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风三尺浪

从码头回来,万古雷在楼下客室见到了父亲。万吉一人独坐饮茶。

“你上何处去了?”万吉问。

万古雷把去秦淮河游玩的事说了,万吉又惊又喜,道:“你居然与无尘公子交上了朋友,这真是太好不过!”一顿,续道:“那伙蒙面人指名道姓找你,该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古雷道:“孩儿在京师从未与人冲突,哪里来的仇家?说不定是史孟春派来的人。”

万吉叹口气:“看来就是他干的了。为父曾去求见府尹大人,两次登门都说府台不在家,这分明是有意躲避,那史孟春的来历仍然无法查清。既然府台大人都在回避,足证姓史的来头不小,背后有豪门权贵撑腰,真如此,这码头只怕保不住,只有双手奉送!”

“这个嘛,孩儿尚有疑问。史孟春若是权贵爪牙,何不以别的手段巧取豪夺,只要亮出主子身份,还怕唬不住人?为何要派蒙面人来捉孩儿,使的是江湖手段,所以……”

“你说姓史的是江湖人?那么府尹大人为何这般忌惮,连为父的面都不敢见了!”

万古雷一时无语,这事确实让人想不透。

万吉又道:“那么公冶公子对我儿如何?是否诚意相交?只要有他一句话,还怕谁来?”

“公冶公子对孩儿以诚相待……”万古雷道。接着把交往情形说了个大概,不提张文彦、柳锦霞从中阻碍的事。

万吉高兴得直搓手,道:“好极好极,京师谁不知无尘公子与皇太孙的交情,我儿只要与他交往,史孟春的主子必不敢动万家的念头,这场劫难便会消失于无形,我儿以为如何?”

万古雷道:“这事还难说,但愿如此吧!”

“除了与公冶公子会面,你最好不要出门,小心谨慎些好,提防姓史的下毒手!”

“孩儿自会小心,请爹爹也要保重。”

“你爹无妨,自身既会武功,又成天与三位管家在一起,他们三位身手不凡。对了,你外出时,把杨家兄弟他们叫上,千万别落单!”

万吉说完走了,万古雷自上楼歇息,思考在画舫上发生的事。黑衣蒙面人的头领,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家伙,武功都非泛泛之辈,沙天龙、罗斌都不是对手,若不是自己巧妙地抓住沙天龙后襟时,偷偷发出一掌抵消了高个子的掌力,沙天龙非负伤不可。这样的高手被遣来对付自己,当知幕后人不是平庸之辈。这一次他们不得手,必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付自己呢?说是史孟春也只能算猜测,无凭无据。因此下次再碰上类似情形,定要设法追根寻底。

公冶勋为何要与他交友?看来彼此之间惺惺相惜,颇有缘分,能交上这样的朋友可说是三生有幸。然而柳锦霞等人却从中作梗,张文彦、柳铭不足道,麻烦的恐怕是柳锦霞。她若是公冶勋的红粉知己,公冶勋难免就会听她的话,这朋友还交得成吗?柳锦霞目高于顶,瞧不起商贾平民人家的子弟,处于她家的身份地位,这也并不奇怪。自己和公冶勋身份悬殊,与之相交难免没有攀龙附凤之嫌。公冶勋与皇太孙来往密切,深受皇太孙赏识,谁要是请公冶勋在皇太孙跟前说句好话,只怕受益无穷。

这交友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有随他去,自己不要过于热心就是了。

他喝了两口茶,心思转到春桃身上。

这姑娘色艺双全,确是风尘中的一株奇葩,他对她除了同情,别无他念。但在登岸时她乘无人注意之际,轻声对他道:“万公子,明晚请来一晤,妾有要事相告。”他不由一怔,欲开口询问,春桃又道:“事关史孟春。”说完退回舱门,与众姑娘一起与客人道别。

他当时未及多想,现在看来,春桃身份有疑,至少不是个一般女子。当蒙面人袭来时,未听她或是船上的姑娘惊叫躲闪,从头至尾散在舱板上看热闹,这是风尘女子应有的胆量吗?由此可以看出,艳芳号上的姑娘,不像风尘女子。

其次是让他惊异的是,春桃如何会知晓万家与史孟春的纠纷?那天晚上谈正事时,春桃并不在舱房,她是怎么知道的!最后,她若真是风尘女子,就算知道了又怎会管闲事?

所以,他决定明晚单身赴约。

翌日晨,他刚练完内功,就有家丁匆忙来报,有位自称公冶勋的公子爷前来拜访。万古雷一听,连忙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到门口迎接,刚走到花圃中心,就见一位仆役引着公冶勋迎面走来,便连忙赶上前施礼。

公冶勋一抱拳还礼道:“一大早就来烦扰万老弟,望勿见怪是幸!”

“公冶兄大驾光临,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哪说得上‘烦扰’二字,公冶兄太客气了!”

公冶勋笑道:“好好,你我都抛去这些陈腔滥调,大家直来直往如何?”

万古雷笑道:“本应如此,小弟从命!”

两人绕过花圃,步入林荫道,公冶勋东张西望,赞赏道:“小径通幽,真是个好去处。”

万古雷道:“比起府上,只怕差得远了。”

“哪儿的话,敝宅无这么大的宅地,家父为官清廉,不能与富商士绅相比。”

来到古雷住的小楼,公冶勋见门坊上有块扁额,上题“竹梅居”三个烫金字。笑道:“老弟清雅,这竹梅居是老弟题写的吗?”

“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笔力,是家父请人书写的,小弟不过混充斯文罢了。”

公冶勋哈哈一笑,举步跨过门槛,见客室挂着些字画,以竹梅居多,茶几桌凳纤尘不染,既清洁又雅致。落座后,有小厮献上茶。

公冶勋道:“昨夜柳小姐等人偏激凌侮之言,请老弟宽洪大量……”

万古雷接道:“公冶兄不必再提……”

“不,且听愚兄说。柳公子等人心地不坏,只是生长于权贵之家,耳濡目染,总以为平民子弟、商贾人家都是趋炎附势或是惟利是图的小人。不仅如此,对官绅人家的公子哥儿纨挎子弟也看不上眼。由于他们交游不广,尤其是柳小姐深藏闺中,更易偏激待人,愚兄对他们昨夜的行为感到羞愧。原以为使他们与老弟相交得些教益,哪知他们竟如此不可理喻!当然,错仍错在愚兄,不该贸然把双方凑和。”

略一顿,叹道:“有眼不识泰山者,诚如他们几位矣!愚兄实在对不住老弟,还请老弟看愚兄薄面,不与他们计较。今后你我相交,不再涉及旁人,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万古雷道:“公冶兄言重了,柳小姐、柳公子、张公子是官宦子弟,自不免心高气傲,以后大家不见面也就是了。”

公冶勋一转话题,笑道:“老弟昨夜为何不一展身手,却要深藏不露呢?”

万古雷笑道:“小弟也知瞒不过兄台法眼,只有老实承认,那瘦高蒙面人乃小弟所伤。”

公冶勋道:“但你借拉扯那位沙老弟之际,掩藏得巧妙,画舫上并无几人看得出来。”

“这些蒙面人来历不明,小弟有意隐藏功夫,并非要愚弄在场之人。”

“老弟一点不知这些蒙面人的来历吗?”

万古雷将史孟春的事说了,最后道:“是否是他指使,小弟也无凭证。”

“老弟在京既无仇人,八成是他指使的了,这史孟春到底依仗何人权势,敢这般横行不法,若是连府台大人都招惹不起,想必是朝中权贵,要不就是皇亲国戚。这事老弟切勿等闲视之,须迅速查明底细,然后再作计较。”

“公冶兄说得是,家父已派人追查。”

“一有结果就告知愚兄,愚兄当尽绵薄之力,与弟同仇敌忾。只要我二人联手,何惧江湖豪强、朝中权贵!”公冶勋说时充满豪气。

“小弟怎敢牵累兄台……”

“老弟休要如此说,这不是见外了吗?”

“公冶兄侠骨热肠,小弟感激不尽!”

“老弟千万别这般客气。”略顿道:“老弟师从何方高人,能见告吗?”

“小弟有三位师父,十四岁前师从少林五雷掌沙宏。十五岁那年,又拜狂叟和觉禅大师为师。沙师父传授的是少林罗汉功和雷音掌、少林刀法。狂叟师父授狂龙八式剑法及点穴擒拿术,觉禅大师授玉蟾神功和天弓剑法……”

“呀!原来是会玉蟾神功的觉禅大师!”

“咦,公冶兄也认识家师?”

“我先问你,你听觉禅大师提起过印真大师这样一位高僧吗?”

“知道知道,家师说印真大师的雷音驱魔功和雷音驱魔剑、雷音驱魔掌乃佛门雷音三绝……”

“愚兄正是印真大师的不肖弟子。”

“啊哟,两位大师本是相识的呀,这真是再巧不过,想不到真想不到……”

“愚兄并未见过觉禅大师,但在家师口中不止听过多少次大师的法号,家师说玉蟾神功乃佛家最上层内功……巧、巧,你我的师父彼此相熟,可两位老人家的弟子今日才相识!”

两人越说越投机,兴之所至,当即出门折下两支树条当剑,切磋剑术。

公冶勋道:“雷音驱魔剑可刚可柔,愚兄走的是钢猛路子,舍妹走的是阴柔路子,剑式略有变化。过招时,贤弟要注意。”

万古雷道:“小弟不敢大意,兄台请!”

公冶勋当即出招,树条直点万古雷胸喉两处,但眨眼间变了招式,树条指向下腹。这一式三个动作,又快又准,煞是惊人。

万古雷一振手臂,技条划起圆弧,将对方一气攻出的八剑挡住,没露一丝破绽。

公冶勋忍不住叫好,又快速攻出十剑。但这一次没有这么顺畅,十剑被万古雷在招架中施以反攻,不能一气呵成。

两人越斗越兴奋,不知不觉中出手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猛。公冶勋的剑法气势恢宏,决无半点书卷气。万古雷的剑法则是柔中带刚,常有出人意外的怪招,若非公冶勋这样的高手,早已弃剑认输。两人你来我往,攻得巧守得巧,常在千钧一发中化解了去,彼此忍不住为对方叫好。他们就象两个大孩童,在玩一场攻守游戏,越玩越高兴,越玩越来劲。

三百招过去,两人才收手,笑着手挽手返回客室,经这一斗,彼此都十分佩服。

公治勋兴致勃勃道:“除了武功,老弟还通音律,这几上放置的焦尾琴就是上品,老弟可否奏上一曲,唱上一支曲子?”

万古雷笑道:“小弟琴技拙劣,那破嗓门更不敢污君耳,怎及得上公治兄……”

公冶勋接口道:“愚兄虽喜音律,也习过古琴之技,但却醉心山水画,琴技渐生疏,听老弟奏一曲‘梅花三弄’,愚兄作画如何?”

