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掌门大会

那左元敏出得夏侯家,非旦不觉得有什么郁闷,反倒感觉轻松爽朗,畅快自如。

经过这一闹,天都快亮了,出得县城来,便往西投去。心想:“李永年在夏侯仪面前露了脸,这件事情经过官晶晶,官彦深一定早就知道了。依他老谋深算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躺在家里等人找上门,一定会先摸上去,所以我与其上门去找王叔瓒,不如先上紫阳山去。”

计议已定,便续往前进,不久天色大亮,日出东方。左元敏才吃过一锅猪肉,所以也不饿,仍是一直往前奔去。过了正午,才觉得需要吃点东西,往怀里一摸,却只摸出几枚铜钱,心道:“糟糕,这阵子都吃别人的,倒忘了身上没银子。”

几枚铜钱只换得了几个馒头,两张大饼。左元敏吃了两个馒头,其余的用布包了,揣在怀里,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想着没钱该如何是好,是该用偷的呢?还是用抢的?

但问题是用偷用抢,总得找只肥羊,而这只肥羊在左元敏的基本道德观念中,还得是土豪恶霸,盗贼强梁才行。光天化日之下,这可有点伤脑筋了,东张西望,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更何况这土豪恶霸,盗贼强梁脸上也没写字,毕竟胖子未必是财主,秃头也不一定是和尚。

走着走着,天色又黑了,正是“没米又遇到闰月”,左元敏只得寻到郊外,去找了一处破庙,把剩下的馒头吃了,留着两张饼,准备就这样挨一晚。

才刚打坐运功不久,庙前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夹杂着人群七嘴八舌的声响,也往破庙而来。左元敏大喜,心想:“真是踏破铁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些人没事半夜不睡觉,聚众而行,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这倒也未必,不过他那时担心自己明天的肚子,自然是希望碰到正主儿了。

只听得人声越走越近,其中有人说道:“大哥,我们这次上山去,不带些东西送上去,去到那边,可能争取不到什么地位。”“带什么东西?你家有传家之宝吗?

还是你妹妹长得够美丽?我们这是走投无路了,大家都去,我们伏虎帮不去,到时候只怕有麻烦。”“是啊,那天那个什么长老的,随便这么一拗,一把精钢剑就折断了,谁见了都怕,我们……”“喂,刘一全,你是皮痒了吗?咱们大哥是顾全大局,可不是怕他!”“是啊,是啊……”说到这里,大家都表示同意,就是那个刘一全,也知道不能再说了。

左元敏一听这谈话内容,心中大叫:“中了!”便大剌剌地对着大门坐在地上,等着众人进来。

那第一个人走了进来,一见到左元敏,便道:“咦?怎么有个人坐在这里?莫非是庙祝?”第二个人走进来,说道:“你傻啦?这是破庙哪来庙祝?”第三个人走进来,便直接走到左元敏身边,大声喝道:“喂,臭小子,闪开,大爷们要进来休息,这里没你的位置,滚!”

这群人陆陆续续进来,左元敏笑嘻嘻地瞧着这些人,仔细一算,共有十一二个。

左元敏正好坐在大殿当中,这群人一进来,当下便把他团团围住。

先前那个叫他滚的人,见他还是坐在地上,笑嘻嘻地不说一句话,怒道:“你这臭小子是傻的啊?再不滚我可要踢你了!”另一个人道:“天色不早了,快点撵走他,明天还要赶路。”

便在此时,有人注意到左元敏背上背了一把大刀,在这黑夜无光的破庙之中,竟隐隐透着寒光。一个瘦小的矮子伸嘴向身旁的大汉一努,连使眼色。大汉会意,便跟所有人打手势。那第一个踏进破庙的人看着众人,点了点头,说道:“小兄弟,你小小年纪,拿着把大刀到处跑实在太危险了,来来来,大叔替你保管保管。”

话才说完,只见人影一晃,“碰”地一声,那人竟直挺挺地摔了出去,撞在殿中的大柱子上。这一撞可不轻,不但痛得那人哇哇大叫,连梁上灰尘都给震了下来。

众人都还没瞧清楚怎么一回事,自己这边就有人着了道儿了,大吃一惊,纷纷抽出兵刃来。左元敏仍是坐在地上,笑嘻嘻地说道:“你们当中,哪一个是大哥?”

人群中闪出一人,指着他大喝道:“臭小子,有种的就站起来一对一的单挑,装神弄鬼不是好汉。”

忽地人影一闪,左元敏的身子已经欺到那人面前,鼻子几乎要碰到他的脸,说道:“你说什么?”那人大骇,连退三步。只听得“哎呀”“啊”“哇”一串惊呼,夹杂着兵刃掉落的“叮叮当当”声响,除了那人之外,其余众人尽皆呻吟倒地。

这下子出其不意,成果连左元敏都吓了一跳,原来这指立破迷阵法第二层心法,终是被他练成了。

那人惊骇莫名,又往后退了一步,看他的样子本来是想转身就跑,可是他是这群人的头,要是就这么走了,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略一迟疑,终于还是停下脚步。

左元敏倒是欣赏他的义气,不愿太为难他,说道:“服了吗?”那人道:“服……服什么?”左元敏道:“你们这些人想要抢我的刀子,结果却被我制服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道:“你……你使妖法,碰到妖魔鬼怪,那……那有什么话说……”左元敏道:“你最厉害的功夫是什么?”那人道:“我们伏虎帮的人,人人都会使伏虎拳。”左元敏道:“你是伏虎帮的头,想来伏虎拳是相当厉害的了。”那人道:

“那是当然。”

左元敏道:“好!”随手一挥,寒月刀飞出,“嗤”地一声,钉入木柱,只剩下半截露在外面。续道:“我就空手跟你过招,你要是能够胜我,这把宝刀就是你的。”

那人见他使出这手,一时挢舌不下,但随即寻思:“一定是那把刀子十分锋利,否则他年纪小小,又干又瘦,哪有这么大的力气?”但想自己一套伏虎拳好歹也练了二十几年,一拳伏虎那是不敢说,但要是真要在山中遇上了,到时候逃命未必是自己。

他这么一想,立刻自信大增,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说我以大欺小。”左元敏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围我一个,都不怕笑话了,还怕什么以大欺小。”

那人脸上一红,低声道:“得罪了!”往前一跨,“呼”地一声,打出第一拳。

左元敏见他这一拳力道沉重,倒也不敢怠慢,左脚一跨一踩,斜斜踏出,那人连出几拳,一一落空,猛地暴喝一声,出拳更快,霎时间满场都是人影拳影,看得人眼花撩乱。忽然只听得“啪”地一声,左元敏一掌拂在那人后颈,笑道:“服了没有?”

那人一辈子所练的拳,都是外家功夫,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哪里见过像左元敏这般小巧挪移,飘忽闪烁的身形手法?强忍着刚刚他那一拂所带来的头昏脑胀,怒道:“你老是躲来躲去,却怎么个打法?”

mpanel(1);

左元敏心道:“你的伏虎拳劲力虽然霸道,但比起烈火神拳,可远远不如。你仗着拳硬力大,不知伤了多少人,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要比拳头硬,你还不够格哩!”

