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段雕翔气不过,气喘牛山:“有!”

“很好,有气魄!”丁墙老奸道:“它在你身上么?否则姑娘实在不太敢相信你的能力哦。”

段雕翔面目狰狞如鬼,怒道:“只要你们有人能赢我,少爷自会负责将它交到你们手上,否则击天灵穴自决。”

丁嫱听了毫无感觉,只应道:“但愿你言出如山!”

转身向秦快眨眨眼,秦快笑道:“你真有一套,在下甘拜下风。”

丁嫱一指点在朱唇上,自嘲道:“我只有这一套,比手划脚那一套,就要看你的了。”

秦快颔首,踱步向前,拱手道:“就由在下陪段三爷过几招,请发掌吧!”

段雕翔见秦快那副样儿,不屑之色已现于面上,道:“阁下何门何教?有这份自信么?”

秦快则一脸不耐之色,愠道:“段三爷既是名门之后,做事何不爽快点,多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会使人瞧轻的。”

段雕翔强抑怒气,生硬道:“阁下快人快语,一招左掌,一招右掌,第三招双掌齐发,胜二场为赢家,如何?”

秦快颔首不语,小心戒备。

“就由老夫做公证人如何?”

出现是名五旬开外老者,青缎袍,美髯如银须,顾盼生威,那份威仪不是段雕翔所能比,即是此楼之主段云奇。

段雕翔忙上前见礼,秦快、丁嫱也拱手为礼,段云奇拱手呵呵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兄弟与犬子比量武艺,千万不可手下留情,好挫挫他锐气,放弃井底之蛙的观念,至于那块绿玉,谁赢,老天就以此做奖励。”

说着自袖中取出绿玉,丁嫱细望即知是曾偷得的那块。

秦快倒不注意绿玉,他是觉得段云奇的笑声似乎隐含着什么?

段云奇收回绿玉,慈爱的道:“雕儿!你与人较量,可不能心存轻视之心。”

“是,爹。”段雕翔嘴里不敢说出心中的不屑。

段雕翔与秦快凝神注视对方,不敢有丝毫大意,一个关系着自身名誉,一个则关心圆环之谜。

左掌互击一掌,“碰”的一声,双方互退二步,均心惊对方功力不在自己之下。

第二场比试,双方就使足功力,一声轰响,段雕翔退了三步,秦快退了二步半,算是险胜一筹。

段雕翔羞愤难当,双掌十二成功力推出去,秦快毫不礼让迎了上去,顿时彷佛雷轰乍响,二人各退了四步,一时分不出谁输谁赢,但不多时,段雕翔嘴角有几缕血丝流出。

段云奇叹息一声,道:“秦兄弟胜了。”说完交出绿玉,秦快接过给丁嫱。

段雕翔以袖擦掉血丝,叫道:“他只赢一场,爹,您不应将绿玉给他……”

段云奇挥手制止儿子再说下去,道:“雕儿,赢,要赢得光彩,败,也败得磊落,不要忘记一个武人应有的尊严与骨气。”

段雕翔愤愤退下,秦快拱手道:“前辈光明坦荡,正气凛然,晚辈心折,这就告辞!”

“等等!”段云奇连忙又道:“小兄弟的大名可否奉告?”

“秦快!”

丁嫱也指着自己笑道:“姑娘是‘妙手小如来’丁嫱。”

段云奇不再阻拦,望着他们离去,心中杂乱至极。

间到客店,秦快迫不及待取出圆环,将绿玉合在中间,大小刚好吻合,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皱眉道:“确实是这块绿玉没错么?小嫱。”

丁嫱哼了声算是回答,秦快赔礼道:“别生气,来,你看看,可有什么发现?”

看了良久,丁嫱也看不出,秦快皱眉道:“莫非还少了什么?不然就是那日段雕翔所佩绿玉就是假的,所谓假的,就是与一般绿玉无异,其中一定有块特殊的玉或其他东西,大小正好可嵌进圆环中,甚至细纹处亦能相吻合,再不然圆环本是独立,无须配以其他东西。”

“妙手小如来”丁嫱不在乎道:“这样也好,没钱时,可以将绿玉拿去卖。”

秦快将东西收好,叹气道:“原以为这枚不起眼的圆环将引得大批江湖人来争夺,藉此可了解它的神秘,不料它彷佛被世人给忘了,连‘龙凤阁’那班人也不见找来。”

丁嫱灵光一闪,叫道:“会不会那位姑娘将真的塞在你怀里,以另一枚假货让追赶的人搜去,以保护真货?”

秦快得她提醒,忙起身叫道:“走,上合肥走一遭,再查不出就放弃。”

“找‘龙凤阁’?”丁嫱诧异道:“怎么查?偷偷摸摸潜进去查?”

秦快朗笑一声,道:“姓楼的排斥外姓人,偷偷打听又是陡耗时光,就同今日一般,大大方方进去,风风光光被送出来。”

丁嫱不再说什么,二人兼赶至邻省安徽合肥已是十天后。

秦快二人先至巢湖游玩二天,才取道合肥,一路上,好几次提醒丁嫱道:“令尊令堂对你定然十分思念,不回去走一趟么?”

丁嫱总是左右言他,最后被逼急了才道:“爹妈忙着救济穷人,一年有十个月不在家,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就算回去也未必见得到人。”

秦快这才明白为何她不到十岁就会做菜,怜惜道:“连自己的女儿饿倒路边都无法救济,还有空闲去照顾别人,令尊令堂真是宽以待人,看来当侠盗也很辛苦。”

遂一改前风,与她谈笑风生,到了“龙凤阁”堡门前,又遇到刁蛮的看门人,丁嫱重施老法子,唬得他们将二人客客气气让到大厅,又奉上香茗。

秦快看在眼里失笑道:“这些人骨头真贱,不打不听话?”

“可不是!”丁嫱笑应。

不一会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秦快、丁嫱起身相迎“龙凤阁”的二位当家,楼文龙、楼文凤兄妹。

楼文龙中等身材,容貌无特殊之处,也缺乏段云奇的威仪,总之,平凡之极。

楼文凤容貌并不出色,但一双水汪汪的单凤眼很是媚人,此时她就以这双媚眼打量二位客人,尖声尖气好像被踩到脖子,道:“瞧二位怪陌生的,该是头一次见面吧?”

秦快、丁嫱齐皱眉,不提楼文凤年近四旬的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她的声音活像老鸨在招呼客人,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端庄气度。

丁嫱扭头不语,秦快干咳一声,拱手道:“在下秦快,这位是……表妹丁嫱,不日前过上一件怪事,与贵府有极大关连,特来请教二位前辈。”

楼文龙面无表情的道:“说吧,别耽搁时间,老夫还有事。”

秦快见大户人家全一个样儿,心火大起,取出圆环,喝道:“在下只问前辈一句话,认不认识这个东西?”

楼氏兄妹互望一眼,楼文龙冷冷道:“不认识!”

秦快目睹他们毫不知情的脸色,火道:“二位前辈均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宗师,有意装蒜推诿是非,岂不令人齿冷?大约二个半月前,有位年轻姑娘在周家口附近遭贵阁十余名大汉追赶,不巧与在下相撞,二帮人因而分散,在下回至住处才发现怀里多了这枚圆环,想是那位姑娘不想让它落在贵阁手中,才寄放在下身上,不料而后听人说起那位姑娘已遭杀害,始终不见有人将它领回,因此到贵地拜访二位前辈,告之它的主人到底是谁?在下好将它送还,了却心中疑窦。”

楼氏兄妹面无表情听完,楼文龙才冷冷的道:“二位来此的目的若是如你所说的,那很抱歉,敝兄妹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这半年来除了几位帐房,根本未曾派人去周家口,何来追杀年轻女子之事?”

秦快冷哼一声,生硬道:“在下亲眼所见,难道会没事来此取闹么?”

楼文龙七情不动,冷道:“老夫如何知道你在打什么心思?”

秦快豁然起身,森冷的道:“前辈倘执意不肯透露,在下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只是至时前辈面上将不大光彩。”

二人愤愤出了“龙凤阁”,秦快慢踱思量,气早消失殆尽,猛然想及丁嫱,回身寻去,见她落后十余步,止步等她,看清丁嫱气鼓鼓模样,诧异道:“还在生气呀?小嫱,何必为那二人气这么久。”

丁嫱瞪他一眼,一字字道:“我不是在生他们的气。”

秦快怪笑一声,指着自己有趣道:“你应该不会想说生在下的气吧?”

