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三大书生

梅雪楼剑眉一挑,正待迎上前去,但立即又一拉成筠,双双跃上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柳树,向前面看去。

原来,“毒书生”霍剑豪自岳王庙中退走之后,即携带一千喽哕,与“黑白二寡”会合,今夜楼船上的鼓声,即是他所敲击,当“黑白二寡”被挫,当场被梅雪楼削断五指时,知道今夜仍无法扳回颓势,乃溜下楼船,逃上河岸,但未出五六里路,即无巧不巧逢上了正在到处找他的“三心书生”卫天璈,两人一碰面,“毒书生”做贼心虚,回头就走,恰巧这时“千手书生”也因在天目山与梅雪楼突然分手,一路寻来。当下,“三心书生”急追“毒书生”,而“千手书生”却又不放“三心书生”。因为昔年“三心书生”与“千手书生”同时有意于“广寒仙子”陆宜德,然而陆宜德却独爱“三心书生”,“千手书生”一气之下,决心要找“三心书生”较量一番,况“毒书生”霍剑豪昔年在关洛一带采花伤命,竟将这笔滥账诬栽在“三心书生”卫天璈的头上,因此,“千手书生”又大为不耻“三心书生”的卑劣行为,今夜一见之下,当然不能放松,虽然他自己知道,“三心书生”卫天璈在“三大书生”之中武功最高。

梅雪楼居高临下,只见三人眨眼工夫,即来到大树之下,“三心书生”卫天璈全力一掠,不下八九丈,越过“毒书生”头顶,迎面将他拦住。

此刻“千手书生”董平也自赶到,一看前面之人竟是“毒书生”霍剑豪,不由微微一怔,哈哈大笑道:“幸会,幸会,想不到‘三大书生’今夜竞在秦淮河边聚集。”

他转身向“毒书生”一抱拳,道:“霍兄与他无特别深仇大恨,先让小弟头筹如何?”

敢情“千手书生”董平尚不知“毒书生”霍剑豪近年来的恶迹,因而,反而与“毒书生”较为亲近。

“毒书生”霍剑豪本来不知最后一人是谁,他还以为也是与“三心书生”同道的呢!虽然他亦深知“三心书生”武功高出他一筹,但他自信要全身而进仍无问题,而他所忧心忡忡的是恐怕梅雪楼闻声赶来,那可就非现眼不可了,所以他一听“千手书生”的话,不由大悦。

其实,他哪知梅雪楼此刻正在他的头顶上呢!

他连忙又朗朗一笑,故作镇静地道:“董兄只管请便,为兄这笔账晚算一刻也是一样。”

“千手书生”道声“有僭了”,立即面对“三心书生”卫天璈冷峻地道:“我‘千手书生’董平虽然技不如人,但还能洁身自爱,不作非分之想,你卫天璈虽有一身惊人绝学,但却有一颗卑劣的龉龊心,董某明知不是你的对手,也要让你知道,有时光凭武功不一定能行得通。”

“三心书生”面色微微一肃,道:“董兄说话放明白些,卫某白问仰俯无愧,所谓‘卑劣龌龊’,不知究系何指?须知卫某不是怕事之人。”

“千手书生”突然仰天大笑一阵,道:“你不怕事,难道我董平还怕事不成?你少在我董平面前装君子,像你这等采花淫贼,无耻的败类,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仰俯无愧’,如果‘仰俯无愧’四字,可以加在你这衣冠禽兽的身上,董某不知这四个宇到底含义何在?”