说一声:“好。”立定停步,站在那人身前,续道:“我就站在这里,你倒打我试试。”

那人道:“你不躲了吗?”左元敏道:“尽管打你的,还罗唆什么?”那人“呼”地一声,迎面就是一拳。左元敏果然不闪避,深吸一口气,一招“风起云涌”

对上。

两人硬碰硬,“碰”地一声,那人受到震荡,退了一步,左元敏跟着跨上一步,第二招已由左元敏主动发出,“碰”地一声,那人又退了一步。

左元敏道:“这下服了没有?”那人不知哪来勇气,竟然踏上一步,双拳齐发。

左元敏心想:“这招大概是你的拿手绝活吧?好,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也是两手对去,便在拳掌甫接触之际,两手一抓,将对方的双拳牢牢抓在手中。

那人大惊,奋力挣扎,始终无法摆脱。左元敏道:“我最后一次问你,到底服了没有?”那人面红耳赤,就是不答。

左元敏更生一计,忽然松脱左手,让他的右拳得以缩回。那人右拳一缩,立刻发劲,左元敏心道:“找死。”左手抓去,便在拳手相交的那一瞬间,左元敏内劲一吐一收,只听得轻轻“喀啦”一声,那人手腕脱臼,又撞在左元敏的掌上,顿时痛得他大叫一声,额上都是冷汗。

这下子那人再无怀疑,赶紧叫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左元敏道:

“终于肯服了吗?”那人道:“服了,服了!”左元敏放脱双手,那人赶紧将手收回来。

左元敏道:“我问你一句,你回答一句,要是敢对我说谎,我再将你左手也打脱了。”那人用左手抚着右腕,说道:“千万不要,小的一定照实说,小的一定照实说。”

左元敏道:“很好。”他第一次这么捉弄人,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便就地坐了下来。那人本来就长得比他高大,这下子只好躬身下弯,低头听他吩咐。左元敏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小的叫陈保义,耳东陈,保护的保,义气的义。”

左元敏道:“刚刚你不愿意独自逃走,可见确实有义气。保义,保义,嗯,这个名字取得。”那陈保义道:“是,是,多谢,多谢……”不知该说什么,回答得不伦不类。

左元敏续道:“听你们口气,你们是伏虎帮的?你是帮主,是不是?”陈保义吞吞吐吐道:“是……是……”左元敏将脸一沉,说道:“你可别骗我。”陈保义忙道:“不敢,不敢,小的是……小的是自觉得惭愧……”

左元敏道:“山贼也会惭愧?这倒是稀奇。”陈保义道:“少侠,我们不是山贼!”左元敏道:“不是山贼,怎么会想动我的脑筋?看我年纪小,就想抢我的东西呢?”

陈保义一愣,说道:“那是因为……”一旁一个年纪更大的老头儿说道:“大哥,不可……”话没说完,只见左元敏人影团团转了一圈,“霹哩啪啦”一阵乱响,庙里除了陈保义之外的十一个人,全都给点了穴道,维持原姿势一动也不能动。

左元敏道:“帮主在跟人家说话,你们插什么嘴?看样子你们还不怕我,我就略施薄惩,让你们就这样待到天亮吧!”

众人四肢不得动弹,说话倒还可以,除了那个老头子之外,人人都大声喊冤。

左元敏不耐烦,喊道:“好了,都闭嘴。”众人立刻收声。

左元敏续与陈保义说道:“帮主,刚刚说到哪儿了?”陈保义又一次看他大展神威,哪敢有所隐瞒,说道:“少侠,我们真的不是山贼。我们刚刚之所以想……

嗯,这个跟少侠‘借’刀子,那是因为……是因为我们正打算去投靠别人,想说空手去不太适当,所以这个……这个请少侠原谅。”

左元敏道:“所以看上我这把刀子模样俊俏,便想夺来做为礼物,是吧?”陈保义苦笑道:“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以后我们不敢啦!”左元敏道:“你不是伏虎帮的帮主吗?好好的帮主不干,要去投靠谁?”陈保义无奈道:“小的本来也不愿意,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于是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整个尉城以西,嵩山少林以东,黄河以南,伏牛山以北的地方,都是紫阳山门的势力范围。只是当时紫阳山门在张紫阳的领导下,除了掌握地方经济资源之外,对于其他门派并没有什么制肘,一般说来,也还算和平相处。可是现在李永年等于正式接掌了紫阳山门,他的野心比紫阳山门里的任何一个人还大,除了经济资源一把抓之外,未来新的嵩阳派还想要兼并地方帮派势力,所有在紫阳山门势力范围的大小帮会,都是目标。

那伏虎帮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就因为身处在嵩阳派的势力范围内,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嵩阳派的目标。像这些类似伏虎帮的小帮会,这十几年来早就仰赖从与紫阳山门的合作中,获取帮会利益,等于这些人本来就是靠紫阳山门在生存,现在父亲不在,乳娘要求要当亲娘,一干小儿嗷嗷待哺,如何能拒绝?

尤其是当别人都参加时,自己若还是固执维持帮会的传统,后果只怕难以想像,于是乎,李永年派人个个击破,这些帮会就好像黄河溃堤一样,先是一个两个,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陈保义原本口才没那么好,东拉西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好左元敏本来就对嵩阳派的事情有所了解,所以当陈保义将一番东零西落的话说完,他也同时听懂了,于是便道:“陈帮主,你要是在伏虎帮里面,还是一帮之主,可你要到了嵩阳派,你陈保义就没啦!淹没在人群里啦!从此江湖就算没你这号人物啦!你想上山去,不如伏虎帮就地解散算了!”

陈保义却不同意,说道:“我陈保义的武功比起少侠是差那么一大截……两三截,可是比起铁枪会、青龙帮、安东堡,我的伏虎拳可是所向无敌。”左元敏道:

“那天到你伏虎帮去的那位长老,他姓什么?”

陈保义道:“什么?”左元敏道:“嵩阳派的长老。”陈保义想了一下,道:

“姓……姓杨。”左元敏道:“杨承先?”陈保义一惊,说道:“没想到少侠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知道。”

左元敏道:“紫阳山门里像杨承先这样的脚色,管竹生、边靖左右使,崔段葛万诸位长老、副长老,少说也有十来个,到时候再加上其他归附投靠的,武功要高过你陈某人的,只怕有三四十个。我看你这个样子,到了山上,能轮派守个山门就算不错了。”

陈保义听他说得郑重,煞有其事,知道他所言不虚,嗫嚅道:“要是真的这样,这事情都到这地步了,那也没办法了……”左元敏给他这样一闹,一时忘了自己招来这些人的主要用意。这会儿忽然心生一计,说道:“既然你放着帮主不愿当,这么吧,你把帮主让给我,让我来带着你们上山,我想以我的武功,最少也可以捞个长老做做,到时你们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自是不在话下。”

这番话说得众人的眼睛都亮起来了。那天杨承先在他们的面前露了一手武功,大家看得心儿砰砰跳,不论有什么冠冕堂皇反对意见的,一概吞了回去。现在大家又亲眼见到左元敏的手段,都想:“这个少年年纪虽轻,武功看来确不在那个姓杨的之下,要是真的有他带领,人人身价大涨,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可是碍着陈保义的面子,大家也不便启齿。

那陈保义也想,反正自己帮主之位是铁定不保了,事情若是真能像左元敏所说的那样,倒也不失一个好办法,更何况在左元敏的强势之下,在众同门同侪闪烁的眼光之下,自己就算想反抗,只怕也有所不能了。沉默一会儿,便道:“众位兄弟,大家同意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纷纷说道:“但凭大哥决定。”陈保义点点头,说道:“少侠,你对伏虎帮帮主之位有兴趣,那是我们大家的荣幸,可是我伏虎帮百年来的帮规规定,帮主必须会伏虎拳,虽然伏虎拳不是这个多么……”左元敏道:

“你教我不就行了。”

陈保义一愣,道:“这个……”左元敏道:“帮规有规定不行吗?”陈保义道:“是没有说不行。”左元敏道:“那不就得了,来吧!”陈保义惊道:“现在?”

左元敏道:“不然等什么时候?”