丁嫱一根细长的指头偏偏就指向他,道:“你居然占我的便宜,向别人介绍我是你的表妹,你是安什么心?”

秦快摸摸她头顶,望着她矮小的个子笑道:“小女孩别多心,在下总不能介绍你是我女友吧!”

丁嫱拨开他的手,不悦道:“你……哼,我要回家了,你去不去?”

“不去!”秦快又恢复常态,道:“如今只想找家客栈好好睡一觉,预祝你一路顺风。”

丁嫱跺跺脚,朝另一条路走了。

秦快目送她离去,喃喃道:“真搞不懂女孩儿的心思,难怪阿爹与阿伯不肯结婚。”

不禁有点同情秦生、秦劳的苦境,摇摇头,找家客店休息,心中不住在嘀咕:以前日子单纯,未想江湖上有这许多神秘事儿,好像每个人都怀有重大秘密?俺怎地就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着觉得心痛,黯然自语:“谁说俺没有秘密?俺的娘是死是活俺都不知道,阿爹、阿伯说俺的娘生下俺就一命归天,不想还好,一想就愈怀疑,焉有人死后不立墓碑?”

昏沉睡着,一觉醒来天色已黑,房里未上灯,一片昏暗,秦快悚然觉得房里不只他一人,想起身看个明白,骇然发觉自己被制住穴道,无法动弹。

良久,良久——

房中那人彷佛发觉秦快已醒来,声音冰冷:“你醒来了,因何不出声?”

秦快心里明白那人的声音自己从未听过,心中暗忖,闭口不语,想引得她探试。

那名女子的声音极为自然,不像假装,冷笑道:“我带了面具,你是无法得知我的容貌,别再玩花样,出声回答我的话,免得吃苦。”

秦快鬼计被视破,冷冷道:“你是谁?找在下有事么?”

神秘女子沉默半晌,才道:“你就称呼我‘冷姑’吧!白天你到‘龙凤阁’做什么?”

秦快怏怏不快,硬声道:“你我素不相识,在下的私事有必要告诉你么?”

“冷姑”却不动怒,一样的声调道:“你想知道的圆环之谜,与如今三大世家无多大关连,不用白费心机。”

秦快心中一动,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姑”语含责备道:“你若还听不出,与白痴无异,也不必费神去调查了。”

秦快顿时思绪凌乱,道:“你的意思是,秘密藏在‘洗涤山庄’?”

“冷姑”哼一声算是回答。

秦快乱中找出头绪,立刻反击道:“‘龙凤阁’手下追杀那位姑娘又代表什么?”

“冷姑”十分不屑道:“我想找十来个大汉冒充‘龙凤阁’手下,简直跟吃白菜一样。”

这话说得再明白没有,秦快想起被自己废掉武功的成钢、游焦,脸上不禁一阵臊热。

“冷姑”似乎很了解他,道:“不要被人的外表、衣着所迷惑,否则一不小心即会铸下终身难以弥补的错误。”

秦快应了一声,又问道:“‘洗涤山庄’的覆亡,前辈可知道其中内幕?”

“冷姑”突然叫骂起来道:“没出息的东西,不会自己去调查,死睡一辈子就可以知道一切么?”

秦快莫名其妙遭受伦袭,火气正盛,也怒道:“十五年前俺还在学走路,如何调查?再则那座鬼屋子与俺有何关连,何必多事?碰上就查,碰不上俺可没功夫去查那段陈年历史,还有你这疯婆娘莫名其妙点住俺穴道,有什么目的再不痛快说出,俺又想睡了。”

“冷姑”像瞧热闹似的听他发泄够了,冷道:“你遇事不明,已经够混帐了,再加以火气太盛,沉不住气,常会无法控制的发怒,实在不是块材料。”

秦快反而不生气,有趣道:“没想到俺的缺点给你摸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是谁?你跟踪俺多久了?”

“冷姑”语中透出十分傲气,道:“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跟踪?似你这般天真的人,要了解你宛如喝茶吃饭。”

“是,是!”秦快又一副懒洋洋道:“俺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个懒人,你又何必费唇舌与俺抬杠,还是快请吧,唉,难怪阿爹、阿伯讨厌你们,遇上自傲又不可爱的女人,实在比吃半生不熟的饭还难受。”

“冷姑”不料他一张嘴如此刁,恨声道:“你既然懒,姑奶奶索性替你点住哑穴,从此不用再说话,甚至一掌将你劈了,从此不必再动上一动。”

秦快一惊,仍然蛮不在乎道:“你若会杀俺,早已动手,岂会苦等俺睡醒再动手?”

“冷姑”激烈的叱喝道:“我要杀你随时可以动手,你最不要引动我的杀机。”

秦快很不耐烦的道:“阁下有何贵事就快说吧,你不厌烦,俺可腻味了。”

“冷姑”调匀激动的情绪,才语含讽刺道:“耐性奇差的人,居然想解开圆环之谜,真是作梦!”

秦快强压怒火,硬生生的道:“俺的行为举止,你凭什么再而三的批评?听你口气,好像知道圆环之谜?”

“冷姑”微微一怔,才道:

“我不知道它的秘密,这有待你去调查,只能告诉你,上面所刻的字与你所怀疑无关,至于这枚圆环的主人是谁?待你解开谜底自会出现。”

秦快哼了一声,心中暗叫:“好啊,敢情俺被你们利用了,你不说俺还被瞒在鼓里,把俺当傻瓜,你就是白痴。”

“冷姑”行至窗边,叮嘱道:“早点解开谜底,也许它与你有很大关连,好自为之!”

飘然而去,又破空丢进一粒石子解开秦快穴道。

想都不想,秦快决定不追,依然躺在床上,沉思良久,才起身点亮油灯,唤小二将晚饭端进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不时皱皱眉,喃喃自语,可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夜间集市十分热闹,秦快闲步至此,也感染那份热闹,这摊位看陶土狗、猫等动物鸟禽,那店里看鞋子,什么绣花鞋、锦缎鞋、丝鞋、小蛮靴、布鞋、草鞋……应有尽有,秦快不禁打量自己脚底那双,鞋面都快磨破,鞋底也随时有洞穿的可能,于是选了一双黑面软鞋,穿在脚上大小刚好,十分舒适,也就付钱买下。

买东西似乎有连贯性,秦快又逛到隔壁的成衣店,选一套黑布儒衫,向店主借房间换上,揽镜一照,皱皱眉,将脸上的胡渣以气功抹掉,又将头发梳理几下,披在层上,虽然懒散气息不减,也有那么股闲散潇洒味儿,店主见了也不禁称赞他几句,害得秦快不得不多赏他几个铜钱。

秦快兴致十足的逛到市集快收摊才回客店,一进店,掌柜郎告诉他有位女客找他,已经在他房里枯等多时。

秦快以为是“冷姑”回转,未进房门已先吼道:“你纠缠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进房才看清是“妙手小如来”丁嫱,话已收不回来,二人怔在当场。

“妙手小如来”丁嫱眼眶一红,哭了出来,秦快手忙脚乱,舌头好像突然间打结,说了半天才解释清楚,丁墙破涕为笑,重新打量秦快,赞道:“秦大哥今天换了个人似的,最少年轻三岁。”

秦快却预感又有麻烦了,道:“你不是回去?怎么这般快又来了?”

丁嫱大脑袋晃了晃,慢条斯理道:“我走到一半才想到爹娘北上办事,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所以又回来找你,秦大哥若是嫌烦,我也不敢打扰。”

秦快是喜欢她的,唤来小二替她开了一间房,丁嫱抿嘴一笑,才小心的道:“秦大哥倘若有空,明天不妨同小妹办一件好玩的事。”

秦快正不知该上那儿去,忙问道:“什么事?偷儿的本领在下可不懂。”

丁嫱神秘一笑,走到房门口才道:“明天才告诉你,晚安!”

