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明天天亮之后,一切海阔天空。*

(25)

过了几天,邱心瑜行尸走肉的日子似乎有那么一丝丝回复朝气的现象出现。

她开始把我不小心越位的鞋子摆回规定的位置里,电视时间也开始继续严格的执行,就连她妹妹这个局外人占用了我的电视时间,她都会冷冷的说「把电视关掉,把遥控器摆到李元哲的地盘。」

在咖啡厅里打工的时候,我们的工时常常是重叠的,所以不是我载她上班,就是她等我一起下班。

但奇怪的是,她不会跑来跟我说「载我回家。」,她只会一个人坐在店里的角落,看着她的吴淡如,听着她的张学友,等我下班时间一到,她会收拾好东西到车子旁边等我。

我问她,汪学伟有没有跟她连络,她只说了一句「看路」。

她跟汪学伟分手之后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周星驰电影《齐天大圣西游记》里的那个正常的唐三藏一样,讲话几乎不超过五个字。

在咖啡厅里,她点单,我做单,当她把单子夹在待作线上时,她只会说「拿铁三」。

在家里,她看电视,遥控器在她妹妹手上,她遇见不想看的节目,只会说「转台」。

我常常担心这样的情绪维持久了,是不是一个人的性情也会跟着变?

随着一切无感,情绪起伏几乎呈一直线的不痛不痒,到小沙丘上写东西,然后丢进那个玫瑰红的瓶子里,变成她唯一有表情,有感情流露的动作。

有一天,她突发奇想的赤着脚走去,跛着脚回来,她的脚底被玻璃碎片割了一条裂缝,公寓的楼梯和家里的客厅,都沾满了她的血。

邱心苹很紧张,因为她很害怕看到血。

我帮心瑜上药包扎的时候,明明洒上了刺激性的双氧水,但她的表情却依然木桎如空。

这天夜里,八里下着好大的雨。

我刚挂掉韵柔的电话,她的声音,她的语调让我觉得好难过,因为汪学伟依然不去面对她,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一种濒临崩溃的伤心。

我连上BBS,打上了新注册的penguin,信箱里有几封不认识的人寄来的信,我没有心情去看,一一的把它们都删除。

我进到diary版,按下ctrl+p,试图在一层层的难过、痛苦中找出一些适合的字眼,可以打上白色的字填一填黑色的屏幕。

或许黑色的屏幕,像是我黑色的心情吧。

但是我怀疑,白色的字,可以把心情漂白吗?

经过一番努力,发生的这一切历历在目的反复上演,这剧中的角色,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掉眼泪,但是那些眼泪,却换不了任何一个白色的字。

这时屏幕右下方的MSN系统闪烁着,它告诉我有人上线的讯息。

因为MSN上的昵称可以随时变换,所以我一时还没有看出来上线人是谁,只看到昵称栏里不到五个字的昵称:「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还没睡?

金鱼、物理、西雅图:喔!是啊……

海阔天空:睡不着吗?

金鱼、物理、西雅图:是啊……心情很糟……

海阔天空:我也是……

金鱼、物理、西雅图:妳已经心情不好很久了。

海阔天空:怎么样才能让它好过来?

金鱼、物理、西雅图:妳终于讲话超过五个字了。

海阔天空:那我重讲。

海阔天空:怎么样才能。

海阔天空:让它好过来?

金鱼、物理、西雅图:妳何必呢?

海阔天空:我很伤心。

金鱼、物理、西雅图:看得出来,妳的伤心已经装满一瓶玫瑰红了。

海阔天空:你知道?!

金鱼、物理、西雅图:怎么会不知道?

海阔天空:总有一天。

海阔天空:当我把它。

海阔天空:挖出来时。

海阔天空:那就表示。

海阔天空:我已经好了。

金鱼、物理、西雅图:妳何必一定要这样?

海阔天空:因为我。

海阔天空:不知道。

海阔天空:怎么样。

海阔天空:好起来。

金鱼、物理、西雅图:我有一个办法,但是曾经被推翻过。

海阔天空:说说看。

金鱼、物理、西雅图:时间,以及另一个爱妳的人。

海阔天空:……

金鱼、物理、西雅图:妳也想推翻吗?

海阔天空:不。

海阔天空:我想试试看。

金鱼、物理、西雅图:想不想知道,推翻我的人怎么说?

海阔天空:嗯。

金鱼、物理、西雅图:她说,时间,只能证明爱的深浅。

海阔天空:她说的。

海阔天空:或许没错。

海阔天空:但是这。

海阔天空:有条件。

金鱼、物理、西雅图:什么条件?

海阔天空:除非她。

海阔天空:能确定。

海阔天空:自己真的。

海阔天空:爱着他。

金鱼、物理、西雅图:……她是爱着他。

海阔天空:但是我。

海阔天空:却发现。

海阔天空:我其实。

海阔天空:不爱他。

金鱼、物理、西雅图:怎么说?

海阔天空:不知道。

海阔天空:可能是。

海阔天空:一种习惯。

海阔天空:也可能是。

海阔天空:一种错误。

金鱼、物理、西雅图:听起来妳好象想通了。

海阔天空:并没有。

海阔天空:因为我。

海阔天空:不能确定。

海阔天空:我想的对。

海阔天空:还是错。

金鱼、物理、西雅图:……

海阔天空:阿哲。

金鱼、物理、西雅图:我在。

海阔天空:你说,半夜里的沙滩上,是什么景象?

金鱼、物理、西雅图:妳超过五个字了。

海阔天空:我想去,你愿意陪我吗?

她跛着脚,从房间里一跳一跳的出来,她戴上了有色眼镜,似乎是不让我看见她哭肿的眼睛。

我背着她下楼梯,她的发香与鼻息一丝丝的飘动。

「我重吗?」

「不会。」

「我麻烦吗?」

「不会。」

「我任性吗?」

「不会。」

「我现在可以哭吗?」

在往沙仑海滩的路上,她抱着我痛哭失声,我没有阻止她的眼泪崩溃,我只能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哭。

我没有把那一天我跟韵柔在这里大喊「祝全世界都幸福」的事情告诉她,因为那是专属于我的回忆。

我只是静静的陪她站在沙滩上,看着海浪一波一波的打上她已经受伤的脚,听着她一句一句的狂喊。

「我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