当下左元敏便帮他接上脱臼的手腕,再一一为众人解穴。人人皆知点穴是门高深的武功,被人点穴还是第一次,获得自由,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个自去活动筋骨,免得留下后遗症。

那伏虎拳伏虎帮里人人都会,人人都练,功力高低只在乎熟不熟练,与另一个四字要诀:“力强则赢”。所以全套六十四招的伏虎拳招式虽多,但左元敏内力到处,威力立现,除了熟练度之外,所展现出来的力道,却彷佛练了十几年一样。陈保义只教了一个多时辰,六十四招已经全部教过一遍。紧接着左元敏又在他面前打了两次,陈保义在一旁纠正了几个错处后,待左元敏练到第三次,方位走步已经完全无误。非旦如此,左元敏的伏虎拳不知不觉地,也掺入了指立破迷阵与秋风飞叶手的精神,使将起来,真是威猛与灵动兼具,狠辣与潇洒双全。

在场众人都算是伏虎拳的高手,真是作梦也想不到,伏虎拳居然可以使得这般沉潜、内敛。左元敏一套伏虎拳打完,居然无人叫好。

左元敏道:“怎么?哪里使得不对吗?”陈保义陪笑道:“好像都对,又好像有点不对,总之,是这个……这个威力太大了……”众人想一想,都纷纷表示同意。

既然左元敏已将伏虎拳学起来,接任帮主就便得顺理成章了。那伏虎帮只是个小帮会,帮主既无信物,也不须什么繁文缛节,只要众人同意,指天立誓效忠,也就算完成仪式了。左元敏年纪比他们所有人都小,自然不能叫大哥,左元敏便示意大家叫他“左帮主”,至于名字,却表示暂不公开。既然帮主都这么讲,大家也不敢有什么其他意见。

接下来陈保义便把帮众一一介绍给左元敏认识。左元敏一一见过,其中最有印象的就是那个叫刘一全的老头子,还有那第一个被左元敏甩出去的矮个儿。他个头虽小,名字却响亮得很,叫洪大德。

左元敏既然顺利当上帮主,这一路往西的盘缠,于是就不用担心了。心满意足地要大家先休息,明天一早继续上路。

第二天众人续往西行,中午以前到了一处小镇,大家早饭都没吃。但是新任帮主没说话,在大伙儿还没法子抓住他的脾气之前,谁也不敢吭声。正饥肠辘辘,两眼无神地走着,忽然听得左帮主说道:“各位兄弟,大伙儿饿了吧?前面那家饭馆我看着还算称头,大家就进去吃他一顿吧!”

他这辈子有史以来头一回指挥别人,而且还是一群年纪比他大的人,既要顾着自己帮主的身分,又不想太过违背自己原本的个性,开口第一句话难免生疏。不过大家早就饿昏了,哪里有这么多心眼,马上大声叫好,拥着左元敏进了饭馆。

众人大乐。昨天之前,大家本来还是怀着一种忐忑难安的心情,前往紫阳山报到,可是隔了一天,大家又忽然觉得前途光明在望,鹏程万里。喝酒吃肉的时候,更多了一种“劫后余生”互相恭喜,喜极而泣的感动。

大吃大喝一阵,差不多酒足饭饱,左元敏叫来陈保义,要他去会帐。陈保义一愣,说道:“我没有银子。”左元敏吓了一跳,说道:“什么?没银子?你是一帮之主,怎么会没银子?”

陈保义心道:“你现在还不是一帮之主?你还不是没银子?”壮着胆子说道:

“我们要是有银子,那就不用投靠嵩阳派啦!”左元敏一颗心直往下沉,暗道:

“那倒是。”拉过他的手,低声说道:“糟了,我也没有钱。”陈保义道:“怎么会呢?帮主叫大家进来,不是要请大家吗?”

左元敏颇有些恼怒,说道:“好了,别多说了,帮忙拿个主意,现在该怎么办?”

陈保义笑道:“这事兄弟们以前也不是没遇过,帮主一声令下,大家伙儿杀着冲出去,想来这里的店家也不敢阻挡。”

左元敏道:“这……”办法是很简单,但如此一来,那自己岂不成了盗贼了?

尤其又不过只是为了一顿饭,就落了个贼名,这可是大大地违背了他的本意。但是在陈保义面前,他又不愿意显得手足无措,便道:“好了,你让我考虑一下,待会儿再通知你。”陈保义不觉得有什么严重性,若无其事地先走开了。

便在此时,饭馆门外人声响起,进来了几个绑着头巾的大汉,一进门便喊:

“店家,打酒来!打酒来!”陈保义转头一看,说道:“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安东堡的朋友。在这儿碰到了,可真巧。”

那些绑着头巾的汉子看了陈保义一眼,又转头瞧向四周,都愣了一愣。其中一人道:“阁下可是伏虎帮的朋友?”陈保义“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

谈话间,绑头巾的人越出现越多,一下子挤满了整间饭馆。左元敏见陈保义随口寒喧、打招呼,心念一动,叫过陈保义来,说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陈保义照实说了。左元敏道:“跟他们主子商量一下,这顿饭让他们请。”

陈保义一愣,道:“是。”走近一群戴头巾的大汉当中,与其中一个虬髯大汉说道:“孙堡主,我们帮主还没跟你见过,想跟你亲近亲近。”那虬髯大汉奇道:

“伏虎帮的帮主不就是你吗?还有什么帮主?”陈保义道:“我们新帮主武功厉害,嘿嘿……”

虬髯大汉道:“那你请他过来。”陈保义脸色尴尬,说道:“我们帮主脾气可不太好……”那虬髯大汉大怒,一拍桌子,道:“陈保义,你是傻的啊?我孙刚就没脾气吗?”陈保义也发怒,说道:“我好言好语地跟你商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周众人原本喝酒吃肉热闹非常,这一下子全安静下了来,把焦点全投放在两人身上。左元敏也站起身来,说道:“陈保义,什么事?”陈保义回头道:“左帮主……”

虬髯大汉孙刚看了左元敏一眼,说道:“哼,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话才说完,但见左元敏一跃而上,凌空从天而降,孙刚大惊,身子一动,从座位上窜开。

左元敏一脚踏上孙刚的桌子上,说道:“这位孙堡主,这么紧张干嘛?我听你对我好像有什么意见,大家坐下来谈嘛。”那孙刚外表看似鲁莽,心思倒细,一眼望见左元敏虽然跃上桌面,但摆在桌上的碗筷杯盘却一点也没发出声响,斟满酒的酒杯也没溢出半滴酒水,已知此人颇不简单,言词转为恭敬,说道:“左帮主不知有何见教?”

左元敏道:“请问孙堡主带这么多人,要上哪儿去?”陈保义道:“启禀帮主:安东堡跟我们一样,要去归附嵩阳派,只是他们早我们一天走了,不知为何会在这里碰到?”左元敏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有问你吗?”陈保义碰了一鼻子灰,唯唯退下。

孙刚想他既然是伏虎帮的帮主,此事须瞒他不过,便道:“这位陈帮主……陈兄弟说得大致不错。贵帮要去哪里,我们就要去哪里。”左元敏道:“安东堡看来声势还不错,到嵩阳派有带礼物吗?有银子喝酒吗?”

孙刚不知他竟有此一问,一时还以为他想请客,顺口说道:“礼物是没有,但吃饭喝酒倒没问题,多谢关心。”

原来那左元敏想起一个主意,心下颇为得意,说道:“这样好了,反正你这堡主也没得做了,不如就让给我吧,依我的能耐,在嵩阳派当个长老,你们这些人就是我的亲兵,到时候分到的地盘,说不定还比你原来的大些……”那孙刚脸色微变,喝道:“你说什么?”