秦快向来不会多问,也吹灯安眠。

第二日,天未亮,丁嫱就来催促秦快起身,又买了几个馒头、包子路上吃,秦快道: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非现在不可?”

丁嫱将一包食物塞给他,取个包子吃食,却不答话,秦快猛地站定,道:“你不将事情编派分明,在下没头没脑跟你走算什么?”

丁嫱扭头正经道:“秦大哥认为我会像那神秘女子一样玩弄你么?”

秦快拂了拂被吹到面颊的头发,道:“总有个目的吧?小嫱。”

听到“小嫱”,丁嫱才微微笑道:“我已经查出,每日清晨鸡未鸣,楼家兄妹都会在堡后门相见,然后进入一间秘室。”

秦快与丁嫱并肩而驰,问道:“这些事你从何打探的?”

丁嫱吞下口中食物,才得意道:“楼氏兄妹不信任外姓人,使得门下许多外姓子弟不满,昨日与你分手后又回来,遇见‘龙凤阁’一个小厮,从他身上探出来的,只花了几十两就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

“你不怕他回去之后,后悔而告发你么?”

丁嫱十分笃定的道:“除非他不想在‘龙凤阁’待下去了。”

秦快明白内情,就沉默不语。

二人避开大道,抄小路转至“龙凤阁”后门,没人看守,秦快小心将门推开,极快闪了进来,丁嫱亦随后闪进,又把门合上,却不禁奇怪为何没上锁?

丁嫱靠近秦快细声道:“有点古怪吨,秦快大哥,后门的防守居然如此疏忽,这不像他们传说中的作风啊!”

秦快不得不佩服她的细心,笑道:“同样都是女孩子,小贡子就没有你的细心。”

丁嫱表情甚是古怪,有点不悦道:“现在提她做什么?找找秘室到底在那里?”

后门附近显然很久无人走过,地上的枯枝满地,踏上去即发出“喳喳”声音,而且一览无遗,别说屋子,连个椅子都没有。

秦快舒口气,懒懒道:“不用找啦,小嫱,那位小厮想骗你银子才乱盖一通,试想他一个下人怎会知道主人的秘密?”

丁嫱不服的跺一跺脚,突然地下被她跺着的突出岩石下陷,现出一个洞口,丁嫱叫道:

“那个小厮不敢骗我,只是他不知秘密藏在地下。”

秦快见她无缘无故跺出密室,大感诧异,道:“这里面或许是个陷阱,咱们下去可须处处留神。”

丁嫱也知道厉害的点头,亦步亦趋跟在秦快身后,上面石板又合上,秘道一片黑暗,秦快示意停留片刻,等眼睛适应黑暗,略能看出地形,才又继续前进。

“小嫱……”

秦快给自己的声音吓一跳,完全静寂中,低低的声音竟如雷轰响,好一会才接下去:

“小嫱,把你的手给我,免得不小心走失一方。”

丁嫱依言将一只手给秦快握住,厚实的大手给她一种安全感,这时秦快又道:“小嫱,你身上可携有火折子?地下太暗,难以瞧清前面情形。”

那有小偷不带火折子的?

秦快接过丁墙递来精巧的火折子,从不小的火光中将路途照了一遍,又熄掉火,步履坚定的携着丁嫱走完三个旋弯的通道。

一间间隔开的石室彷佛牢房呈现在眼前,丁嫱细声道:“秘室看来不只一间,楼氏兄妹会在那间?”

秦快不语,宽大的地下室有二枝火把照明,将一切看得很清楚,秦快低语道:“小嫱,摒住气息,我来听听是否另有其人?”

当下两人均摒住声息,秦快凝神倾听,好一会才道:“没有任何气息,显然他们刚走或尚未来此。”

丁嫱算算时间,迷惑道:“咱们天未亮就赶来,他们应该还在这里才对呀!”

秦快摇头苦笑,表示也想不透,道:“既然没人干涉,咱们就看看这些石室藏些什么玄虚?”

石室隔有左、右两排,每排各五进,分割十分整齐。

秦快招呼丁嫱进入右边第一闾,石门紧闭,秦快试着推开却无法办到,丁嫱小声道:

“里面不知藏着什么妖怪,咱们要进去么?”

秦快奇怪的打量个子只到自己腰际的丁嫱,道:“不想看个究竟?说不定里头藏有稀世珍宝。”

“不稀罕!”丁嫱摇摇头,憋着声音怪叫:“说不定里面是间屠宰场,打开一看,也许是具无头尸体、吊死鬼、白骨骷髅、饿死的皮包骨尸体、血肉纷飞的尸体,或缺手缺脚啦、脑壳被砍掉一半啦、大肠小肠被拖出一半啦、脸被烧焦啦……岂不吓死人?”

地下空阔,回音本就让人心里毛毛的,丁嫱又故意憋紧声音鬼叫,顿时好像有千百个鬼怪同时在尖叫,秦快也不禁变了脸色,丁嫱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得抱住秦快颤抖。

拍拍丁嫱肩胛,秦快好笑又好气,道:“什么都没见着,自先吓坏自己,何苦来哉?”

说完在石室附近寻找,丁嫱道:“秦大哥想找出开闭石室的机关么?”

秦快颔首不语,丁嫱也帮着寻找,双脚在地上乱踩,想使方才的幸运重现一次。

秦快在石墙上摸索,突然感觉到有一小块地方微微突出,不特意注目凝视是难以察觉得出,秦快运力往下按,石门轰隆打开,忙招呼丁嫱,丁嫱听到异响,早已一溜烟冲进去,陡地——

“啊——”

惊叫一声,丁嫱掩面奔出,与正要进去的秦快撞上,秦快忙扶住她,道:“你看到什么了?小嫱。”

丁嫱跺跺脚,叫道:“你自己进去看!”忙奔出室外。

秦快踏进石室,目睹石壁上所绘,不由得面孔涨红。

原来石壁上绘制六幅男女裸体图案,有的相对运掌,有的一男倒立或一女倒立,有的女的骑在男的肩上,两人双掌交叠,还有两人背贴背打坐,女的双掌翻天,男的双掌压在她掌上等等不一而足。

秦快冷静看了数眼,退出石室,又将石门关上,丁嫱看他脸红红的,怒道:“你怎么看那么久?”

秦快面红耳赤,一会才道:“我在想,那些图画,会不会是什么内功心法?”

“狡辩!”丁嫱双手插腰,扳着脸道:“天下那有这么不要脸的内功心法。”

秦快皱眉沉吟道:“天下怪事何奇不有?可惜壁上未书文字,不然就可真相大白。”

丁嫱拉着秦快手腕,道:“我们快出去吧,这里妖里妖气的。”

秦快挣脱被握手腕,毅然道:“既然来了,就须看个明白,免得心中留个疙瘩。”

丁嫱一言不发的自往旋梯走去,秦快料想她不会出什么意外,由她自去。

将右边的石室一一看明白,图形每室增加一幅,依然未刻上文字,秦快看完右边,愈发确定自己的想法,这是一种需要男女二人同时修习的内功心法。

心中确有所动,秦快疾步走向左边第一间,弄开石门,惊呼一声,暗忖:“果然不出所料,只有一幅图案,这些石室上的图画所示的内功心法是依序渐增,第十间石室则有十幅,每幅略有差异,显然楼氏兄妹每日天未亮均来此练功,可是,不知这些壁画是谁所绘,居然一字不标,他们又如何修练?”

想了想,秦快得到一个结论:“心法定以文字记在册上,由他们兄妹保管。”

想着又有点不放心,一一开了左边石室,见不出所料,秦快忍不住微微一笑,朝四周再打量一次,瞧清没留下什么破绽,往旋梯走去,突然——

有轻微说话声传下,秦快不及细想,转身躲进右边第一间石室,心思略定才想到,万一他们要进入这间右室,到时可就尴尬,甚至会大举干戈,但想退出来不及。

说话声愈来愈响,女的尖声怪叫:“锦……锦萱那臭婊子值得你留连忘返?若不是为了练功,我早翻脸不认人。”

秦快闻得这声音只想呕吐,不是楼文凤还有谁?

楼文龙显然气不过,怒叱道:“你有个长下之分没有?我只是……”

“只是第二次是不是?”楼文凤截断话尾,叫道:“你这副模样像是哥哥么?全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简直像密室里没睡饱的龟公!”