万古雷大喜,当即取出宣纸,摆好笔墨,然后在一小铜鼎中燃起香,开始抚琴。

公冶勋则砚好墨,握笔静思。

万古雷以低音奏出曲之开首,音色浑厚而明亮,接着音调升高,描绘着梅花的庄穆美丽,进入到高音时,音律跳动,大起大落,叙述大风雪中梅花傲然而立,依旧散发出香……

他半闭双目,心中闪现出茫茫白雪中一株吐蕊满枝的红梅,不禁血脉贲张,热血沸腾。为人当如红梅,历风霜冰雪而不自馁……

与此同时,公冶勋挥毫落笔,钩皴点染,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一幅红梅斗雪图。

万古雷停手之时,正是公冶勋收笔之时。

万古雷从几后出来,到桌前一看,只见白皑皑风雪中,一株劲梅枝头怒放,傲立于一幢草屋前,雪地上有一书生举剑舞于梅树下。题图为“啸傲风雪”,并书有赠古雷贤弟的题款落名。那舞剑的书生,相貌酷似公冶勋。

公冶勋道:“献丑献丑!”说时又提起笔在题款处又书一行小字:“见画如见人。”

万古雷赞道:“好、好!兄才华盖世,弟自愧不如。”又道:“此画小弟当视如奇珍,无论走到何处都要带在身边。”

两人笑着,重又坐下品茶。

万古雷道:“以兄之才,为何不入仕?”

公冶勋道:“家父早命愚兄去考科举或是武举,但愚兄厌恶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是以迟迟不入考场。但以目前情势而论,愚兄只怕身不由己。不瞒老弟,蒙皇太孙眷顾,时常召愚兄入东宫,言谈中有意要愚兄入东宫卫队当差,但愚兄婉转辞谢。皇太孙为人谦和有礼,并不相逼。但若日后皇太孙登了龙位,一道圣旨下来,愚兄还能拒绝吗?身受皇太孙知遇之恩,无以报答只有以身效命;可宫中规矩甚严,愚兄不惯拘束,真是进了宫,这日子难过呢?是以愚兄时时犯愁,真是进退两难!”

“皇太孙识人,兄台何不一展雄才报效国家,立千秋之功,传万世之名……”

这是狂叟耳提面命说的,他一古脑儿搬了出来,还说得慷慨激昂。

公冶勋注视着他,听完后一笑:“愚兄中庸资质,今后成不了多大气候。听老弟所言,大有‘鸿鹄高飞,一举千里’之势。老弟既有报效朝廷之心,建功立业之志,愚兄可向皇太孙引荐,以老弟之才,定受重用!”

万古雷一楞,双手乱摇:“使不得使不得,小弟无此雄心,适才一番话,说的是兄长,小弟愚鲁,干不了大事!”

“贤弟何必自谦,大丈夫取功名,乃有志者也,况贤弟才高八斗……”

“啊哟,不敢当不敢当,小弟生于商贾之家,仗着家中有财源,不愁吃穿,因此一向疏懒,胸无大志,家父屡催小弟考场应试,小弟七推八推,不愿入仕,怎比得官宦人家子弟,一心金榜题名,中举者颇多。”

“老弟知道唐代窦庠《醉中赠符载》中的两句诗吗?”一顿,吟道:“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不妨有卧龙,贤弟以为然否?”

万古雷笑道:“浅水处或许有龙,但小弟不过是鱼虾罢了,何足道哉!”

公冶勋大笑:“如此说来,贤弟和愚兄一般,只想逍遥自在过日子,不欲谋取功名耶?”

万古雷笑道:“说来兄台恐怕不信,我的两位师父对小弟教诲不同。狂叟师父要我从大处着眼,干一番大事业,觉禅师父要我淡泊名利,说上山之路就是下山之路,因之小弟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心止如水,你说好笑不好笑?”

两人越说越投契,饭后又在一起论武说文,晚饭前公冶勋有事,这才依依惜别。

晚饭后,万古雷说出外闲走,一个人在天黑后来到了秦淮河码头。

此时,码头上游客如织,乘车骑马步行的都有,吵吵嚷嚷十分热闹。万古雷顺人流挤到泊船岸边,只见“艳芳”号排在东侧边上,有几位客人正沿搭板往上走。心想,春桃约人来,不知要在什么地方见面,这里人这般多,又怎么方便?

他慢慢踱了过去,瞧见春桃、秋菊站在舱板上迎客,便站下仰望着她。

春桃一见他来,笑吟吟招手:“公子请!”

万古雷便沿搭板走上,春桃满面春风,引他上楼,他不禁有几分犹豫。

春桃见状,退下来悄声道:“今夜画舫无人包租,接的是散客,贱妾将他们安置在楼下,公子上楼好说话,无人打扰。”

万古雷只好上楼进舱,独自坐下。不一会儿,耳听有人喊开船,随即船身就摇动起来,缓缓朝下游驶去。春桃这时手端托盘,笑盈盈走了进来,把四碟精致下酒菜放在桌上,又置于五付碗盏,斟满了五个酒杯,又转身而去。紧接着秋菊也端个托盘进来,又放下四碟菜肴,对他嫣然一笑,走出舱门。

万古雷不禁纳闷,春桃为何要摆设酒席,自己不是来游河的,她为何不来说话?

片刻,春桃秋菊笑吟吟进舱来,各在一张锦凳上坐下,端起酒杯敬酒。

万古雷道:“还有两副杯盏,不等了吗?”

春桃道:“一会儿就来,万公子请!”

“这两位是何许人,能告知在下吗?”

“公子且耐心等待,客人到时自知。”

“姑娘约在下前来是为了有事奉告,何以要为在下引荐什么客人呢?”

春桃笑道:“《三国志》中有句话,出自蜀书刘巴传,曰:‘大丈夫处事,当交四海英雄’,贱妾为公子引荐朋友,公子不以为然吗?”

这歌伎出语不凡,使万古雷对她更为另眼相看,因道:“既如此,姑娘引荐的是何方英雄,可否将姓氏来历相告?”

春桃一笑:“届时便知,公子何必性急?”

“那好,请姑娘先将史孟春来历告知。”

“贱妾之所以斗胆为公子荐友,盖因史某之来历惟他二位知晓,贱妾却不知道。”

万古雷见她守口如瓶,无奈只好转了话题:“姑娘知书识礼,才貌双全,为何沦落风尘,不知可以坦诚相告吗?”

春桃叹息道:“红颜薄命,自古皆然,贱妾家贫,无以为贷,父母只得忍心卖女,以供养三个年幼弟妹……”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老套故事,沦落风尘的女子十之八九都是家贫被卖,春桃不愿说真话。他只好点头叹息,佯装相信。

春桃举起酒杯劝酒,万古雷喝了一杯。

秋菊笑道:“万公子曲唱得好,文章也一定写得好,又会武功,为何不去谋取功名呢?”

万古雷摇头道:“在下胸无大志,不过庸碌一匹夫,浑浑噩噩过日子,哪里做得了官!”

春桃笑道:“无尘公子与公子是知交,只要他一句话,万公子定然平步青云……”

“公冶公子与我初识,我们一见如故,但并未想到做官上去,姑娘说笑了。”

“无尘公子一向眼高,从不轻易交友,如今将万公子引为知己,情形就不同了。想那皇太孙对无尘公子宠幸有加,只要无尘公子引荐万公子,万公子不就前途似锦了吗?”

“在下无意仕途,不敢觊觎功名。”

“那么无尘公子一定受封了吧?”

“并未听他说过,公冶兄大概并未授职。”

“昨夜柳小姐那席话,贱妾都为公子不平,她要是无尘公子的红粉知己,对万公子就大是不利。在她作梗,无尘公子怎好引荐万公子?是以致仕之道,此路不通。”

万古雷心想,这像是歌伎说的话吗?嘴里道:“姑娘说得不错,此路确实不通。”

秋菊插言道:“这般说来,万公子的才干岂不被埋没了?那有多可惜呀!”

万古雷顺着她的口气叹道:“奈何?”

春桃注意着他脸上的神情,道:“公子不必失望,当今藩王有十好几位,无不拥有一方之军政大权,公子只要投身一位王爷,以公子的才智,定能一展宏图。”

万古雷一愣,装傻道:“姑娘好说得对,但不知在下应该投效哪一位王爷为好呢?”

春桃抿嘴一笑:“这个贱妾就不知道了,那是公子的事。来来来,请公子再干一杯。”

万古雷见她又缩了回去,一点口风也探不到,也就不再追问,便举起酒杯喝酒。

秋菊道:“我不信万公子愿默默无闻过一生,只怕无尘公子早已将公子引荐给皇太孙,只是不告诉我们罢了!”

万古雷作出一副苦相道:“在下说的实话,姑娘不信也是无法。”

“公子真不愿进皇宫当差?”春桃又问。

“不错,在下宁可在家中逍遥快活。”

春桃一笑,道:“贱妾去看看客到了没有,公子请用酒菜。”说着翩然离去。

万古雷瞧着秋菊道:“客人坐小船来吗?”

“是的,一会儿就到。”

“为何不与在下同乘大画舫,要中途坐小船追赶,是不是怕人看见?”

秋菊摇头:“不知道。”

万古雷见她年岁虽小,也不易套她的话,想了想,变个话题:“这船的主人是谁?”

秋菊道:“问船主?叫陈升。”

“你叫什么名字?”

秋菊狡狯地一笑:“叫秋菊呀!”

“我问的是真名,不能说吗?”

“不能说。沦落风尘,羞辱家门。”

万古雷心想,这船上的姑娘都不是寻常人,艳芳号恐怕也不是只供游乐的画舫。

正想着,春桃引着两个客人进来了。一个三十来岁,身躯魁梧,生得豹头环眼,一个年岁稍许大些,文静中自有一股威仪,貌相不凡。

春桃娇声道:“万公子,这位是……”

言未了那豹头环眼的大汉接口道:“在下魏扬武,这位是卢湛卢爷。”

万古雷拱手道:“久仰久仰!”

春桃笑道:“万公子,魏大爷是江湖好汉,人称镇山虎,交游广,见识多,这位卢爷嘛,神通广大,人缘极广,公子有什么疑难处,只管请教他们二位,包你顺心如意!”

魏扬武道:“有话慢慢说,在下先敬万公子一杯。”说着伸手将万古雷的杯子拿过来,斟满酒后,一手递到他面前,不放在桌上。

万古雷伸手去接杯子,魏扬武却不放手,只以拇指食指捏住酒杯。他心中不禁暗笑,对方要考较他的功夫,他偏不让他如意。于是以两指竖拿酒杯往回拉,酒杯纹丝不动,假作吃惊道:“咦,兄台怎不放手?”

魏扬武道:“怕公子把酒泼洒了。”

万古雷一笑:“那就请魏爷放在桌上吧?”

魏爷不知他是无能还是装蒜,但不能老把杯子捏在手里,只好轻轻搁在他面前。

万古雷道:“多谢多谢!”抓过酒杯干了。

春桃旋即将酒杯斟满,万古雷举起,敬魏、卢两人,大家一起喝干。

万古雷道:“听春桃姑娘说,二位兄台能将史孟春的来历奉告,在下这就洗耳恭听!”

魏扬武道:“万公子对其人知晓几分?”

万古雷摇头:“一点不知。”

卢湛突然问道:“万公子不曾习过武吗?”

万古雷道:“小可曾拜少林弟子五雷掌沙宏沙师父为师,习过健身拳脚。”

卢湛一笑:“原来是名师高徒,佩服。”

万古雷忙摇手:“卢爷千万莫这般说,沙师父虽是京城名拳师,但小可自幼忙的是读书,家父欲让小可应试,因而习武只为健身,学不得沙师父一二成的功夫。”

卢湛道:“公子过谦。沙前辈为京城名武师,名师出高徒,这不言而喻。”

万古雷傻呼呼一笑:“是吗?过奖过奖!”

卢湛道:“据在下所知,令尊也习过武功,只是不曾在人前显露罢了。”

万古雷心中一惊,表面如常,道:“家父习拳,也是为的强身健体……”佯作惊诧之成,又道:“咦,你我素不相识,怎会知道?”