左元敏懒得解释,说道:“亮兵刃吧!要是打不过我,就把堡主之位交出来。”

孙刚脸色凝重,右手往后一摊,说道:“剑来!”一个长手长脚的青年闻言,俐落地把剑递上,孙刚看也不看,伸手握柱剑柄,“唰”地一声,执剑在手。

左元敏笑道:“排场不小。”与孙刚使个眼色,说道:“到外面去打。”人影一晃,抢先出去。孙刚见他身法灵活,深知剑走轻灵,刀见雄浑的道理,对方使刀,却有这般身法,已知颇有不如。但无论如何既然开口了,也只有硬着头皮,提剑跟出。

其余伏虎帮与安东堡的人,纷纷跑到饭馆门口。那时街上行人已经纷纷走避,左元敏绕着孙刚滴溜溜地转,刀声霍霍,地上尘土飞扬。孙刚接了几招,脸色大变。

众人议论纷纷,都道:“安东堡一向自豪的的天龙剑是怎么了?不是说剑如龙翔,气势冲天吗?现在怎么反过来了?”“堡主最近有受伤吗?怎么别手别脚的?”

“你们堡主在客气什么?怎么还不出剑?”

大家讨论得正热和,只听得“当”地一声,孙刚长剑脱手,飞出几丈之外,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那把剑转了过去。

那替他捧剑的青年见了,急忙奔去捡拾。孙刚则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发愣。忽然间右掌一抬,便往自己的额头上拍去。安东堡的人大吃一惊,大叫:“不可!”但孙刚的自己的手,距离自己的额头只有半尺,眼看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左元敏身子一闪,居然从绝不可能的地方钻了过去,伸手一抓,正好扣住孙刚的右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孙刚一命。

便这么一阻,十几个安东堡的帮众一拥而上,拉手的拉手,抱脚的抱脚,哭叫着要他不可轻生。孙刚老泪纵横,不知说什么才好。

左元敏道:“孙堡主,胜败乃兵家常事,要是输了就得抹脖子自尽,姓左的不知死了几次了。”孙刚心道:“你年纪这么小,输给别人一点也不奇怪,我年纪胡子一大把,还输给你这小鬼,还有脸做人吗?”沉默不语,不过死意已不再那般坚决了。

左元敏招来陈保义,说道:“你与孙堡主说说,这件事情对大家有百益而无一害,我以人格担保,只要你们支持我,进了嵩阳派之后,在最起码的情况下,我保证让大家回到故里,继续原来的营生。”众人听了,都将信将疑。

于是便由陈保义接口,将左元敏的主意,跟安东堡所有人与孙刚说了。说到口沫横飞处,还加入了自己个人的见解。两家帮派处境相同,有些内心微妙的感觉,由陈保义来陈述解释,简直是说到大伙儿心坎儿里去了。也许言词粗俗,但却更撼动人心。

那孙刚看大伙儿的反应大多持正面态度,心想,自己独排众议固然不妥,况且陈保义说得确实也不错,于是便道:“既然此举有利于安东堡所有的人,我孙刚一人的容辱,又何足道哉!”陈保义心道:“这孙刚外表看起来粗鲁,没想到说话这么漂亮,此话一出,部属还不对他死心塌地?自己怎么就不会说呢?”懊恼不已。

当下左元敏便又当了安东堡的堡主。可是伏虎帮与安东堡毕竟是两个地方帮派,一时之间也凑不在一起,又反正上了嵩阳派之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也没必要之前先费工夫搞整合,于是便经由孙刚的提议,两家门派还是两家门派,左元敏安上一个新头衔,叫“左盟主”。

左元敏一想这个盟主的名衔与官彦深一样,颇觉得满意,便示意照办。孙刚更推荐平日替他捧剑的,名叫何坚的青年,改替左元敏捧刀。以后左元敏只要高喊一声:“何坚,刀来!”自然有人替他将刀送上,不用再自己背刀那般辛苦。左元敏本想推辞,但随即心想:“别说紫阳山上有多少人认得我,就是官彦深、王叔瓒两人,我也得防着一点。既然想朦混上去,就干脆伪装得彻底一点,这把刀模样特别,见过的人不少,旁人帮着拿着也好。我再这样大张旗鼓,大摇大摆地上去,他们自恃身分地位,说不定看都不看我一眼。”于是欣然接受。

陈保义见孙刚一上来,就巴结上左元敏,拍他马屁拍得他笑咪咪的,心中已是又妒又气。待这顿吃完,又是孙刚付钱时,就连原本伏虎帮的帮众也觉得孙刚够意思,竖拇指夸赞。陈保义不愿被比下去,饭后大伙儿走出十里之后,不晓得去哪里弄了一顶软轿来,让手下轮流给左元敏抬轿。

左元敏见当身边只有一个陈保义时,不但无聊又死气沉沉,可是多了一个孙刚后,陈保义也跟着活动起来了。当下便有个想法,便与两人说道:“打此前去,如果还有碰到其他也打算归附的嵩阳派的,你们便前去游说一下,告诉他们,团结就是力量,大家若能先整合整合,上山之后说话就越大声。要是嘴上讲不清,就由我出面,打架定输赢。”两人想想,能拉越多人下水,自然越好,都表示赞成。

再来的旅途,左元敏走得是舒服了,但人一多,走得也慢,到了第三天下午,路上又碰到小龙帮与山枭会,那小龙帮是一群以抓毒蛇毒虫维生的人所组成的,山枭会则是一些贩售山野奇珍异兽猎户联合会。两者不过只是有点组织架构,势力也不大,一遇到气势如虹的“左盟主”,自然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小龙帮帮主冯子超更献上精制“百草蛇胆丸”十二枚,给左元敏服用,山枭会的首领褚文贵,则献上“穿山宝甲衣”要给左元敏穿。

左元敏大喜,心想,这些东西自己是用不着了,不过将来当成礼物送人,倒是十分特别。又想那“百草蛇胆丸”可以放在身上,“穿山宝甲衣”还是先穿着方便,于是便先将宝甲衣套在外衣外面。还好那宝甲衣只是件背心,穿脱还算方便,颜色虽然不太漂亮,但是上面一片一片的鳞甲,却十分特别罕见,正好彰显主人与众不同。

至此为止,左元敏已经纠集了四个小帮派,一行共六十多个人,浩浩荡荡,直往紫阳山下进发。又过两天,才来到登封县境。

人一多,最麻烦的就是吃饭睡觉,这些日子以来,大部分的时候多是自己想办法埋锅造饭,睡觉也多在野外搭设营帐解决,尽量不走进城内,不走官道大路,以免引起官衙的注意。

但既已来到登封县境,那就表示已经来到紫阳山下了,在上山之际,人之常情,应该大吃大喝一顿,于是便带着众人走进城里,六十多人分成两半,分投两家酒楼饭馆,左元敏下令大吃大喝,众人自然乐于从命。

左元敏便与四帮首脑同坐一桌,叫来满桌酒菜,在杯觥交错之间,眉开眼笑之下,众人仍难掩对未来不安的情绪。左元敏想要安慰几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语句。

正做没理会处,忽听得内桌有人拍桌嚷道:“你说什么?那件东西我也出过力,为何是由你单独一人献给李掌门?快拿出来!”“你凶我做什么?我们都是给李掌门办事,掌门只接见我,那又有什么办法?”“若不是你在其中兴风作浪,李掌门会特别指定你?快把东西拿出来,东西要是在我手上,掌门也非见我不可了。”

“说我兴风作浪?你在管左使面前泄我的底,说我在郑县老家有一口家传宝剑,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旁边立刻有人出来劝架,只是两人“打意”甚坚,还是有几拳几脚突破重围,招呼到了对方的身上。这下子两人更怒,一发不可收拾。