“你……”楼文龙废然吼道:“气死我了!”

楼文凤娇声尖气的讥刺道:“你可死不得,你死了,谁来陪我练功?”

“太过份了。”楼文龙吼得震天价响:“好歹我们是同胞兄妹,你一而再的拿言语激我,想跟我大战一场么?”

楼文凤消了气焰,冷笑道:“我那敢,只是劝你不要给那狐狸精迷得忘了正事。”

楼文龙重哼一声,脚步声沉重,显然尚在气头上。

秦快在室里直念阿弥陀佛,不想楼氏兄妹的脚步声却向他传来,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楼文龙就在右边第一间石室停下,哼道:“打开吧,今天该从这儿练起。”

楼文凤却迟疑了好一会,才坚决的道:“不,今天依旧到第五进修练,我想多熟练些。”

楼文龙强抑没吼出来,怒道:“第五进石室已经练了四个多月,还不够熟练?”

楼文凤尖高的嗓音充满决心,道:“贪多嚼不烂,欲速则不达,无论你怎么说,我是决定要再修练一次。”

沉寂半晌,楼文凤突然满含醋意的道:“对你的锦萱就百依百顺,你就不能顺着我一次?”

“好吧!”楼文龙终于道。

听着脚步声走向里进,秦快心头大石才放下,全身有虚脱的感觉,他知道只要楼文龙坚持要进来,或楼文凤退让一步,如今的处境可难以想像。

秦快的武功是一流的,而且他使用的兵器是人所难以想像,加以外貌使人容易产生轻视之心,对敌可说占着极大的便宜,但是,楼文龙、楼文凤兄妹享誉江湖数十年,又是大世家之主,只要一人就足让秦快无法消受,再看壁上这些诡异的图画,秦快不敢想像他二人的功力到底已达何种境界?难怪暗中直捏冷汗。

由此秦快又想及那位神秘女子“冷姑”,她的功力显然也比他高许多,不然就算他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有人闯进他房里一点知觉也没有就被制住穴道。

江湖上能人异士多如天上星斗,秦快总算见识到了。

石门开关声在寂静的地下宛如雷轰,秦快打个呵欠走出来,一点也不在意被楼氏兄妹听见,练功时即时有人拿刀抵在背后,也得当作没知觉,秦快认为自己安全的很,实际上他也很安全,一摇三晃出了地下室,让楼氏兄妹留下一肚子疑问,对于前些日对他的无礼,算是一点惩罚。

回到客栈,不见丁嫱回来,以为她又溜回家,一点也不在意,付了店钱,信步游逛。

愈往北走,天气愈阴凉,秋天在北地似乎走得快,初多已经到临,秦快依旧黑布儒衫一袭,沿途踏遍各地名胜,如此过了二个月,这天来到河北,京城繁华所在,只觉这里的人似乎都特别富有,到处茶馆林立,好似这里的人都没事做,整天泡茶馆闲嗑牙,而且,他也感到这里的人大多较俗气,缺乏江南文士的温文儒雅,北地胭脂也不似江南姑娘个个宛如香扇坠儿,顾盼之间含带股灵秀之气。

大抵来说,秦快认为北地人自有他们的特色,看惯了酸气横溢的江南人,看到他们反而觉得豪爽多了,也较新鲜。

河北还不能算是极北地区,但风景文物硬是与江南大不相同,秦快漫步其间,心中欣喜来的好!

捡到茶楼二楼靠窗桌位,嘴里喝茶嗑瓜子,双眼眺目望着窗外景色,只觉得人间至高享受也不过如此,回眼望着前桌二男一女客人,目睹他们神秘交耳情况,禁不住装作低头喝茶,竖起耳朵倾听。

“……张世昌那懦夫还是不肯写休书。”

“别急,二妹,少不得威逼一番,还怕他不就范?”

“是啊,二姐,他有胆子欺负你,就必须娶你,否则我拚命阿三给他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阿三,别乱来,弄出人命吃官司,大家都不好看。”

“听你姐姐的,阿三,这些天你给老子安份点,待你二姐做了‘胜粮行’的老板娘,吃喝嫖赌随你花用,别再跟那班瘪三搞什么猪狗帮会,拚掉命,想享受也来不及。”

“对吔,‘胜粮行’是北六省最大的粮店,张世昌腰缠万贯,当小舅子与他分点羹汤吃也不算过份吧,是不是?二姐,你该不会死捉着钱不放吧!”

“呸!死皮赖脸的,也不做点正事。”

“好了,先别得意,张世昌的老婆不走,二妹永远当不成老板娘,咱们得合计合计。”

“他要再敢推三阻四,我黑二妞岂是好欺负?一纸告进宫府,说他凌辱清白少女,看他的脸往那儿摆?”

“不行,张世昌家三代富有,与宫府交情很好,这条计弄得不好我们吃亏,对他至多只是多费些银子罢了。”

“大哥,难不成你要小妹白吃亏?”

“当然不是,耳朵靠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大哥,这成么?”

“三弟,这得偏劳你那般猪拘朋友。”

“成,养兵千日,用于一时,他们一个个吃得肥头猪脑,也该办点事。”

“大哥,你打算几时行动?”

“十五吧,只有那天才有机会下手。”

“只要事成,小妹绝不忘大哥与三弟的情谊。”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想我们三兄妹从小给人看轻,遭入唾骂,只要你当上‘胜粮行’的老板娘,谁还敢对我皱眉瞪眼?所以,这种好机会,咱们要紧捉不放。”

“对,大哥啊,离十五还有五天,咱们去喝一杯庆祝吧,小弟的酒虫也不安份了。”

“你这酒鬼……好吧,换家酒楼大吃一顿。”

三兄妹起身离去,秦快注意到他们居然没有付茶钱。

一会,一名茶博士上楼收拾杯碟,秦快趁机问道:“小二兄,刚才那三名男女是谁?跟皇帝一样吃东西不必付钱的三个。”

那名茶博士嘴唇很薄,一眼即知是刻薄的人,道:“你想学他们?劝你省了,要不是请不到更好的护院,今天他们三个就得爬着出去。”

秦快不介意,一字字慢慢道:“我是问你,他们的姓名?还有,他们是干什么的?”

茶博士将杯碟弄得铿锵响,满心不甘愿的道:“马大、黑二妞、马三,是这里的混混。”

说完看也不看秦快一眼,端了杯碟就走,秦快手里正巧拿颗瓜子,将瓜子吃了,二片瓜壳分击在他左右脚跟,那名茶博士脚下草鞋跟处刹时裂开,成了拖鞋。

茶博士怪叫一声,低头瞧了又瞧,哺喃道:“二只脚跟同时裂开,大概有好运要来了。”

也不疑有他,端着杯碟自下楼去。

秦快失笑一声,未想北地人的性子也较乐观。

这时有位中年武人打扮的汉子走向秦快,拱手道:“小兄弟好高明的功夫,在下陆启明,若不嫌弃,大家交为朋友如何?”

秦快皱皱眉,不想自己的举动均落入对方眼里,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陆兄好高明的眼力,不知江湖朋友如何称呼阁下?”

陆启明不请自行入座,呵呵笑道:“坐,坐,说起小兄外号十分可笑,叫‘大路财神’,只因我的银子来得快出得更快,丝毫不懂计算银钱。”

秦快听他第二次开口就自称“小兄”,不禁好笑,道:“疏财仗义本是江湖儿女本色,有何可笑?”

陆启明激动的握住秦快双拳,道:“小兄弟真是我的知音,也是唯一不笑我痴呆的人。”

秦快细观陆启明,四旬不到,衣着不俗,质料普通,身材勇壮,一张圆脸红光满面,不笑也带笑意,彷佛永远无忧无虑,双眼精湛有神,太阳穴高鼓,可见武功高强,这时他激动起来,果真有点小孩的天真呆傻。

秦快反握住他双拳,诚挚的道:“陆兄乃至情至性之人,不是呆,而是大智若愚。”

陆启明很赞同他的话,猛点头道:“小兄弟果非常人,现在小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小兄弟有事到‘如洗山庄’找我,为你双胁插刀,小兄是在所不辞。”

秦快连声不敢,目送陆启明下楼,发现他也没付茶钱。

不久又有一对五旬出头,衣着灰旧老者走近秦快,左边秃头的嗓音粗劣道:“老子王大秃,这位是我伴当张小秃,跟刚才那个骗吃骗喝的陆启明同住在‘如洗山庄’,我说小子,你既然替他付了茶钱,何不也好人做到底,连老子兄弟俩的也一起付?如何,你该不会厚此薄彼吧?”

