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卖剑为钓饵 弄假险成真

河间府是个大地方,在北边是个重要府治,算是人文荟萃之地,而在武林来说,南下中原,北上塞外,大家都要经过河间府,八方风雨,各路豪杰,都常有机会在河间碰面。

朱火黄和戈易灵二人跋涉了近千里的路,来到了河间,找一处僻静的客栈安顿下来之后,这假爷孙俩慢慢踱到热闹的南大街,走进一家热闹的酒楼,选定楼上的一角,两个人要了一壶酒,四样小菜,慢慢的浅饮小酌。

华灯初上,酒楼正是上座鼎盛的时刻,笑语喧哗,猜拳行令,每个人进了酒楼,三杯落肚之后,说话的嗓门都比平常来得大,把这座五十副座头的大酒楼,点缀得热闹非常。

今天酒楼早已满座,有一个特别现象,很少见到生意买卖、豪商富贾,而多的是横眉瞪眼的武林好汉。

朱火黄和戈易灵只是慢慢地在喝着酒,对这酒楼的热闹喧哗,仿佛与他们无关,实际上,他们都在用心地听着酒楼上每个人所说的话。

而酒楼上大家谈话的内容,听来听之,都在围绕着一个人,那就是昔日金陵威远镖局总镖头戈平的独生女儿戈易灵姑娘。

有人说:戈平很早就将这个独生女儿,送给一个方外之人收养,因为这个女儿,从小就体弱多病,经过星相占卜都一致的说,要这个姑娘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就是唯有遁迹空门。

有人说:戈平的女儿自幼禀赋极佳,戈平特将她送给武林中一位隐居的前辈,习得一身武艺,超凡人圣,这次出道,纯粹是为了寻找昔日失踪的父亲。

有人说:戈易灵姑娘这次选择河间府,公开卖剑,那是因为河间是靠近京城不算太远的一座重镇,她要向京城那些护卫挑战示威,因为,据说戈平昔日突然失踪,实际上是被大内护卫所灭门,唯独逃脱了戈易灵,十多年后,戈姑娘要来挑衅复仇。

有人说:戈平的女儿要借着卖剑为名,要亲自选婿。

有人说:戈平的女儿要借这个机会,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以卖剑为名,考量武林年轻一代的实力如何。

有人说……

朱火黄摇摇头,对戈易灵说道:“小灵子!咱们走吧!”

戈易灵苦笑了一下,刚要站起身来,就听到朱火黄低声说道:“小灵子!坐下来。”

戈易灵果然依言坐下,朱火黄借着拿起酒壶摇晃两下,试试有没有酒,却利用这个机会低声说道:“你的左后方,靠楼窗户旁边,这个人叫人好生惹眼。”

戈易灵一缩手,一双筷子拂落到地上,她从容地转身弯腰拾筷子,眼神朝着那边一扫,见一个长得极俊秀的年轻人,独据着一张桌子,手里在把玩着酒杯,面前的菜肴似乎都没有动过,只有那一双点漆明亮的眼睛,向酒楼上转动着。

桌上放着一个小包裹,看上去分量很沉,八成儿是趁手的兵刃。

朱火黄问道:“小灵子!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有什么意见没有?”

“照我看来,这个人似乎与众不同,酒楼上大家都是前来河间看热闹的,这个人似乎不是专为看热闹而来的。”

“只那么一眼你就可以确定?”

“爷爷!因为我们也是有所为而来的,所以,以己度人,我们的表情应该是跟他差不多。”

“好小子!真有你一套。”

“这句话真是有点爷爷跟孙儿说话的意味了。”

“哈哈哈!”朱火黄笑出声来,酒楼上人声大杂,也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爷爷!他要走了。”

朱火黄一看,便道:“他不是走,而是要生事,我们不妨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便了。”

戈易灵看到那年轻人没有拿包裹,正如朱火黄所说的他要去生事,可是当他站起来走了几步,戈易灵心里发生了疑问:“为什么这个人我竟然是如此的面熟?”

她忍不住叫道:“爷爷!这个人我认识!”

朱火黄嘘了一声,说道:“小灵子!现在不是你叙旧的时候,我们等着看热闹,好戏就要登场了。”

戈易灵拉着椅子,靠近朱火黄的身边,悄悄地说道:“爷爷!这个人像极了我的朋友。”

“什么?”朱火黄显然是吃了一惊。

“爷爷!他是像极了我一位最要好的朋友,越看越像似她。”

“小灵子!你的话叫人糊涂,既然是最要好的朋友,你居然认不出来吗?”

“因为她变了样子!”

“变到你认她不出?”

“嗯!她也和我一样,改变了男装。”

“啊!是这样的。”

“说来爷爷应该也见过她,在清江小筑,所有的人都跟你打过照面,她是冷月。”

朱火黄沉着脸色问道:“小灵子!她和你交情很好?”

戈易灵说道:“她随着我千里迢迢,跋涉山水,几度同生共死,是共过患难的朋友。”

“你们在清江小筑分的手?”

“是的,天婆婆命她随着骆非白到河南上蔡……爷爷!冷月的武功是不错的,但是,如果要在酒楼上动起手来,分明是要吃亏,爷爷!我们不能眼看着她吃亏。”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我们既不能袖手旁观,又不能出手相助,那样,我们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可是爷爷!……”

“你放心吧!小灵了!即使她不是你的好朋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而让一个女孩儿家吃亏。”

“谢谢爷爷!谢谢爷爷!”

“不要谢了!待回头我们要相机行事。”

“爷爷!你看!……”

那个年轻俊秀的人,缓缓地走过去,拍拍一个落腮虬须的汉子的肩膀,说道:“这位朋友!在下有一件事向尊驾请教。”

那个虬须汉子猛一回头,双眼一翻,样子十分怕人,眼光在那年轻人的身上,上下打量几遍,咧着嘴说道:“你是跟我说话吗?”

年轻人拱拱手说道:“是的,在下有一件事要特地向尊驾请教。”

虬须汉子眼睛翻了一翻,直接了当的问道:“什么事?你说。”

那年轻人说道:“方才听尊驾说到,昔日名震江湖的戈总镖头戈平的女儿戈易灵姑娘,要在河间府公开卖剑?是真有其事?是何时何处?戈姑娘她人现住在哪里?”

虬须汉子突然呵呵笑道:“小伙子!看不出你还是个花心大萝卜。”

那年轻人沉下脸色说道:“朋友!你知道就请说,不知道我会去请教旁人,不要说些不相干的话。”

坐在虬须汉子下手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上包着英雄巾,当中插着一枝颤巍巍的戒淫花,此刻他嘻嘻地说道:“兄弟!你要问什么,咱们都可以告诉你,你先别急,坐下来,先陪咱们哥儿们喝两杯。”

那年轻人叱道:“你是什么人,说话嘴里不三不四。”

那中年人邪笑着说道:“哟!我是什么人?兄弟!你可问对了,我叫一枝花尚元安,生平就喜欢这个调调儿,来来来!用不着不好意思,你又不是大姑娘,还害什么臊!”

说着话,伸手就要来拉。

那年轻人左手一晃,一招“金丝缠腕”,快速无比的刁住对方手腕,只见左手一带,右手一扬,啪地一声,一枝花尚元安这小子左脸上开了花,他“哎哟”一声还没有出口,那年轻人左手一收一送,尚元安身子平空飞起来,叭哒、轰隆,一阵震动,一枝花摔在楼板上,爬不起来。

那年轻人指着一枝花教训着说道:“你这种毛病若是不改,将来你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今天大爷便宜了你。”

说罢,掸一掸身上衣服,掉回头,走到自己原先坐的桌子,提起包裹,叫道:“店家!

算账!”

这时候包括虬须汉子在内,走过来三个人。

喧闹的酒楼,突然之间,变得非常安静,许多人都慢慢地向四周让开。

戈易灵也在这个时候,扯着朱火黄的衣袖,稍稍向墙边靠了一靠,悄悄地说道:“爷爷!好奇怪哟!”

朱火黄问道:“奇怪什么?”

戈易灵摇摇头说了一句:“我觉得不对!”

那虬须汉子和另外两个人,已经逼近那年轻人的附近,说道:“朋友!你真的好身手。”

年轻人只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提着包裹,说道:“让路!”

虬须汉子说道:“朋友!你也太猖狂了,你想就这样走得了吗?”

年轻人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你的意思要怎样我才能走?”

虬须汉子突然呵呵笑道:“你问得真好,告诉你,要走容易,你得露两手让我弟兄瞧瞧。”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我不愿跟你们打架,你们应该想想自己,人不惹我,我不惹人,让开!”