“三心书生”性情孤傲,但却极为正派,一听董平的所谓“采花淫贼”,已知是怎么回事。

他那英气逼人的俊脸上,煞气陡增,大喝一声,迎面劈出一掌。

“千手书生”董平双掌一错,猛地也推出一掌,只闻“砰”的一声,飞沙走石,两人身形未退,但“千手书生”董平却身躯微颤,显然内力不及“三心书生”雄浑。

“千手书生”董平为一武林异人之徒,无人知他的来历,一套怪异掌法也极为霸道,能赢得“三大书生”之名,亦非偶然。至于“千手书生”之绰号,顾名思义当知其身手不俗。

两人拼命抢攻,三丈以内,劲风如割,有如排山倒海,“轰轰”之声不绝于耳。

“三心书生”虽在“三大书生”之中武功最高,但在“千手书生”董平拚命狂攻之下,一时半刻之间也无法占到上风。

掌风“呼呼”,“劈啪”有声,直震得一旁“毒书生”的长衫也“卜卜”作响。

此刻“毒书生”面色变化万端,眼珠电转,他正在暗自盘算,此刻立即溜走,抑是伺机对“三心书生”骤下辣手,因为他早巳深恨“三心书生”入骨。

衡量情势之下,他终于决定暂且留下,伺机出手。

他冷哼一声,右手“无极黑风爪”猛弹疾抓,五缕劲风,直奔“三心书生”“脑户”穴,左掌以“九天罗”掌法,快逾电掣地向“三心书生”肩头拍去。

掌爪并施,势道惊人,但“三心书生”究非浪得虚名之辈,发觉脑后劲风乃是本门武学,已知在一旁“虎视鹰瞵”的“毒书生”猝施辣手。

他待劲风接近,左手集八成真力,侧劈一掌,右手则仍以极诡谲的招式,向“千手书生”脉门抓去。

出手之稳、准、狠,当真拿捏恰到好处,饶他们两人身手不俗,也不能不略退半步。

梅雪楼对“三心书生”早已生出敬佩之心,今夜一见他出手的招式,不由大为赞赏。

要知梅雪楼固然是天纵之才,聪明过人,但若无“鬼神十三式”,昔年天下第一奇人——“天边一朵云”欧白莲的绝世轻功“一线天”奇技,其造诣亦不会高出“三心书生”多少。

此刻,梅雪楼和成筠两人已看得暗暗点头,觉得这三人能在武林中赢得“三大书生”之名,果然不是偶然。

突然,成筠微“噫”一声,梅雪楼回头一看,只见树干上千百只奇大带翅的蚂蚁纷纷爬来,川流不息。

成筠一个女孩子家,到底差劲,敢情连蚂蚁也怕起来了。

梅雪楼忙运起奇绝内功,体内立即排出一股无形罡气,蚂蚁虽多,但却被逼出三尺以外,无法接近。

此刻,树下的“三大书生”已交换了将近百招,饶他“三心书生”武功了得,也挡不住两大书生联手夹击,因而险象环生,节节后退。

梅雪楼突然灵机一动,舒掌向树干上一吸,掌心之上立即吸起数十只蚂蚁,以暗器手法射入“毒书生”衣领之中。

此刻,三人打得更加激烈,尤其“毒书生”和“千手书生”两人占了上风,更是势不可当,辣招尽出,狠命招呼。

突然——

“哇”的一声怪叫,“毒书生”招势大变,本来他是向“三心书生”发出一掌,递至中途,突然收回,反向背后抓去。

此刻,“千手书生”正在他的左后侧,见状微微一凛,不知这是什么招数,心道:“敢情‘毒书生’还有绝技未露呢i”立即向一边让过。

梅雪楼对成筠相视一笑,立即又吸起数十只大蚂蚁,射人“毒书生”袖管之中。

“哇……哇………哇……”“毒书生”突然跳了起来,两腿似踢非踢,两掌似拳非拳,似出招又似发抖,直惊得“三心书生”和“千手书生”大大地一怔,心道:“这是哪一门子绝技?”

“哇呀!”一声鬼嗥似的厉呼,“毒书生”龇牙咧嘴,连眼珠子都翻白了。

成筠再也忍耐不住,“咭咭”笑得前仰后合,倒在梅雪楼的怀中。

梅雪楼并非铁打金刚,美人人抱自是无法再运神功,那排斥四周蚂蚁的罡气,立即消失,不久被蚂蚁咬了两口。

这时他才知道这些蚂蚁咬起人来,当真不是滋味呢!尤其是在衣袖和衣领之中。

“三心书生”微一惊愕,“毒书生”立即乘隙劈出三掌,抓出个一爪,而“千手书生”也嘿然一声,劈出五掌。

两人这一同时猛攻,“三心书生”登时又被逼退两步。

成筠半躺在梅雪楼怀中,仰着粉脸道:“‘千手书生’你为什么不如法炮制?”

梅雪楼道:“小兄与他早已订交,且颇为投缘,虽然他与‘毒书生’两人联手攻击一人,但不到紧要关头,兄实在不想出手。且更不能以此种手法捉弄于他。”

梅雪楼低下头来,只见成筠肤如凝脂,云鬓雾曼,柔若无骨,吐气如莘,那檀口樱唇,距他的嘴部不及牛尺。

成筠悠悠地叫了声“雪哥哥”,缓缓闭上了眼睛。那长

长的睫毛,似乎带有挑逗的意味,软玉温香,真个销魂。

成筠此刻红晕上颊,如痴如醉,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在试探什么。

梅雪楼心中狂跳,两片热唇立即与那樱唇胶在一起。

树下,“毒书生”在边打边叫,树上两人心中也在“咚咚”

地跳。

良久,才完成第一次热吻,成筠粉脸上更加红润了。她

悠悠地问道:“雪哥哥,这‘千手书生’的操守如何?”

“依小兄弟看来,颇为正派。”

“雪哥哥的朋友,小妹当然不敢置疑,但他竟然与‘毒书生’联手……”

“这里面有极大的误会,且他俩尚有一段情仇。”

“什么误会?”

“你适才没有听到吗?昔年‘毒书生’开洛一带采花伤命之事,竟诬栽在师兄‘三心书生’头上,‘千手书生’为人正派,焉能放过他?”

“情仇呢?”

“昔年‘三心书生’和‘千手书生’同恋‘广寒仙子’陆宜德,结果‘三心书生’赢得美人垂青,热恋了一阵子,‘千手书生’自是黯然神伤,有所谓情仇大于亲仇生,两人见面之下,当然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结果‘三心书生’,终于胜利了?”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没有胜利。”

“此话怎讲?”

“他当时是得到了,但‘毒书生’那时也觊觎‘广寒仙子’陆宜德,失意之下,竟将自己采花伤命之事,记在‘三心书生’账上,又在陆宜德面前说了些坏话,‘广寒仙子’一怒之下,从此避而不见,一晃十年,岂不算是也没有胜利?”

蓦地——

“千手书生”大喝一声,全力劈出一掌,“毒书生”见机不可失,也自“三心书生”背后掌爪齐施,并扫出十二三腿之多,此刻,三人已拼了两百余招,“三心书生”已是岌岌可危了。

但他乃是性情孤傲之人,明知再也难以支持百招,但仍是全力以赴,左冲右突,作背水一战。

梅雪楼微微一凛,立即又吸起两只大蚂蚁,射人“毒书生”的左耳之中。

“哎呀呀!”“毒书生”又突然收招,疾抓左耳,且扯着嗓子直喊。

梅雪楼一扬手,又是两只蚂蚁,射入“毒书生”的鼻孔之中。

“啾!哇呀呀!哇哇!”“毒书生”身形暴跳,两手乱抓乱舞,且连打三四个喷嚏。

“三心书生”压力减少,应付“千手书生”一人,自是游刃有余。两人同时回头看那“毒书生”,心道:“敢情这家伙有点毛病。”

此刻,成筠的娇躯像一堆酥软的香泥似的,笑得透不过气来,尚幸这时已起微风,摇动柳枝,发出“簌簌”之声,且下面三人都自分神之际,未听到上面的笑声。

成筠道:“雪哥哥,你为何不将‘毒书生’捉住,送回梅伯伯处?”

梅雪楼微微一叹,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此人虽然步入歧途,无恶不作,且小兄出道时,已奉命于必要时可代师清理门户,但他总算是小兄的师兄啊!怎能下得毒手?”