卢湛微微一笑:“令尊乃京师大富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举一动自会受人关注,稍加打听便一清二楚。”

“是吗?那史孟春的根底,卢爷……”

“史孟春行踪诡秘,在下等还未探知他的根底,但在下等却知他与锦衣卫千户柴忠过从甚密。一个千户不过是个五品官,但锦衣卫的千户身价何止于此。这个,万公子想必知道。”

万古雷道:“锦衣卫乃皇上第一亲军,虽然这几年被皇上废了刑狱,但仍有缉捕大权,连王公大臣都对他们畏惧三分。不过三山门外码头乃家父长年经营起来的,姓史的纵有锦衣卫千户做靠山,也不能抢夺万家私产!”

卢湛道:“公子说得是,但世间一个‘理’字并非人人都遵循的,锦衣卫权势熏天,只要栽你个谋反大罪,九族皆遭殃,难怪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畏惧锦衣卫!”

魏扬武道:“史孟春还有不少江湖朋友,其中有几人可是黑道上的煞星。比如病驼邵天贵,鬼脸太岁彭锐,凤阳双彪于彪、胡彪。这些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昨夜听说公子遭蒙面人袭击,若无无尘公子一旁相助,后果不堪设想。但事情却明摆着是史孟春下的手。由此可见,史孟春对付万家的手段不外乎两种。一是依仗权势,鲸吞万家财产;一是驱使黑道煞星,杀人劫财。无论以何种办法对付万家,万家都难以招架!”

万古雷眼神一呆,做出害怕的样子道:“啊哟,是的是的,魏爷说得对,这便如何是好?无论史孟春来哪一手,我万家都吃不消!”

卢湛等人交换个眼色,听他继续说。

万古雷一顿,叹道:“看来,在下只有劝家父把那一半码头恭送给人家了!”

卢湛道:“送了一半码头,事情只怕不能了结,另一半码头也只得拱手让人!”

万古雷惊道:“什么?把码头全给他!”

卢湛叹口气,道:“万公子,实话实说吧,姓史的不怀好意,占了码头也不会知足。”

“那……那他还要干什么!”

“万家富甲一方,谁不垂涎三分?”

“如此说来,他要谋尽万家家产?”

“恐怕是的,史孟春胃口极大!”

“卢爷又怎知他要鲸吞我家财产?”

“这不过是经验之谈,万公子难道不信?”

“信虽然信,但在下总不能将家产送人呀!”

“依在下之见,什么也不给史孟春?”

“这当然好,可是姓史的会罢手吗?”

“不会,卢某有一法可使万家避灾。”

“真的吗?请卢爷指教。”

“当今之世,纵观满朝文武,权势最大者,莫过于诸藩王。藩王乃皇上亲子,荣封各地坐镇,以拱卫皇权。皇上对诸子亲授金册金宝,委以重任。诸王拥有护卫亲军,最少的三四千人,多的上万不止。在边境防御蒙古的,更是重兵在握。此外的种种权势这里不再多说。之所以向公子提及藩王,是因为在下以为,公子只有去投奔一位王爷,方能趋吉避凶。试想,王爷手下能人极多,有王爷的荫庇,谁还敢动万家的财产?公子与令尊,当可高枕无忧矣!”

万古雷这下总算明白了,这些人找他来,就是为了让他投奔一位王爷。这和沙师兄遇到的情形一样,这班人定是某位藩王遣到京师来招纳贤才的,只不知他们隶属哪位王爷。

见他不作声,卢、魏对个眼色,魏扬武问道:“公子有何顾虑,不妨明言。”

万古雷愁眉苦脸道:“众多藩王都受封在外地,在下一位也不相识,又如何投奔呢?”

卢湛笑道:“公子不必焦心,只要公子诚心投奔,在下可助一臂之力!”

万古雷故做一惊:“真的吗?原来尊驾与各位王爷相识,那真是太好不过!”

“公子误会了,在下只与一位王爷的手下相识,公子若愿前往,在下托友人相荐。”

“是、是,多谢卢爷。但离开京师须得与家父商量,在下做不得主的。啊,对了,卢爷欲荐在下投效哪一位王爷,能见告吗?”

“对不住,暂不能奉告,公子切勿将此事外泄,以免惹出是非,待公子决定后再说不迟。”

“是、是、是,在下记住了。”

卢湛忽然站起,道:“就此别过,公子有事,只管告诉春桃,我等甘效犬马之劳!”

“尊驾盛情!在下铭记,不胜感激!”

卢、魏二人当即离舱,春桃送二人出去,万古雷猜想有快舟跟随,否则如何离船?

片刻春桃就回来了,笑道:“卢魏两位爷是贱妾请来的,公子不谢贱妾吗?”

“是是是,多谢姑娘!”

“说着玩的,人家哪要你谢!”

“姑娘何以知晓史孟春与我万家的事?”

“贱妾能掐会算,神得很哩!”

“我不信,请姑娘从实相告。”

“喏,隔避有间卧室,贱妾换衣服时无心听到你们的谈话,是以知晓。”

“据在下所知,那天夜里姑娘根本未换装。”

“咦,你记得满清楚的嘛!好,说实话,我是有意听你们说话的。因为上画舫来的阔大爷,无一不是来寻开心的,惟你们几位有些古怪,是以我就听听,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看来,‘艳芳号’并不是游船。”

“哟,怎能如此说,我们不是天天待客吗?”

万古雷见她仍然口紧,换个话题说:“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何以要帮在下?”

“你说呢?”春桃把两个黑眼珠盯着他。

万古雷心中一荡,忙将目光避开:“这要问姑娘自己,在下哪会知道?”

“不知道吗?那就别再提这事,我只希望公子听从卢爷魏爷的话,投奔王爷,消灾祛难。”

“投奔哪一位王爷?”

“要等公子决定投效才能知道。”

“姑娘究竟是干什么的?”

“咦,问得稀奇,谁不知我是唱曲的?”

秋菊道:“喝酒喝酒,万公子别再多问。”

春桃道:“诗云:别时容易见时难,相会一夕,也非容易,公子你说是吗?”

“彼此都在京师,见面也非难事。”

秋菊一撇嘴:“公子与我姊妹身份悬殊,一走下这艳芳号,便将我们抛诸脑后!”

“在下心目中,并未将两位当做烟花女子。”

春桃抿嘴一笑:“我姐妹明明就是烟花女嘛,若是大家闺秀、百姓淑女,岂能在此抛头露面取悦于人,侍候有钱的大爷!”

“二位不肯如实相告,奈何?”

“你当真想要知道我们的身世吗?”

“不错,二位以诚相见最好。”

“贱妾家贫,父母借债无法相还……”

“这不过是尽人皆知的老调重谈!”

春桃一笑:“若非家贫,谁愿操此贱业?”

万古雷道:“既是不肯以诚相待,在下留此无益,还不如回家睡觉去!”

秋菊道:“你只要投效了王爷,还愁不会知道我们的身份吗?不过是早晚的事呀!”

“若是在下不愿投奔王爷呢?”

春桃轻轻一叹:“那就无相见之日了!”

秋菊道:“史孟春正谋算万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春桃道:“公子文武全才,不该埋没于世,理应出人头地,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公子为何犹豫不决呢?”

“这要家父决定,二位姑娘的好意心领。”

再呆下去无益,他决定回家。

※※※※※※

一早醒来,万古雷没有急着起床,他要把昨夜从卢爷那儿听来的话,再反复思索一番。

史孟春身后有个锦衣卫千户常忠,常忠身后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看来,要知根底,就得着落在常忠身上。可惜,昨夜忘了打听,姓常的住在何处,只有再找春桃探询了。

从卢湛的话中,不难猜出他和魏扬武以及春桃等歌姬,都是某位王爷布在京师的耳目,是以才会替王爷招纳贤才。

他们究竟是哪一位王爷的属下呢?晋王在太原,燕王在北平,周王在开封,楚王在武昌,齐王在青州,蜀王在成都,桂王在大同,湘王在荆州,他们欲荐自己投奔哪一位王爷,为何要神神秘秘不肯直言?这其中难道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吗?这些王爷究竟想干什么呢?想那当朝皇帝已立了皇太孙,龙椅后继有人,诸藩王虽是皇权身份,也得向侄儿称臣,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一俟皇太孙继承大统登上皇位,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事谋反?诸藩王在京师偷偷摸摸招纳江湖好汉的举动,实在是令人难解,等哪一天问问公冶勋,究竟是何道理……

他懒洋洋从床上起来漱洗,仆人送来一张请帖,是公冶勋遣人送过来的,约他下午在丰乐楼吃饭,看完心想,公冶勋折节下交,确是真心实意,自己千万别辜负了人家的盛情,便让仆人带五两银子赏给信差,由他转告公冶公子,下午一定赴约。

仆役刚走,又听有人上楼来了,脚步很轻,知道是爹爹来了,忙出内室迎接。

万吉绷着脸,跨进客室后递过一张纸页,道:“你看看,大祸来了!”

万古雷一惊,忙接过纸页打一看,只见上面画着四个人头骷髅,一字儿排开,下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白银五百万两,黄金一百万两,限五日内备齐,逾期满门抄斩。”落款是“阴司四煞”。

“阴司四煞”这几个字落入眼中,万古雷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他脸上神情镇静如常,问道:“爹,这是在哪儿见到的?”

“丝绸庄。为父在后院,是店前伙计送进来的。据他说,是个戴一顶大草帽的汉子送到柜台上,说是一位大爷命他交给万东家。”

万古雷道:“奇怪,这阴司四煞怎会找到我们万家头上,莫不是有人故弄玄虚吓唬人的?这阴司四煞行踪无定,怎会到了京师,而且无巧不巧一来就找到万家……”

“这阴司四煞是什么来头?”

“孩儿这几年常在外行走,听人说起过他们。据说,这四人是近几年才在江湖上冒出来的凶神恶煞。没人知晓他们的姓名,阴司四煞是他们的自称。四人武功极高,每人都有一种独到的功夫,出道后专干杀人劫财的勾当,有时也替人杀人,但要价极高。这四人如影随形,从不分开,也不与人交往,性情孤僻残暴。平日居无定所,行踪诡秘,飘忽不定。几年来,敢于和他们作对的武林高手,全都死于他们刀下,可谓所向披靡,因而凶名大噪,无人再敢招惹他们,任由其横行无忌。这四煞劫财之前,先送一张四煞令。上面画四个人头骷髅,以示代表他们四人,骷髅之下写上索要的财物和来取的时间。你要是准备好了,便将财物搁在厅堂明处,他们自会来取,或许不伤人命。要是不按索要的份额备齐,那就斩尽杀绝!若是骷髅下面染有一片红色,那就是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合府上下的人头,不留活口……”

万吉忍不住问道:“他既先下书,被勒索者岂不可以延请保镖或是报官……”略一顿,摇头道:“没用没用,他们如果武功高强,岂是几个保镖和捕头对付得了的!”

万古雷道:“爹爹说得是,四煞武功太高,要对付他们实在不容易!”

万吉道:“真是祸不单行,史孟春索要码头之事未了,又凭空飞来这追命的四煞!”一顿,道:“为父已把几位管家请到你这里来,大家须商议出来个对付之法才好!”

话声中陆、杨、罗三位管家和总护院梁宏一齐来到。万吉把“四煞令”给他们看了。

梁宏等人十分震惊,一个个瞠目结舌。

俄顷,梁宏道:“风闻四煞横行西北道上,很少进入中原作案,怎会跑到京师来了!”