说着话,他一挥手,仿佛有一股力道,直撞过来,首当其冲的虬须汉子,脚下一个跄踉,退了一步,他瞪大了眼睛,怪叫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子还真把你看走了眼。”

双手从腰间一摸,左右一分,一对九环板刀,分从两边拔出皮鞘,上前半步,双刀左右插花,凌厉快速,交叉绞削过来。

年轻人一矮身,人恰好从刀锋下面而过,只听他喝道:“叫你让路!”

虬须汉子平空飞了起来,头顶上正好是一盏大油灯,哗啦一声,撞个正着,油浇了一身,流了一脸,摔到地上,滑出好几尺,撞开好几张桌子。

年轻人不知怎么身法,人已经来到梯口,说了一句:“撞坏了东西,你得赔人家钱。”

说着话,飘然而去,留下楼上更大的喧哗。

朱火黄和戈易灵仍旧坐下来,戈易灵的脸上一片惑然不解之色。

朱火黄问道:“小灵子!你刚才说奇怪,是不是觉得冷月的武功高出了你的预计?”

戈易灵说道:“清江小筑分手,也不过才短短的时日,她怎么会变得如此了得?真是不可思议。”

朱火黄问道:“小灵子!你确定她是冷月吗?”

戈易灵说道:“爷爷!冷月和我朝夕相处那么长的日子,她的功力有多深,我早知道的,绝不可能像方才那样,一出手,便将一个大汉摔飞好几尺,而且,那种冷静从容,完全是一流高手的身手,叫人真的不能相信。”

朱火黄沉吟一回说道:“会不会是另一个人?容貌相像的人,也不是没有。”

戈易灵忽然说道:“就算是有长得容貌相像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像,而且居然是女扮男装,易钗为弁的,一定就是冷月,绝不会错,但是,又叫我无法相信的,她是如何突然拥有这么高的功力,奇怪!奇怪!”

她一直在说着“奇怪”,朱火黄也为此事皱上了眉头。

突然,戈易灵说道:“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朱火黄接着说道:“是应该弄清楚的,如果她是冷月,为什么会从上蔡单独来到河间?

如果她不是冷月,而是长得相像的另一个人,她未到河间,打听戈总镖头的女儿,为的是什么?无论她是什么人,与你都有很大的关连,如何不弄清楚呢?”

他说到此处,站起身子,突然又说道:“走!我们去盯她一趟。”

丢下几分银子,两个人离开了酒楼,撇下满楼的喧闹,来到街上,正是夜市开始,还是一片热闹。

戈易灵说道:“爷爷!我有一个主意。”

“说罢。”

“我和爷爷分头去找,回头到客栈会合。”

“好!不过有一点小灵子记住,我们盯她,只是了解她的行踪,除此之外,不急在这一时,明天,戈易灵姑娘公开卖剑,她是一定要露面,看她到底要耍什么把戏,到那时候,自然有机会让我们了解她的底细。”

“就这么说,爷爷!回头见!”

戈易灵很快就混进人群里,这是她聪明的地方,因为在酒楼时她就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靠在窗口的人,都朝着北边伸头……。

不用说那位极像冷月的人,一定是走向北边去了。

于是她选择了朝北的方向。

穿过几十户店面,街道上冷清下来,一般店户都已经上了排门,只有不远处有两盏灯笼高挑着,看得出安寓客商四个大字。

戈易灵脚下紧赶了几步,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那个年轻人站在柜台前,交待掌柜几句话,转身昂然上楼。

戈易灵稍一踌躇,便转进旁边的一条小巷,黑暗无光,她抬头估计风火沿墙,上面栽植着鸡爪钉,大致还难不住她,估准了方向,霍地一矮身,一蹬足,双臂高张,平地拔起一丈多高,双手正好搭上墙头上的鸡爪钉,倒吸一口气,身形上翻,倒扯大顶,头下脚上,借着这一竖的瞬间,她看清楚了面是一个更大的院落,当中摆着几口大缸,有一股豆瓣酱的味道,冲进鼻子。

戈易灵双手一送一松,人从墙头倒落而下,只见她一收腿,一挺胸,借势转化为“落叶随风”,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贴地就势一滚,掩身到酱缸之旁。

院落左侧,有一个房间,窗户上亮着灯光,窗纸上映着人影,从纤巧的身形看出,正是那个年轻人。

戈易灵停了片刻,悄然长身而起,刚一贴近窗户,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窗外的朋友,既然跟踪到这里,何不大大方方地请来房里相见。”

戈易灵当时一怔,她估计自己从墙上落身而下,可以说是声息俱无,对方居然了若指掌,看来功力超出了自己的相像。

就在戈易灵这样一怔之间,屋里的人又说话了:“朋友!

是不敢进来?或者是要我请你进来,嗯”?

这一声“嗯”,嗯得很冷,可以想到说话的人,是如何的满面寒霜。

戈易灵突然对着窗户叫一声:“冷月!”

屋里的人问道:“你说什么?”

“我叫冷月!”

“冷月?冷月是你什么人?”

“是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曾经共过患难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我像你那位朋友吗?”

“像,像极了。”

“可惜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讲完,冷月是一个姑娘。”

“啊!”

“而你也是易钗为弁的女儿身,所以,我说你不仅是像冷月,而且你就是冷月。”

“……”

“你听我说话的声音,应该知道我是谁,冷月!你是什么原因使你变得……变得如此……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

“你是谁?”

这三个字问得冷峻十分,戈易灵的心里为之一震,她的心里闪电一转:即令对方是冷月,这三个字也问得充满了敌意。

戈易灵还没来得及回答,砰地一声,窗户被震开,一条人影一闪而出,站在戈易灵对面,相距不到五尺。

“你是谁?”

戈易灵没有说话,抬起手来,缓缓地解开头上的发髻,长发披散下来。

“你……是一个女的?”

戈易灵静静地说道:“冷月!你不认识我了吗?真的一点都不认得?还是你一点都不记得?”

对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在戈易灵身上打转,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戈易灵又抬起手,将长发绾起,说道:“冷月……”

对方暴躁地说道:“我不是冷月。”

“不管你是不是冷月,我可以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到河间府来,是为了寻找一个人,对不对?”

“对!”

“你要找的人名叫戈易灵,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请问你,你认识戈易灵吗?”

“认识。”

戈易灵笑了笑说道:“如果说,我就是戈易灵,你相信吗?”

对方任了一下,眼神停留在戈易灵的脸上,半晌没有说话,突然,他哈哈地笑起来,说道:“对了!大概刚才你在酒楼上,听到我的问题,趁夜前来冒充,告诉你,你是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我找戈易灵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冒充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你请吧!奇怪我对你特别心软,不打算为难你,你快走,不要等我改变心意。”

他说着话,大踏步绕过酱缸,再绕到房门之前,刚一停到门槛之外,伸手推门,忽然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戈易灵笑笑说道:“我叫什么名字,告诉你了,你又不相信,那又何必再问,再见了,咱们明天再见。”

一个跃动,跳上酱缸边沿,再弹腿一蹬,人像射出的一支劲箭,射向墙头。

那年轻人突然若有所动的,追到墙脚,戈易灵折身一飘而下,快步冲出小巷,回到街上,混进人潮,再缓缓地回到所住的客栈。

朱火黄正坐在房里等候,戈易灵刚要说话,朱火黄一使眼神,朗声说道:“小灵子!看你乡下人进城,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你是跑得不识路了吧,转到现在才回来,看你明大还敢不敢一个人去逛热闹?”

戈易灵会意地笑笑说道:“河间府是大地方,难得到这里来,来了总得逛逛,爷爷!你没有看到,街上人真多,好热闹啊!”

朱火黄咳嗽几声,还没有说话,房门忽然被推开,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道姑打扮的妇女,一个中年黝黑精壮的汉子,两个人四只眼睛,直在戈易灵身上打量。

戈易灵问道:“二位有事吗?”

那精壮汉子首先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戈易灵皱一皱眉头,突然笑了起来,转身向着朱火黄说道:“爷爷!你方才说河间府是大地方,大地方的人说话都是这样的吗?”

那道姑说话了:“年轻人!你休要反穿皮袄装佯,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心里有数,你要是不懂,可以问问你爷爷,什么叫着光棍眼睛里揉沙子,你老实说,刚才你是不是溜进了集贤客栈?你溜进去做什么?”

那黝黑精壮的汉子似乎没有好耐性地说道:“小伙子!照子放亮些,你得掂掂自己的斤两,你如果不照实说话,能不能过得了今天这一关。”

那道姑突然含着微笑说道:“不要逼他,他会说的。”

戈易灵笑嘻嘻说道:“要我说话,并不太难,只要合情合理,我会直话直说,因为从小我爷爷就常跟我说过两句话,他说:书有未曾经我读,话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说的。”

那道姑微笑着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一定会说的,告诉我们,你刚才到集贤客栈去做什么?”