秦快一想果然如此,却故意道:“他吃白食,凭什么将茶帐记在在下身上?”

右边微微秃头,肚腹凸出的张小秃粗着嗓音:“谁叫你年轻人这么无精打采,让他认定你是好吃的,不把帐记在你名下,岂不跟呆子一样?我哥俩自然也效法到底,白吃你一顿。”

秦快好气又好笑,懒洋洋道:“你把一切真相分剖给我听,你以为我还会替你们付帐么?”

两个老秃头互觑一眼,哈哈大笑,王大秃道:“会的,会的,而且你不付也不行,我们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白吃专家,茶博士的眼睛都一直瞪着我们看,如今我俩与你有说有笑,谁也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先走一步,帐自然就由你付,这点茶博士明白的很。”

两个老秃子得意洋洋往楼梯走去,秦快突然叫道:“慢着,二位老兄的东西忘了拿咧!”

王大秃和张小秃回头望去,见秦快手里拿着二顶假发,还翻来覆去仔细瞧了又瞧,嘴里啧啧有声,戏谑道:

“这也叫假发么?还东秃一块,西秃一块哩!”

在座客人无不哈哈大笑,王大秃和张小秃顶着光如鸭蛋的脑袋面红耳赤,伸手向秦快抢去,秦快避开,慢慢道:“要还你们可以,把陆启明,还有你们的茶帐付清,如果连在下的一起付,那就感激不尽了。”

王大秃咬牙切齿招来茶博士,当秦快面付了四人的茶帐,秦快道谢一声,将二顶秃头假发双手奉上,还关心道:“小心点,不要拿错了,否则王大秃成了王小秃,恐怕张小秃会很不乐意,坏了兄弟多年感情就不划算了。”

王大秃和张小秃各带回假发,气极反笑,张小秃道:“你真有意思,小子,做我们朋友还够格,欢迎你随时莅临‘如洗山庄’,包你宾至如归,乐不思蜀,一去不复回,不,是去了就不想再出来……”

“停——”王大秃厌烦的打断他话题,道:“你请这小子去,打算用什么招待他?”

张小秃摸摸圆圆的肚皮,呵呵道:“你没说错吧,大秃,我的意思是请这小子去时,多带些好酒好菜,嫌少不嫌多,这样一来,咱们哥俩心头高兴,自然会侍候得他服服贴贴,宾至如归,乐不思蜀,然后将口袋里的黄白之物全数吐出,再然后就一把丢出去。”

王大秃这才同意的直点头,赞道:“看不出你肥头猪脑的,居然想得出这种好法子。”

“这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张小秃道。

秦快听在耳里,宛如翻倒五味瓶,道:“你们两个简直是……老不尊、老神经、大白痴。”

两个秃头怪叫一声,张小秃抢着道:“小子,我哥俩好心好意请你去玩,你为何还骂人?”

王大秃推开张小秃,一指指向秦快鼻尖,道:“看不出你是表里不一致的人,外表嘛,懒懒散散,有点像名落孙山的酸秀才,没想到嘴巴这么缺德,小子要是不解释个清楚,哥俩今天可不与你干休。”

秦快重新落座,嗑了一粒瓜子,懒懒道:“在下若有钱吃好酒好菜,会在这里嗑这些小玩意?”

张小秃拉拉王大秃衣角,小声道:“这小子是个穷光蛋,别跟他乡耗时间,走吧!”

二人相偕离去,王大秃临行前回头道:“我说小子,老子看你蛮投缘的,所以要先警告你一件事,你若遇到一位二十上下,右唇边有颗美人痣的妞儿可须小心点,她不比咱哥俩仁慈,称得上吃人不留骨头的,好啦,你好自为之就是,有空找老子聊聊……”

秦快来不及开口称谢,张小秃已拉着伙伴走远。

王大秃说的他没放在心上,在想自己事儿,忖道:“阿爹与阿伯以杀人赚生,俺呢?

杀人是不干的,虽说杀的均是该死之人,心中难免不快,不如救人有趣,对,俺就以救人谋生,先查查张世昌的声誉如何,再决定开的价钱。”

有目标就好办事,接连三天,秦快四下询问“胜粮行”大老板的名声,大抵说来,张世昌这人还算不错,只是有点软懦,“富不过三代”这句话,恐怕会在他身上实现,幸好有个刚强的妻子暗中撑大局,才能维持商誉不坏。

第四天,秦快就登门拜访张世昌,开门见山的道:“知闻大老板有位能干的夫人,堪称张老板的左右手,如今却有野心者想侵夺她的地位,明天将是她的末日,你若舍不得尊夫人,在下会替你除掉他们。”

张世昌瘦小的身子颤了颤,粗声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们是善良老百姓,谁敢欺侮我们?”

秦快微微牵动嘴角,道:“马大、黑二妍、拼命阿三,大老板认识么?”

张世昌刹时白了一张脸,颤声道:“你……你怎么……认识……他们……是……同伙的?”

秦快慢条斯理道:“在下若与他们同伙,会上门与你交易么?”

“他们想害如娟?”张世昌喃喃念了几次,大喝道:“只要你能救我妻子的命,要多少我都给你。”

秦快伸出一根指头,张世昌很干脆道:“一万两白银?好,我先付你一半,其余事成立刻付。”

秦快摇摇头,懒懒道:“不必这么多,只要一百两白银。”

张世昌嘴张大惊呆,试探道:“你说只要一百两白银?”

秦快耸耸肩,语气平板的道:“三个市井中的混混,大老板出一万两,未免太抬举他们了。”

张世昌还是不大相信,上下打量秦快,道:“拚命阿三有二、三十名兄弟,一个人斗得过?我说小伙子,我多付你些钱,你各请几个帮手吧,万一……”

秦快虎目圆睁打住他话尾,冷冷道:“对一个出道的江湖人来说,马家三兄妹那三条命,合起来只值一百两银子,其他的小流氓让他们在床上躺几个月算是利息,在下要的就是这么多,大老板不必多说。”

“是,是!”张世昌畏于他是江湖人,好一会才敢道:“我希望不要闹出人命,教训他们不要再来找麻烦就够了,壮士以为如何?”

秦快答应,张世昌才敢再道:“不知壮士要我如何配合,才能救贱内的命。”

秦快想了想,道:“叮嘱尊夫人明日正午前不要出门就行了。”顿了顿,又道:“江湖人讲究一诺千金,大老板可以信任我吧?”

“当然,当然。”

张世昌一点即通,拿出一百两银子交给秦快。

临走前,秦快又道:“在下秦快性子却懒,事情办好不再来回覆,尊夫妇且安心过日子吧!”

张世昌恭恭敬敬送他出门,虽然有点不大相信秦快的能耐,事到如今,只能宁可信其有,照他的话去做了。

秦快出了“胜粮行”,不耐将事情拖到明天,直捣拚命阿三的巢穴,在一家肮脏的小胡同里找到他们三人,不,是三人的尸体,秦快大惊,检视三人,尚未冰冷,流出的血还带温热,显然一刻钟前三人还是活蹦乱跳的。

三人致命伤均正中心脏,一击毙命,伤口窄而薄,可见刽子手使的是长剑,而且手上功夫不弱,杀人速度极快。

秦快边走出巷子,心中暗自忖道:“是谁在抢俺生意?那三个混混不可能结交这么高强的仇家,那……”

忽地灵光一闪,朝“胜粮行”奔去,直冲到大厅,见一名黑衣女子持剑抵住张世昌脖颈,想也未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右手食,中二指闪电般夹住剑尖,运力一折,拗断剑尖,以身挡在张世昌身前。

黑衣女子来不及阻上这一切,怒叱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破坏姑奶奶好事?”

秦快注意到黑衣女子右唇边有颗黑痣,想起王大秃所说的妞儿莫非是她?