万古雷道:“不然,阴司四煞去年就进了中原,曾做下几桩大案,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梁叔叔不离开京师,故不曾耳闻。”

陆文茂道:“四煞为何找到万家头上,这其中必有原因,莫不是史孟春玩的花样。”

杨士诚道:“四煞索要如此多的金银,只怕搬也搬不动,这分明是受人指使,要万家倾家荡产,因此极有可能是史孟春在幕后指使。”罗庆功道:“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也未免欺人太甚!依我之见,拼着老哥弟几条命,与这班狂徒决个生死!”

万吉道:“这四煞听说武功奇高,只怕不好对付,他若少要些银两,给他就是,无奈他狮子大开口,竟要几百万两,除非把所有店铺都卖出去,万家商号从此关门大吉……”

万古雷忍不住道:“爹爹不必担忧,有几位叔伯在,可保万家无虞,到时孩儿,也能助一臂之力,不信就斗不过这几个凶徒!”

万吉叹道:“你虽得沙师父真传,但缺乏历练,况四煞是高手,不是你能应付的!”

陆文茂道:“万兄不如带上细软,和古雷到乡下去避几天,这里的事由我等对付……”

万吉摇手道:“大敌当前,岂能远遁,老夫与各位患难十数年,才创下今日之基业,哪里能拱手送人。况老夫自信武功不差,若与老哥弟们联手,足可应付强敌!”

罗庆功道:“万兄说得是,凭我们几人的身手,岂能任人宰割,兄弟向不信邪,偏要斗一斗阴司四煞,看他们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杨士诚道:“从今日起小心戒备,我们都来万兄处住宿,以免临时人手不足。”

梁宏道:“京师武林有不少朋友,要不要兄弟去邀几个好手来相助?”

万吉道:“这自然是好,不知约请何人?”

梁宏道:“镇远镖局黄总镖头……”

陆文茂插言道:“以兄弟之见,最好不要约请外人,阴司四煞名头极响,别人未必愿管这档子事,到时岂不为难了他们?”

万吉道:“好!不请外人,老哥弟们自己对付,人手不够请梁兄自码头抽调就是。”

梁宏道:“兄弟自会安排,万兄放心。”

议完事,万吉等人匆匆走了。

万古雷稍后也出了门,往秦淮河边来。他要找春桃打听锦衣卫千户常忠的住处。从三山街折向大功坊,店铺林立,人多嘈杂,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码头,河边只停泊着十几条画舫,艳芳号不在泊伍,只好回头走,回到闹市。

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道:“喂,唱曲的小子,上茶楼来唱一曲,赏银多加如何?”

这声音是熟悉的,言词也不陌生。

一抬头,只见街边一家茶馆的楼上,从窗户伸出个头来,是个白面书生。万古雷一愣,不是画舫上见过的那个兰儿,于是低头走路。

“咦,小子,你聋了吗?大爷的话没听见?”

万古雷一停步,忍不住又抬头去瞧,那书生把手中折扇朝他一指:“上来!”

万古雷朝四周瞧瞧,从身边走过的人不少,虽有抬头去瞧的,但并未停步。

“兄台是和在下说话吗?”他问。

“不和你和谁?叫你唱曲呢,笨驴!”

万古雷还未及答言,窗户口上又探出个脑袋来,正是那天画舫上见过的中年文士,兰儿的爹爹,不由笑了,那书生正是兰儿改扮的。

“是兰儿吗?易钗而弁,一时未认出……”

“呸!兰儿是你叫得的吗?你……”

中年文士道:“兰儿,休得无礼。”一顿,对万古雷道:“公子,请恕小女无礼,若不嫌弃,请公子上来喝杯茶如何?”

万古雷大喜,自是求之不得。

自那夜见了这兰儿以后,他总是时时想起她,很想与她结识交往,但偌大个京城里,你上哪儿找她去!不料今日竟然碰上,真是天大的运气。他喜孜孜进了茶室,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只见中年文士已站起迎接。

万古雷笑嘻嘻走过去施礼:“晚辈万古雷见过前辈,承蒙宠邀,不胜感激!”

中年文士微笑道:“万公子不必多礼,且请坐下,由在下向公子引荐几位朋友。”

万古雷在一只空凳上坐下,这才忙着与在座的几人见礼寒喧。中年文士自称姓季名国盛,那夜拉二胡的老先生叫西门仪,坐老先生旁边的中年人是王兆康,还有个年青些的叫刘继贤,再就是女扮男装的兰儿,她叫季兰。

引荐季兰时,她瞪了他一眼,不出声。

季国盛道:“小女年幼无知,开罪万公子,请公子看在下薄面,不要计较才好!”

季兰身子一扭,道:“爹,明明是他无礼,得罪了女儿,怎么倒成了女儿的不是了……”

万古雷连忙站起施一礼,道:“在下那夜有眼无珠,开罪小姐,请小姐宽洪大量原宥。”

季兰冷声道:“怎么,这就算完啦?”

季国盛道:“你好不懂事,万公子几次三番赔礼,你难道还嫌不够吗?”

季兰道:“他那是赔礼吗?气也把人气死了,他骂人家‘出口伤人,凶相毕露’,还骂邹公子‘凶神恶煞’、‘粗鄙野汉’……”

季国盛笑道:“够了够了,隔夜的事,还提他作甚?你别那么小肚鸡肠,叫人笑话!”

万古雷心想,这妮子好难缠,记着仇哩,不如再说两句好话消消她的气吧。

“是是是,在下知错,望小姐不记前嫌,那夜的话别放在心上……”

“我偏要放在心上,等哪一天你再招惹了我,那就翻出来一并算账!”

西门仪微笑道:“万公子,什么人都可以招惹,惟独兰儿千万不可得罪!”

万古雷道:“是是,晚辈受教了。”

季兰道:“咦,西门伯伯话中有话……”

西门仪笑道:“我说错了吗?”

季兰嘟起嘴道:“没外人时再与你理论!”

西门仪摇头:“老夫帮你说话,你……”

话未完,茶楼上又来了一人,匆匆走了过来,低声道:“各位快走……”忽见万古雷在座,语声一顿,不再往下说。

西门仪等人立即站了起来,季国盛道:“万公子,我等有急事,改天到府上造访!”

万古雷只好起身相送,目睹他们下楼。他旋即坐到窗口,只见一行人往承恩寺方向走去,心中好不懊恼,不知哪一天才能见到季兰。

无精打采出了茶室,沿街慢走,对季国盛等人的身份揣摸了一番。胡琴先生西门仪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季国盛是燕北三杰中的老大,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据沙师兄说,燕北三杰已投效了藩王,他们来京师盘桓,莫非也负有使命?那夜秦淮河上突然遭天魔地魔袭击,只怕不是没有原因。如今季国盛忽然愿意与自己交往,莫不是为了招纳自己投效某位藩王?但自己在京师并未显露武功,算不上什么人才,他们凭什么看上自己呢?……

他一路都在想心事,回到家匆匆吃罢午饭,正好杨正英、杨正雄、罗斌、梁建勋相约而来,他们都为四煞的事担心,一个下午就在谈说中度过。到晚饭时间,万古雷去丰乐楼赴宴。

他换了一身湖蓝大褂,手握折扇,显得英雄潇洒,走到街上,世人瞩目。丰乐楼在古山街中段,离他家并不远。楼上,公冶勋靠窗而坐,不见苏、黄二人,一见他来,站起迎接。

万古雷笑道:“怎么只有公冶兄独坐?”

公冶勋道:“苏黄二位尊长与家父交好,遂遣二位到京师以谋出身,奈何两位不愿到公门中受人差遣,是以在寒宅陪伴愚兄。今日他们外出有事,说是迎接一位与苏老弟家门颇有渊缘的年青俊彦。此人年岁虽轻,在江湖上却是大名鼎鼎,姓方名天岳,人称追魂剑,不知贤弟可听说过?”

此时小二送来了酒菜,公冶勋斟满了两只酒杯,道:“来,敬贤弟一杯!”

万古雷道:“多谢公冶兄。”

两人喝干酒,万古雷道:“追魂剑方天岳名噪一时,年青一代中除了公冶兄,只怕数他名头最响。”

公冶勋道:“不然,还有一位江南神剑,名声不在追魂剑之下,只是此人神神秘秘,不露出真面目,因此无人识其出身来路。”

万古雷心想,公冶勋待他真诚,应说实话,便道:“蒙兄谬赞,这是小弟的匪号。”

公冶勋笑道:“愚兄已猜到三分,果然是贤弟,来来来,再干一杯!”

饮完酒,万古雷问:“公冶兄何以猜到是小弟?在京师,小弟藉藉无名……”

公冶勋笑道:“以贤弟的身手,京师却无人知晓,贤弟又时常外出,江南神剑行侠时不露真面目,把这几点连起来便不难猜出一二。”

万古雷道:“追魂剑方天岳据说出自江湖四大武林世家中的一家,不知是真是假?”

“据黄老弟说,方天岳正是出自湖广襄阳府世称一剑震武林的方家,是一剑震武林方志钦的嫡孙。多年来方家在武林威名赫赫,出了不少高手,这位天岳兄是第三代中的矫矫者。”一顿,又道:“天岳兄出道后所向披靡,这不仅仗着家世的声威,也凭着自己精湛的剑术。”

万古雷道:“大哥说得是,小弟也听人说,方少侠嫉恶如仇,主持公道,行事方正……”

公冶勋插言道:“只有一条,这位仁兄手狠辣了些,听说动辄要人性命,因此才被人称为追魂剑。”

万古雷道:“除恶务尽,这浑号想是黑道上的人给取的,对他们而言,不狠不行。”

公冶勋道:“不然,对黑道中人也应区分罪之大小,罪大恶极者诛之,恶小者应放一条生路,让其悔改有日,以免多造杀劫。”

“公冶兄说得是,人应怀有仁心。”

“愚兄欲邀约老弟赴西湖一游。”公冶勋换了话题,“须知愚兄闲暇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万古雷诧道:“兄何出此言?”

公冶勋轻轻一叹:“皇太孙又试探愚兄,想招愚兄进东宫当差,愚兄虽不情愿,一再拖延,但只怕拖不了多少时候。试想一旦进东宫当差,哪里还能随意离开京师?”

万古雷道:“公冶兄说得是,进了大内,只怕你我兄弟要见面也难了。”

公冶勋道:“并不难,只要贤弟随愚兄进宫,不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吗?”

万古雷一惊,道:“蒙兄台垂青,小弟也极愿与兄台共事,无奈家师有言,让小弟守在家中,不准婚娶,等时机到来再奉命行事。”

“何谓‘时机到来’?”

“家师预言当今皇上驾崩后,天下定会陷入战乱,那时方是英雄用武之地。”

公冶勋点头道:“明白了。令师所言不假,各藩王在京师招纳贤才,各怀异心……”一顿,续道:“酒楼不是谈话之地,这个话题以后再谈。如何,能与愚兄同游西子湖吗?”

万古雷叹气道:“想是想,只是小弟脱不开身,须在家对付强敌,事了后再与兄出游。”

“对付强敌?什么强敌?”

万古雷把阴司四煞下书的事说了,公冶勋眉毛一挑:“阴司四煞这几个丑类,竟敢到京师来作案,欺我京师无人耶!贤弟放心,愚兄决不袖手旁观,到时定来助战!”

