女孩惊呼。

“那是警犭,看到牠要敬礼喔。”妈妈温柔地摸摸小女孩的头。

搭出租车离开机场,到了首尔市区。

红绿灯,车暂停在斑马线旁,小女孩突然看到旁边有一间狗肉店。

怵目惊心的图片招牌,小女孩傻傻地问:“妈,那是什么?”

妈一时没有察觉,脱口而出:“那是卖狗肉的。”

小女孩呆住了。

妈妈也怔住了。

“妈,为什么狗狗那么帮我们,我们还要吃狗呢?”小女孩怯怯地问。

如果是你,怎么答?

你要怎么告诉你的下一代,人类可以轻易背叛正在跟他们讲义气的结盟伙伴?

快尾声了,你问我为什么独独是狗可以做那么多工作?

狗的鼻子并不是最灵的,狗的脚程也没有豹快,狗游泳的本事没有海豚棒,狗的力气也没有猩猩大,狗的智慧也比不上猴子,那么,为什么是狗?随便google一下就找到这篇:http://.sciscape.org/news_detail.php?news_id=1121

当然,很多动物,如马,同样也在人类世界里担任某些功能性的工作,如果你认为大家也不该吃马,好啊,我同意你,我们一起不吃马。

如果你进一步拍桌子大吼,要是大家都开始训练猪取代狗的工作、甚至是与人之间的伙伴关系,那以后大家都不吃猪了吗?!好,我也可以爽快地同意你,我们一起不吃猪,就这么简单。

这场辩论快结束了,我们再来谈诉求问题。

通常诉求伴随着“反制”的行动,这个反制的行动常常跟你的诉求能否达成有着紧密的相关。

有时候,你提出的反制行动很激烈,会迫使对方改变行为。

但有时候则很不幸相反。

例如,南韩要求北韩停止核子武器的研发,这是个诉求,而南韩用来威胁北韩的反制行动,就是停止对北韩的援助。由于北韩非常不爽这个反制,所以南韩提出的这个诉求基本上就是反效果——北韩变本加厉地展开大规模军事演习。

今天,我们采取一个人写一封信给南韩总理李明博,请求他不要合法化吃狗,为我们想要保护的伙伴尽一份心力,请问——我们提出了什么反制?

我们提出了什么反制,让南韩人觉得我们在压迫他们?

我们可曾呼吁大家别买韩国货?

我们可曾呼吁抵制韩国艺人?

我们可曾在大街上烧韩国国旗?

我们可曾要求阳建福在奥运上对韩国打击者一律投触身球?

没有。

都没有。

我们不过是声嘶力竭地反对!我们响应一人一信!

我们公开指责韩国人没义气、不文明、残忍,这种程度的反对跟语言暴力乍看很像,但完全不是一样的东西。难道我要说:“我觉得你们吃狗肉,不是很好耶,可以不要吃吗?拜托一下啦!”……好娘炮啊,什么鬼啊。

绝对,这是最低程度的抗议,几乎跟表达意见、表达情绪没有两样了。

每个人都该有他的核心价值,我可不想效法假知识分子,以冷笑为生、以素食主义为最高指导原则、以驳斥他人言论为乐。他甚至也有养狗。

对假知识分子来说,说一些听起来有道理的话,比他们相信什么还要重要。

对假知识分子来说,网志上的人气数值,比他们相信什么还要重要。

对假知识分子来说,把吃狗或不吃狗当作辩论,比他们相信什么还要重要。

所以我们可以看见无数假知识分子可以热泪盈眶地大吼:“虽然我不同意你们吃狗,但我誓死捍卫你们吃狗的权力!”

很抱歉啦,对我关心的事物,我是行动派。

如果你们想要的是一场辩论,我给你们。

接好了。

最后,无论什么理由,人类以私欲为出发点饲养宠物,不管是出于哪一种类形的欲望,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残忍,因为动物生存在大自然里好像才是一种正常,不管你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很大程度同意这种看法。

我甚至也可以从此不养狗,我也可以发动诉求请大家从此都不养宠物。

但我必须很真诚地说,我灵魂里最有价值的地方,是因为养了十四年的puma后才慢慢柔软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面对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你能搭乘时光机,你会回到生命的哪个时间点重来一次?”

我都耸耸肩,骄傲地说:“都不会,我就算错过了什么,遗憾了什么,我也承受得起。”

但两年前,我终于有了新的答案。

如果我能搭乘时光机重来一次,我要回到垂死的puma身边。

我答应过牠无数次,我要亲手阖上牠的眼睛,不会让牠寂寞。

我没有。

我一直都很痛苦。

我不是生来就很会战斗,我很怯懦,逃避经常是我的第一选项。

但这次不会——

ps:

有些人就是无法好好看文章,所以只好统整以上,论点可以归纳为:狗长期与多元的大量工具性使用,若吃狗,将妨害我们对下一代的生命教育不吃狗,也是一种人权(特殊衍生),而这种人权已有既存的立法(重点)

我们对其他大量协助人类社会的动物,也愿意采取一并禁止食用的立场我们没有压迫韩国人,因为这个诉求没有反制,这是一种最低程度的意见表达这一篇不同上篇,这篇是有完整论述的,别因为我最后一段感性结束就可以乱栽赃这是一篇“情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