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冥皇应战

清晨。

与卜城相去千里的大冥乐土的京师——禅都。

“禅”字,在乐土人心目中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在今日苍穹诸国格局形成之前,曾经有一个充斥着死亡与血腥的时代,人的生命脆弱如朝露。那个时代便是可歌可泣的神祗时代!

神祗时代,成就了一代又一代如日月般辉煌的英雄,也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至恶邪魔。

在那个时代,雄心勃勃的强者为了成为苍穹中至高无上者,执着于武道境界的追求,直至达到惊世骇俗的神魔之境。

但拥有改天易地的力量并未使他们拥有永久的辉煌,几乎整个神祗时代都在重复着合久而分、分久而合;联盟之后的背叛,背叛之后的联盟。

霸绝苍穹的武道力量竟不能真正地成就王者霸业!

直至后来,乐土武道之神“玄天武帝”光纪在乐土圣地祭湖时仰望苍穹,历经百日,终于悟出了最强大的终极心灵之力——“禅之力”的神韵所在,由此非但他自身修为跃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更凭借“禅之力”凝集整个“武界神祗”的精神与意志,武界神祗的辉煌由此铸就,并最终缔造了大冥乐土的万世基业,绵延千年。

禅都之名,喻意不言自明。

禅都乃大冥王朝京师,自是一派庄严,王者气象雄浑绝伦。

但——

今日清晨,天刚破晓,东方仍残留着一片凄艳血红之色时,蓦然有尖锐的鹞哨声划破长空,回响不绝,闻声莫不惊心!禅都子民纷纷骇然抬头,只见一道银弧自南而北划空而过,径直射向禅都中央地带的大冥王朝权势核心所在——紫晶宫!

为拱卫乐土疆域及时传递音讯,大冥王朝专门驯养了一批灵鸽、灵鹞,其中的灵鹞整个乐土也仅有十二只,若非紧急大事,决不会轻易动用灵鹞。若是再将灵鹞足上缚以鹞哨,则更是十分火急!

禅都万民震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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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晶宫天枢殿。

天枢殿高台之上的案前端坐一男子,他那惟我独尊的王者威仪与雄伟挺拔的英姿天衣无缝地揉合在一起,使人顿生顶礼膜拜之感。

他,正是乐土最尊贵者——冥皇!

他的气度、他的一举一动都近乎完美,谁也无法看出他是五旬开外的人。

只是,此刻冥皇眉头微蹙。

冥皇身前案上展放着一卷横幅,上有苍劲笔墨,竟隐然有大家风范,除了几点血迹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横幅右下角那个大红封印,赫然是千岛盟的玺印!

殿前已几乎聚集了冥皇驾前的所有重臣!

冥皇驾前有双相八司,双相为无惑大相、法应大相,八司则名为天四司及地四司。天四司分为司命、司禄、司杀、司危。其中司命之职乃起草颁布各种律令;司禄掌握财源,以本招才;司杀专责执掌法刑,有对双相八司以下者先斩后奏之权力;司危则专责大小战事,保乐土疆域平安。

与天四司相对应的地四司亦是同名为司命、司禄、司杀、司危。天四司与地四司权责不同之处在于天四司主掌京师禅都,而地四司则手握京师之外数千里疆土的重权。

今日,除地司杀早在几天前就已离开禅都前往九歌城未能及时返回外,其余双相七司皆已聚于天枢殿,由此足见冥皇对此事的重视。

冥皇威严环视众人之后,方道:“千岛盟盟皇胞弟千异约乐土武界高手,以胜负定冥海四岛归属,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沉默少顷,一容貌粗陋却气度沉稳的中年人道:“冥海四岛远离冥土,且岛上又无天险可依,圣皇纵然有良将猛卒,亦鞭长莫及。千岛盟连连进犯,以至我朝将士折损无数,庶民亦不愿迁居冥海四岛。今日千岛盟主动提出由盟皇胞弟与乐土高手决战于龙灵关,只要能在八月十五之前击退此人,盟皇便永不犯冥海四岛。乐土武道乃天下武学之源,源远流长,武界异人辈出,千岛盟盟皇胞弟出身皇室,必骄横狂妄,击败此人,应易如反掌。吾皇圣明,只须遣绝顶高手与之一战,必会获胜而归,从此四夷安平,实是圣上之幸,万民之幸!”此人微瘦,肌肤黝黑发亮,犹如铁铸,让人感到若以金铁撞击其身,必是有如金铁交击。此人即地司危,肩负保卫乐土疆域重责,对千岛盟的滋扰不断早已是不堪忍受,只求能速速作个了断,永绝后患。