万古雷不禁后悔自己嘴快,忙道:“不妥、不妥,这几个强盗有小弟对付就可以了,兄台犯不着降尊纡贵去斗这些凶魔……”

公冶勋道:“贤弟这话就见外了,阴司四煞武功极高,性情凶残,不可大意,愚兄虽不才,若与贤弟联手,这世上又怕谁来?你我兄弟正好借机除掉四煞,为江湖除去一大害?”

万古雷豪气被激了起来,道:“兄台说得好,只要你我兄弟联手,这世上怕得谁来?让阴司四煞见识见识,京师藏龙卧虎,岂容邪道丑类横行!”

公冶勋笑道:“这才是好兄弟,来,喝!”

万古雷抓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公冶勋道:“平心而论,你我兄弟联手,天下都可去得。要是能随心所欲去闯荡江湖,你我定能干出一番事业,贤弟以为然否?”

万古雷道:“大哥说得是,在江湖上快意恩仇,除暴安良,倒也逍遥自在。”

公冶勋叹口气:“只可惜愚兄身不由己,命中注定要为皇家劳碌……”一顿,换了话题,道:“贤弟有称手的兵刃吗?”

万古雷道:“有的,小弟所用之剑,是京师名匠打造,倒也不是凡品。”

公冶勋道:“京师名匠铸剑虽好,但终比不上龙泉剑,贤弟见过龙泉剑吗?”

“久闻龙泉剑之名,但却不曾见过。”

“龙泉剑得名于龙泉水,龙泉水也称龙渊水,故龙泉剑也称龙渊剑。据古书所载,河南西平县府有龙泉水,可淬刀剑,锋刃坚利,因此出了不少名剑。愚兄学剑,喜收藏四海名剑,虽有二三十之多,相较之下仍以龙泉剑为上品,愚兄幸获三把,都是百年之物,一名太苍,一名飞虹,一名神罡。愚兄使的是太苍,飞虹给了舍妹,这神罡就赠给贤弟吧!”

万古雷忙道:“此乃神兵利器,当属名贵之物,兄台得来不易,小弟万万不敢承受!”

公冶勋道:“名剑配名士,贤弟剑术精湛,正好合用此剑。你我既为挚友,还分什么彼此?贤弟若是不受,那就是瞧不起愚兄了。”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公冶兄言重了,小弟若受此物,于心不安……”

“贤弟不必再说,今夜愚兄携剑到府上……”

万古雷忙道:“阴司四煞有五日之限,兄台不必劳动大驾,五日后再请兄助一臂之力。”

公冶勋一笑:“那不妨,今晚愚兄持剑来让贤弟一观,包你喜爱。”

“多谢兄长,小弟受之有愧!”

公冶勋话题一顿,道:“说起剑来,当推古之干将、雌雄剑为最好。据史书所载,楚王曾召见两位铸剑名师,一位是吴国的干将,一位是越国的欧冶子,令两位名匠制出上好宝剑来献。欧冶子遂凿茨山取铁英,精心炼制三年,制成一剑,名玉市。而干将制成了龙泉、太阿雌雄剑,其品质超过了玉市剑。之后,欧冶子又被越王允常请去,炼铸了纯钩、湛卢、豪曹、鱼肠、巨阙五把名剑。到勾践继位,又召名匠制成了八口名剑,可惜都没有流传后世。后来汉高祖刘邦使的赤霄剑,晋怀帝使的步光剑,都是难得的名剑,也不知后来落于谁手。如今这样的名剑不可复得,只能在当今名匠所铸之剑中,挑选上品,贤弟可知挑选之法?”

万古雷道:“小弟知道《吕氏春秋》曾有观剑查其优劣之法,大体说来,剑色白者为坚,呈黄色者为韧,黄白兼之,当为上品。”

公冶勋笑道:“贤弟搏学广见,所言不差,但在挑选剑时,却并不容易。所谓黄白兼之,究竟有多黄有多白,就只有凭眼力了。”

万古雷道:“承教承教,小弟对此并无所知,选剑时也确实为难过,不知选哪一把好。”

两人谈兴正浓,却见苏杰、黄铮带着个玉面俊貌的翩翩书生来到。书生脸色白净,两道浓眉紧连,一双眼睛机灵敏捷,惟高高的鼻梁下端稍见弯曲,酷似鹰钩鼻,使他看上去于俊美中略带阴鸷,但无碍于风流潇洒的气度。

公冶勋和万古雷站了起来迎接客人,苏杰抢上一步、兴致勃勃地引荐道:“方兄,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无尘公子……”

方兄抢上一步拱手道:“襄阳方天岳拜见公子,天岳早慕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说着一揖到地,执礼甚恭。

公冶勋连忙回礼道:“不敢不敢,方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相识,足慰平生!”

店小二见无尘公子来了客人,连忙过来侍候,公冶勋便换了个雅间,重点酒菜。

在雅间落座,公冶勋把万古雷引荐给方天岳:“这位是在下挚友万古雷万公子。”

方天岳在来酒楼的路上听苏、黄二人说,公冶公子在丰乐楼宴请个富家公子,那不过是个纨挎子弟,他二人也闹不明白,何以自视甚高的无尘公子,居然对此人折节下交。

苏杰还说,只有他方天岳才配做公冶公子的挚友,相信见面后公冶公子定会与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是以他对万古雷先就有了个印象。但见面之下,他发现万古雷人品俊逸,与着白衫的公冶勋难分轩轾,怪不得无尘公子对万古雷这般垂青。当下对万古雷一揖:“久仰久仰!”

公冶勋对方天岳也颇有好感,道:“彼此都是武林同道,方兄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方天岳笑吟吟道:“小弟性情直爽,和各位一见如故,若不嫌弃,当引为知己。”

公冶勋笑道:“彼此若是志同道合,自会成了知己。陶渊明曾云:‘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各位以为如何?”意思是一见如故。

万古雷等都道:“公冶兄说得好!”

此时小二端来了酒菜,苏杰为众人把盏。

三杯过后,公冶勋道:“方兄缘何到了京师,是访友还是游玩,抑或是有事?”

方天岳道:“小弟日前到了苏州府,探访家父故交苏老前辈,得知苏兄、黄兄在京师,因而动了游兴,不瞒各位,小弟还未曾到过京师,一来游耍,二来看望苏黄二位。”

苏杰道:“家父早年行走江湖,曾蒙方兄之父方前辈于危困时施助,有救命大恩……?

方天岳忙道:‘苏兄别这么说,武林正道英雄,彼此相助也是平常事,何来恩德之说,家父一向告诫家中子弟,千万莫以恩人自居。’

黄铮道:‘姑父于危难中受方前辈救命之恩,三十年未敢忘怀,小弟每到姑父家去找表兄,都要听姑父谈起,教诲我等有恩必报。’

万古雷这才知道苏杰黄铮是姑表兄弟,又听苏杰接道:‘表弟说得是,当年公冶大人在苏州知府任上时,曾为家父冤案平反雪冤,家父感公冶大人之恩,遣小弟成年后追随公冶大人,以行卫士之责。后公冶大人升迁至京师,小弟与黄表弟奉派来此,方知公冶公子功深似海,哪要我二人做护卫……’

公冶勋道:‘两位贤弟,何苦翻出这些陈年旧帐,来来来,小弟敬各位一杯!’

万古雷心想,原来苏黄二人是为报恩而来,公冶勋却只字不提,只说他们来谋出身。

当下众人举杯一干而尽。

公冶勋询问方天岳行侠事,会过黑道上哪些凶煞,方天岳一一说个详尽。

公冶勋又道:‘方兄会过阴司四煞吗?’

方天岳道:‘阴司四煞行踪诡秘,是近年来黑道上最凶残的煞星,少林、武当、华山诸派均有高手死于四煞之手,小弟赴苏州时,少林、武当曾有两位前辈造访家父,欲请方家会同各派,共同为江湖除害,并探询四煞出身来历。家父问过两位尊客四煞的武功家数,两位尊客却难以回答。因为凡是和四煞动过手的人都已死去,无人能从四煞眼皮底下逃生。家父答允派方家人手追杀阴司四煞,但四煞究竟在哪儿也不知晓,枉自兴师动众。最后两位尊客说,待获知四煞藏身地之后再以飞鸽传书知会方家。小弟离家时,家父曾嘱小弟访查四煞踪迹。但小弟一路行来,不曾得到半点消息。’

公冶勋笑道:‘原来如此。方兄欲知四煞行踪,小弟倒略知一二。’

方天岳奇道:‘公子知晓四煞行踪?’

公冶勋笑着点头:‘四煞就在京师。’

苏杰讶然道:‘公子何以知晓?’

公冶勋一指万古雷:‘问老弟。’

苏杰哪会相信,正色道:‘万公子,四煞行踪不是说着玩的,这四人……’

万古雷接下他的话道:‘这四人找到了在下头上……’

遂把四煞留书掏出来给众人看。

公冶勋十分好奇,看完后问道:‘方兄,你看这留书可是阴司四煞的手笔?’

方天岳仔细端详一会儿,道:‘江湖传言的四煞留书就是这个样的,想来不会有错。’一顿,神色凝重地问:‘万兄,你怎会招惹了这四个魔头?如今被他找上门来就凶险无比了。’

万古雷苦笑道:‘兄弟不在江湖走动,又怎会招惹了他们?这书信上写得明白,为财。’

方天岳‘啊’了一声道:‘兄台,并非在下危言耸听,这四煞找上的人,没人能够逃出他们的魔爪,不知兄台怎样对付?’

万古雷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道:‘这许多银两家父说拿不出,只好凭仗家中保镖……’

方天岳接话道:‘万兄,恕小弟直言,上百个看家护院也不是四煞的对手,少林、武当、华山的几位高手尚损折在他们手中,何况保镖?’

万古雷道:‘兄台说得是,但逃无可逃之处,钱也凑不够索要之数,万般无奈,只好与四煞放手一搏,舍此也无别应付之法。’

苏杰冷笑道:‘万公子,你要与四煞一搏?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万古雷叹道:‘情非得已,奈何?’

公冶勋见他装蒜不禁好笑,笑道:‘不要紧,我与万老弟已说好,联手斗一斗四煞!’

苏杰大惊:‘公子千万不可如此,这四煞阴狠毒辣,以公子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

黄铮也道:‘不可不可,此等凶魔非光明正大之徒,暗器、毒粉令人防不胜防……’

公冶勋笑道:‘二位担心我不是对手吗?’

两人连忙辩解,说不是这个意思,以公子武功,并不惧怕四煞,怕的是卑鄙手段云云。

公冶勋等他们说完,正色道:‘在下与万老弟情同手足,万老弟的事就是在下的事。此外,四煞来京师作案,身为京师武林中的一员,岂能袖手旁观?再有,一旦入宫当差,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险情,若连几个凶魔都不敢照面,以后如何担当大任?所以两位不必再说,就凭我与万老弟联手,决不怕他四个凶煞!’

苏、黄二人见他沉下了脸,不敢再劝。

苏杰道:‘由在下与表弟代公子去如何?’

公冶勋微笑道:‘多谢两位好意,但在下岂能让二位代在下去冒凶险?’

方天岳忽然道:‘公子豪情,小弟十分佩服,愿追随公子,共斗凶顽!’

苏杰大喜,早想请他协助,但不好开口,闻言道:‘有方兄协助,何惧凶魔?’

公冶勋道:‘不妥不妥,方兄远来是客,这事不敢烦劳方兄……’

方天岳道:‘万兄有难,小弟岂能坐视,务请公子允准,让小弟会一会四煞。’

黄铮道:‘方兄家学渊源,武功早入一流之境,若与公子联手,何惧四煞?’