这时,“毒书生”仍在以指甲挖耳,挖了半天,才把蚂蚁全部清理出来。

但这时“于手书生”已被“三心书生”逼得连连后退,败象已呈。

“毒书生”此刻已知有些蹊跷,因为空中并无带翅蚂蚁飞舞,况且,“三心书生”和“千手书生”他们两人,怎又毫无所觉。

他正待向四周打量,突见“千手书生”险象环生,即将支持不住,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加入战团。

他可不是成心帮助“千手书生”董平,而是他此刻与“千手书生”董平两人有着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万一“千手书生”落败,“三心书生”回头来对付他自己一个人,那可就惨了。

蓦地——

数十丈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电掠而来,眨眼工夫即来到三人一丈之地。

“毒书生”乃是漏网之鱼,惟恐梅雪楼追来,连忙回头一看。

嘿!原来是一个死羊眼、蒜瓣牙、面板腰、蒲扇脚的高大丑妇,不由冷哂一声,“叭”地吐了口唾沫,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母夜叉。”

来人乃是辣手无盐柳遇春,上次赴“大观园”之约及燕子矶赏花大会,均被成筠挡了驾,本就一肚子不高兴,但她不敢反抗,此番老化子“天台醉丐”提议到秦淮河赏月,她自是要跟着一道去了,哪知“天台醉丐”说与她一道赏月,简直是糟蹋月亮,大煞风景,于是又被挡了驾,她这一肚子火可就要气炸肚皮了,但她究竟是尊敬成筠的,结果,憋着一肚闷气,倒头便睡,但她为人忠心耿耿,哪里能睡得着,直过了三更多天,仍末见三人回来,她可就急了,因为三人走时,说最晚三更即可返店,于是,她立即到秦淮河边绕了数匝,毫无所见,回头想回店去看看,也许走了岔道也说不定,哪知,竟遇上了“三大书生”正在火并。不要说“毒书生”还当面侮辱于她,即使不骂她,这一肚子的闷气,也非出手发泄一下不可了。

她立即暴吼一声,撤下沉重的镔铁板凳,搂头向“毒书生”砸下。

这“辣手无盐”膂力惊人,镔铁板凳发出风雷之声,势道端的惊人。

“毒书生”再自负也不敢硬接,况且他已经拼了两百多招,真力已耗大半,只得立即跃开。

俗语说“伤人不伤心,伤树不伤根”,“毒书生”正戳中她内心的创伤,焉能不怒,因此,一招落空,凭无穷蛮力,不必撤招,顺势横扫,“呼”的一声,又向“毒书生”拦腰砸去。

“毒书生”还真不敢硬接,急忙起一丈,向外落去。

此刻,成筠已经离开了梅雪楼的怀抱,心知柳妈妈绝非“毒书生”的敌手,担心地道:“雪哥哥,我们是否应当下去?”

梅雪楼连忙以手示意阻止,道:“放心吧!此刻‘毒书生’真力耗损大半,倾其全力也不过扯个平手。”

果然,“辣手无盐”横扫落空,镔铁板凳仍然不撤,长身振臂,一式“直捣黄龙”,又向“毒书生”后脑“志堂”穴上捣去。

“毒书生”为人险毒,他虽未把“辣手无盐”放在心上,但他衡量情势,久战实于他不利,况此刻他体力已感不支,万一再来一个敌人,要想走可就难如登天了。

他主意打定,两手疾收猛抓,中途十指疾曲,向镔铁板凳上弹去。

只闻“嗡”的一声,“辣手无盐”半臂微麻,身形一滞,“毒书生”已趁势倒掠五六丈,两三个起落,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梅雪楼微微吁了口气,如释重负似的凝视着“毒书生”的背影,怔怔出神。

突然——

“辣手无盐”大吼一声,回头一掠,抡起镔铁板凳又向“千手书生”当头砸下。

此刻的“千手书生”已是回架乏力,恐难再支持三五十招,骤闻脑后劲风大作,不由悚然一惊,连忙斜纵三步,反手推出一掌。

蓦地——

五十丈外又是一声大吼,一个高大身影的巨人,像铁塔似的电驰而来,接近时,早已撤出一极柄重的降魔杵,一式“野火燎天”,向“辣手无盐”搂头压下。

“辣手无盐”为人虽然浑了一点,但对敌经验丰富,一听风声,即知来了劲敌,但她立即又死羊眼一瞪,道:“妈格巴子,俺今夜才算遇上了真正的敌手。”

说着,猛地转身,一抬镔铁板凳,猛迎上去。

只闻“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各退一步,敢情是半斤八两,轩轾未分。

大凡力大之人,遇见使用沉重家伙的对手,即不免见猎心喜,非硬砸几下不可。

“辣手无盐”死羊眼一瞪,敢情她大出意料,这个浑小子竞一点也不含糊呢!

但她一生自负膂力天下无双,立即又暴吼一声,一式“力槌天鼓”,镔铁板凳夹着慑耳啸声,向巨人兜头罩下。

这巨人好像和“辣手无盐”一个心眼似的,嘿嘿傻笑一声,抡起降魔杵猛迎而上。

又是“当”的一声震天巨响,仍是半斤八两,两人仅是身躯晃了几晃,面不改色。

于是,“丁丁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像打铁似的两人每一移步,脚下立即露出三寸多深的足印,端的惊人。

要知这种打法最耗真力,互砸了二十多下,两人已是面红耳赤,“呼呼”牛喘。

成筠又要下树,梅雪楼道:“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果然在五六十丈以外,一个素裳窈窕的身影,如凌波仙子似的电掠而来。

梅雪楼道:“看来今夜我俩当真要在这树上耗到天亮了。”

成筠凝视着来人道:“此女真美,她是谁?”

“‘广寒仙子’陆宜德。”

“啊!果然人如其名,无怪‘三大书生’为她拼得你死我活,你看她会帮哪一个?”

“可能会帮卫师兄。”

“他们不是闹翻,十余年未曾交往了吗?”

梅雪楼道:“正因为如此,她能于发现卫师兄在此而不回避他,反而赶来,所以小兄以为他们之间已有了转机。”

“不大可能吧!怎知她不会帮‘千手书生’?”