童颜鹤发,一脸福态的天司禄道:“圣皇,冥海岛守将乌若自刎前曾以兵刃在石墙上刻下数语,据其所言,岛上将士本已将来敌悉数击杀,尚有千余人幸存,不料最终却被另一孤身犯岛之人一刀击杀,若此人便是千异,只怕事情有些棘手。”

地司危不以为然地道:“只怕这是乌若自感难咎其责,方有虚妄之言。无论如何,千岛盟区区弹丸之地,却敢只身挑战乐土高手,若不应战,大冥圣威何在?”顿了一顿,又接道:“不二法门在武界的地位之尊崇,无与伦比,玄武二道向来囿于门户之见,惟有不二法门可随意插手几乎所有帮派的事务,可谓武道的化身,法门之主元尊在武界人眼中与神无异。据说法门元尊与周边四夷多有渊源,以至连乐土之外的武界,亦对不二法门推崇有加!武者多孤傲骄恣,想必千异亦是刚愎自负,方主动提出不二法门中人为见证人,此举无异于向乐土武道宣战!圣皇只须略加勉励,自有仁义之士为捍卫乐土尊言而战,此可谓是天赐良机!”

冥皇脸上终于有笑意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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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的八月初九。

“三味居”倚山畔湖,因山势险峻,惟有乘湖上渡船方可至“三味居”,只是此地远离世俗尘器,人迹罕至,倒也无甚不便。

沿蜿蜒曲折的山道拾阶而上约半里,转过山坳,便可见二间石屋与一幢木楼毗邻而建,为陡崖绝壁而环拥,石屋、木楼周围植有果桑。

一年约三旬的汉子匆匆走近小楼,行至门口处止步恭声道:“主人……”

屋内一青衣人正背向正门负手而立,他的目光停留在悬于壁上的一幅画上,画中一座青峰直耸云霄,气势凌然。听得此声,他方缓缓转身,道:“刑破,你回来了。”但见此人四旬有余,丰姿慑人。

被称作“刑破”的汉子道:“是的。”顿了一顿,略显忐忑地道:“办妥主人吩咐的事后,刑破曾去过平城。”

刑破面孔黝黑如铁,身材高大而匀称,下颌有一道一寸多长的疤痕,微泛红色,嘴角总在有意无间紧紧地抿起,略显冷酷。

青衣人“哦”了一声,望着刑破,似在等待刑破继续说下去。

果然,刑破接着又道:“刑破在途中听说一个月千岛盟高手千异挑战乐土武界,以不二法门为见证人。师慎行、‘太真观’微玄子、‘须弥城’城主盛依相继与千异决战于龙城之巅,却皆遭惨败……”

师慎行、微玄子皆是武界绝顶高手,须弥城城主盛依更是声望如日中天,三位高手竟相继败北,无疑已在武界中掀起轩然大波!得知此事,闻者莫不失色,青衣人却只是眉头微微一挑,迅即平静如旧。

刑破继续道:“当我赶至平城之时,正是萧九歌出战之日……”

听到这儿,青衣人目光一闪,道:“九歌城城主萧九歌?”

刑破郑重点头道:“不错,正是‘一笑九歌,百媚千痴’中的萧九歌。师慎行、微玄子、盛依三人连遭挫败,已使天下震动,所以萧九歌决定出战后,更是天下瞩目。萧城主与主人有非同寻常之渊源,所以刑破斗胆违背主人训诫。好在我们隐居于此十数年,我又刻意隐密行踪,倒未招人注目。”

青衣人微微一叹,道:“萧九歌自二十年前与我一战后,已再未曾过问红尘中事了。”

“正是。虽然当年萧城主与主人苦战千招最后败北,但他仍不失为乐土武界共尊的绝世高手。自从花百媚追杀边狐至大漠后神秘失踪,简千痴病亡,主人隐退后,乐土武界中便隐然以萧城主为最尊,故萧城主与千岛盟千异之战,可谓万众瞩目!”

青衣人沉声道:“那一战,孰胜孰负?”

刑破声音低缓地道:“萧城主——败了……”

青衣人目光倏然一闪,似若一柄利剑蓦然脱鞘而出,但他眼中异样的神彩一闪即逝。沉默片刻,方缓声道:“武界风云沉浮,已与你我无关。”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幅画,道:“三味居的主人只问麻桑,不问刀剑。”

刑破神情复杂地望着青衣人的背影,似要转身退出之际,忽然又道:“主人可知千异挑战乐土武界,所选地点是何处?”