“叭”的一声脆响,火辣辣的耳光子击在秦快脸上,黑衣女子插着小蛮腰怒道:“色眯眯的盯着姑奶奶瞧,你这小子是活腻味了?”

秦快心火大起,怒喝道:“你以为自己是人间尤物?马不知脸长,俺是瞧你右唇上怎么有颗‘虎神屎痣’(苍蝇屎痣),觉得可惜,才好玩的多看几眼,想自我陶醉?找铜镜去吧!”

大凡美貌女子最是自负本身容貌,再加颗美人痣,简直有画龙点睛之妙,如今给秦快贬得一文不值,黑友女子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不定,良久才冷硬道:“你有种别走,待我与张老狗谈好条件,才与你决斗,断剑之恨,辱骂之耻,都足以让你罪无可赦,罪该万死!”

秦快忙着安妥张世昌,没注意她的咆哮,黑友女子道:“张世昌是姑奶奶的,小子你别抢夺我的摇钱树。”

秦快凝视黑衣女子,冷道:“马家三兄妹是你杀的?”

“没错!”黑衣女子昂头自认道:“姑奶奶一剑一个,干净俐落,解了张世昌的危机,我要他将全部财产让出一半,他居然宁死不肯,简直找死!”

秦快啧啧数声,大马金刀坐在椅上,数落道:“泼辣不讲理的女人,俺见了不少,你排得上第一,明知马家兄妹抵不过你一招半式,还下手杀害,你,简直不顾江湖道义,再则他们三人在我眼里值不得一百两,而姑娘却狮子大开口强要人家一半财产,还是一厢情愿干这事,人家张老板可没拜托你帮忙,自个儿胡乱杀几个人,硬赖张老板要付出保护费,你,简直无耻、可笑,肮脏……”

“住口——”黑衣女子青白着脸叱道:“姑奶奶出道江湖至今,还没有人敢说我一句不是,惹我‘黑水仙’冷玉环,你休想逃出姑奶奶剑下。”

秦快要笑不笑的望着她,废然道:“算了,女子小人向来最难缠,俺本不愿多事,但答应为张老板解除困难在先,也收了人家银子,现在马家兄妹已丧命你手下,俺嘛,只好帮着张老板打发你,总是不能白拿人家银子不办事吧,张老板,你同意么?”

张世昌畏缩在秦快身旁,一副可怜样,听到秦快问他,忙不迭的直点头,却又有点畏惧的瞧着冷玉环发抖。

秦快拍拍他肩膀,起身拱手道:“这里人家要做生意,姑娘选个地点吧!”

“黑水仙”冷玉环不怀好意的一笑,唇边黑痣彷佛也带者笑意,十分迷人,声音却冷的像冰珠子所连串,道:“这可是你自找的,到时断肢残腿,或缺个脑袋,可怪不得姑奶奶,唉,好吧,看在你有胆量,不像只会缩成一团的懦夫,姑奶奶就让你三招。”

秦快也不生气,抱拳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心领了。”

“黑水仙”冷玉环睨着缩成一团的张世昌道:“你最好将银两准备妥当,待姑奶奶解决了这小子回来,也许会饶你一命。”

秦快待冷玉环走出大厅,对张世昌坚定的道:“别听她的,大老板,好好睡一觉。”

见张世昌眼露惊讶,秦快知道他还是不相信,以掌劈下一截椅角,放在掌中一揉,张开巨掌只剩一小堆木粉,吹一口气,木粉随风而散,张世昌带着崇拜的神色望着他,秦快已走出大厅,随冷玉环而去。

事实在眼前,张世昌此时相信秦快甚于冷玉环了。

“黑水仙”冷玉环施展绝妙轻功远远领先秦快,又怕他借机溜走,不时回头瞧一、两眼,只见秦快喘气道:“黑姑娘,今日天气晴和,动刀抡枪未免有煞风景,不如改个方式,比轻功,我赢,你发誓从此不再寻张老板晦气,你赢,那不用讲啦,一切任你宰割。”

“黑水仙”冷玉环回首目睹秦快汗挥如雨,气喘如牛的情况,傲然道:“行!看谁先到前面的山岩洞,谁就是赢冢。”

说完脚下仿佛毫不沾地,速度愈发的快了。

秦快以袖擦干汗水,又调匀呼吸,懒散的样儿更重了,脚下突然轻快起来,有如御风而行,在车尖上飞翔,若没有刻意注意他脚下变化,从脸上看来宛如随时都有可能睡着,这就是秦门的轻功绝技“草上飞”。

“黑水仙”冷玉环十分自信的往山岩洞奔去,突然有人在后面透着笑意道:“黑姑娘,是你的速度减弱了?亦是在下速度快了?”

“黑水仙”冷玉环顿时背脊泛寒,人家在她耳边低语,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么,对方的功力比她高出许多?

话说这妮子最是心高气傲,当下使足全力狂奔,不多时,鬓发微乱,鼻尖冒着汗珠,回首一望,吓得心惊瞻颤,不管她奔得多快,秦快始终不离她三步远,而且没有丝毫疲色,刚才的孬种样显然全是装的,一想及此,不想愤恨难当,眼见山岩洞就在不远处,秦快随时可能赶过她,冷玉环一挫银牙,一把铁菱子暗器如满天飞雨罩住秦快周身。

“姑娘好卑陋的手段!”

秦快怒叱一声,陡地厉啸一声,有如龙吟凤鸣,以脚跟为圆心,高长的身子彷佛受到强烈的地心引力,整个身子往地下摔去,避开全部暗器,在身子快着地的一刹那,突然平行将身子甩成半圆弧,藉着脚跟的负着力,又立起身朝前奔去。

这一幕写来须费百余字,实际发生却是刻不容发的事,暗器的速度在冷玉环盛怒之下发出,有如流星赶月,秦快只要稍有迟疑,难保不被铁菱子钉成刺猬,这全是多年的武术训练所养成的下意识行动。

“黑水仙”冷玉环以为铁菱子即使无法使秦快负伤,但至少能阻一阻他的速度,山岩洞就在眼前,不及一丈远,她有自信能赢过秦快,不料,此时——

一声轻蔑的冷哼声又在耳边响起,不及细想,一条人影已掠过她身旁,瞧背影不是秦快还有谁?

转个弯就到山岩洞,秦快坐在一颗大石上,冷眼瞧着气喘咻咻的冷玉环,冷玉环怒目盯着他好一会,才恨恨道:“姑奶奶向来言出必行,你不必狗眼看人低。”

“很好!”

秦快起身往山岩洞内走去,冷玉环惊异道:“你进去做什么?”

秦快继续朝前走,打个哈欠道:“一路辛苦奔忙,不该好好睡一觉么?”

“黑水仙”冷玉环满怀怨恨与奇妙的心情离去。

秦快愈朝里走,愈觉得这个山岩洞实在是个好地方,空气清凉,没有一般岩洞的阴湿。

洞里不深,二十来步就走到尽头,有一块很平整的岩上,居然有张草席,秦快忖道:

“难道这里有人住?不管,反正俺只借睡一觉。”

睡觉是他的大本领,秦快向来认为,随时随地都能睡觉的人才是真正的有福,身子一沾草席即沉沉睡去。

感觉只睡了半个时辰,秦快一肚子怒火醒来,原来有人不断以脚尖踢他肩膀,不轻不重,却很令人恼火。

紧接着他张嘴想骂,一股流液自上头流下,喷得他一头一脸,流进嘴里有一小半,原来是酒,烈酒烧刀子,秦快整个人一滚,避开他最讨厌的烧刀子。

坐起身,擦干脸上酒汁,秦快头一个念头就是找出戏弄他的人,他一眼就瞧见刚才他睡的草席,如今四平八稳正躺着一个酒鬼,酒坛高高对着嘴巴倾入烈酒,源源不上,喉咙咕噜咕噜作响,一点都不会呛到或溢出一滴。

秦快这时倒没了怒火,反觉得有趣,问道:“朋友喝酒的技术堪称一绝,刚才何以失手喷得在下一头一脸。”

那人不答,直至整坛酒全倒入嘴里,肚子也微微突起,摇幌再三不再滴出一滴酒,才死心的放下酒坛子,打嗝道:“酒烈,怕你小子醉死,嗝——”

秦快这时才能看清楚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一张大海口足有秦快嘴巴的二倍大,使人不想注意他的嘴都不行,一颗硕圆的脑袋下是一副瘦弱的身子,猪泡眼眯成一条线,一颗酒漕鼻,二只招风耳,一头稻草般无光泽的乱发,一袭青布衫洗得发白,不过还算干净,就这样,构成一副独特的形象,瞧外貌大约三旬出头四旬未到,不过,年纪不重要,秦快自然不会去详问他老兄今年贵庚?