万古雷道:‘多谢方兄仗义,但四煞凶名昭著,与之交手风险极大,小弟内心不安……’

方天岳道:‘万兄不必如此,不是小弟说句大话,凭他四煞要伤小弟只怕并不容易!’

公冶勋道:‘方兄既是诚心相助,万老弟也不要再推诿,大家联手一会凶煞,若能乘机将四魔除去,也算我等对武林尽了一份心力!’

万古雷抱拳道:‘多谢各位!’

苏杰心想,算你运气,攀上了公冶公子,否则你万家定然是家破人亡,对公冶公子及我等的大恩大德,务须永记心中才是。但他嘴上没说出来,只旁敲侧击道:‘万兄,有公冶公子和方兄的鼎力相助,万家可保无虞矣!’

万古雷赶紧道:‘是是,还有苏、黄二兄,在下当铭记于心,决不忘各位恩德!’

公冶勋道:‘自家人,何必言及恩德?’

万古雷道:‘小弟敬各位一杯!’

众人举杯一口饮尽,彼此都觉十分欢欣。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方才兴尽而散。万古雷独自回家,公冶勋等人回府。

回到家中,杨正英兄弟、罗斌等人已守候在府第,万古雷将公冶公子及方天岳等人来助战的事说了,陆文茂、梁宏等老少皆大欢喜,万吉也兴奋不已,连说怎敢劳动公子大驾。

不一会儿,门丁报称公冶公子驾到,慌得万吉和陆文茂等亲自出迎。

万古雷见公冶勋、方天岳、苏黄二人都来了,遂向公冶勋等引荐老父和陆管家等人。公冶勋对万吉等尊长谦恭有礼,十分尊重,使万吉等人对公冶公子印象极佳。

众人遂到万古雷的竹梅居客室中就座,双方免不了又寒暄一阵。公冶勋遂将一柄剑递给万古雷,道:‘此乃神罡剑,老弟抽出来看。’

万古雷接过剑,拿在手上把玩,只见剑把上有墨晶石嵌出的‘神罡’二字,剑鞘是绿鲨皮制的,十分轻盈牢固。一按机簧,只听‘铮’一声轻响,剑身已出二寸,抽出一看,灯光下剑身兼黄白之色,剑锋剑尖锋锐无比,寒气森森。不禁脱口赞道:‘好一把古剑!’掂之份量,比寻常剑重了一些,但剑身却极薄,稍一晃动,煞气凌人,忍不住连声叫好。在座之人,轮流传观,无人不赞是把难得的好剑。

方天岳在剑传到他手上后,反复看了又看,道:‘此剑胜过在下家传之金鲛剑,令在下开了眼界,公子好眼力,此剑确系珍品。’说着把剑递还给公冶勋,续道:‘万金难求!’

公冶勋笑道:‘此剑在下已赠万贤弟……’边说边把剑给了万古雷,续道:‘在下之太苍剑及舍妹之飞虹剑,品质都不差上下。’

方天岳一惊,没想到公冶勋如此大方,竟将这样珍贵的宝刃赠给一个武功低微的人,这岂不是糟蹋了神兵利器吗?

真是可惜,自己要是早一日与他交往,这剑恐怕就归自己所有了。

同样,苏杰黄铮也大吃一惊,这样的利器,万古雷受之有愧,公子未免过于慷慨了,莫不是多喝了几杯,一时大方得过了头。

苏杰忍不住道:‘万公子你好福气,这剑公子从不与人观赏,平日十分珍惜,今日竟送了给万公子,万公子当万分珍惜才是!’

万古雷十分感动,道:‘公冶兄,古雷既蒙垂青赠剑,此剑当伴终身,剑在人在,剑断人亡,决不辜负兄之盛情!’

公冶勋忙道:‘言重、言重,贤弟不必如此认真,只要称兄弟之手,愚兄也就知足!’

黄铮道:‘此剑名贵,万兄切勿轻易示人炫耀,以免被一些江湖人生觊觎之心,若是被人强夺或是偷盗了去,岂不辜负公冶公子一番美意!望古雷兄将其收藏好。’

言下之意,你那点武功怎能使好剑,不如珍藏起来免被武艺高的人抢去。

公冶勋笑道:‘黄老弟放心,神罡剑在万老弟手上,就和在愚兄手中一样把稳。’

苏黄二人对视一眼,十分诧异,不明白公冶勋此话何意,但当着许多人面前不好再问。

万吉见公冶公子如此器重古雷,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心想古雷也该回赠一件礼物才是,家中也有几件奇珍异宝,待问过古雷后取一件相赠。主意打定,便告罪离开。陆文茂等也跟着他走出,让年青人自在些。

杨正英、梁建勋等人都听过追魂剑方天岳的大名,对方家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十分推崇,因而对方天岳行侠江湖斩妖除魔的业绩都很熟悉,免不了一桩桩提出来问他,请他讲述当时的情形。方天岳十分谦逊,再三推辞,只说当时不过是运气好,侥幸胜了对方。

正说得热闹,下人忽报公冶小姐和一位姓季的大爷驾到,门丁已引路前来。

公冶勋一愣:‘咦,舍妹怎么来了?’说话时拿眼去瞧苏杰、黄铮。

苏杰苦笑道:‘下午公子宴请的事小姐知道子,逼着在下问晚上到何处,在下……’

公冶勋摇头;‘这妮子真叫我头痛!’

此时万古雷、梁雅梅早迎出客室,只见三盏纱灯由三个仆役提着,后面跟着公冶娇、季国盛、季兰。季兰已恢复女装,但仍英气勃勃。公冶娇也不带丫鬟,身穿大红衣裙,带着佩剑,那娇小玲珑的身材和那把剑实在不相称。

万古雷抢上两步抱拳:‘前辈和姑娘光临寒舍,恕古雷不知,有失远迎!’

季国盛抱拳还礼:‘夜晚惊忧,尚请原宥,万公子不必客气!’

万古雷又连忙向公冶娇行礼:‘不知小姐芳驾光临,恕古雷迎接来迟!’

公冶娇两只黑眼珠一转,道:‘免礼免礼,我大哥在屋里吗?你怎么有事也不说一声?’

万古雷奇道:‘三位怎会同时来到?’

季国盛笑道:‘凑巧而已,并不相识!’

万古雷忙请三人进客室,梁雅梅和公冶娇手牵手走在后面,煞是亲热。

一进屋,古雷替大家作了引荐,免不了寒暄一番。季国盛父女见公冶勋、方天岳在座,心中十分高兴,庆幸来得正是时候。这万古雷武功虽不起眼,却攀上了公冶公子和方天岳这样的年青高手,真是不出所料,因此和万古雷交上朋友十分必要,旨在结识公冶公子。

季兰和公冶娇的到来,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使这间布置典雅的客室增辉不少。

方天岳偷偷把冶娇和季兰相比,觉得公冶娇生得甜美,一望使人心醉,只是年龄小了些,稚气未脱。而季兰就不同了,俊美中含着英挺之气,加之身材曲线起伏,有一股迷人的成熟风韵。一时间,他两只眼忙来忙去,一会儿偷觑公冶娇,一会儿窥视季兰,真是大饱眼福,别人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未听进去。

此时季国盛正说到他头上,他也浑不知晓。季国盛道:‘……未料在此又结识方公子,在下倍感荣宠,方家乃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武林同道,无不敬仰,在下虽行走江湖多年,却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公子,实遂平生之愿!’

公冶勋道:‘晚辈浪得虚名,名不符实,前辈在江湖久负盛誉还请多多指教!’

季国盛先赞扬无尘公子,故公冶勋谦答数言,说完后却不听见方天岳说话,斜眼瞟去见他似乎走神,连忙用拐肘碰他一下,低声道:‘季前辈赞扬方兄呢。’

方天岳一惊,回过神来,但他久闯江湖,对江湖上这一套十分熟悉,虽未听到对方究竟说些什么,但大致离不了个范围。

因道:‘老前辈谬赞,天岳年青识浅,请前辈指教,异日请前辈到寒宅做客。’

季国盛道:‘不敢不敢,日后定到襄阳府拜访令尊,叨扰一杯水酒。’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再说就令人生厌,季国盛话锋一转,道:‘诸位都带着兵刃,莫非有什么事吗?万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万古雷把阴司四煞的书信给季国盛看,季国盛反复看了一会儿,道:‘从阴司四煞肆虐江湖以来,百姓闻风丧胆,一些盗贼仿四煞的做法,冒名抢掠富商大户,因此这书信不可全信,莫不是万公子的仇家冒名算计万公子?’

万古雷笑道:‘在下并无仇家,若不是阴司四煞那就最好……’

季兰插话道:‘要真是阴司四煞呢?’”

万古雷叹道:“但愿不是吧。”

季兰道:“你说没有仇家,为何在秦淮河上会被蒙面人追杀,若非公冶公子在场,你这条小命就……”略一顿,续道:“因此你应如实将仇家说出来,我们才好替你谋划。”

“姑娘怎会知晓秦淮河上的事?”

“这事早传遍京师,我长着耳朵能不听见吗?你快把仇家说出来吧!”

万古雷心想,季国盛父女阅历甚丰,不如把史孟春说出来,看他们知不知底细。于是把吏孟春那天在画舫上的话详说一遍。

季国盛道:“这史孟春曾听人说起过,不知其人来历,但病驼邵天贵、鬼脸太岁彭锐、凤阳双彪于彪、胡彪似乎都听从他的差遣,这四人都是黑道上凶名昭著的高手,能差遣他们的人,自不会是一般富商。据一些朋友说,潜藏在他府第中的不止这几个高手,恐怕还有更厉害的角儿,只是没有露面罢了。”

万古雷道:“听说史孟春与一个叫常忠的锦衣卫千户交好,仗着几分官势,这千户后面是何人不得而知,但京师府尹大人招惹不起。”

公冶勋道:“若是依仗官势不足畏,怕只怕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豪客。”

万古雷道:“公冶兄说得是,不过这得依仗公冶兄的大力,小弟平常百姓家却抗不过官势,只能对付那些武林人物。”

公冶勋道:“好说,贤弟不必顾虑,只要查清史孟春依仗何人官势就成。”

万古雷问季国盛:“请问前辈,史孟春府第在何处?能告诉晚辈吗?”

季国盛道:“史孟春在莲花桥以西的怀庆坊金牛巷有一座宅第,位于巷底东侧,朱漆大门,高墙遮屋,内中情形不知。”

万古雷心想,这位前辈对京师无所不知,虽是外地人,对京师的情形熟过我们这些本地人,其身份只怕不仅仅是个江湖客,沙师兄说他是某位藩王属下,看来是真。

又听季国盛续道:“史孟春虽有居所,但无人见他出入,万公子且勿夜晚去探查,相信里面住有不少武林人,不欲让人知晓他们的行踪。若是侵扰了他们,一则危险,二则打草惊蛇,不知万公子以为然否?”

万古雷忙道:“晚辈谨遵台命!”

季兰道:“史孟春行踪诡秘,又和一班黑道凶魔勾结,自然不会干出好事,但他们中高手不少,千万别轻易招惹他们!”

她十分大方,当着这许多人,说话自如。

公冶娇呆呆注视着她,心中十分羡慕,很想学她一样,对万古雷也侃侃而谈,说点什么。但她一来羞于当众说话,二来也不知要说什么,她对万古雷十分关心,可是没法表示出来,不禁生自己的气,骂自己真是无用。

旋听公冶勋道:“万贤弟,季姑娘说得对,千万不要只身涉险,要谋而后动。”

公冶娇心想,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就说不出来呢?没想到自己这么笨!