戈易灵说道:“要我说可以,你们二位也得先告诉我,你们是谁呀,在这深更半夜,撞开别人的房门,是要做什么?”

那黝黑精壮的汉子刚要叱喝,被道姑拦住,她倒是平平静静的问道:“你!年轻人不要支吾应付,你赶快回答我的话,至于你问我们是谁,回头自然会告诉你。”她说到此处,突然声调一变,满脸凝霜,沉声说道:“你是聪明人,相信你不会做傻事。”

戈易灵摇摇头,态度十分认真,说道:“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不聪明,而且还是死心眼儿,我要是下了决心,九条牛也拖不转,你要是不先回答我的问题……咱们今晚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们祖孙可要休歇了,明天还要赶路,二位请吧!”

那道姑怒叱道:“你敢如此……”

她这个“你”字刚一出口,那黑汉子蓦地一闪身,扑进房里,伸手一把刁住朱火黄的右手腕,只一扭,扭到背后,左手小臂一收,正好锁住朱火黄的咽喉。

朱火黄翘着下巴,张着嘴,翻着眼睛,好像是待宰的羔羊。

那道姑冷冷地说道:“年轻人!我们的耐性有限,你要是故意拖宕,你的老爷爷可就难挨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到集贤客栈去做什么?你到集贤客栈找谁?”

戈易灵依然无动于衷,静静地说道:“刚才我告诉过你们,我一旦下了决心,九条牛都拖不转,现在我的心意变了。”

那道姑冷笑说道:“我说你是聪明人嘛!现在快说吧!你到集贤客栈去找人吗?找谁?

你打算干什么?”

戈易灵说道:“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的心意是这样改变的,我根本不想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现在你们就给我滚!”

那道姑一怔,随即点点头说道:“你敢这么说,八成你有两下子,好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何许人?”

她一扬头,那黑汉子左手小臂一使劲,存心就要把朱火黄的脖子扭断。

他断没有料到,突然间一股潜力涌至,左手一麻,自己胸前着着实实挨了一下,一声“哎呀”还没有出口,整个身子从朱火黄肩上向前飞了过去,叭哒一声,摔在地上,一张嘴,哇出一口紫血,人即昏厥过去。

那道姑脸色变得煞白,脚下退了两步,看着朱火黄站在那里用手直揉自己的脖子。

她一切都明白了,自己眼睛里真的揉了沙子,今天晚上不但遇到了高人,而且要想全身而退,是十分困难的事,她想立即就走,也不必顾什么面子,怕的就是走不了。

戈易灵向着朱火黄说道:“爷爷!让她走好吗?”

朱火黄呵呵笑道:“小灵子!留她在这里不方便,我们只有两间房对不对!”

那道姑镇静厂来了,艰难地说道:“二位,怪我习艺不精,照子不亮,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刚要转身,戈易灵喝道:“慢着!”

那道姑脸色一变说道:“光棍打九九,不要打加一,二位要命,我可以留在这里。”

戈易灵微笑道:“带走他。”指着地上昏厥的黑汉子。“吃一包伤药,躺个十天半个月,小命还是可以保存的。”

那道姑打量一下地_卜躺着的黑汉子,一语不发,提起来,扛上肩膀,悄悄地离去。

戈易灵叫道:“爷爷!”

朱火黄摇摇头苦笑道:“小灵子!暂不提这件事,我光问你,冷月的事,可有所获吗?”

戈易灵说道:“爷爷!事情非常奇怪,奇怪到不可理解。”

“对方是不是冷月?”

“是,我确定她是,我不相信世间上有如此相像的人,何况她根本是一位姑娘。”

“她不承认与你相识?”

“不是不承认,而是根本不认识我,爷爷!一个相识的人,确要装着不相识,这是多难的一件事?何况,冷月和我是生死患难之交,她没有理由装着不认识我。”

“你表露了身份?”

“不止表露了身份,我甚至告诉她,我也是个易钗为弁的姑娘。”

“啊!她怎么说?”

“她没有说,如果我再待下去,就只有动手相搏的一途,爷爷!老实说,看她的神情举正,我真没有把握可以从相搏中取胜。”

“小灵子!我要再问你一句话,你确定她就是冷月?”

“爷爷!我说过,冷月和我朝夕相处,共过患难生死,我绝不会看错人。”

朱火黄沉吟了,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而且是在思考一项重大的问题。

戈易灵悄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夜渐渐地深了,店里没有一点人声,无边的寂静,像是一块铅,沉重地压在戈易灵的心上。

良久,朱火黄突然一抬头,一拍大腿,说道:“一定是的!”

戈易灵吓了一跳,连忙说道:“爷爷!一定是什么?”

朱火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小灵子!今天晚上的事,使我想起以往的一件奇怪的经历,虽然与你今天这件事,人尽相同,倒是很可以琢磨、琢磨。”

戈易灵在对面坐下来,倾神地在听,朱火黄接着说道:“十多年以前,我只身闯到西藏,我耳闻得西藏密宗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武功,我要去看看,当然,我也不单纯是去看看,因为我一直在追求习得高深的武功,为了……”

他说着停顿下来,歇了一下。

“到了西藏,我没有碰到超凡入圣的密宗高手,却遇到一个道人,带着一名小道童……

沿街乞化,在西藏看到喇嘛是常事,看到道人是少有的。”

戈易灵不知道朱火黄这时候说出这样一段往事,用意何在?他不敢多问,只是静静地听着。

朱火黄很认真地在叙述着。

“不知道为什么,有两个喇嘛和这个道人起了冲突。在西藏和喇嘛冲突,那是一件麻烦事,不待吆喝,立即有七八个喇嘛围上来……”

戈易灵忍不住插嘴问道:“爷爷!你当时插手打了抱不平?”

朱火黄微笑说道:“按说,这种以众凌寡的事,我是要伸手管管的,可是后来我听到那道人说了两句话,我停正了这个念头,索性在一旁,来个隔山观虎斗。”

“爷爷!那道人说了什么话?”

“他说:各位要和我们外乡来的师徒二人打架,我是没有兴趣奉陪,倒是我的徒儿可以陪各位走两招。”

“哇!这个小道童有多大年纪?”

“既然是道童,也不过是十一二岁。”

“爷爷!这道人有疯癫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就算他出娘胎就练功,又能有多大能耐?他如何敌得一个喇嘛?”

“小灵子!不是一个喇嘛,而是在场的八个喇嘛。”

“爷爷!你在说笑。”

“不是我说的,是那道人说的,他说要打就一齐上,免得零零星星的。”

“天!这个道人如果不是疯了,就是神仙!”

“有谁见过神仙?因此,我也认为他是疯子,但是我看见他神清气朗,绝不是一个疯痴之人,他断没拿自己的徒儿生命开玩笑,因此,我决定袖手看个究竟。”

“结果呢?”

“结果一上手,八个喇嘛纷纷被那个道童,以极快的,也是极高的手法,打得东倒西歪,每个人都受了伤,但是,伤得都不是致命伤,只是躺在地上起不来,小灵子!我要特别告诉你的,是双方交手不到两三招,就有如此的结果。”

戈易灵摇头说道:“爷爷!除非这个小道童是神仙。”

朱火黄笑道:“我方才说过,世人哪见过神仙?”

戈易灵说不出话来,朱火黄接着问道:“小灵子!如果你在现场,你打算怎么样?”

戈易灵毫无考虑地说道:“我一定要设法盯住师徒二人,我要了解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

朱火黄笑道:“可不是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我决心盯定了,我一定要找机会弄个明白,一直到第三天的夜里,他们师徒二人露宿在一座小山丘的石洞里,那道人居然招呼我过去和他们一块喝酥茶。”

“是善意吗?”

“是善意。他说这一带没有人家,不但无处可住,而且无物可吃。”

“爷爷!你接受了他们的善意。”

“是的!我到石洞里,喝酥茶、吃烤牛肉,他问我:盯他们三天为了什么?我坦诚地将我的疑问提出来。”

“他是怎么回答的?”

“那道人沉吟了一会,终于他似乎下了决心要告诉我事情的真象。首先他说明他本人根本不会武功,他是研究武学与心灵之学。”

“爷爷!我不懂?”

“当时我和你一样,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个研究武学的人,却根本不会武功,另外什么叫心灵之学,更是不知所云。”

“他是怎么解释的?”

“他说得很深奥,但是我能了解他已经是尽力用浅显的词句来说明,他说,武学是与武功不一样的,他研究人体的潜在能力,到底有多大,如何将这种潜在能力,发挥到拳脚刀剑上。另一方面他研究各种招式,例如说,敌人迎面一刀砍来,招架与闪躲的方式多得很,究竟要用哪一种方式,可似问躲得最快,最安全,而且还能抢得一瞬的机先,展开反击。”

“爷爷!这和我们平常习武,并没有两样,不外乎求得不为敌伤,而能伤害敌人。”

“他所研究的就是如何发挥潜在能力。”

“我不懂!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个道人博学得很,后来我才知道,他曾经一度和教会里的洋人……”

“蓝眼睛,黄头发的洋鬼子?”