“看吧!只有待事实证明。”

来人正是“天目老人”之大孙女“广寒仙子”陆宜德,那个巨人即是大宝。

原来“天香玉女”陆宜家自姐姐被梅雪楼掌伤之后,不由大怒,对梅雪楼的好印象立即幻灭,且“毒书生”在旁使坏,添油加醋,小妮子更是恨上心头,立即被“毒书生”说服,参加了“天行教”。

但当她发现“毒书生”根本不是真爱她的姐姐,且听出他们“天行教”嫁祸的阴谋后,十分后悔,立即与梅雪楼站在一线,后来被“毒书生”以“舌心赤血珠”击倒,又被“天日老人”救活,直至被成筠拍了一掌,再次昏了过去,待“天目老人”返回岳王庙,又将她救醒,返回天日山后,才将“毒书生”及“天行教”的一切阴谋统统说出。

“广寒仙子”陆宜德一听此言,悲伤了三昼夜,立即携带大宝下山寻访“三心书生”。

要知她与“三心书生”的情感已非泛泛,一旦发觉冤枉了情郎,哪里还能忍耐,恨不得插翅飞到“三心书生”身边,尽情倾诉十年来的离衷。

但当她远远看到“三心书生”时,芳心“卜卜”直跳,方寸大乱,良久,才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她娇叱一声,道:“大宝,快些住手,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和人家打起来了?”

巨人大宝也十分听话,闻声如奉纶音,立即撤杵退了回来。

“辣手无盐”似已迷了心窍,抡起镔铁板凳,“呼”的一声,又向“千手书生”兜头砸下。

梅雪楼心中一凛,忖道:“柳妈真是浑得可以,似这等乱打一气,不知居心何在?”

其实“辣手无盐”并非毫无心机之人,她之所以连番向“千手书生”攻击,乃因在断魂峡中,她曾向梅雪楼表达小姐对他的爱意,不意梅雪楼竞无动于衷,与“千手书生”相偕而去。

她以为是“千手书生”从中作梗,硬将梅雪楼拉走,于是就迁怒于他了。

“千手书生”本已是强弩之末,落败在即,“辣手无盐”的镔铁板凳疾扫过来,势不可当,“千手书生”连忙疾闪三步,勉强让过。

“辣手无盐”一招落空,跟踪而上,没头没脸地罩落,有如疯狮狂虎一般。

此刻,“三心书生”已经收手,因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屑与人联手。

但他与“千手书生”早已发现“广寒仙子”陆宜德站在一边,心中的紊乱和激动,就别提了。

但他乃是精明之人,见陆宜德突然赶来,一反往昔处处回避自己之作风,大感奇怪,但他却不愿先向她低头。

因十年来,他不知去找陆宜德多少次,皆被挡驾,最后一次在天目山中又当着梅雪楼和岳堑的面给他难堪,已使他心灰意冷。

如今虽隐隐看出有了转机,但他想不出其中道理,也不愿贸然上前说话。

“广寒仙子”陆宜德见他那傲气凌人的样子,又是气又是爱,而且又有些不忍,但她仍沉住气,悠闲地冷眼旁观。

此刻成筠又向梅雪楼道:“雪哥哥,我们现在可以现身了吧?”

梅雪楼道:“现在更不能下去。”

“为什么?”梅雪楼道:“你没有看见那‘广寒仙子’陆宜德不时斜睨我的师兄吗?而且她那娇靥之上,隐隐现出同情、怅惘和忏悔之色,显然他们之间已有破镜重圆之机,只是双方都不愿首先说话,也许是因为‘千手书生’董平在此之故。”

这时,“辣手无盐”与“千手书生”董平又打了将近七八十招,两人各有千秋,扯成平手。

因为,“千手书生”固然招术比“辣手无盐”高明得多,但“辣手无盐”的无穷蛮力,正可补招术之不足,且“千手书生”董平今夜一共拼了将近三百多招,早已人困马乏,能打个平手,还真有点勉强呢!

夜静得有点使人窒息,且有点凉意,虽然两人狠斗,传来“呼呼”风声,但此刻在“三心书生”和“广寒仙子”心中,却有如两团烈火在燃烧着。

梅雪楼深知,这位柳妈如不加以阻止,永远没完,而且“千手书生”若不和“二心书生”拼出个结果,两人也永远不会甘心。

显然两人相拼的结果,也是十分可怕的,如果“千手书生”落败,他绝不会就此甘休,但照目前情势看来,如两人再次动手,准是“千手书生”落败无疑。

他立即以“蚁语咀喋”向“辣手无盐”道:“柳妈快些住手,站到一边去,也不要向大柳树上看,我和你家小姐正在这大树之上。”

“辣手无盐”猛然一震,大喝一声:“住手!”

“千手书生”已筋疲力尽,闻声不由一愣,只见“辣手无盐”手持镔铁板凳,大刺刺地退到三丈以外,一双“死羊眼”倾注天际,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这时,“千手书生”的别扭可别提了,心道:“今夜当真是霉运当头,怎地竟遇上这些怪人,第一个是‘毒书生’,此人虎头蛇尾,疯疯癫癫,怪招迭出,且中途开溜,如今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不问青红皂白,乱打一通,但未打出结果,又大喝住手,站在那里看蚂蚁上树。”

“三心书生”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骤见“辣手无盐”收手,退在一边,也不由大为惊奇,但他立即又对“千手书生”道:“适才你我虽未拼出结果,但卫某绝不乘人之危,你此刻真力已耗损大半,如你仍有意一拼,可改期再战。”

“三心书生”假若此刻说得含蓄技巧一点,两人怨嫌可能就此化解,但如此一来,“千手书生”明知不敌,也不能示弱,而且曾使他废寝忘食的“广寒仙子”陆宜德,又站在一边观看。

他立即冷笑一声,道:“采花淫贼也敢卖弄人情,嘿嘿,我看干脆不见真章不散。”

此刻,“广寒仙子”陆宜德粉脸上闪过一抹歉然之色,但立即又向“千手书生”微微一哂。

两人再次出手,各不相让,但美人在旁,更是勇气陡增,一连硬接了三掌。

“千手书生”本来内力就略逊于“三心书生”,再折腾大半夜,早已不堪再战,三掌下来,踉跄退出三步。

但他仍作困兽之斗,两人各自施出绝学,打在一起。

此刻,最焦急的莫过于树上的梅雪楼了,因为一个是他的师兄,另一个是他的朋友,下去调解吧,师兄和“广寒仙子”陆宜德必因碍着生人,各不相让,以致无法重圆,不下去吧,“千手书生”不出十五招就得当场现眼。