此时方天岳说道:“黑道妖孽麇集,欲为害京师百姓,我辈决不袖手旁观,在下愿与各位一道,群策群力,诛除这班盗匪。”

季兰仔细看了看他,发现他与万古雷、公冶勋都是美如冠玉的翩翩少年,若论家世,方天岳在武林地位尊崇。若论名声,追魂剑与无尘公子名头一样响。在京师方天岳不如公冶勋,在江湖,公冶勋则不如方天岳。三人中只万古雷最差劲,他出身于富商之家,不免娇惯,将他招纳过来只为他家富甲一方,可资军饷,别的方面用处不大。而公冶勋与皇太子交好,看来只会效忠于皇太孙,不大可能招纳过来,至多只能从他口中刺探皇宫机密。至于方天岳就不同了,他武功高强,聪明睿智,是个人才,应千方百计设法将他招纳过来才是。

忽然,方天岳把目光转向她,四目交睫,她不禁脸一红,连忙将视线移开,却又和万古雷炽热的目光相遇,不禁心跳起来。万古雷的目光中有一种特别的神色,使她赶忙把头低下,再不敢四处张望,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她深深吸一口气,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听爹爹道:“方少侠豪气干云,叫人钦佩,在下不才,愿助一臂之力,先斗阴司四煞,再斗病驼邵天贵那一班妖邪!”

古雷连忙站起一揖:“多谢前辈!”

季国盛道:“这就回去取兵刃,二更后再带几位朋友同来,告罪先走一步!”

后一句是对大家说的,说完就走。万古雷亲自将他们父女送出门外。回到客室,正值方天岳在讲述他与黑道巨擘混世太保柴子奎相斗的情形。柴子奎乃关东一霸,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是关东绿林的总瓢把子。方天岳与他一战之后,声誉鹊起,一飞冲天,使追魂剑方天岳之威名传遍江湖,成了武林瞩目的后起之秀。

据他说,这纯属偶然,前年五月他游泰山,与柴子奎相遇,双方并不相识。但柴子奎的随从中有人听到他与友人的谈话,听友人称其方公子,并提到襄阳府等地名,便禀告了柴子奎。那柴子奎当即折了回来,在碧霞寺找到他,问是不是襄阳武林世家方家,他说是,柴子奎说久仰方家剑术天下第一,今欲领教领教。于是二人以兵刃相斗,五百招不分胜败,斗到五百二十一招时,他险胜一招。那柴子奎倒是条汉子,输了不记仇,盛情邀他去关外做客,并说若有差遣,关东九十九寨弟兄随时听命。

方天岳讲得有生有色,直听得众人入迷,尤其是公冶娇、梁雅梅二女,听到紧张处会发出尖叫,并不时发话提问。

万古雷静静坐着听,公冶勋也不打岔,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这一晚,方天岳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谈说中不知不觉到了二更,梁宏总护院分配了人手,请公冶勋兄妹、方天岳与万古雷守在竹梅居,公冶小姐由梁雅梅陪同,其余人均分散到各楼潜伏。刚刚分配完,陡见屋前落下几条黑影,只听有人道:“各位,在下等来迟,还请原宥则个。”听声音是季国盛。

万古雷连忙抢出客室迎接,只见除了季国盛父女,还有白天在茶馆见过的王兆康、刘继贤,一共四人,未见胡琴先生。

梁宏大是高兴,万家一下来了这许多高手,还怕什么阴司四煞!他请季国盛等人也留在竹梅居,并说了番感谢的话。

之后,熄去灯火,公冶勋等静坐客室。阴司四煞留书上限期五日,今日不过是第一天,大家都知晓不会有事,防个万一而已。

三更时分,蓦地听到两声惨嚎陡然起自西南角上,静夜之中分外凄厉,使人毛骨悚然,众人惊得一下站了起来,未及出声,又是一声惨叫传来,此后便静寂无声。公冶勋、方天岳同时晃动身形出了客室门,万古雷跟在季国盛等人之后,纷纷向西南角上奔去。竹梅居靠东南角,相隔不远,只有三十来丈。

大家奔到西南角墙边,只听一声锣响,园中亮起了灯火,一刹时到处都有光亮。

墙角边躺着两具尸体,颈上竟然无头。这惨相惊得公冶娇、梁雅梅赶紧退后,呕吐不已,她们从未见过这般血淋淋的景象。

不一会儿,梁宏和三管家罗庆功率人赶到,灯火把尸体附近地方照得通明。梁、罗二人细查尸身,只见两人胸前有个黑手印,断定两个护院武师先中掌而死,再被砍下头颅。

对两名武师胸前的掌印,梁罗二人瞧得十分仔细,季国盛、王兆康、刘继贤也认真验伤,并小声议论了几句,脸色十分凝重。

梁宏道:“园中花坛处也死去了一名护院,伤势与此相同,先被震碎心脉,后砍首级。来人武功极高,似已离开,请各位回雅梅居客室议事,在下要向各位请教!”

万古雷紧咬牙关,心中愤怒已极。

公冶勋气愤得连嗓音也变了,咬牙道:“好个狠毒的阴司四煞,此仇不报,天理难容!”

众人回到客室,罗斌等也相继来到,客室没有那么多的座位,便站在四周。

梁宏道:“三个护院……”

话未了,公冶娇忽然叫道:“你们看!”

众人顺她手指方向瞧去,在天花板上一把短刀钉着一页薄纸,大家进屋时头未上仰,自然都看不见。罗斌离得最近,立即跳起,连匕首拔下,递给梁宏。梁宏展开纸页—看,念道:“尔等不去筹资,竟敢邀约人助拳,今夜略施薄惩示警,再敢顽抗,鸡犬不留!”署名是阴司四煞。

念完,将纸页送给罗庆功看,看完又传给季国盛、公冶勋、方天岳等人。

梁宏道:“季兄、公冶公子、方公子,三个护院胸上的掌印各位都瞧见了,不知是什么掌力,竟如此霸道,在下揣测是黑煞掌……”

季国盛接嘴道:“不错,正是恶头驼沙空的独门绝技黑煞掌,梁总护院没有说错!”

罗庆功惊道:“咦,莫非这恶头陀也到了京师?若真的是他,再加上阴司四煞……”

他没有说下去,人人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恶头陀沙空乃江湖邪道高手,二十年来损折在他手上的黑白两道高手也不知多少,论资历、论武功,他恐怕只会比四煞还难对付。

方天岳沉声道:“想不到会遇上这样的强敌,今夜是大意了,明日严加防范就是,在下早有除去此獠之心,这正是大好机会!”

令人谈虎色变的恶头陀沙空,在他却视为平常,别的不说,光这份胆量就叫人钦佩。

公冶勋道:“今日我等认栽,愧对万贤弟,明日严加把守,与这班凶徒见个真章!”

万古雷道:“公冶兄千万别这么说,贼人偷偷摸摸,防不胜防,更何况家中情形对方十分清楚,防守再严也无济于事。”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梁宏道:“在下传令护院武师,遇敌报警,不要动手,可死去的三人却不声不响……”

罗庆功道:“若是恶头陀沙空到来,哪容他们有报警的机会,因此并不奇怪。”

万古雷道:“万一有人卧底呢?三个护院武师也许死在卧底手上,因为彼此相熟,并无防范,所以不及示警就遭了毒手。”

罗庆功道:“梁兄,有新来的护院吗?”

梁宏一楞,想了想,道:“只有一个姓任的武师是半年前来的。他是张同武师的老弟,张武师欲返故里,荐他来顶替。”

罗庆功道:“赶快把他叫来,若是他自觉败露身份,此刻只怕已不在府中了。”

梁宏连忙出去命人传话,请任威前来。

万古雷心中一动:“我去,防他逃走。”

梁建勋、杨正英、杨正雄不约而同抢着出门,万古雷只好留在室中。

季国盛道:“若是恶头陀现身,只怕武师来不及报警,但在下观验死去武师之伤势,黑煞掌力似还不够火候,因此来人并非恶头陀,但与恶头陀有着很深渊源,极可能是他徒弟。”

黄铮道:“不论是谁,都与恶头陀有关,这是一个强敌,一个江湖人不愿招惹的魔头!”

苏杰道:“不错,恶头陀极是难缠,不死不休,无论你走到何处,他都能找到你。”

两人的话,别人都听不明白,惟公冶勋知道他们的用意,他们不愿自己牵涉进江湖是非之中,但当着外人不便明说。

万古雷从二人的神色上瞧了出来,心想事前并未料到万家竟会招引来这些魔头,确实不该把无尘公子也牵扯进来,这话该向公冶勋怎么说好呢?如是直言请他回避,他定会为此生气,如说得弯转点儿,又该如何措词?

此刻,罗斌等人匆匆奔了回来,那姓任的武师已不知去向,杀人凶手不是他还有谁?

梁宏恨声道:“都怪老夫大意,竟收罗了奸细进府,险些误了大事!”

万古雷道:“若此人就是卧底,那么护院武师中有没有被他收买的人?”

梁宏心想,这古雷如同个老江湖,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判事居然头头是道,自己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因道:“贤侄之言有理,愚叔也判断任威虽然走了,但会留下卧底之人,待愚叔找几个可靠武师商议找出他们之法。”

万古雷道:“以小侄愚见,这事暗中进行才好,不必惊动他们,只要人监视就成。”

苏杰道:“今夜看来无事,大家也该走了,在这里空耗无益,万公子以为如何?”

万古雷道:“苏兄所言极是,此时已近四更,还请各位用些点心再回。”

公冶勋道:“不必,我们明日再来。”

公冶娇道:“再不走天就亮了,要是被爹爹知晓,以后休想再出府一步,走吧走吧!”

公冶勋笑道:“那时你定会被爹娘关在家中,我这个做哥哥的,倒无须有此顾虑。”

公冶娇皱起瑶鼻嗔道:“我若被关在家中,就一口咬定是你叫我出来的,你决脱不了干系,该骂的是你这个做兄长的!”

公冶勋环顾众人笑道:“各位听见了吗?她自己偷跑出来却拉我顶缸!”

众人不禁大笑,公冶娇连忙溜了出去,公冶勋、方天岳、苏杰、黄铮相继告辞。

季国盛对万古雷道:“公子已被几个魔头缠上,万万不可大意,在下等明晚再来。”

万古雷道:“前辈好意心领,但……”

一言未了,季兰插言道:“怎么,可是你有无尘公子、追魂剑两位高手相助,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庸手了吗?可是嫌我们碍你手脚?”

万古雷吃了一惊,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岂敢小觑姑娘,只是这些魔头穷凶极恶,季前辈和姑娘犯不着为在下结下仇怨……”

“仇怨已结下了,那卧底的护院,不是知道咱们来助你了吗?你这话未免多余!”

她词锋犀利,说话爽直,叫万古雷下不来台,十分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季国盛笑道:“兰儿,别为难万公子。”一顿,对万古雷道:“公子不必顾虑,咱们既然愿意助公子一臂之力,自然不怕与四煞和那恶头陀结仇结怨,况武林中彼此相助,也属平常!”

“各位援手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他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季兰道:“话出你之口,入咱们之耳,你说话可得算数,该你帮咱们时,不得赖账!”

万古雷看她不像说笑,便道:“在下虽不才,但许下的诺言决不失信,可指天为誓……”

季兰嗔道:“谁要你立誓了,若你这个人不可信,咱们会来助你吗?”

季国盛道:“好了好了,咱们走吧!”