“他在洋人那里学到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事,这潜在能力大概就是这样学过来的。什么叫做潜在能力?他没有多说,只是举了一个例子。他说,有一次一家房屋失火,房梁断下来砸在幼儿的摇篮上,因为有半截墙挡着,幼儿没有伤到,可是火势蔓延过来,那就危险了。

这时幼儿的母亲,疯狂地冲进火场,双手一托,将那断了的房梁,托起推到一边,于是孩子救出来。”

“那房梁有多重?”

“搁在平时,两三个精壮的男人才可以扛得起来。”

“那位母亲会武功?有过人的臂力?”

“完全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太神奇了!”

“那道人说,一点也不神奇,那就是潜在能力的发挥。”

“噢!潜在能力!”

“对了。他说每个人都有这种看不见、想不到的能力,虽然各人的禀赋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一旦将这种潜在能力激发出来,就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爷爷!他的意思是说,那个小道童所以能一抬手之间击败七八个有武功的喇嘛,是因为他发挥了潜在的能力?”

“小灵子!你是很聪明的,你可以举一反三,你说得很对,但是,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

戈易灵显然听起了兴趣,她站起来,走出房去,找到瞌睡中的小伙计,燎上一壶开水,为朱火黄泡了一壶浓茶,然后再静静地坐下来,倾听着她从来没有听见过的事。

朱火黄接着说道:“小灵子!你还记得开始的时候我说过,那道人是专门研究武学与心灵之学的,他研究武学是着重在研究人体能力的极限,比方说,人练轻功,练到极限,平空一跃,到底能跃起多高?人练重手法,一掌劈下去,到底能有多大的劲力?于是,他要在人的体能极限,求得突破……”

“于是他要设法激发人的潜在能力!”

“对极了!他一直从这两方面钻研,一方面研究人在练功方面的极限,一方面他要寻求突破这种极限的方法。”

“他成功了吗?”

“他不承认自己成功,但是,他寻得了某种程度的突破,那就是他所研究的另一种学问:心灵之学。”

“爷爷!我又不懂了。”

“他说,人的精神意志,就是潜在能力的根源,如果能够将人的精神意志力集中于某一点,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自己先极力将精神意志集中,收敛心神于一点,用于各种武功的招式与能力,然后,他将自己的精神意志,灌注给小道童,小道童就可以在霎时间,接受了对方灌输来的一切,他唯一没有成功的,小道童没有自己的意志,因为一切都是来自别人,而另一方面这种方式无法持久,只是某一个时期有效。”

戈易灵不禁笑了,说道:“爷爷!你不觉得这是非常无稽而荒唐的事么?”

朱火黄却正色说道:“小灵子!我当时只是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倒不认为是荒诞无稽,你知道为什么吗?小灵子!

在这个世间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真正是太多了,就拿武功这一项来说,我们被认为是一等高手……实际上,武功何异浩瀚海洋,我们知道的太少了。所以,对子不可思议的事,只能归咎于我们的无知,不能论定就是荒诞无稽。”

戈易灵不觉涨红了脸,立即站起来,垂手应“是”。

朱火黄又展露出笑意,说道:“小灵子!对于大道理,我们扯得太远了,回到本题上来,因为冷月的事,使我们想不出道理来,因此,使我想起这一段往事。”

戈易灵问道:“爷爷!你是说冷月被人用心灵之学,激发了她的潜在能力吗?”

朱火黄沉吟了一会说道:“照你方才去见冷月的情形看来,她就是冷月,但是她有超过你所想像的功力,她又根本不认识你,除了这种情形,再也找不出其他原因。”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原谅我!爷爷!我还是不能相信什么心灵之学。”

朱火黄说道:“当然!对于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是十分难以接受的,我也只是一种猜测而已,到了明天,相信我们就有进一步的了解。”

戈易灵说道:“假如明天卖剑的场合,冷月到场,发觉卖剑的人不是我戈易灵……”

朱火黄说道:“不是冷月发现,而是冷月背后的人发现,明天的情况就有极大的变化。”

戈易灵仍然不解的说道:“冷月要找我,何必要经过这样麻烦的方法?”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冷月背后的人,根本不知道你的下落,所以他们才要利用这次机会,现在,我们不必再谈这件事了,明天一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我们见机行事吧。不过,我们明天又要改装了,至少,你不能再用今天的面貌出现,夜深了!我们歇着吧!明天究竟是一种什么场面,实在叫人无法预料,也实在叫人无法不担着心事。”

一宿无话,第二天,朱火黄用一包药末,叫戈易灵用水调和涂在脸上,脸色变得焦黄,病容满面,连戈易灵自己对着镜子,都不认识自己。

二人饱餐一顿之后,缓缓地走上大街,随着看热闹的人潮,走到河间府城外的一处旷地。

旷地上围着约有二五百人,在人群的中间,搭着一座高台,台高约有五尺,台上空荡荡地没有任何陈设,此刻也没有任何人。

乱哄哄的人群,围着一座空荡荡的台子,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的为着看别人卖剑吗?

朱火黄和戈易灵这祖孙二人,选了距离台子约二十来步的一棵古槐树下,仔细地在打量着人群。

戈易灵忽然悄悄地说道:“爷爷!你看那几个人。”

靠台子的右侧,用刮了皮的杉木,架扎了几排座位,上面坐着二三十人,年龄轻壮不一,衣着也是五花八门,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柄长剑,剑把露在肩头,玉环双扣,系着一绺黑色流苏,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没有一点笑容。

朱火黄叹道:“这些爪牙,表面上是乔装改扮,掩人耳目,实际上,他们唯恐旁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这种可笑复可怜的心理,充分说明他们设计这一场卖剑把戏,内心并没有丝毫把握。”

正说着话,从上东来了十几匹马,河间府的守备,在前呼后拥之下,来到台前,坐在准备好的太师椅上,江湖上的活动,惊动官府来弹压,而且来的人还是守备参将衔的大老爷,是属少见,引起四周不少人的议论。

朱火黄的眼光并没有注意到守备大老爷,他看到一位头戴桶子齐眉巾,身穿古铜色大氅,细目长眉,颏下无须的人,脸上挂着微笑,和守备大老爷坐在一起。

朱火黄一眼瞥见这人,脸色骤变,他再留神仔细看过去,只见那人左耳的后面长了一块小肉瘤,约有两三分长,朱火黄的手止不住微微地颤抖了。

戈易灵发觉到朱火黄的异样,低声问道:“爷爷!你怎么啦?”

朱火黄苦笑,没有作答,戈易灵又轻轻地问道:“为什么冷月还没有来呢?”

朱火黄说道:“你放心!这种场合,不该来的都来了,该来的还能不来吗?”

“爷爷!什么叫不该来的都来了?”

“你看到那位穿戴不同于人的家伙么?”

“他是什么人?”

“他叫聂大顺,名字叫得不好,一身武功可是出类拔萃,他有一个外号,三耳勾魂使者,那是说,他不仅武功好,而且手辣心狠,杀人绝不留情。”

“爷爷!他是干什么的?”

“你不是看他和守备大老爷坐在一起吗?河间府的守备是参将衔,官阶五品,他能和守备坐在一起,而且还坐上位,你就可以想到他是何许人!”

“宫廷里的爪牙?”

“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实际上大内爪牙的副总领。”

“爷爷!你对他知道得很清楚?”

朱火黄苦笑了一下,淡淡的说了一句:“岂止是知道得很清楚……”

戈易灵忽然叫道:“爷爷!你看他们来了。”

一顶蓝布小轿走在前面,轿后跟着四匹马,缓缓地走到台前,下轿的人是一位姑娘,青衣素妆,手里提着一柄宝剑,端庄地走到守备之前,万福行礼,清清楚楚说了一句话:“民女叩见大老爷。”

守备招招手说道:“戈易灵姑娘,请不要多礼,你可以开始了。”

那位姑娘便缓缓走上台去。

这边戈易灵姑娘可禁不住笑了,她忍不住说道:“到底她是真的?还是我是真的?”