正在他天人交战,苦思两全之策时,下面情势已经急转直下。

“三心书生”同“千手书生”过招,梅雪楼在树上看得正在心焦之时,“三心书生”已快逾电掣地拍出十一掌,抓出十七八爪。

“千手书生”踉跄退出一丈五六,满头大汗,只感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掌,立即又退出三步,身形摇摇欲倒。

梅雪楼长长吁了口气,向成筠耸耸肩,他知道“三心书生”已是手下留情了,这一掌最多用了三成力道,否则董平非躺下不可。

由此可见,“三心书生”之为人,见好即收,不为已甚,梅雪楼对他又增加几许赞佩。

此刻,“千手书生”董平头上冒着腾腾热气,面上神色难看得无法形容,沙哑着嗓子道:“董平技不如人,自是无话可说,但你这淫贼……”

“广寒仙子”陆宜德冷哂一声,道:“董大侠说话最好留点分寸,当年‘毒书生’霍剑豪把那笔滥账栽在他的头上,致使他流浪江湖十载,受尽唾骂,此事始末乃由家妹自‘天行教’中听来,因此,小女子特地赶来作证。”

“千手书生”面色一暗,连连摇手道:“姑娘快别说了,总之,今夜都是董某之错,陆姑娘启我茅塞,感激莫名,就此别过。”

说毕,转身电掠而去。

此刻,“三心书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之余,俊目中又泪光闪闪,急走到“广寒仙子”陆宜德面前,握起她的柔荑,激动地道:“十年了,宜德,虽然我受尽了千辛万苦,听尽了万人唾骂,但是,你太使我感动了……我……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好像仍在梦境之中……”

成筠向梅雪楼作了个鬼脸,一头投入梅雪楼怀中。

“广寒仙子”此刻已是梨花带雨,珠泪纵横,显得楚楚可怜。

“三心书生”掏出手绢为她擦泪,劝她不要悲伤,但他自己的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江河决堤似的不可遏止。

成筠悠悠地道:“可以下去了吧!雪哥哥。”

梅雪楼道:“此时怎能下去?你能领略到他们两人此刻的心情吗?”

“那你一定能领略了?”

“嗯。”

“老油条。”

这时天色已近黎明,夜凉如水,但树上树下四片火热的嘴唇,却紧粘在一起,良久,良久。

“三心书生”拥抱了“广寒仙子”一阵子,好像在这刹那间要索回十年相思的报偿似的。

成筠小嘴一紧道:“我看你这位宝贝师兄也不大老实。”

梅雪楼两臂一紧,道:“你哪里知道十年相思的滋味。”

这时,树下一对情人喁喁情话了一阵,即欲携手离去。

那边背着一对情人而呆立着的巨人大宝,别看他浑得可以,但也颇为知趣,此刻见主人即要离去,立即向“辣手无盐”看了一眼,似乎颇为不舍。

“辣手无盐”对这浑小子,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喝一声道:“浑小子可敢再与老娘硬砸一下?”

巨人大宝傻笑一声,道:“来吧!母夜叉,大宝还没过足瘾呢!”

“辣手无盐”一掠而上,默运十二成功力,抡起镔铁板凳,挟着风雷之声,向大宝兜头砸下。

“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各退一步,敢情两人都已全力施为,便谁也未占到半点便宜。

“辣手无盐”收起镔铁板凳,脸上泛出慈爱之色,道:“去吧!浑小子,老娘很喜欢你,有机会俺倒想收你做个干儿子,那时真是老娘英雄儿好汉!”

“三心书生”与“广寒仙子”相视一笑,带着意犹未尽而又不知如何作答的巨人大宝,踏月而去。

梅雪楼和成筠两人伸了个懒腰,正要跃下大树,突见百丈以外,一条黄影疾奔而来,“辣手无盐”也颇机警,一跃上树,伏在一树干之后。

两人不禁大摇其头,纵目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适中,身着黄袍,背着一个木箱,满头如银白发的老头,已来至大树两丈之地,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取下木箱,倚坐在大树之旁。

这老头看年纪怕不在七旬以上,相貌颇为不俗,可以看出他在年轻之时,也极为潇洒英俊呢!

老头打开木箱,取出两盘菜和五六个大馒头来,一边自言自语地道:“跑了半夜,也该吃点塞塞肚皮了。说不定那十二个小子一会儿就赶来了,咳!那十二个小子可真够损的!”

梅雪楼这时看出这木箱乃是一个药箱,上面雕了一绺乱草。

嘿!看哪!原来这老头端出来的两盘菜,一盘是黄瓜炒韭菜,另一盘是辣椒拌大蒜。

他大口吞馒头,大口吃莱,一副狼吞虎咽之状。

梅雪楼心中一动,忖道:“难道此人乃是数十年前,以‘神医’及怕老婆闻名于世的‘百草季常’翁天义不成?”

不错,此人正是以医道扬名武林,且有季常之癖的“百草季常”翁天义。

此人的老婆为闻名的泼妇,绰号“朝天尖”,这是一种异种辣椒之名,顾名思义,其泼辣可见。

他一边吃,一边唠叨道:“‘人是铁,饭是钢’,两个馒头下肚,肚皮就好得多了。”

他眼珠子一翻,白多黑少,用力一伸脖子,“呃”了一声,滴下两颗眼泪。

敢情是吃得太急了,而且馒头又干又硬,差点噎死。

他摸摸胸膛,喘了一口粗气,喃喃地道:“唉!不行了,俗语说‘树老根出,人老筋出’,就是再吃‘大力丸’、‘金枪……’……罪过,罪过!常言道‘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身体好’,想当年那股子劲儿,嘿!可真够瞧的,所以,‘金莲毒育’那浪货非咱不行……”

他说到这里,四下看了一匝,敢情还心有余悸呢!