这实在应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青衣人闻之身子竟莫名一震,道:“难道……会是在石墟一带?”

“正是石墟一带!”刑破肯定地道。

青衣人神色大变,霍然转身!此刻,他的眼神与隐隐显露的气势使他显得超然卓绝,让人难以正视。

刑破心中忖道:“这才真正是我的主人,这才是真正的梅一笑!”他神情激动,以至于下颌的那道疤痕显得更红更醒目。

青衣人神色凝重地道:“石墟一带的古关隘名为龙灵关,千异在此挑战乐土武界,我不能不出手一战!”

“为什么?”问话者并非刑破,而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但见一美艳绝伦的妇人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出现于门外。那妇人身材玲珑浮凸,肌肤犹如凝脂,充满了成熟的风韵,眼神却略显清冷,如同星空中的冷月。

青衣人眼中有了柔情,同时亦有了内疚,他迎着那妇人的目光,道:“我明白你心中所想,十几年来,你我退隐于武界之外,过得平静安宁。我可以抛弃万众尊仰的声望,可以淡视武界中的成败恩怨,但这一次却非比寻常,千异能击败萧九歌,那么几乎再无人能挡其锋,更重要的是,此人选择了龙灵关为决战之地!阿影,想必你亦知道关于‘龙灵石’的传说吧?”

刑破听到此处,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那妇人牵着身边的女孩走入屋内,边走边道:“传说不过只是传说而已。”

青衣人缓缓摇头,道:“在此古关隘的城墙中,有一颗数万年前的‘龙灵石’,此龙灵石便是龙之精魂所在。千岛盟偏偏选中此地,难道仅是巧合?何况此时离八月十五仅有数日了,若以涣涣乐土,竟无法击败千异的挑战,实是奇耻大辱!”

他的眼中流露出坚毅的光芒。

刑破能读懂这样的眼神,那是凌然万物的王者目光,这本就应是属于梅一笑的眼神,只是在这山野之中沉寂了十数年而已。

乐土人人皆言梅一笑的剑足以在一笑间予对手以绝对致命一击,他身负惊绝武界的“龙翔九式”使其纵是在“一笑九歌,百媚千痴”四大绝世高手中,亦是地位超然。直到十几年前梅一笑突然退隐,“龙翔九式”在世人心目中方渐渐谈成传说。

谁也不知道梅一笑隐居于这“三味居”中。

——十数年沉寂之后,会否是一鸣声动九天?

那妇人明白安宁平静的生活也许将从此一去不复返,她不由在心中幽幽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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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秋意萧瑟。

石墟镇本非繁华之地,隐伏于山岭之间,仅有百余户人家,除皮货商或西去的马队,石墟镇极少有外人涉足。

今日,石墟镇上却云集了近千人,石墟镇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兵刃的微甜气息与森森寒意。

千异连败师慎行、微玄子、盛依、萧九歌,已足以震撼天下,更何况绝世剑客梅一笑竟再现武界?

梅一笑年仅三十之时,便已以一剑连挫乐土武界三大剑士,其剑道修为以臻世人难忘其项背之境。今日梅一笑俨然已是乐土武界最后一道屏障。世人一向自视乐土武界为天下武学之渊源,今若落败,千古蒙羞。

镇北地势开阔,有十二名骑士高擎黑色旌旗,不时驰骋游弋,黑色旌旗上绣着一把赤色之剑,一望可知是不二法门的令旗,那赤色之剑正是代表不二法门无尚尊严的“独语剑”!

没有人会怀疑不二法门的公正,即使异族的千岛盟亦是如此。

众人翘首以望,却无一人穿过不二法门骑士布成的防线。

不二法门的十二骑士皆是一袭黑衣,红色斗篷,显得极为醒目而彪悍。

日渐西斜,夕阳不断地向巍然于山巅的古关隘接近,在夕阳即将隐没的那一刹那,一声石破天惊般的引刀脱鞘声倏然击破黄昏的宁静,纵是在一里之外,那声音仍是直透入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让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压,修为稍逊者,竟至骇然变色。

夕阳亦在那一瞬间变得更为黯淡。

风起。

夜风来自遥远的西北,寒冷而干燥,不二法门骑士奔驰的马蹄声更急,黑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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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墟镇惟一的酒楼中人满为患,武道中人占据了大部分的席位,却没有人高声喧哗,每个人的神色都异常凝重。

北向席间一锦衣少年对身侧一脸色腊黄、前额微秃的中年人低声道:“大师兄,听说梅一笑二十四岁之后方开始习剑,却在三年后便一举击败当年被誉为四大神奇少年之一的顾浪子,此言可当真?”