左元敏看了几眼,也不以为意。邻桌有个老头站了起来,走到两人身边,说道:“大家将来都是嵩阳派的好兄弟,这样大打出手,伤了彼此和气,要闹到掌门跟前,大家都没好处。”一旁众人听了,纷纷表示赞同,打架的两人也知道这个厉害,但是架打开了,谁也不愿先收手。

那老头一看,微笑摇头,倏然出手,分向两人抓去。两人身子一震,像装了弹簧一样,弹了开去。其中一个立足不稳,还差些摔倒,老头一个箭步,上前搀住。

两人至此已知遇到高人,不管愿不愿意,只有暂且罢斗。那老头哈哈一笑,连说:“这样才对,这样才对。”到柜台付了饭钱,慢慢走出大门。

左元敏对于打架了那两人是没什么兴趣,但是对那老头在出手当中所动的手脚,却兴致盎然,见那老头转出门口,与陈保义说道:“让众位兄弟今夜在城里休息,我去去就回。”

陈保义尚未答话,左元敏已经喊道:“何坚,刀来!”何坚才把寒月刀拿起来,倏地手上一空,左元敏连人带刀,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饭馆内人人见了,都议论纷纷,陈保义与孙刚等人见了,也与有荣焉。

那左元敏跟出大门,随即在东南边的街角看到那老头的身影。左元敏远远地跟着,一直跟出了城门。出了城门之后,地广人稀,掩蔽物少,左元敏怕被发现,只得把距离拉远。

左元敏越瞧这人的背影,就越觉得熟悉,忽然间才发现这人刚刚在城里,故意装得老态龙钟,现在他站直身子,行动迅速,年纪原来并没有他装得那般老,也正因如此,左元敏才忽然觉得眼熟。

一下子出了十里路,那老头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一棵树下,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他一边看,若觉得不满意,便随手扔掉,不一会儿便把所有的东西丢光了,最后手上仅有的,只是几锭从小皮囊里倒出的碎银,掂了一掂,揣在怀中。

那老头“呸”地一声,说道:“什么烂东西?为了这个也要大打出手?”说着,又吐了一口唾沫,悻悻离去。

左元敏见他远离,正要趋上前去,却忽然听到有人大声说道:“朋友,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究竟有何贵干?”左元敏心道:“这老儿倒是机灵。”衣领一拉,就要现身,却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人家说无影手常知古洗手多年,早已不使这种雕虫小技了。如今技痒难耐,想不到却是向一个无名小卒下手,当真可笑啊,可笑!哈哈哈……”

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两道人影从一旁的树上跃了下来。左元敏定眼一瞧,那个老头果然便是那时跟着丁盼,曾在夏侯仪家作客的常知古。至于另外一个人,却也不是旁人,居然是封俊杰。

左元敏心想:“我一路跟着常知古,封前辈只怕都知道了,只是故意抢在我之前现身罢了。”只听得那常知古冷笑道:“封俊杰,你一路跟着我,甩也甩不掉,阴魂不散,到底想干什么?”

封俊杰道:“那就要问问你那天晚上,拿住官大小姐,跑到左元敏的房间去做什么?”左元敏心道:“原来是他……”

那常知古“嘿嘿”两声冷笑,说道:“你在胡说什么?”封俊杰道:“那你敢不敢捋起衣袖,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常知古哈哈一笑,说道:“我的手臂又不是姑娘的手臂,有什么好看的?”

封俊杰失去耐心,脸色一扳,手臂一动,迎面就是一拳。这一拳封俊杰使上了全力,“呼”地一声,瞬间打到。常知古大惊,急忙缩头闪避,封俊杰跨步上前,左拳斜挥,力道更胜第一拳,常知古还不知道该闪还是该接,右拳一伸,第三拳又到了。

原来那天晚上封俊杰堵到常知古,因为当时不知对方是谁,出拳不敢放开全力,就怕一拳打人打死了。现在天色大亮,又知道对手是无影手常知古,想他也有些能耐,所以就豁开了。

只是那常知古不知厉害,以为那天晚上的表现,就差不多是封俊杰的能耐了,所以刚才他才敢这般轻松面对,语带消遣。待到封俊杰几拳打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实在是不知封俊杰外号威猛,面对不明情况的时候,居然会留情三分,害他判断错误。

可是三拳接踵而至,常知古就算大呼意外,却还是得面对。仓皇间已无暇细想,连忙就地打滚,以避其锋,至于是否狼狈难看,已非在考虑之列。

封俊杰见他只是闪躲,还以为他游刃有余,暗暗吸了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劲力到处,又是三拳连环套出。常知古又闪了两拳,眼见第三拳再也躲避不了,一掌探来,对个正着。那常知古年纪虽比封俊杰大,但比起内力却正好相反。“砰”

地一声,常知古连退三步,脸色铁青。

封俊杰拳头紧握,凝劲不发,说道:“还不肯从实招来吗?”常知古兀自嘴硬,道:“半夜偷偷摸摸地摸进去,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了。有什么好说的?”封俊杰道:“那官大小姐呢?她怎么会在左元敏的房间里?”

常知古笑了一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进去的时候,她早就先在里面了,所以我什么也没摸到,这东西一定是给她捷足先登了。我正要问她,你老兄就闯进来了。”

封俊杰道:“你老是说这个东西,那个东西,可见你的确有所图谋。若不说个清楚,今天只怕没那么容易让你走。”常知古道:“你的意思是想留下我了?”封俊杰向四周环视一遍,续道:“你到这里来已经第三天了,就只是到处打转,到处查探这些江湖帮会的底……奇怪,你到底想干嘛?”

常知古故作神秘,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封俊杰道:“不是为名,就是为利,还是你想告诉我,你有更伟大的志向?”

常知古忽地发怒,说道:“封俊杰,别以为人人都称你一声大侠,你就可以这般不客气的批评人,你不为名不为利,那为何不干脆出家?”封俊杰道:“就是出了家,也未必没有争名逐利之心。”

那常知古尚未答话,远处人声传来,说道:“封兄弟,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呢?”

封常两人同时往那声音瞧去,封俊杰手负背后,打了一个手势。左元敏知道那是打给自己看的,于是摒住呼吸,将身子伏得更低。

远处的几点人影一晃及至。左元敏露出一只眼睛,这才发现眼前所有的人,他无一不识。原来来人分别是李永年、管竹生与无众无我。左元敏心想,那天边靖让他砍了一刀,只怕已经死了。

封俊杰喊了一声:“李大哥,别来无恙?”李永年点头笑了笑,道:“常知古,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封俊杰是我的小老弟,当年一起出生入死,比亲兄弟还亲。”

常知古一愣,说道:“是。”封俊杰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无影手常知古也要来投靠嵩阳派啊……嘿嘿,我知道了,那天闯入别人的屋子里,无非就是想偷点东西来,然后回来邀功,展现自己的能耐吧。”

李永年道:“是我让他去替我办点事的。”封俊杰听他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揽,“哼”地一声,不再说话。

李永年道:“封兄弟,你好像对我的一些作为,感到不以为然?”封俊杰本不愿搭腔,但迟疑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你那天把雨花剑带走,说是要帮夏侯仪保管,怕官彦深对他不利。可是你那天居然上门,想用雨花剑逼他加盟,这不是…

…”

李永年道:“只要他加入嵩阳派,来自官彦深的一切威胁,自然有我做主,对夏侯兄弟来说,结果还不是一样?”封俊杰道:“那如果夏侯仪不愿入盟嵩阳派,那雨花剑你就不还了吗?”

李永年哈哈一笑,说道:“夏侯仪精明干练,他不会这么不知好歹的。”封俊杰欲言又止,一脸无奈。李永年道:“那你呢?封兄弟,什么时候过来帮我?”