但他立即又是一震,道:“糟—了!‘朝天尖’限老夫一月之期回家,如今已经过了十天了,这……这……回去怎么交代?唉!真是命中注定……”

他不禁面色凝重起来,苦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道:“有了,我何不说‘娘子’,不,这种称呼显得不够意思,应当称呼‘老妹子’,对,‘老妹子,小兄在路上遇见一位老朋友……’不,是‘老前辈,老祖宗,嗯!是师父的曾师祖,他老人家非但头都秃光了,而且胡子上又生出胡子来了。’对,就是这样说,因为老妹子最尊敬长辈,这样她会相信的……嗯,哈哈哈……”

他得意地摇头晃脑,又吞了一大口馒头,挟了一堆辣椒送人口中。

他忽然又眉头一蹙,大摇其头道:“如果她不相信呢!”

他微微震颤了一下,面色骤变,道:“假如她这样‘啪’的一声。”他当真打了自己的右颊一下,以便使表演切实一点,续道:“如果她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就打,一切理由根本就莫须有,那怎么办?”

成筠娇躯猛的一震,梅雪楼立即将她搂在怀中,以长衫将她的螓首包起,虽然仍发出“咭咭”之声,但因“百草季常”正在全神贯注地表演,因而未发现树上有人。

“百草季常”又大摇其头,道:“她一定会说‘老杀才,你一定又是去找那‘金莲毒育’小浪货小泼妇去了?’这怎么办?”

他又肃然地道:“当年老夫和那‘金莲毒育’虽曾热了一阵子,那不过是露水夫妻,而她倒是铭记在心,永远不忘,真应了古人一句话‘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嗯,真是……”

他突然腰杆一挺,脸上又现出坚毅不拔之色,道:“大丈夫焉能与无知女子一般见识,况且,打是亲,骂是爱呀!像陈季常那等有学问的人还怕……”

他淡然一笑,好像找到了替死鬼似的道:“对,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喏!老妹子,这边也请来一下,免得厚此薄彼,高低不平的!”

“啪”他又在自己左颊上打了一巴掌,发出清脆之声,敢情为了预演逼真,也顾不得皮肉受苦了。

他又喃喃地道:“老妹子,你虽是左右开弓,连打小兄两个耳光子,但小兄一点也不怪你……嘻嘻。哭得要逼真一点,而且那时眼中可能有两颗泪珠,嗯!准有,那么一定要使它流下来,而且不要擦它,表示根本毫不介意,然后作出非常关心之状,不,作出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之状,走到她的背后拦腰将她抱起,嗯!哈哈,奇怪?我今夜好像突然变得聪明起来,这不是怪事吗?嗯,就是这样,记得她昔年每次发火,一来这一手,灵得一塌糊涂……”

“啪”,他又激动得拍了大腿一下,咬着下唇,状至得意。

良久,他忽然又摇摇头道:“如果这法子不灵了呢?”

他突然面色大变,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焉能低头拜妇人’?笑话,有一而再,岂有再而三乎,反了,反了……”

他喊到未了,喉咙已有些沙哑,声音也有点哽咽了。

梅雪楼和成筠搂在一起颤抖,但又不敢出声,反之,这场好戏可就完了,但眼泪却都笑出来了,且腰也笑得生痛。

他俩几乎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般怕老婆的人,而这个人又是年近百龄,在武林中身分极高之人。

蓦地——

百丈以外,十二条灰影飞驰而来。

“百草季常”微微一凛,连忙将菜盘纳入药箱之中,站起身来,蓄势以待。

梅雪楼以“蚁语咀喋”向成筠说了几句话,又向下望去。

只见十二个灰袍中年汉子,已来到树下三丈之地,一字排开,面对“百草季常”。

右面第一个身材矮瘦,鼠目尖嘴,神态至为猥亵的汉子,冷哼一声,道:“老匹夫还往哪里跑?‘十二生肖’若这次再让你逃出手掌,从此不再找你,但是,哼!恐怕明年今夜就是你的忌辰。”

梅雪楼微微一怔,不知所谓“十二生肖”何许人也!只觉这十二个人都是满脸骄横暴戾之气,——看便知不是正经路数。

“百草季常”哈哈大笑一阵,适才因“河东狮吼”而引起的余悸,早已飞到九霄云外,道:“跳梁小丑,也敢大言不惭,昔年你们那老鬼师父‘白马天狗’沙涤尘,尚且不是老夫敌手,就凭你们十二个杂种,也敢找老夫晦气?”

梅雪楼微微一凛,心道:“怎地这一年以来,昔年那些老魔头都出动了!无怪这‘十二生肖’飞扬跋扈,连这‘百草常季’都末放在眼里了,原来是一代魔头‘白马天狗’之徒。”

这“白马天狗”数十年前,声势显赫一时,目无余子,在江湖中以——匹白马和一只西藏异獒闻名于世,他与人过手,人狗齐上,且以一套“二郎腿法”震慑武林,那西藏异獒的搏击之术,亦是十分惊人。

当年,此人单恋“妖庵”主人“金莲毒育”,而“金莲毒官”对他却没有胃口,反而与“百草季常”打得火热。

这是“百草季常”未婚前的事,后来“百草季常”与“朝天尖”结婚,“金莲毒育”失意之下,乃削发为尼,归隐“妖庵”。

但“百草季常”不忘旧情,每年都抽冷子到“妖庵”探视——次,这次仍是前往“妖庵”,以致误了归期,又遇上了昔年仇人之徒“十二生肖”。

昔年“白马天狗”见“金莲毒育”投入“百草季常”怀抱,一气之下,找到了“百草季常”,两人舍死忘生地拼了一千余招,结果被“百草季常”赢了半招。

他本是孤傲之人,从此隐于“阿尔泰山”,苦练他那“二郎腿”。

这“十二生肖”可以说尽得“白马天狗”所传,只是火候稍差而已。此番“白马天狗”遣徒下山为他报仇,也是他刁猾之处,赢了固然是争回面子,出了恶气,如果输了,也不算丢人。

“十二生肖”来到中原不到半载,即在金陵遇上了“百草季常”,“百草季常”因老妻限期已过,急欲回家,且不愿与后生动手,就拔腿溜了。

不意,“十二生肖”紧跟不舍,竟又被他们找到。

此刻,忽又听成筠道:“雪哥哥,你看‘百草季常’能否赢得此战?”