秦快起身伸个懒腰,边往外走边道:“老兄好好睡吧,在下不能奉陪了。”

那酒鬼似乎瞧秦快蛮有趣的,道:“你这小子不会东问西问的,很讨人喜欢,跟老子脾胃相通,老子就把草席让一半给你,不必辛苦跑回家睡。”

秦快被道破心思,也不客气睡一半草席,不久又沉沉入梦,这时——

那酒鬼陡地张大猪泡眼,溜了几溜,突然一个翻身,左臂垂在睡于右侧的秦快,仔细观察好久,见秦快睡得死沉,左掌轻轻朝他怀里伸去,有巧无不巧,就在此时,秦快也一个翻身,吓得他忙把手伸回来,对着秦快的背部无声息的舞牙弄爪,心中臭骂:“老子非得到手不可,肚里酒虫又不安份了。”

想着小心的半起身,脖子伸着长长的打量秦快侧面,观察了好久,脖子都有点酸了,确定秦快是睡死了,左掌又小心翼翼朝他怀里伸去,这时——

秦快又一个翻身,吓得酒鬼忙又躺下,慌张之余,后脑重重碰击坚硬的岩石,忍不住痛哼一声,秦快似醒非醒,像梦呓似的喃喃问道:“老兄怎么了,喝太多酒,肚子不舒服么?”

那酒鬼也装着梦呓声,道:“没什么,一会儿就好,老子习惯了。”

秦快嘿了一声,声音透着睡意又道:“身子不好就别喝太多,自讨苦吃何苦来哉?老兄说是也不是?”

那酒鬼“嗯,嗯”二声,打个哈欠道:“多承关心,老子领受了,现在快睡吧!”

秦快没有回答,原来又睡熟了。

那酒鬼望着秦快安详的睡容,恨得牙痒痒心道:“老子非要你把身上的银子吐出来不可,你睡吧,睡得愈死愈好,方便老子下手。”

敢情他老兄是看中秦快怀中的百两银子,也怪秦快太招摇了,二锭银子突出衣裳,对于想喝酒又无钱买酒的酒鬼来说,不啻是个诱惑。

可望不可及的东西,通常最是诱惑人,秦快平躺而睡,双掌不知有意无意,恰巧交插放在银子上,酒鬼看在眼里,直是望穿猪泡眼,就是没有下手的机会,最后只好放弃,再加上酒又喝多,不多时也沉沉睡去。

夜幕低垂,郊区显得阴冷,酒鬼给一阵寒风吹醒,斜睨身边,已不见秦快,不禁咒骂:

“混帐小子,要走也不向主人告辞,真他娘的王八蛋,王九蛋,五十蛋,臭小子,没良心的小子……”

破口大骂好一会,突然顿住,一缕缕酒香钻进他鼻孔,吸了一大口,赞道:“十五年陈的花雕,老子好久没喝过这种好酒。”

接着烤肉、小菜、面饼的香气一一传来,酒鬼吞了一大口口水,起身朝洞外寻找香味来源。

一出山岩洞,一张克难木板矮几就放在洞侧,桌上摆着一坛子酒,已开封,难怪香气四溢,一碟卤牛肉,一只烤鸭,一叠葱油烙饼,一笼包子,几样小菜,满满占了一桌,秦快坐在大石上,右手挟菜,左手举杯,口中吟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

“不对,不对。”

那酒鬼想及刚才自己破口大骂,不全给秦快听见?所以一直躲在洞口偷窥,不好意思走出来,这时听到秦快吟哦李白的“月下独酌”,捉到错处,装着方睡醒的样儿走出来,一把坐在石上,抢了酒坛饮一大口酒,才道:“李白这句‘行乐须及春’,老子听了颇不赞同。”

秦快以眼打过去一个问号。

酒鬼喝酒从不用杯子,咕噜咕噜喝个痛快,哈气道:“如今时节近冬,难道就不能行乐?

所以老子来吟的话,就改为‘行乐须及时’。”

秦快大喝一声“好”,笑道:“看不出老兄不仅是酒仙,连诗仙也须甘拜下风。”

酒鬼哈哈一笑,一坛酒在他得意下,去得甚快,秦快也不出声阻止,只闲闲一句:“老兄不吃饭么?”

酒鬼口中酒水不断,语意不清道:“不吃,不吃,吃了酒味全跑了。”

秦快摇头诧异道:“难道你平常只喝酒,不吃菜?”

酒鬼脸突然泛红,放下酒坛,吁口气道:“这个……自然是吃的,只是大多时候不吃。”

秦快肚里暗笑,嘴上好心劝道:“须知空肚子喝酒是最伤身的,老兄不吃,在下不好勉强,丢了又可惜,只好勉为其难将它们全塞进肚里。”

话未说完,早已放下筷子,双手齐伸,一口一个包子,一张葱油烙饼三两口吞下肚,几样小菜一扫而光,这才吐一口大气,如今桌上只剩下一只烤鸭。

那酒鬼望着秦快生怕被人抢食的吃相,忘了喝酒,双眼盯住烤鸭,直吞口水。

只见秦快从怀里取出一只巧小酒瓶,拍开泥封,酒鬼的注意力马上被引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赞道:“好酒!五十年陈的竹叶青,这一小瓶可价值不菲。”

“小意思,小意思!”

秦快小心倒满一杯,又封瓶珍宝似的塞进怀里,细细啜了一小口,频频点头,将烤鸭拉近自己,撕下一只鸭腿,慢条斯理的咀嚼,回味无穷的不住点头,笑道:“‘奎元馆’的烤鸭远近驰名,若非老兄只贪牛饮,厌恶其他食物,在下真想请你共尝,包你也会赞不绝口。”

酒鬼不住的吞口水,干笑道:“老子不久前也慕名去吃一只,味道的确不错。”

秦快又撕下一条鸭腿,品论道:“听说‘奎元馆’的鸭群,每日均喂以一大匙好酒,烤烧起来肉香中渗着丝酒香,最是令人馋涎,而且为求供需平衡,不愿以普通鸭子瞒骗顾客,每日只卖出二十只,想买的人均须三日前预订,这样的诚实商店少有,难怪驰名远近。”

酒鬼嘴里干笑着,心里不知咒骂秦快几十句,一坛子花雕早已给他喝个涓滴不剩,只好眼睁睁看着秦快细嚼鸭肉,品啜美酒,好不惬意,突然空腹传出“咕、咕”叫声。

秦快停了吃食,讶异道:“这是什么声音?在下少闻不懂,老兄知道么?”

酒鬼脸红了红,豁出去似的大叫道:“老子肚子饿扁了,你看不出来么?”

秦快目注他喝太多酒而凸起的肚子,一会才怪道:“老兄肚饿为何不早说?如今只剩半只鸭子够么?”

“够了,勉强够了。”

不由分说,酒鬼抢过半只鸭子大口咬食,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似的,嘴里塞满食物,大力吞咽,支支唔唔道:“酒………酒……鸭子太干了……”

秦快毫不吝啬的将怀里的酒瓶递给他,酒鬼高举酒瓶,以瓶口对准大嘴倾注,梦想中的酒柱没有流下,不信似的摇晃半晌,才滴下一滴,又一滴,舔舔嘴唇,死命摇着酒瓶,再也流不出半滴酒。

秦快将面前仅剩的三分之一小杯酒端过去,道:“很抱歉,在下忘了刚才倒下最后一杯,老兄别生气。”

酒鬼苦着脸望着十余滴酒聚在一只小杯上,小心啜了一下,生怕一下子把它喝光,忙三两口将鸭子啃干净,双手端杯,小心的啜了一口又一口,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喝酒喝得最斯文的一次,也是最不痛快的一次。

秦快专神欣赏着酒鬼,打趣道:“老兄斯文举止,文人墨士也难以比拟啊!”