封俊杰走出一步,背着李永年,说道:“我还没决定。”李永年走到他的身后,轻声说道:“官彦深的九龙门派要成立,你虽不喜欢,但你也没拒绝。为什么老哥哥我要组一个嵩阳派,你就这般推托。难道我的为人处世,还比不上官彦深吗?”

封俊杰道:“话不是这样说。你我都是九龙传人,九龙门派成立,大家入门是顺理成章的事。你不甘屈居人下,要另外开创门派,那是你的本事,我也没有话说。

但是我要是舍九龙派而归附嵩阳,那是背叛的行为……”李永年冷笑道:“笑话,凭什么一个七八十年前,不知是真是假的陈年往事,就可以决定七八十年后的一切?

他们姓官的是皇帝吗?一生下来就注定是盟主?帮主?掌门?嘿嘿,他就算是皇帝,也得要有那个命,才能坐上龙椅。”封俊杰听了,沉默不语。

李永年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没关系,你既然还没决定,我就给你时间决定。

这一阵子我已经开始着手吸纳邻近的小帮会,重整河南一带的秩序,然后向朝廷报告,正式接收旧有紫阳山门的势力。接着我预计在今年腊月十二,举行嵩阳派创立开山大典。在这段期间内,你将可以逐步看到我嵩阳派所展现的实力。不论你什么时候想通,就什么时候来找我。”与封俊杰特殊的情感,溢于言表。

封俊杰道:“我知道了……”李永年转头道:“常兄,你让人通知我说,夏侯仪最近得了一个宝贝,那是什么东西啊?”

常知古面有惭色,道:“我本来是直接想把东西找出来,大家眼见为凭,不过我既然失败了,多说也无用了。”李永年道:“这是哪儿的话,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只要是对嵩杨派有利的,那就不是个人的事情,常兄不妨说来参酌参酌。”

常知古道:“其实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就是据我所知,夏侯仪已经得到了太阴心经了。”

此言一出,不仅李永年、封俊杰大为吃惊,就是左元敏心里打了一个突,心道:“真有此事?”

那李永年也道:“真有此事?”常知古道:“经过我的明查暗访,这件事情不但我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官彦深嫁到夏侯家的女儿官晶晶,也知道这件事,每天晚上都不睡觉,十分积极地暗中查探。”

李永年回头看了封俊杰一眼,说道:“看样子,这夏侯家不论有什么风吹草动,官彦深一定是第一个知道。”常知古道:“可不是吗?当初官彦深会把女儿嫁给夏侯君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以那天李掌门找他入盟,夏侯仪就只会沉吟犹豫,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还不是为了家里有个官彦深眼线的关系?所以李掌门那天的工夫是白费了!”

李永年笑了一笑,看着封俊杰说道:“不,也不完全是白费工夫,我早知道官晶晶在夏侯家的作用。我上门去找夏侯仪,同时就有人把我的一番话,传给官彦深知道,那我就不用大老远地跑一趟白鹿原了。”常知古道:“原来如此。”

封俊杰道:“李大哥,你们明知如此,还在夏侯仪面前邀他入嵩阳派,岂不是要陷他于不义?”李永年道:“这不叫陷害,我是要他表态。这个世上是这样的,有的人可以红尘是非不到我,悠游自在地过活;可是有的人就算没有野心,不愿意与人争夺,但是他的能力却足以让与他敌对的一方感到不舒服,这时候他就得要表态,不表态,要死,选错边站了,也要死。这是能者的宿命,大数使然,我李永年也不能例外。”

封俊杰知他意有所指,瞄了他一眼。

李永年自顾续道:“既然如此,那对于夏侯仪的监控,可能就更加重要了,免得太阴心经落入官彦深之手。无众无我大师,不知你有何看法?”无众无我道:

“不如我让我两个师弟,去盯着那个你们说的,官彦深的女儿,她拿到东西,总得把东西往外送。”

李永年点头道:“这倒是个主意,如此便由大师发落。”那无众无我道:“我这就去。”与李永年抱拳行礼,这才离开。手中金杖不时点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金属声。

李永年目送无众无我远离,便与常知古道:“无众无我武功虽高,但思虑未必如常兄周详,我想让常兄继续跟着夏侯仪这人,同时帮帮无众无我。”为待常知古回答,续道:“常兄需不需要人手?”

常知古道:“我已经派人送信给我的徒儿,他收到信后,就会赶来跟我会合。

比起不生不灭跟自由自在那两个,我的徒儿可靠多了。”李永年道:“那就好。我说过,除了官彦深之外,我心中最顾虑的就是夏侯仪,若能盯牢他,我就能暂时专心对付官彦深了。”

常知古随即亦告辞离去,临去之前,还刻意瞪了封俊杰一眼。封俊杰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李永年见常知古走远,上前两步,故意靠近封俊杰,以显得两人亲近,说道:

“你瞧,这些人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听命于我?除非你能摆脱官彦深,然后金盆洗手,否则这个江湖,你是永远摆脱不开的。而若要是加入官彦深,那还不如来投靠我,我都说了,不论是比气势,比实力,比人才,比……嗳,要比什么都行!兄弟!相信我,老哥哥不会害你的。”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封俊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对,我不如金盆洗手,退出这个江湖罢了……”李永年从他的侧面直盯着他瞧。但封俊杰只是望着前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半晌,李永年才又说道:“兄弟,以你的才情能力,是不适合金盆洗手的。”

左元敏全神贯注地听他把话说完,待瞧着他的神情时,不禁倒抽一口气,顿时一股寒意直透背脊,全身寒毛竖直。

倒是那封俊杰因为始终没去看他,不知他的眼光当中透露了些什么,所以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安安稳稳地站着,完全不知道李永年在那一瞬间,已经动了杀人的念头。左元敏心中忽然想起李永年刚刚的几句话:“……有的人就算没有野心,不愿意与人争夺,但是他的能力却足以让与他敌对的一方感到不舒服时,这时候他就得要表态,不表态,要死,选错边站了,也要死。这是能者的宿命,大数使然,我李永年也不能例外。”

李永年在言谈中,说的虽然是自己也不能例外,其实心中想说的应该不是李永年这三个字,而是封俊杰这三个字吧!左元敏手心冒汗,反手去握刀柄,以便李永年一有轻举妄动,自己能随时抢上。

只是李永年这股神气一闪即逝,脸色转为温和,说道:“你好好考虑,我等你的消息。”招来管竹生,一起离去。走出两步,又忽地回头,说道:“怎么女儿成亲了,也没告诉我?你的亲家秦日刚,他们父子俩可比你识相多了。”言毕,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封俊杰目送他们俩人离去,良久良久,这才朗声说道:“你可以出来了。”左元敏起身,拍了拍裤管上的尘土,上前行礼道:“封前辈。”封俊杰道:“上前一点,怕我吃了你吗?”