梅雪楼道:“这很难说,这‘百草季常’的‘穿背琵琶掌’、‘当归指’和‘防风腿’,堪称武林奇学,不然,昔年怎会小挫‘白马天狗’沙涤尘,不过,俗语说‘来者不善’,‘十二生肖’既敢紧跟不舍,自也不容忽视。”

成筠道:“小妹不相信武学中竟有这等怪异的名称?敢情是三种药名。”

梅雪楼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百草季常’以神医闻名于世,对药物之知识,白是高人一等,虽然这三种药极为普遍,但也正因为普通之故,所以用途极广,几乎每一剂中都缺不了它。这与武功的原理相似,越是普通招术,越是变化万端,所以说武学一道,本不能以名称衡量,比如说武功中有一式‘笑指南天’。如把它改为‘笑指桑麻’有何不可?甚而把它改为‘指桑骂槐’,又有何不可?就小兄所知,‘天目老人’的‘绵里藏针’,‘金钟老人’的‘出云手’,‘魔寺’散手‘绳挂一条鞭’三招绝学,名虽不同,实则大同小异,本乎此……”

原来此刻树下,双方越说越僵,互相怒目狞视,蓄势以待。

“十二生肖”右首第一个矮瘦汉子大声道:“鼠牛虎,兔龙蛇。”

“十二生肖”最后一人,立即应道:“马羊猴、鸡狗猪。”

语音甫落,“十二生肖”身形倏分,眨眼工夫绕成内外两个圆圈,将“百草季常”困在核心。

“百草季常”悚然一惊,知道这“十二生肖”果然尽得“白马天狗”所传,不敢大意,立即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大喝一声,“穿背琵琶掌”第一、二式“妙手回春”,“早占勿药”连绵施出,直劈横扫,势不可当。

同时左手“当归指”第一式“扁鹊重生”也挟着锐风,悬空猛戳。

不仅此也,他那昔年一举挫败“白马天狗”的“防风腿”第一式“华陀不让”,也带着“呼轰”之声,猛扫而出。

交睫工夫,劈出十八掌,戳出十五指,踢出三十一腿之多。

罡风交相排荡,形成一堵罡气之墙,势道之猛,连梅雪楼也不禁微微咋舌。

“十二生肖”也不是省油之灯,在“百草季常”发难的同时,内圈左转,各自交换了三四个位置,且各扫出七八腿。

外圈右转,乘虚蹈隙,亦各扫出十一二腿,登时将“百草季常”凌厉的攻势,化解开去。

“百草季常”又是大吼一声,掌风、指劲、腿影,如怒涛骇浪般地连绵涌出,三丈以内几乎没有半寸完整空间。

“十二生肖”会者不忙,那为首之人大喝一声道:“闰!”

只见十二人身形电闪之中,各以迅雷之势扫出十一二腿,同时交换穿插,内外圈迅速地交换了位置。

梅雪楼不由暗暗点头,心道:“果然各有千秋,成名人物

自有其拿手的一套。”

成筠这时也深深佩服个郎的看法,深知树下十三人任何一人,自己也接不下来。

但她立即问道:“假如‘百草季常’不敌,雪哥哥,你帮不帮他?”

梅雪楼道:“帮。”

“为什么?”

“这‘百草季常’虽然十分惧内,有失大丈夫尊严,但他仍不失为正派人物。”

“还有其他理由没有?”

“如此而已。”

此刻双方已交换了百十招,“十二生肖”愈战愈勇,势不可当。

而“百草季常”却显得有些呆滞不灵了,虽然如此,他仍是拚命抢攻。

“十二生肖”的“二郎腿”端的不俗,只闻“腾腾”之声不绝于耳,双方腿风相接,形成音爆,“砰”然作响,沙飞石走,风云变色。

一百五六十招过去,“二郎腿”阵的攻势,更加凌厉。

要知“十二生肖”功力之总和已超出“白马天狗”一成有余,“百草季常”昔年仅以半招小胜“白马天狗”,自是难以应付这“十二生肖”的联手攻击了。

况这“二郎腿”阵,内外互换,可有喘息机会,永远不会乏力,且生生不息。

大战在极惨烈情形下进行着,“十二生肖”狞视着“百草季常”的致命要害,狠命招呼。

“百草季常”也以玉石俱焚的势道,倾力劈戳。

但树上的梅雪楼已然看出大战已近尾声。

梅雪楼轻轻伸了个懒腰,对成筠道:“可以下去了,看来此老熬不过十招了。”

蓦地——

“十二生肖”之首大声道:“再闰!”

外圈之人身形疾上,与内圈合成一圈,同时“二郎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踢出。

梅雪楼微微一哂,展开“海天一瞬”身法,身形一幻,鬼魅似的飘人阵中“百草季常”身旁,大喝一声:“住手!”

“十二生肖”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好像这一声大喝有无上的权威,令人不可违抗,悚然收腿。

但当他们看到不知以何种身法掠入了阵中的梅雪楼时,不由同时愣住。

因为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即“百草季常”也不例外。

梅雪楼神态安详,略一抱拳,道:“在下梅雪楼……”

“十二生肖”一阵哗然,纷纷暴退。

敢情是“人的名,树的影”,梅雪楼的大名几乎变成“姜太公在此”了。

因为“十二生肖”一进人中原,即闻到梅雪楼如雷贯耳的大名了。

最初他们对于那些把梅雪楼说成神技盖世的武林中人,十分轻视,并嗤之以鼻,以为中原武林近年来势微以至于此。

哪知,所到之处,异口同声,誉多于毁,而且,传说之人都是一些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渐渐地他们有些相信,但他们素日自负师门“二郎腿”冠绝天下,当然心中仍是不服,决心找梅雪楼印证一番。

所以,当他们第一眼看到这个传说中的一代英才,立被其慑人的威仪风范震憾,不一禁哗然暴退。

但那为首肖鼠之人立即又冷哂一声,道:“‘十二生肖’与尊驾素无过节,不知尊驾突然架梁是何居心?”