朱火黄沉重的说道:“小灵子!从现在起,我们要多加小心,这是一条极工心计的毒谋,一石三鸟,现在他们是张网以待,不过,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引来许多意外的麻烦。”

他转过头来,对戈易灵郑重嘱咐:“小灵子!我们虽然不是看热闹的,却要有一种看热闹的心情,不能激动,要置身事外,到了我们该出头的时候,自然会叫你露面。”

戈易灵有几分委屈地叫道:“爷爷!……”

朱火黄说道:“我知道,今天这场戏,演的就是戈易灵,而你这位正牌戈易灵,反倒不让你出头,是说不过去的,不过,小灵子!你要知道,我们河间府之行,并不是为了个人的争强斗狠,而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办,再者,你看别人有的是万全的准备,我们岂可不慎重其事。”

戈易灵点点头说道:“爷爷!我听你的话也就是了。”

朱火黄说道:“这就对了!人在江湖上闯荡,什么时候能咬牙忍耐,而且成功,这就表示他是真正的成熟了,生愣的人在江湖上走,是走不多远的。”

这几句话,真是金科玉律,也是金玉良言,戈易灵是真心的接受教诲,收敛心神,静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场子里的变化。

这时候台上的姑娘启齿说话了:“各位前辈!各位同道!

我戈易灵今天在此地卖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我也不会如此的招摇,现在我请各位看剑……”

她拔剑出鞘,右手将剑晃了一下,说道:“这剑是有一个名字的,叫做七星丧门剑,是家父早年使用的兵刃,不敢说是一件宝物,斩钉削铁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我将这柄剑公开出卖……”

这时候台下有人朗声问道:“请问戈姑娘!这柄剑是令尊之物,为何要卖掉?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接着又有一个人大声问道:“戈姑娘!江湖上久已传闻,府上惨遭灭门,只有你是唯一的漏网活口,方才你口称家父,难道令尊戈总缥头没有去世么?”

台上的戈易灵微笑说道:“两位前辈赐教,令人十分感动,戈易灵愿借此机会,作一次说明,首先我要说明的,家父确实没有在那次灭门大祸中遇难,只是下落不明,而我,则是托养于一位方外高人,十余年后,我长大成人,却不知父亲的下落,这是一件人间惨事。”

她说到情切处,声有哽咽,眼有湿意。

戈易灵忍不住骂道:“哼!亏她装得真像。”

朱火黄轻轻地说道:“说不定她并不是假装的。”

戈易灵一怔,立即问道:“爷爷!你在说什么?”

朱火黄说道:“看她说话,似乎是真情流露,这中间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隐情?小灵子!

稍安勿躁,看下去,我们一定可以得到真实情况的。”

台上的戈易灵拭去眼泪之后,戚然说道:“今天我卖剑,真正说来只能说是赠剑。只要有哪位江湖上的朋友,能够告诉我,我爹的下落,这把宝剑一定奉赠,江湖上讲的是一诺千金,相信不会有人趁机来说谎话骗取这柄剑的。”

她说着话,还剑人鞘,抱拳拱手,连声问道:“哪位前辈能指点迷津。”

她连问二声之后,台下有人应声说道:“我!”

声落人起,跃越人群,冲天拔起,极其优美的落在台口,双手一拱说道:“姑娘!在下陆浩,前来会见姑娘。”

台上的戈易灵一打量来人,一身白色装束,连脚下的薄底快靴,都是银白色的帮面,长眉飞人鬓角,眼着点漆,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只是在顾盼之际,给人有一种飞扬浮躁的印象。

台上的戈易灵也拱手答礼,问道:“陆兄知道家父的下落?”

陆浩微笑说道:“不知道。”

台上的戈易灵脸色一沉,立即说道:“陆兄想必没有听清楚我方才说的话,既然不知道家父的下落,陆兄前来恕不接待,请吧!”

说着一挥手,是驱人下台的意思。

陆浩一点不以为意,轻轻地打了一个哈哈,轻松地说道:“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令尊的下落,我却知道另一件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台上的戈易灵丝毫不假以颜色,寒着脸说道:“另外什么事?请你不要乱说些不相干的事。”

陆浩也正色说道:“是不是相干,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和戈姑娘你开玩笑的意思,我所说的另一件事,是说你在此地卖剑也好,赠剑也好,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一件事,你绝不是寻找令尊,因为,寻找父亲的方式很多,绝不至于让一个女孩儿家如此招摇,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另一件事。”

远处的朱火黄叹息的说道:“这小子看上去不像坏人,可是他这么冒失揭人家的短,恐怕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时候,台上的戈易灵说道:“陆兄!你说我卖剑不是为了寻找家父,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陆浩说道:“我不敢确定你是为了什么,在我的私心自忖,姑娘最好是借卖剑选婿……”

台上的戈易灵突然发怒叱喝:“无耻!”

宝剑一交左手,右手砰地一掌直劈过来。

双方相距太近,姑娘发掌太快,陆浩根本也无法闪躲,立即右掌一翻,啪地一声,接个正着,双方一触即分,各自向后退一步。

陆浩正色说道:“在下只是如此猜测,以姑娘如此才貌双全,是年轻人自然梦寐以求的,所以,才冒昧上来。既然不是此意,在下向姑娘致歉,对不住!”

他一抱拳,一个翻身,飘落下台,就在他这样飘身下台的瞬间,右侧一点寒星,直取陆浩的腰眼。

远处朱火黄不觉脱口啊呀一声,可是说时迟,那时快,从左边也飞来一点寒星,叮当一声响,双双落地,陆浩也及时落到地上,稍一对右边回顾,便钻入人群,不知去向了。

朱火黄轻轻地说道:“刚才从右边打来的暗箭,自然是那一伙人,可是从左边来的一枚暗器是什么人打来的呢?单凭那一份准头,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看来今天这一场卖剑的聚会,有热闹可看了。”

戈易灵自然懂得朱火黄所说的“那一伙人”,就是指的那些身背宝剑,飘着黑色流苏的那批人。可是另一个高手,又会是谁呢?他禁不住掉过头去看看,但见人头攒动,根本找不出是谁救了陆浩的性命。

这时候台上的戈易灵说话了。

“卖剑寻父,是应该可以获得同情的事,为什么还有人存着一种不正当的念头呢?我要再三声明,不知道家父行踪下落的人,请不要上台。卖剑寻父,不是打擂比武,千万不要因此伤了和气。”

台上的戈易灵拱拱手郑重地说道:“家父当年是金陵威远镖局的总镖头,结识天下武林,也不算是泛泛之辈,相信各位一定可获得蛛丝马迹,请各位多伸援手。”

这时台下一阵挤动,一条纤瘦的身形,在人潮中挤到梯口,缓缓登梯上台。

远处的戈易灵紧张地说道:“爷爷!她来了,她的确是冷月。”

朱火黄一看,正是昨天夜里,在酒楼上小施身手打翻了好几条大汉的人,此刻举止从容而潇洒,站在台上,冷冷地没有讲话。

台上的戈易灵拱手问道:“请教尊姓大名。”

这位年轻人脸上毫无表情,依然是那么冷冷地说道:“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台上的戈易灵一怔,一瞬间的诧异之后,立即说道:“尊驾难道不知道我今天在此地卖剑的目的么?”

年轻人说道:“你说的是卖剑寻父。”

台上的戈易灵说道:“对呀!尊驾既然知道我是卖剑寻父,就应知道我所寻的什么人,也就应该知道我的名和姓,又为何有此一问?”!

年轻人忽然露齿一笑,虽然她是在笑,给人的感觉仍然是那么冷,他淡淡地说道:“我是多此一问吗?你自己心里会明白。”

台上的戈易灵显然有些激动,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年轻人仍然那么淡淡地说道:“我是什么人、我想干什么?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他说到此地,声调忽然提高。“你是什么人?你冒充戈易灵在这里卖剑,骗了多少江湖道上的朋友来到河间,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几句话,就如同滚热的油锅,霍然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爆炸起来。台下的三五百人,顷刻议论纷纷,原来台上是个假的戈易灵,骗了这么多人来到河间府,这么大的骗局,为了何事?

坐在守备大老爷旁的那个人,附在守备耳畔咕噜一下,守备倏地站起来,暴吼一声:

“大家不许吵!”

官府的威风立即显示力量,嘈杂的声浪,顿时被压下去。守备伸手指着台上年轻人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戈易灵?”

台上的年轻人冷笑了一下,带着极度不屑的神情,还是那么淡淡地说道:“大老爷!你今天坐在此地,只是弹压,别的事最好你少过问,那样对你没有好处。”

说着他立即掉转头去,朝着台上的戈易灵问道:“告诉我,也告诉大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将戈易灵害了,而你在这里施放钓饵钓她的同党?”

台上戈易灵涨红的脸,变得苍白了,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沉声问道:“你凭什么在这里胡闹?你知道你这样胡闹的后果吗?”

年轻人说道:“我没有胡闹,胡闹的是你,我知道你有人在你身后撑腰,可是,你应该知道,今天你犯了众怒,你应该考虑你自己的后果。”

台上的戈易灵脸色更苍白了,她左手的剑一横胸前,右手刚一搭上剑把,此时就听得台下的守备大老爷一声叱喝:“拿下来!”