左元敏心道:“你不是想吃我,是想要我的命。你女儿已经跟了秦北辰了,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还是上前两步。

封俊杰道:“听说你的伤,让淳于中给看好了?”左元敏道:“人间阎王的功力不同凡响,这些日子以来,也不见什么后遗症,想来是好了。”封俊杰若有所感地道:“那就好了。”转过头来,续道:“成天跟着你的那位张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左元敏道:“我也正在找她。”封俊杰道:“嗯,你还年轻,现在这个时候应该爱惜自己的名声,累积人际关系,为前途多努力。大丈夫何患无妻,耽于女色,最终身败名裂,这样的人我看得多了。”

左元敏道:“封前辈的教诲,晚辈决不敢忘。”心道:“我倒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看我这般不堪?不过算了,挨骂总比挨打好。”

只听得封俊杰续道:“我知道你心中不以为然,但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飞烟的事情,我知道是冤枉你了,但红颜祸水,古有名训,你是左平熙儿子,算来也是我的晚辈,我认为我有这个责任提醒你。”

左元敏道:“多谢封前辈的关心,就算我们没有这一层关系,左元敏还是十分尊敬前辈。”封俊杰道:“希望如此。”顿了一顿,又道:“你带了几个江湖帮派,想要朦混上山,自己千万小心。那李永年可不是省油的灯,常知古也盯上了你,不管你多有把握,还是要先把退路想好才是。”

左元敏点头称是,说道:“前辈呢?李永年这般咄咄逼人,前辈把退路想好了没有?”封俊杰苦笑道:“并非所有人都有退路可以安排。你这番上山,是自找麻烦,当然可以事先安排。我是麻烦上身,避无可避,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左元敏不再答腔,自顾沉思。封俊杰走出几步,又回头道:“飞……飞烟来找过你吗?”左元敏道:“曾在路上碰到,不算是她来找我。”封俊杰道:“她还好吗?”左元敏道:“封姑娘一切都好,看来秦公子待她也不错。”封俊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唉,要是你有机会……”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两眼怔怔地看着左元敏。

左元敏一愣,道:“什么?”封俊杰回过神来,道:“没有,没事……这也不关你的事……”自言自语,迳自走了。

左元敏没挨封俊杰骂,竟一时怅然若有所失。独自回到客店,一伙帮众还有一半在喝酒。左元敏吩咐孙刚,明天一早便送拜帖上山,请求接见。孙刚答应了,左元敏迳自向店家要了房间,先行休息。

第二天孙刚回来覆命,说八月十九要召开掌门人大会,到时才能上山。左元敏屈指一算,竟还有六七天,便问道:“当初你们接到通知齐聚登封,难道没有确定时间吗?”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左元敏摇头叹气,只要各人先约束帮众,自己背着刀,便四出探听消息。

接下来几天,登封县城内聚集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县衙早已接获通知,对于这一切的奇观见怪不怪,只贴了榜文告示,要各门各派造册送衙列管,并且规定,每个门派除帮主掌门之外,只能带随从五位,其余人等要退出城外,寄宿庙宇农舍民房,免得破坏了城内的安宁。

那左元敏不管,这时就变成四个帮派联盟,所以左元敏身边除了四帮帮主,总共还有二十名帮众,在这登封县城内,俨然是第一大势力。

到了八月十九当天,左元敏便换了一套衣服,带着四帮人马,在城外会合了四帮帮众,遍即投路上山。这上山的路他已经算是熟的了,再加上他觉得这回一同上山来的其他门派,都是一些二三流的小脚色,懒得多理多看,于是一马当先,一路直往前冲。

过了树林,只见悬崖前的平原上,整整齐齐地搭了二三十个营帐,几人骑马迎来,喊道:“哪一个门派的?”孙刚、陈保义抢上,与马上乘客交谈。马上乘客拿出名册出来,双方比手画脚一番。不久两人回来说道:“他们只准我们最多十人上山,其余的要在这里等候。”

左元敏放眼望去,只道不远处的土丘里面躲着一堆弓箭手,营帐四周,人来人往,不知有多少人,当下不愿多生事端,除了四派帮主之外,又点了刘一全、洪大德与何坚几个较熟的人,一起上山。

除了左元敏之外,随行帮众都是第一次上紫阳山,一路上惊叹连连,进了紫阳山城之后,对于城内街道景象与一般城镇无异,更是感到吃惊,不禁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左元敏根本不需指引,一路直往会真殿前校场而来。只见校场上一边已经搭起巨木看台,另一边则搭了竹棚高台,张灯结彩。

当下便有指引人前来带领,陈保义报上名称。原来现场每一个地方都贴了一张小纸片,上书某某派某某某,在指引人的安排下,左元敏一行人便就了定位。

不久之后,其他门派的人陆陆续续到达。这些人有的彼此认识,便互相招呼,寒喧几句,不认识的就互瞪一眼,一一就坐。左元敏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只觉得黑鸦鸦的,最少也有三百多人。

一直大约到巳牌时分,忽然场边燃起鞭炮,锣鼓响处,几个大汉走了出来,各执长刀大斧,分站高台四周。随后跟上几名长袍男子,渐次坐在台上备妥的椅子。

左元敏仔细瞧去,从左而右,见是:葛聪、段日华、万国明、管竹生、李永年、徐硕、崔慎由与杨承先。至于在李永年与徐硕中间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样貌体型与徐硕颇有些神似,想来应该是他的兄长,与徐硕共称西五义的徐磊了。

再往台下看去,却是当时紫阳山门各堂副堂主以下各级干部:万永隆、万纪恩兄弟、崔毅、郑东阳,新加入的徐祺、徐祥等。左元敏心中纳闷,想这也不过是件小事,竟然劳烦嵩阳派上上下下,倾巢而出。

寻思间,台上万国明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朝着台下众帮派首脑,团团抱拳行礼,朗声说道:“各位帮主、掌门,各位武林先进,在下万国明,原本是紫阳山门黑水堂堂主。这里有不少朋友曾经见过我,我想我就不必浪费太多的时间自我介绍了。”

他顿了一顿,目光巡视台下众人一遍,续道:“在场的各位,都是帮会首领,交游广阔不用说,就是各地的眼线想来也不少。江湖传言紫阳山门已经倒了,关门大吉。我今天就来给大家证实解惑,没错,这是真的……”台下群雄纷纷交头接耳。

万国明续道:“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紫阳山门的时代是结束了,取而代之的,将是势力更大,实力更坚强的嵩……阳……派!”说到最后三个字,鼓动内劲,将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台边锣鼓声响,几面黄底红字的大旗,从高台两边人手一旗,迎风鱼贯而出,不一会儿整座校场便给旗帜给包围起来。

左元敏张目望去,见旗面上的红字,乃是用红丝线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笔划苍劲有力,写的正是“嵩阳”两个大字。旗面的正中央与四边四个角落,又各用黑线绣上一颗中空圆星,嵩阳中阳字的右下角,则绣上了七颗星,作斗杓状排列,星与星之间则以黑线连接。左元敏听过张紫阳说过一点星象,知道那七颗是北斗七星。

那所有旗手一一站定,锣鼓声也同时停止,显然事先已经排练多时。万国明见一切就绪,这才继续说道:“我知道各位长久以来,一直都与紫阳山门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合作关系,也能理解改朝换代给大家带来许多不安。所以今天邀集大家前来,就是想跟各位掌门帮主,说明未来嵩阳派的作法,让大家能早日安心,早作准备,也好约束门下弟子帮众。首先给各位介绍嵩阳派的十大长老……”当下便将台上除了李永年的七个人简单介绍了一遍,那个左元敏未曾见过的人,果然便是徐磊。

万国明最后补充道:“除了我万某之外,另外还有两位长老因为有要务外出,所以不克前来。他们两位是金杖头陀无众无我大师,与无影手常知古,都是江湖上知名的人物。”

那金杖头陀与常知古江湖成名已久,若不识得金杖头陀,就多半知道常知古,要是没听过常知古,最少也知道金杖头陀,鲜有人两个都没听过的,当下议论一阵,大都是感到惊服。左元敏心道:“原来常知古也是一名长老,难怪他这般拼命。那个丁盼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被人利用了呢。”

耳里只听得万国明续道:“既然我嵩阳派成立在即,正要大展身手,所以有些事项,务请各位帮主鼎力相助。首先,就是各门各派,每十人出丁一人,不满十人者亦出一人,然后直接到山上总舵来听候差遣。我们先前已从各位呈上的名册中点选好了,被选中的这些人,就不必下山去了。”说完,台下便即有人走到各门派当中,奉上获选者名册。大家见嵩阳派老早决定好了,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心中虽多有不平,但也只有无奈接受。