酒鬼舔舔嘴唇,回敬道:“你这小子表里不一致,让人摸不透,比女人还差劲。”

秦快一怔,继而大笑,拱手道:“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有缘,请问高姓大名?”

酒鬼脸色变了变,激动的咆哮道:“滚、滚、滚……以为老子喝你几杯酒,就得听你的,做梦!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大打一架,交朋友?免谈,老子才不跟你这臭小子结交,没的辱没了身份,滚,滚,滚………再不滚,老子斩断你的狗腿。”

秦快没有滚,双腿也没丢,懒懒的道:“夜色深沉,老兄要在下滚到那儿去?再则这山岩洞又非你私地,你住得,俺当然也住得。”

说完往山岩洞进去,酒鬼在他身后跳脚咆哮,全当耳边风,还老实不客气的占住酒鬼的草席,酒鬼怒叫道:“臭小子你欺人太甚,还不把草席还给老子?”

秦快宛如完全没听见,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取代酒鬼的咆哮声,酒鬼累得坐在地上,口渴想找酒喝,捧起装烧刀子的大坛子,对准嘴摇晃数下,涓滴不流,气得将它摔下岩壁,“吭啷”一声,破片跌落一地,酒鬼这才惊醒叫道:

“完了,卖酒的答应老子,如果把坛子送回去可换一斤酒,这下什么都没有了。”

忍不住悲从中来,痛哭失声,大喉咙使尽力量吼哭,再以岩壁窄小,声音难以散出,听在耳里,有如千百个婴儿同时哭闹肚子饿,奇怪的是,秦快依然睡得深沉,呼吸也不见凌乱,好像泰山压顶也与他无关。

酒鬼的猪泡眼十分细小,流出的眼泪也不多,最后成了干嚎,又好一会,才刹住哭声,愤恨咒骂道:“他妈的,这小子真是扫把星,没来多久就害老子损失了一斤酒,可须想法子把他赶走,这扫把星、倒路尸,现在又害老子大哭一刻三分,有害龙体,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瞧他那么厚脸皮,要赶他走可须动点脑筋。”

他想了很多很多,就是漏了想到,秦快故意留给他喝的那一坛花雕,二十斤烧刀子也比不上,恐怕现在是风餐露宿,那会吃得半饱,有空余脑子去想赶人走的主意。

时间并不因睡眠而暂停,曙光照进罕有人烟的山岩洞,酒鬼睁开一只眼睛,心中奇道:

“老子何时睡着的?不好,法子想到那儿了?”

翻身支腮想了半晌,才注意到山岩洞里只有他一个人,不信似的起身四下寻找,又出洞看了看,才相信秦快确实又不告而别,这时却有些愁怅,不知是想了一大堆法子没机会实现,还是……有点不舍?

硕大的脑子大力摇幌数下,酒鬼大声道:“臭小子自己走算是识时务,免得醒来突然不见狗腿。”

确定了自己想法,酒鬼在身上很仔细的摸索一遍,突然奇迹似的,找到一小块碎银,酒鬼高兴的跳起来,直往镇上冲去。

木板自搭的小屋低矮,枱上地下摆满酒壶,这是家卖酒的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叫得出名字的酒这家都有,并且还兼卖早点。

大清早,人们尚未出门,二张桌上只有一位客人,身着黑色儒衫,乱发披肩,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早点,头不住的朝桌面一点一点,敢情没睡饱,边吃边打呵睡。

这家小酒店的老板陈大可,已经注意他好久了,客人的头不住的学姜太公“钓鱼”,他也跟着一点一点,点久了,居然也有想睡的感觉,幸好这时——

“老陈,老陈,你老子又来了——”

一听到这声音,陈大可整个人惊醒,他最讨厌的客人又出现,白吃白喝的家伙是不会受欢迎的,等那人一跑近,立郎开门见山的道:“老大爷,小店利薄,吃不起记帐,你老……”

那人不是酒鬼还有谁?听见这话,一掌击得枱子上的酒坛酒瓶群起跳舞,陈大可死命的护住,哀叫道:“你老要赊多少说吧?别再来这一下就阿弥陀佛了。”

酒鬼神气的将碎银放在桌上,眼望于顶,大刺刺的道:“给老子包十个大馒头,十个肉包子,其余的买酒。”

陈大哥喜出望外的把碎银拿手里掂一掂,笑道:“你老等一会,我这就去给你弄妥。”

酒鬼鼻子“嗯”了一声,眼睛始终不往下移,这样风光的买东西,他已经很久没尝到了,气派上自然不能松懈。

店里唯一的黑衣客人,打呵睡太入迷,前额撞到桌面,痛哼一声,人也惊醒,自责道:

“真是不像话,吃饭也在睡觉。”

酒鬼的眼睛早已不时四下溜转,想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风光,四下少有行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客人身上,见他怪模怪样,总忍不住朝他看,直到他撞到桌面,哈的笑出来,两人一朝面,酒鬼已先叫道:“原来你小子在这里,老子以为你给夜鬼捉走。”

那位客人就是秦快,似笑不笑道:“这不正顺了你老兄的心愿?”

酒鬼语塞,恨恨的道:“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秦快不说什么,尽顾吃早点,不久陈大可把酒鬼要的东西全包妥交给他,笑道:“敢情你老跟这位客人是朋友,真是物以类聚,怪人配怪人,我们可交不上。”

“我呸!”酒鬼喝了一口酒,哈声道:“好酒,真够味……老陈啊,你别狗眼看人低,老子乃一代怪杰,会跟这穷酸扯上什么狗屁关系?”

陈大可没趣的打哈哈,恭敬的送走酒鬼,接着秦快也起身付帐离去,跟在酒鬼身后,陈大可望着二人背影自语:“这年头怪人真不少,像这一对宝货倒是少见。”

酒鬼没有听见陈大可的话,只听到秦快跟在他后头的脚步声,豁然转身破口大骂:“你这小子跟着老子有什么企图?嫌狗腿太长么?”

秦快盯着他手中的食物,道:

“老兄发了大财,办治这许多美食,难道就吝啬请在下一起享受么?别忘了昨晚在下曾殷切招待你,当怪杰的第一要件,就是不能恩将仇报。”

酒鬼搂紧怀中食物,心疼好一会,豁出去道:“好吧,算老子倒霉,不过,你吃完了,须立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秦快思量半晌,猛然摇头道:“不成,在下无处可去,山岩洞正好做为栖身之所,老兄请客还附条件,未免有失怪杰的侠义风范。”

酒鬼没好气的自顾回途,心中咒骂道:“奶奶的,当怪杰还有这许多禁忌?遇上这小子,老子不知自受多少气,不想个法子将他赶走,老子往后焉有安宁日子好过?”

边走边想边叹气,回到山岩洞还是想不出个好法子,只有借酒浇愁,等他想到馒头包子,纸上只剩下一个馒头一个包子,瞥见秦快又要伸手,忙抢过叫道:“这是老子二天的粮食,你居然一口气把它们吃光,你有没有良心?你肚子是什么做的?吃,吃,吃死你。”

秦快神秘的一笑,道:“在下是躲祸来的,至少有二天的时间不想出这山岩洞,不多积存点粮食,如何应付以后二天的生活?”

酒鬼遇上秦快这种下定决心赖定你的驴子脾气,当真欲哭无泪,不问他避什么祸?一口馒头一口包子拚命啃食。

吃个半饱,喝足了酒,酒鬼喃喃咒骂道:“遇上你这小子,老子总是吃个半饱,还不知下餐有没有着落哩!”

久久不闻回声,发现秦快又睡在他的草席上,又怒道:“臭小子真是得寸进尺,把草席还给老子。”

秦快不理,酒鬼气不过,双手使力拉着草席边,想把它扯出来,可是不管他怎么拉怎么动,秦快好像已经黏在草席上,徒费力气而已。

酒鬼累得出了一身大汗,最后废然道:“算你小子厉害,可是,咱们非亲非故,你小子该不会厚脸皮硬占老子便宜?这样吧,老子看你还算人样,一天十两银子租给你好了,价钱公道,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