立即有四个人分从两边窜上台来,不分由说,扑向那位年轻人,四个人来势极猛,去得也极快,四个人刚向当中一合,只听得一阵闷哼,四个人还是分从左右两边,直飞出去,噗通、噗通摔在地广,四仰八叉,动也不能动。

年轻人神情从容极了,指着台上的戈易灵说道:“你欺骗众人在先,又动蛮动粗于后,太不合道理。”

台上的戈易灵不觉脚下倒退了几步,右手的宝剑刚拔出鞘,坐在台下和守备并肩一起的人,朗声说道:“给我捉活的。”

从右边台下纵身上来两个人,从他们飞身上台的姿态,就可以看出是武功高手。

两个人上台以后,两下一分,各从两边一伸手,使出大擒拿术“懒龙舒爪”,探向年轻人的左右双肩,就在伸手可触的瞬间,两人的另一只手,以疾如闪电的速度,抓向年轻人的双腕脉门。

两个人不但配合得好,而且双手招式,一虚一实,又快又准,容不得那年轻人还手脱身,立即将他双腕抓住。

人的双腕脉门一经抓住,截住劲道,全身劲道俱失,这两个人一上台,出手干净利落,手到擒来,台下立即有人大声喝采!

就在这采声未落之际,年轻人忽然一缩身,双臂一挥,甩了一个大车轮,两个人的身形,墓地飞将起来,年轻人忽又一长身,脚下一个盘旋,掌影翻飞,两个人如同陨石下坠,落到台下,每个人的嘴角,都流出鲜血。

只不过是一刹间的光景,台上的情形,变化得令人眼花绦乱,台下的人都不觉张大了嘴,没有人惊叫出声音来,远在二十多步的槐树下,戈易灵轻轻说道:“爷爷!这岂是冷月所能有的功力,奇怪呀!”

朱火黄自顾哺哺地说道:“奇怪!真是奇怪。”

戈易灵问道:“爷爷!你也觉得奇怪了?”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小灵子!这真是难以叫人相信,他能在一出手之间,表现了三种宗派的绝顶功夫,虽然他本身的功力还不够精纯,可是他已经尽得其中的精髓……”

戈易灵急着叫道:“爷爷!你看!”

和守备大老爷坐在一起的那个怪人,单手抄着大披风,从平地窜起很高,然后飘落到台上,那份悠然没有一点烟火气的绝顶轻功,又掀起台下一片采声。

戈易灵急着问道:“爷爷!你看这人……”

“我已经说过,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大内的副首领。”

“那冷月能敌得过他吗?”

“没有人能知道。”

“可是这是一场生死之斗,冷月她……”

“小灵子!她不是冷月。”

“爷爷!她是,绝对是。”

“人不能以外表就认定他是谁。”

“爷爷!如果冷月万一落败,我们可以救她么?”

朱火黄脸色十分沉重,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台上,人已经站起来,缓缓向人丛中挤向台的附近。

台上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那位大内带刀护卫,以极平和的声调,说道:“朋友!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照实回答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过去的我们不再提它,我可以保证,没有人要追究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你和戈易灵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河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朋友!你要放明白一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年轻人也是十分平和地说道:“可以,我可以答复你的问题,不过,你要让她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用手指着台上一角的冒牌戈易灵,“她为什么要假冒戈易灵?是不是在钓鱼?”

那个护卫副首领,霍然大笑起来,身上的大氅,一扯而开,旋起一朵云头,带起一阵劲风,凌厉地卷向年轻人,逼着对方在意外中,连退后三步。

就在这么一个空隙,这位大内护卫副首领,跟进二步,落桩蹲身,双掌平胸推出,推出的架势不快,可是使人感觉到,带有凌厉无比的劲道,直撞而来。

那年轻人已经没有闪让的余地,显然在匆促中,双掌也是平推硬接。

当时只听得啪地一声,彼此双掌接个正着。

如此一触之下,双方较上了真正的内力,一点也讨不到巧便,只不过是一会工夫,那年轻人脸上转红,额上开始沁出汗水。

戈易灵紧随在朱火黄身旁,已经挤到台前不远,他看得很清楚,不出一盏热茶的时间,那年轻人就要落败,这种内力硬拼的情形,不败则已,一败则对方内力趁势涌到,立即就会被震断心脉,口喷鲜血而死。

戈易灵急切中不觉脱口叫道:“冷月糟了!”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那位大内护卫的副首领突然身体一颤,脚下随着一个踉跄,一个翻身倒在地上,口中狂喷鲜血。

顿时台下一阵大乱,坐在右边的人纷纷拔剑而起,蜂拥而上。

那年轻人还没有等到众人上台,双臂一张,人像一只大鸟,飞身而下,冲落台下人群之中,接连两三个起落,跳出人群,不知何时有一匹神骏的马,鞍缰齐全,站在那里,年轻人飞身跃上马背,一声叱喝,那马四蹄如飞,泼刺刺疾如脱弩之矢,飞奔而去,一转眼间,跑得不知去向。

那些拔剑拿人之人,乱成一团,等到他们将那位大内护卫副首领抬到台下,朱火黄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我们也走吧!”

戈易灵的心神分驰,一直注意那骑马狂奔的人,口中只是哺哺地说道:“真叫人想不透!想不透!”

朱火黄突然低声说道:“小灵子!我们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回顾四周,已经围上来好几百弓上弦,刀出鞘的兵勇,朱火黄佝接着腰,由戈易灵挽扶着,缓缓走出包围,朝着河间府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上官道。

刚一走上官道,朱火黄突然伸直了腰急促地说道:“小灵子!我们的马还留在河间府。”

戈易灵心里一动,连忙问道:“爷爷!你的意思我们要追下去么?”

朱火黄点点头,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很重要。”

戈易灵似乎比他还要急,突然兴起豪情万丈说道:“爷爷!那我们就追吧!”

朱火黄笑笑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展开脚步,沿着官道追下去。

两个人一口气跑了二十里地,已经远离市廛,路上人踪稀少,朱火黄忽然缓下步伐说道:“我们该歇下来了。”

路旁有一棵盘根错节老榆树,朱火黄坐在树根旁一块石头上,望着戈易灵一会,说道:

“小灵子!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是不是?”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我一切都听爷爷的。”

朱火黄笑笑说道:“你听我的,是一回事,你心里有疑问是另一回事。”

戈易灵立即说道:“是的!爷爷!如果我没有看错,方才冷月那一场对峙,分明在内力上比那个什么副首领差些,可是那人却又在一瞬之间,被震得心脉崩断,口喷鲜血,这个变化叫人真想不透是什么道理。”

朱火黄“嗯”了一声说道:“你看得很准确。”

戈易灵得到一点鼓励之后,便又接着说下去。

“这中间便有两个疑问,一个是:冷月的身手是如此超人一等,为什么在内力上是如此不堪一击?武功与内力几乎不成比例,在练武的人来说,是少见的。”

“嗯!还有呢?”

“还有,双方掌一接实,冷月立即落在下风,眼看就要落败,甚至于性命难保,可是偏偏只是一瞬间的事,却有那么大的变化,我在怀疑,是有人在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才使得局面整个改观。”

“哦!你有这样的想法?你不会怀疑是我干的事吧?”

“爷爷!”

朱火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灵子!你怀疑得很对,在那种情况之下,如果没有人暗助,那位年轻人就会死在当场,而我当时确实有暗中相助一把的念头,我可以在无形中发毒出去,散去对方的功力……”

戈易灵抢着说道:“这么说,爷爷你并没有插手?”

朱火黄叹了口气说道:“我准备动手,但是我还在迟疑,我怕相距这么远,是不是可以一击即中,或者中的不是要害,反而害了那个年轻的朋友,就在这样一犹豫之际,那位大内护卫副首领倒地而亡……”

戈易灵惊诧地问道:“爷爷!你是说另有高人暗中动了手。”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很明显的,今天站在台下的,来了不少高人,因为,谈到用毒,在弹指之间,要人倒地,那还不是太难的事,不外乎毒物含毒剧烈,大致说来,加上一点暗器手法,也就不难办到,可是今天暗中动手的人,并不是用毒。”

戈易灵问道:“爷爷!何以见得?”

朱火黄说道:“老实说,今天在江湖上能用毒的人,而且用毒的功力很高的人,为数不多,我都可以认得出。”

“这么说,对方是用的暗器?”

“是的,是一种极难极难的暗器,类似牛毛银针这些,打出的手法又高,等闲人根本看不见,而且今天他一定只发了一根,准确无比的打中那个护卫的气门,只有如此,才能在一瞬间,功力全散。”

戈易灵用心地点着头,她才晓得在江湖上闯荡,武学一道,真是浩瀚如汪洋,随时都有深奥的学问。

她又接着问道:“爷爷!关于第一个问题,冷月的内力如何比他的武功差得如此之远?”