万国明待大家都拿到了名册,便接着说道:“第二部分,需要大家配合的,是为了管理方便起见,所有各位的帮派名称,从今开始一律除去,改以嵩阳派某某分舵称之。大家合则力大,分则力穷,相信没有人会做害群之马,不肯合作。各地分舵名称目前暂且沿用各帮派之名,例如某某帮,某某派,就改做某某分舵,帮主掌门,则称分舵主。”

关于这一点,在场众人经由台上的几位长老转述,都早已知晓了,所以此言一出,大家倒没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

万国明便接续说道:“这第三点嘛,就攸关各位的权利了。那就是各分舵势力范围的重新划分。我们几位长老经过几次会议讨论,各根据每一个分舵的人数、专门产业、向心力以及贡献度,再给各位的势力范围、经营行业,做了一些更动,并有地图说明,让大家参考。”话一说完,第三度有人从台下鱼贯走出,各捧图卷到各掌门手中。左元敏这四帮联盟是临时组成的,嵩阳派如何得知?所以分发给他们的,依旧是四份图卷,四份名册。

由于事关以后势力营生,人人展开图卷一看,几乎没有几个人满意,现场顿时喧闹起来。万国明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说道:“看来大家都并不是很满意。

这么吧,若不给大家一个申辩的机会,那我们嵩阳派难免落得处事不公的口实,以后大家办事,说不定还力不从心哩。”

他说到这里,众门派中有觉得受到不平待遇的,竟大着胆子,大声附和,要求申辩。接着便像会感染一样,此起彼落,几乎人人都有话说,一时热闹非凡。那孙刚、陈保义、冯子超与褚文贵等四帮帮主,在接到图卷之后,也都是低声咒骂不已。

左元敏身为四帮盟主,岂能不理?说道:“拿来我看看!”四人依言呈上。

左元敏摊开一看,但见图卷上所载示的,除了简单的地图之外,还明定各分舵所能从事的行业,业种细目,与需要上缴的粮税。也就是说,他们除了要缴官府的官税之外,还得额外负担嵩阳派的抽头。这与紫阳山门一年只收依次的岁钱不同,负担相当大。

更重要的是,这个粮税每一分舵所要负担的比例不一,有的重,有的轻,陈保义说自己的帮众比孙刚少得多,粮税不该这么重;孙刚则说褚文贵地大,为何税负比自己轻?褚文贵则指冯子超所做的生意利润丰厚,其中明显不公;冯子超则说人多开销大,陈保义开销少,应该多负担一些。

一时之间你说我,我指责你,一言不合,差一点就要打起来了。左元敏力劝无效,最后还是由万国明在台上只轻咳几声,才让四周吵嚷的声音,逐渐平和下来。

万国明道:“大家所能够分配的农田作物与山林矿产,这些资源差不多都是固定的,要是有人想多要,就一定会有人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勉强充作滥好人,要让大家都满意,结果很可能是大家都不满意。

这不禁让我们联想到,自古以来,天下都是有得者居之,于是在这里我们衍生推论,公认门派里的利益,是有能者得之。能力是嘴上说不清的,因此我们决定从各位之中选出两名长老,这两位长老将有权协调、仲裁各分舵之间的纷争,决定或者参与决定各分舵之间未来的势力重新划分。若是两位长老意见相左,则由掌门人或长老会议决定之。

所以这两位长老的权力相当大,职位也相当重要,事关各位的权益,大家千万不要等闲视之。而这两位长老既然是由你们当中选出,总是比由我们单方面来斟酌要公平得多了。“

万国明侃侃而谈,说完话时,现场竟无人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有西南角边上,才有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那么敢问万长老,这两个长老,你们打算怎么选?”

万国明就在等此一问,微笑说道:“如果大家可以公推出两个德高望重,众望所归的前辈来,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行,那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也是江湖门派人人都会的基本技能,那就是以武功比高下……”

孙刚听到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左元敏听到了,问道:“你觉得不妥吗?”

孙刚道:“刚刚十人出一人,我看了名单,他们挑中的都是我堡中青壮之人,因此我所损失的人力不止十分之一,现在又要大家大打出手,争夺那两名长老之位,只怕各门各派从此元气大伤,十年不能复原。”

左元敏一听,甚觉有理。只听得那万国明续道:“有兴趣角逐的,可以先到场中央来,如果场上就只有两人,也无人异议,那么长老之位便就此决定。要是场边有人觉上场上的某人不够资格,便可直接上场挑战。一个人连续迎战两场之后,就必须休息半个时辰,免得有人捡现成的便宜。由于各家师承武功不同,所以刀剑拳脚不拘,暗器亦不禁止,不过不能使毒。虽说拳脚无眼,但还是希望大家点到为止,免得伤了同门义气。依此方法一直到选出大家公认的人选为止。锣声一响,大家可以开始了!”

话才说完,锣声便响。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却不好意思第一个上场,或说不愿意上场成为众人的标靶。在此同时,陈保义与孙刚四人,也一起回头瞧着左元敏。左元敏道:“做什么?”褚文贵道:“左盟主不是说了,要争一个长老做做,替我们争取最大的利益吗?”

左元敏道:“我知道。”环视了四周人们一眼。那何坚可机灵得很,连忙送上寒月刀。

左元敏道:“我不用刀。冯帮主,你的兵器倒特别,借来用一用。”那冯子超不敢拒绝,解下兵器送上,同时说道:“盟主,我这是专门用来抓毒虫蛇蝎的,盟主只怕不称手。”

左元敏道:“没关系,越怪越好。”接过手来一看,见冯子超的兵器是一根精钢所铸,大约三尺长管子,手握的一端像是剪刀的把手,另一端分岔,像是螃蟹的钳子,用来抓毒物很是适合。像这样工具兼兵器的情况,在一般江湖帮会十分常见。

这时在场上已经有两个自告奋勇的人了,左元敏又向褚文贵要了他头上的皮帽戴上。这帽子是山枭会平日在山林间打猎时的标准配备,平日除了保暖之外,还可以垫在头底下当枕头休息,戴在头上可以防止树枝上的毒蛇,或蜂群攻击。

左元敏先前已经换过新衣,外衣上又套了件古怪的“穿山宝甲衣”,现在又戴了皮帽,拿着古怪的兵器,若不是仔细瞧,猛然间倒不容易认出来。众人不知他有这一层用意,还以为是他的怪癖。

左元敏装束完毕,正要下场,忽见场边一个老头子驼着背,慢慢地走进场中,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慢着,慢着,说到众望所归,德高望重,你们两个哪里比得上我,下去,下去,一点规矩也没有。”

左元敏听他说得有趣,心想反正不急,先看看热闹再说,于是便回座坐好。众人想他要等场上的人先自相残杀,再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见他去而复返,倒也不觉得奇怪。

场上两人都是年约四五十岁的壮年汉子,看到一个老驼子像乌龟一样慢慢走上来,弱不禁风,彷佛一推就倒似的,不禁相视一眼,都不识这人是谁。其中一人嫌他走得慢,迎上几步,伸手推他,说道:“老头子,你是哪一个门派的?你晓得你在跟谁说话吗?”

忽然间,一道黑影飞起来撞向台上,“砰”地一声,却是徐磊上前一拦,将这黑影推开,重重地摔在台上地板。众人定睛一瞧,这才知道那老头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前来推他的壮汉摔上台上,并且逼得徐磊不得不起身反应,免得撞上李永年。

左元敏暗暗窃喜,心道:“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玄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