那脸色腊黄的中年人双眉低垂,道:“当然是真。顾浪子是名声赫赫的顾家独子,却在与梅一笑一战中被梅一笑失手误杀,从此顾家与梅一笑结下了不解之仇,让人始料不及的是顾浪子惟一的妹妹顾影却钟情于梅一笑,由此而引发了种种纠葛,后来不二法门亦开始过问此事,梅一笑竟敢与不二法门分庭抗礼!”

锦衣少年失声道:“不二法门元尊向来公正不阿,昭明如日月,只怕……是梅一笑有失偏激吧?”

那脸色腊黄的中年人神色微微一变,沉默片刻道:“其间纠葛,外人难以定论,不过后来梅一笑与顾影双双失去踪迹,此事便也渐渐为世人所淡忘了。”

这时,远处的金铁交鸣声倏然密集传至,锦衣少年神色微变,正欲对那脸色腊黄的中年人说什么,却听得邻桌有低沉嘶哑的声音喝道:“小二,再添一壶酒!”

锦衣少年不由多看了那人两眼,那人身着少见的灰褐色衣衫,背向锦衣少年二人而坐,面朝窗外,窗外便是石墟镇惟一一条纵贯东西的长街。他的头发披散着,双肩格外的宽阔,予人以伟岸如山般的感觉。似乎他从清晨起来便一直坐于此处,除了一次又一次地要伙计添酒外,再没有其他举止。

褐衣人的桌上横置着一把刀,刀未出鞘,刀鞘很宽,色泽灰暗,刀柄却有幽亮的光泽。店中几乎每一个客人都携有兵器,但此人仍是显得格外醒目。

乱发几乎遮掩了他的整张脸,惟有他的双眼有若寒夜的星辰,泛散着清冷的光芒。

酒楼的伙计送上一壶酒,立即退下了。褐衣人无言地捧起酒壶,再为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一阵猛烈的风倏然自镇子掠过,穿掠于街巷间,发出惊人的啸声,店中的灯光一阵摇曳。

“砰……”一声闷响,虚掩着的门蓦然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于门外,他袖口处绣着的黑色的蜘蛛让人一看便知是天机谷之人。只见此人脸色异常苍白,他显得极为吃力地道:“梅一笑……战败——身亡!”

那一瞬间,店内忽然沉寂如死,只听得店外的秋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褐衣人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震,杯中之酒顿时溢出,他的左手悄然握在了横置于桌上的刀,霍然转身。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双眼倏然一跳,目光久久地投向窗外长街。

长街西端,有一白衣人正向这边而来,他的步伐从容得若闲庭信步,与小镇慌乱、不安的氛围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反差,纵是在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亦是异常醒目。

他的身后,有一十二三岁的少年,怀抱一柄剑,紧紧跟随。

褐衣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白衣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最后,他竟重新落座,握刀的手亦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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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龙城,数关之首——龙灵关前。

不二法门四大使者盘膝而坐,四人皆戴着宽大的幔笠,且压得很低,使人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神情,他们的衣衫分作灰、黑、青、白四色。

衣袂掠空之声倏然响起,一个黑色的人影向这边飞掠而来,其速极快,仿若在夜空下飞速滑翔的黑色鹰隼。

片刻间,那名黑衣骑士已至关隘前,屈膝半跪于不二法门四大使者面前,急切地道:

“禀四使得知,有一剑客愿与千岛盟刀客在八月十五日决一高下!”

四大使者略作沉默,其中一人沉声道:“难道此人不知连梅一笑也已败亡?”

“属下已向他提及此事,并对他说,冥皇己决定以皇家武力应战?但他并未在意,他只是说决战之时,要携其子同行,他要让其子亲眼目睹他如何击败千岛盟刀客!此人还说千岛盟刀客与乐土高手连番作战,为求真正的公平一战,他不愿在今夜决战,而选择了八月十五。”

“哦?此人究竟来自何门何派?”连四大使者亦不免有些愕然。

“此人自言无门无派,自称战曲。”

“战曲?!”

这闻所未闻的名字让不二法门四大使者深深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