朱火黄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故事吗?……”

他忽然停口不说,戈易灵也立即惊觉到了,从河间府那边的道路上,来了两匹马,马跑得不快,但是可以看见马上坐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飘着花白胡须的老者,女的是道家装束。

戈易灵脱口叫道:“是她!”

朱火黄说道:“是昨天晚上盯进客栈的那位道姑,可是男的换了人,小灵子注意,他们今天并不一定能认得我们。”

戈易灵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朱火黄说道:“他们走,我们盯,他们停在此地,我们待机而动。”

戈易灵说道:“可是他们有马!”

朱火黄没有再答话,两匹马已经来到树前不远,前面那位老者下了马,微有蹒跚地走过来,从他下马的动作来看,显然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武功在身,如果不是有那位道姑为伴,朱火黄真不会去注意他。

老者来到树下,朝着朱火黄拱拱手说道:“可容老朽在此小憩?”

朱火黄也拱着手说道:“你忒客气,请便!请便!”

那道姑装束的妇人,也在老者之旁坐下,打开了水壶,让老者饮了两口,忽然,老者叹气说道:“看来我们这趟河间府是白跑了。”

说着话,也伸着手,在自己的腰骨间,轻轻地捶着,那道姑眼神对朱火黄这边扫了一下,立即轻轻地叫道:“老爷子!”

那老者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道:“原以为这趟河间之行,可以看到戈易灵姑娘,从她的身上找到一点线索,谁知道,竟是一个陷阱。”

那道姑显得有一份着急,轻轻地叫道:“老爷子!……”

老者仿佛是自说自话,又仿佛是说给别人听的:“叫人奇怪的,为什么宫廷大内的人,会搅和进去呢?难道他们也是借这个机会来找戈平?还是安排这样的机会来钓戈平?”

朱火黄用手按住戈易灵,他的眼神明白地告诉她,不要冲动,而口中却说道:“小灵子!我们歇够了,该走了吧!”

戈易灵无言地站起身来,两个人刚要离开,老者却在这个时候说道:“二位请留尊步,容老朽向二位道谢之后,二位再启程如何?”

朱火黄向戈易灵看了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说:“如何!

他们根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戈易灵转过身来,拱拱手说道:“老人家是跟我们祖孙二人说话么?”

老者笑道:“是向二位致谢!”

戈易灵说道:“老人家的话我们听不懂。”

老者微笑说道:“姑娘!如果你真的不懂,令祖会知道的。”

这一声“姑娘”,叫得戈易灵心里发毛,因为此刻的戈易灵面色焦黄,病容满脸,是个很弱的小男孩,而对方一点也不犹疑地叫出她是“姑娘”,对方到底是何许人物?

朱火黄此时不能不说话了,转身立定脚步,沉声问道:“尊驾何人?有何见教?就请说在当面吧!”

老者微笑着说道:“尊驾是位高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之下制服了那个大内高手,这份功力,令人敬服,主要是尊驾救了我那位小友,由衷地感激!”

朱火黄也微笑说道:“在下可不敢掠人之美,再说,在下也没有那份功力,尊驾看错人了。”

老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代之以两道皱起的眉锋,沉吟了一会,说道:“真是对不住得很,看样子我们还真的认错了人。”

朱火黄倒是微笑依然,连声说道:“多蒙抬举!多蒙抬举!小灵子!我们走吧!”

戈易灵突然站住不走,她问道:“老人家!你刚才说破我的女扮男装,请问老人家,刚才在台上那位年轻好手,是不是也是易钗为弁的?”

老者的眼光停在戈易灵的脸上,很快地他就答道:“你的眼光很对,她是一位姑娘。”

戈易灵问道:“我很冒昧地请问老人家,那位姑娘是老人家的什么人?是孙女吗?是孙儿媳吗?还是……”

老者摇摇头,正要说话,那道姑装扮的妇人立即叫道:“老爷子!”

老者没有理会道姑那焦急的眼神,只是很肯定地答道:“姑娘!好叫你失望,那位易钗为弁的姑娘,与老朽毫无关系。”

戈易灵问道:“老人家的话,叫人听不懂,例如说,她与老人家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你要对她如此的关心?否则,你老人家又为何如此认真地向一个不相识的人道谢?”

老者说道:“你问得很好,对事情分析得很仔细。”

戈易灵说道:“老人家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吗?”

老者微微笑了,说道:“姑娘!你懂得钓鱼吗?”

“我不懂。”

“钓鱼要放饵,这个你是懂得的,要想钓得大鱼,就必须安放大饵,可是,当你放下钓饵之后,没有想到有你不想钓到的东西,要来吃你的饵,而根本不是你所要钓到的鱼,这时候你当然要保护你的钓饵,否则,你岂不是白白地忙了一场么?”

“我还是不懂!”

“姑娘!不管你是装的?还是真的,既然你说不懂,我可以直接了当的告诉你,你所说的那位易钗为弁的姑娘,是我们的一个饵。”

“啊!你要用她钓什么呢?”

“哈!哈!我要用这个重要的饵,钓一条大鱼!”

“大鱼?”

“干脆说吧!我要钓一个重要的人。”

“谁?”

那道姑站起来来了,叫道:“老爷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人说话的声音,说话的神情,和昨天夜里那人一样,而且,也是祖孙关系,老爷子!他们是在套我们的消息。”

老者微笑说道:“笨东西!你这时候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以为人家都像你那样笨拙吗?”

那道姑涨红了脸说道:“可是你老人家……”

老者没有再理会道姑,他朝着戈易灵微笑说道:“姑娘!

你要想知道我所要钩的这个人是谁吗?”

“老人家如果愿意说,我愿意听。”

老者笑了,在笑声中不难听出有一份嘲意,说道:“好一个我愿意说,你愿意听,姑娘!你太聪明,而一个聪明人硬装糊涂,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现在我告诉你,我老人家要钓的人是戈易灵,是一位姑娘。”

“老人家与戈易灵有仇?”

“没有,一个晚辈能与我这样糟老头子有什么仇恨?”

“那又为什么花费这么大的心思,来钓这条鱼呢?”

“因为,从戈易灵身上可以再引出一个人,从这个人的身上可以引出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老者微笑着没有答话,却反问戈易灵说道:“姑娘!你应该问的一个问题,而你却没明问,你应该问问那位乔装改变的姑娘是谁?她为什么可以钓出戈易灵的下落?”

戈易灵觉得这个老者厉害,似乎对任何问题都是掌握了主动,而且言词之间,咄咄逼人,与他赢弱的外型,完全不一样。

戈易灵想了一想说道:“老人家你能告诉我吗?”

老者呵呵笑道:“因为我那位乔装改扮的姑娘,与戈易灵有患难之交,如果河间府卖剑的真是戈易灵本人,只要有她的出现,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戈易灵很用心的在听他的话,她还禁不住问道:“老人家,什么叫做迎刃而解。”

老者笑道:“姑娘!你好糊涂,当一个患难之交异地相逢,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当戈易灵掌握在我的手里,我所要的东西,就有了八成希望。”

戈易灵不禁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但是,她仍然是很镇静地问道:“老人家你还没有说出,那位乔装的姑娘是谁?”

老者说道:“她的名字叫冷月,她应该算是骆非白未过门的妻子,河南上蔡骆家未来的儿媳妇,是戈易灵的知交好友,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那骆非白呢?”

“与事有关,我不能告诉你。”

“可是此行你已经失败了。”

“是的!我没有想到大内高手参与其间,而且弄出一个冒牌假货,几乎砸坏了我的整个计划,可是,我的运气好,虽然在河间府出了差错,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的意思是你另外有收获?”

“不但是另外有收获,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大丰收,我们毕竟钓到了我们所希望获得的大鱼。”

戈易灵心里一动,朱火黄突然间以极快的手法,伸手点住道姑的穴道,再一闪身,贴近老者的身边,右手如同一把铁钳,捏住老者的脖子。

戈易灵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行动几乎是和朱火黄同一个时间发动,绕着大树一掠,松开缰绳,跃身上马,随手一丢,另一匹马的缰绳丢给了朱火黄,说道:“爷爷!我们走!”

朱火黄刚一接过缓绳,松开右手,就听到那老者呵呵笑道:“戈易灵姑娘,要走应该早走,现在你们已经稍嫌迟了一点。”

这时候道路的对面,一行四匹马,正不疾不徐地朝着旁边走过来,在这四匹马之中,有一个人昂然坐在马上,正是易钗为弁的冷月姑娘。

戈易灵一见大叫:“冷月!”