此人虽有愠意,但语气外刚内柔,缓和得多了。

梅雪楼淡淡一笑,道:“各位请别误会,梅某绝非架梁,况梅某与‘百草季常’前辈亦是初次谋面,梅某以为双方既无深仇大恨,似不必拼得你死我活,如双方确有息事宁人的诚意,梅某倒愿作个调人。”

梅雪楼不亢不卑,神态安详,而仍有感人的无上风仪,即“百草季常”也不由得大为心折。

肖鼠之人面色变化万端,但立即又嘿嘿冷笑道:“要想插手‘十二生肖’之事,光凭一句话可不行,先得亮出一手看看。”

梅雪楼道:“各位既然有此雅意,梅某如拒人于千里之外,反显小气,但梅某既有息事之心,尚望各位能于梅某献丑之后就此和解。”

肖鼠之人道:“只要你能在本阵中四百招不败,今夜看你的情面,暂放过他,但他日遇上,自又另当别论。”

梅雪楼道:“那是当然,不过梅某尚有俗务待了,不刻耗时过久,仅能以三招相陪。”

“啊啊”之声过后,又是一阵哗然,肖鼠之人一脸惊疑之色道:“三招?你是在故意消遣‘十二生肖’?须知‘十二生肖’也不是等闲可以轻侮的。”

梅雪楼道:“岂敢,岂敢,梅某初出茅庐,从无轻视武林人物之意,只是各位可能初履中原,见闻不广,以致感到惊疑而已。”

他一看“百草季常”,又抱拳道:“翁前辈请移到阵外如何?”

“百草季常”像失了魂似的走出阵外,不时回头,以怀疑的目光盯着梅雪楼。

其实他们的惊疑是必然的,也可以说是合理的,因为,以两三招绝学能震慑武林阵法,可以说是史无前例啊!

这还是梅雪楼居心仁厚,故意多说了两招,其实,他仅以“鬼神十三式”第七式“万煞朝笏”就可以解决了。

因他估计这“十二生肖”联手之下,其功力总和也不会超过“天行教”两大护法的“黑白二寡”,和另一个蒙面女人三人合击之力。

而那三个罕世高手,尚且败在他的第六招牛上,“十二生肖”虽为后起之秀,但因“白马天狗”的武功与“百草季常”相伯仲,因而,他能将“十二生肖”的功力作较正确的预估。

况且,“鬼府”绝学之所以不俗,乃因不论掌剑及爪法,每招都可以单独施出袭敌,且威力不减。

“十二生肖”也是见多识广之人,眼见这少年人气势非凡,态度从容,知道盛名之下决无虚士。

肖鼠之人干笑一声,道:“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三招下来……”

梅雪楼微笑摇手道:“时间不早,一言为定,快请发动口巴!”

梅雪楼语音未落,为首肖鼠之大喝一声:“闰!”

“二郎腿”阵立即发动,一片腿影罡风,四面八方向梅雪楼袭到。

梅雪楼身形略欲一丈,朗笑一声,道:“各位注意了!”

狂飙起处,“玉辇捍门”、“斜抱飞罗”、“万煞朝笏”三绝招,以美妙绝伦,雄浑无比的声势,四下罩落。

刹那间,五丈以内如奔电腾空,狂涛掠地,圈内立即陷入龙卷狂风之中。

“十二生肖”嘴角上的哂意未消,立感胸前如中万钧油锤铁砧,呼吸困艰,喉头且发出“勒勒”之声,“嘶嘶”之声大作之中,各自奋力暴退一丈,溃不成阵。

只见“十二生肖”个个面如死灰,作“吴牛喘月”之状,全身长袍已破如流苏,像卖零碎绸子似的迎风招展。

东方微白,夜凉如水,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十二生肖”在宰牢颤抖。

但此刻仍有若断若续之声,道:“大丈夫,嘿!不折不扣的大丈夫,老乞婆,看到了吧!这才是男性的尊严……你敢再虐待……哼!反了……”

这是“百草季常”激动而又凄凉的呓话,使四周空气更加窒息和难堪。

肖鼠之人微一抱拳,道:“‘鬼府’绝学,果然名不虚传,‘十二生肖’身受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前途再见。”

梅雪楼微喟一声,望着“十二生肖”踉跄的身形,良久没有出声。

他知道这笔滥账又记在自己账上了。

“百草季常”呐呐半天,正欲说话,梅雪楼立即摇手道:“前辈期限已逾半月,所谓寸金光阴,梅某不忍……”

“百草季常”老脸一红,又哈哈大笑道:“敢情老夫的牌都被你们知道了?唉!一言难尽……但愿梅老弟可别像老哥哥这般没出息……”

他说到此处,又向成筠瞥了一眼道:“既然如此,老哥哥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了,谢谢老弟援手之情,就此别过。”

说着,背起药箱,道:“梅老弟要想不蹈老哥哥的覆辙,最好是预作打算。”说着,抱拳转身,疾驰而去。

成筠哼了一声,道:“真是个老滑头,还有脸说出口呢!”

梅雪楼耸耸肩道:“此人颇为正派,早在小兄意料之中,试看他自奉之俭约就可见一斑了。要知像他这种人物,要想使生活过得舒适一些,只要向那些为富不仁、贪官污吏下手就行了。”

成筠道:“我看他是‘清官骑瘦马,有钱不札卦’,即便能洁身自好,似也不必‘黄瓜炒韭菜,辣椒拌大蒜’呀!不过是故意装穷而已!”

梅雪楼道:“筠妹这就看左了,须知他适才来到树下,并未发现我等三人隐在树上,他又做给谁看?况且一个人装不装假,一看便知,因为那种善于作伪的人,缺乏他那种天真憨直之气。”

三人回到店中,天已大明,但当他们推门而人之时,却不由惊噫了一声。

原来桌上插着一支长约三寸,通体乌光闪闪的“分水蛾眉刺”暗器,下面一张纸条,写道:“想要刘雪女,速到鸡笼山‘屠龙山庄’。”

梅雪楼面色一肃,以一块破布包着“分水蛾眉刺”暗器,纳入怀中,又取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喝声“走”,拉着成筠和“辣手无盐”出屋越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