一催坐下的坐骑,冲了出去,就在这样的同时,四点寒星直飞而来,两取xx眼,两取戈易灵的面门。

戈易灵一带偏缰,奔驰中的马,急转了个小侧步,几乎扭断了后腿,险煞人地躲过四枚暗器。

老者笑道:“戈姑娘!冷月是冷月,她是不会认识你的,我告诉你,如果你再要上前,他们四个人都是一等一的暗器高手,要是来个满天星的手法,姑娘!你或者可以躲得过,坐下的马儿就遭殃了,再说,我们的马儿有一个特点,听主人的吩咐,我要是叫它退回来,你就休想让它前进一步。”

说着话就传来一声口哨,胯下的马儿果然一步一步向后退着走,任凭戈易灵如何抖缰踢胯,马儿依旧是一步一步退着向后走。

朱火黄坐在马上没有动,他缓缓地说道:“小灵子!我们失算了,且听他们的吧!”

戈易灵从朱火黄的眼神里,获得暗示,从马背上转身朝来路看去,河间府的方向,也有四匹马,不疾不徐地走将过来。

朱火黄索性飘身下马,和戈易灵站在一起,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老者用手揉着脖子,笑容可掬地说道:“老朋友!你我都是久闯江湖的人,你自然可以看得出,我们不是重要的人物,知不知道我们的姓名,无关重要,你又何必追问呢?至于说我们想干什么?这倒是可以告诉你,我们只想留滞一下戈姑娘,并没有加害于她的意思,虽然我们是小人物,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保证。”

朱火黄说道:“你要留滞她到几时?”

老者笑道:“老朋友!你这句话就问得外行了!我说过的,这是一次钓鱼行动,在鱼儿没有上钩以前,鱼饵总是要保留的,明白一些来说,我们的目标不是戈姑娘,而是戈姑娘的令尊戈总缥头!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朱火黄默默的没有再问话。

戈易灵忍不住叫道:“爷爷!……”

在她乞求的眼光里,朱火黄当然可以了解姑娘的意思,这时候拔剑一拼,不能说没有脱围的机会,或者说,以朱火黄和戈易灵的两柄剑,合力拼斗,能挡住他们的人不多,更重要的朱火黄是弄毒专家,只要一举手,现场的情况立即会有全面的变化。

但是,朱火黄对戈姑娘的眼神,似乎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用眼睛盯着老者。

老者微笑着对他点点头说道:“怎么样?还要考虑吗?”

朱火黄淡淡地说道:“我要知道你们的头儿是谁?”

老者说道:“老朋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都是小人物,能说的话都说了,不能说的话,你问也是自问。”

朱火黄沉下脸色说道:“既然你们自称是小人物,那就不要乱作主张,今天没有你们头儿出面,一切事情都请你不要再谈。”

他转身对戈易灵一点头说道:“小灵子!我们没有闲工夫跟他们胡缠,走!”

这“走”字刚一出,老者就笑道:“不好吧!这样咱们就会撕破脸皮的,何必呢?”

朱火黄没有理会他们,他对戈易灵一使眼色,两个人展身一扑,跃上马背,两柄剑耀起一阵光芒,人从马背上向前一擦身,快如疾风落叶,双双扑向冷月的身旁。

以朱火黄的功力,与戈易灵的一等高手,如此意外的一扑,对方任凭如何也拦阻不住,冷月竟在如此一扑之下,一双手臂被朱火黄瑟戈易灵左右抓住,两人再腾身一跳,空着手抖出一团剑花,从另外三个人的头上飞越而过,落在两史开外。

朱火黄和戈易灵相互默契良好,如此扑跳之间,只是一瞬的光景,但是,令朱火黄奇怪的,对方所有的人,一点也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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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阵笑声的,是一声尖锐刺耳的竹哨。

朱火黄心里若有所感,立即说道:“小灵子!情形比我们所想的要糟!”

没有等到朱火黄说完,戈易灵已经叫出声来:“爷爷!你看冷月!”

朱火黄这才注意到站在两个人当中的冷月,脸色发白,双目上翻,嘴唇变乌,僵硬地站在那里,就如同木偶人一般。

朱火黄一摆手,止住戈易灵的惊呼,大踏步地走响,厉声说道:“你们对冷月施了什么邪法?”

老者冷笑连声,没有答话。

朱火黄说道:“告诉你们,因为我们之间无仇无恨,虽然你们存心不良,还是可以原谅的,我才不愿意滥施杀手,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限你们立刻解开冷月身上的魔咒,否则,我让你们每个人都痛苦的死去。”

老者点点头说道:“我相信你有这种本领,但是,那只是一个结果,冷月姑娘永远就是这样一个没有知觉、不能说话的活死人。”

戈易灵咬牙骂道:“你们这些恶徒,在冷月身上施用了什么咒法?我绝饶不了你们。”

老者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知道冷月和戈姑娘是患难之交,你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终生如此模样,告诉你,这就是我们最可依靠的杀手锏。”

他转而又向朱火黄说道:“其实我们也知道你,老朋友!

你的武功高,你的毒技更高,我们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惹得起你……”

朱火黄真的惊诧住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问我是什么人?我只能告诉你,我们都是小人物,你阁下不会用毒来毒死我们,也不会用剑来杀死我们,因为,你不会让戈姑娘伤心一辈子,对不对?老朋友!如果你再要狠一狠,我们可以跑,我们跑不掉可以死,可是,冷月姑娘的下场,你就无法挽救了。”

他的话说得非常轻松,一点也不像是生死边缘的交易买卖。

戈易灵扶着痴呆不语的冷月,眼泪止不住下流,她已经折在对方的气势之下,而六神无主。

朱火黄沉吟了一会,缓下语气说道:“告诉我,你们到底用的是哪一种邪法?”

老者冷呵呵地笑道:“老朋友!我的主子没有说明你是谁,但是他告诉了我关于你的武功和毒技,说你是一等高手,令我奇怪的,为什么你这样的高手,竟然是如此的无知?”

朱火黄沉声说道:“你不要得意忘形骂人!”

老者说道:“我说的是真话,因为你说我们是邪法,所以我才说你无知。”

“你……”

“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种最新的摄心术。”

“只要你的两只眼睛看着我,我可以很快地让你睡觉,也可以让你醒来,而完全失去主宰听令于我,我还可以在这个时候灌输你很多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包括武功在内?”

“看来你是已经明白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可以灌输给你武功,也可以让你变成永远没有知觉的活死人,就像冷月现在这样。”

“这是不是叫什么心灵之学?”

“你原来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是在问你。”

“这种方法各有不同的名称,而且使用人的功力高低也有差别,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朱火黄转过头来看看冷月,他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这个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

戈易灵突然说道:“我不信!”

老者笑笑说道:“戈姑娘!你最好相信,否则,你就没有办法挽回冷月的厄运。”

戈易灵说道:“你如果要我相信,你可以做给我看看。”

朱火黄立即说道:“小灵子!这件事让我来解决。”

老者说道:“老朋友!你没有办法解决,除非你要两败俱伤。”

朱火黄说道:“我可以和你赌一个东道。”

老者诧异地望着他没有答话。

朱火黄说道:“我赌你没有办法在我身上施展你的摄心术,如果你做到了,我们跟你走,如果你只是骗人的把戏,我也不杀你,只要你解开冷月姑娘身卜的魔咒,我们各奔前程。”

老者说道:“到现在你还认定这是魔咒邪术?”

朱火黄说道:“我只相信事实。”

老者点点头说道:“好吧!我拿事实给你看。”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折叠的纸板,放开以后,是一块圆形纸盘,上面画着红绿两种颜色的太极图,当中穿了一根短短发亮的棍子。

他用左手拿着那根棍子,右手转动纸盘,对朱火黄说道:“老朋友!请你用眼睛看着这个转动的纸盘,看着它!”

朱火黄依言看着那转动的纸盘,只觉得纸盘转得很快,盘上画的红绿二色太极图,忽大忽小,使人眼花缭乱。

老者口中不停地说道:“看着它!看着它!看着它!”

朱火黄的眼睛里的太极图,愈转愈快,愈转愈大,愈转愈大、愈大、愈大……

他的耳朵里只是听到那不断地说道:“你的眼睛已经疲倦了!你的眼睛已经疲倦了!你疲倦了!疲倦了疲倦了!你要睡觉了!你要睡觉了!你现在睡着了!睡着了……”

朱火黄的眼睛果然阖上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者口中停了下来,收起那转动的纸盘,一挥手,立即过来两个人,将朱火黄扶着躺在地上,并且听到他轻微的鼾声。

戈易灵站在一旁,一直看着老者在弄鬼,可是等到朱火黄果真地躺下来睡着了,这才大惊而觉,扑上叫道:“爷爷!爷爷!”

老者微微笑道:“戈姑娘!他虽然不是你的爷爷,但是,我可以看得出你对他的一份敬爱,只要你实践他的诺言,我保证他是毫发无伤,包括冷月姑娘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