万古雷送到室外,众人越墙而去。

梁宏嘱他早睡,巡夜自有人手。

万古雷回到卧室,久久不能入睡。

万家从不与江湖人交往,怎会招来这许多魔头,果是史孟春在作乱吗?

他决心把史孟春的底细探个明白。等他沉沉睡去时,已经快到五更。

※※※※※※

日上三竿,万古雷才从床上起来。匆匆洗漱毕,就欲到东侧父亲所住福泽楼去,还未出门,却见陆管家和爹爹匆匆而来。

万古雷见了礼,三人在客室坐下。

万吉道:“昨夜事为父已知,你陆叔说,要我父子二人外出暂避,家中由他对付。”

万古雷摇头道:“为时已晚,孩儿确信府第已被人监视,只要出门,逃不过对方视线。好在有公冶公子、方公子、季前辈等人助力,倒不如大家都在府中,与这班歹徒一斗!”

万吉见儿子遇事不慌不乱,剖析事理清楚,不禁十分满意,把个头连点。

陆文茂道:“贤侄勇气可嘉,临危不乱,足见贤侄已长大成人,撑立门户。但那阴司四煞身手太高,再加上个恶头陀沙空,不是愚叔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凭公冶公子等人助力,只怕也难对付。愚叔这般说,有几条理由。其一,对方除了四煞、恶头陀,还有些什么样的厉害角儿,我们却是一无所知。其二,无尘公子乃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是皇太孙宠幸的臣下,若是为万家出头受了损伤,我们只怕担待不起!……有这两条已足够,别的可以不说了。因此,愚叔主张躲开强敌,暂避其锋……”

万古雷忍不住道:“可是这一劫躲得过去吗?四煞要的是万家财产……”

陆文茂接口道:“这个愚叔明白,但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再说,以后再……”

“能有‘以后’吗?四煞限期五日,从今日算起还有四日,以他们在江湖上的作为,我们难以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

万吉插言道:“古雷,你说的虽有道理,但以现在的人手,能是四煞的对手吗?此外正如你陆叔所言,公冶公子有个三长两短……”

“孩儿也想到过这一点,正欲设法劝说公冶公子不再来插手,但公子性情中人,只怕不答应不说,还要责怪孩儿将他视做外人。”

“无尘公子大名鼎鼎,武功出众,他要是真的不来了,我们不是更糟了吗?”

陆文茂一笑,道:“公子盛名,多仰仗皇太孙的宠幸,若论真实功夫,只怕不如四煞!”

万古雷道:“公冶公子武功超绝,谅那四煞也伤不了他,这个愚侄颇有把握!”一顿,对万吉道:“若是劝说得公冶公子不来,爹爹也不必担忧,孩儿自能对付这几个魔头!”

此言一出,万陆二人吃了一惊。

陆文茂道:“贤侄虽得了沙师父真传,用来防身自无不可,但对付四煞只怕就不成了。”

万吉道:“你陆叔说得对,你武功根基虽好,也难对付黑道高手,千万不能逞能!”

万古雷一笑:“爹爹放心,孩儿决不会以卵击石,但出走决不是上策,出了这府第,危险更大,不如在府中与敌一搏!”

万吉想了想,儿子说得对,便叹口气道:“好吧,听天由命,那就不走了!”陆文茂无奈,道:“既如此,四煞来时,万兄与古雷不要露面,见机行事,情形若是不妙,就赶紧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万古雷不欲与之争辩,连连称是。

方略既定,万吉和陆文茂便往店铺去了。

午饭后,季国盛父女来了,万古雷喜不自禁,他对季兰颇有好感,季兰着一身浅绿劲装,婀娜矫健,直看得他两眼发直。

宾主在客室中坐下,万古雷对父女俩道谢一番,并将陆大管家的主意说了。

季国盛道:“被阴司四煞盯上,休想走得了,只有与之分个高下,过于这一关再说!”

季兰道:“陆大管家的话其实也不错,你何必留恋京师,天下哪里都可以去得,等这场风波过后,你们家就该远走高飞了。”

万古雷一愣:“离开京师?在下连想都未想过,万家基业在此,怎抛得下……”

季兰白他一眼,接口道:“怎抛得下万贯家业是吗?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今后继承父业,也做个大商贾是不是?”

“这个……在下还未想过。”

“应该想想了,你文武双全,人也不笨……”

季国盛插言道:“兰儿,万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外秀慧中,什么笨不笨的多难听,你说话不能让人听着耳顺些吗?”

季兰道:“咦,我说他不笨,不笨就是还有点聪明,意思不是一样的吗?爹,你别打岔,听我往下说。”一顿,对古雷续道:“听见了吗?我爹夸你呢,你既然才高什么的,就该想想今后的出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你若鼠目寸光,只想坐在家中享福,不是辜负了你的才学了吗?所以我说,你该作出抉择了!”

万古雷道:“多谢姑娘指教,但我该做什么呢,还请姑娘指出一条明路。”

“你既然求我,我也不计较你在秦淮河的失礼行为,你想想,居然把人家当做了歌伎,你说气人不气人?但我心胸宽,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否则,哼哼,才不理你呢……”

万古雷莫名其妙,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那天晚上的事去了,只好陪笑道:“是是是,在下无礼冒犯,十分对不住姑娘……”

“咦,谁要你赔礼呀,我大人大量,并不与你计较,你也用不着放在心上……”

万古雷心想,是你放在心上呀,你不提我会挂在嘴上说么,我又不是傻瓜。

“你要我指出明路,明路当然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走。”

“对了,你先说说看看,让在下琢磨琢磨,然后请示家父……”

“什么?你还要琢磨琢磨?难道我会害你吗?你听听,说话多气人……”

季国盛笑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说出来,万公子听了自然要思量思量,这有什么不对的?”

季兰撇了撇嘴:“大路一条,怎么不能走?男子汉也婆婆妈妈的吗?好吧,我说给你听听,你只要投效到一位王爷麾下,还愁没有进身之阶吗?凭你那一小点聪明……”

季国盛道:“你怎么又来了,以万公子的才智,不难建功立业,前途不可限量!”

万古雷心想,他们果然是效忠王府的人,便试探道:“姑娘是要在下投奔哪一位王爷?”

季兰翻了翻白眼:“这个嘛,我怎么知道?藩王多的是,以后再跟你说吧!”

这丫头不愿说,大概还信不过自己,便道:“这么多王爷,万家一位也不相识……”

季兰道“怎么,你愿投奔?”

“这个嘛,一时难以决定……”

季国盛道:“当今之世,藩王各拥军甲,统辖一方之土,以拱卫皇室,故招天下有志之士、有用之才效力,公子文武兼修,当可一展雄才以不负平生所学,成就一番事业!”

万古雷道:“晚辈才疏识浅,难有作为。”

季兰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

季国盛连忙转了话题:“在下今日请了西门先生来助拳,有先生在,胜算多占一分。”

万古雷大喜:“多谢前辈,晚辈感激……”

季国盛制止他道:“万公子不必客气。”略一顿,道:“公子与方公子相交已久了吗?”

万古雷把相识经过说了,道:“方公子义薄云天,虽说彼此才见面,却自告奋勇,愿助晚辈度此一劫,叫晚辈好生感激。”

季国盛点头道:“方家在武林声誉极隆,盖因行道江湖,救人于疾难之中。方少侠此次来京,是访友还是……”

万古雷道:“晚辈听说他到京师游玩。”

季国盛父女对视了一眼,不再追问。

万古雷又道:“那日秦淮河上,前辈等怎么遭人突袭,莫非是遇上了仇家吗?”

季兰嘴快,道:“哼,他们虽然蒙着脸,别当咱们不知道,这都是……”

季国盛连忙接嘴:“在下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免结下仇家,那夜便是仇家所为!”

季兰骂道:“一群肖小之徒,第二天咱们有意又去游河,他们却缩头不敢再出来!”

万古雷道:“那日经过情形晚辈看得清楚,西门先生还未出手,那两个使怪兵刃的蒙面人就不战而退,这是何故?”

季国盛道:“那两人是黑道上有名的凶神,人称天魔地魔,使的兵刃叫慑魂镜,以他们的武功,本可一战,但与胡琴先生对恃片刻后遁去,这原因也叫咱们费猜疑。在下说,胡琴先生的深湛内功使他们自知不敌。但胡琴先生却认为并非如此,二魔只是对他也在船上感到惊愕,二魔不想拼个两败俱伤,所以退去。”

万古雷有意试探,便道:“说来奇怪,这些鼎鼎大名的魔头,怎么一个接一个到京师来了,可也不曾听说做了什么大案呀,他们到京师来又为了什么?总不是来游耍吧!”

季兰道:“你是京师人,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如今皇上年迈,皇太孙又才弱冠之年,各藩王在分封地拥兵自重,谁知道谁怀什么鬼胎?这不,各王府都在各地招纳贤才,京师藏龙卧虎之地,又岂能放过?于是天下武林人,不分黑道白道,纷纷投到王府中去养尊处优,而那些胸怀大志有安邦定国大志的年青俊彦,都欲在乱世中建一番千秋功业,便纷纷前来京师。古人曰,飞禽择良木而居,英雄自该投明主……”说到这里一顿,忽然问他:“你呢?”

“我?我怎么了?”万古雷一愣。

“咳,你这人真是的,我问你是不是胸怀大志,是不是要投明主以展宏图。”

“这个嘛,在下庸庸碌碌,成不了器……”

季兰生了气,把头一扭:“不说了!”

季国盛站起身道:“二更后在下等再来,此刻还有琐事暂别,万公子多加小心!”

万古雷挽留不住,只好起身送客。

晚上二更,公冶勋、方天岳、苏杰、黄铮与季国盛、西门仪等人前后来到。西门仪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万吉亲自前来致谢。

公冶勋提议摆酒在室外,由他和方天岳、万古雷在外诱敌,其余人隐藏室中,所有护院不必分散潜伏园中,全都集在一处以免再有损失。

这办法不错,当即命人照办。

三更时,万古雷等三人在室外饮酒聊天,坐等四煞光临。三人谈笑风生,浑不把强敌放在眼内。半个时辰不到,忽听有冷笑道:“好狂的后生,大难临头,竟敢如此张扬!”

另一个声音道:“他们知道命不长,多乐一刻是一刻,人们摆的是丧酒,不是喜酒!”

这声音阴沉沉的,让人听着极不舒服。

方天岳朝声音传来处喝道:“不知死活的丑类,有种的就过来,让方大爷见识见识!”

那阴沉声音不愠不火:“这世上尽是些不长眼珠子的家伙,跟着一个只会三脚猫把式的师父学了几招,就敢藐视天下英雄!”

又一个粗嗓门道:“对付这班狂妄小子,杀一个少一个,杀两个少一双!”

随着话声,从树荫下走出几个蒙面人来。

方天岳冷笑道:“来者何人,通名!”

他和公冶勋、万古雷依然坐着不动。

几个蒙面人直逼到酒桌前两丈停下。

粗嗓门冷笑道:“嘿嘿,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死到临头还打听大爷姓名,知道了何用!”

方天岳倏地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喝道:“你们一共六人,哪四人是阴司四煞,出来!”

一个矮个子冷笑道:“你是何人,好大的口气!今日先把你活劈了,扔到郊野喂狗!”

方天岳大怒,手握剑把又走出一步,怒喝道:“矮鬼,你滚出来,方少爷教训教训!”

粗嗓门是个高个子,闻言吼道:“你小子不过仗着方家的威风,大爷早就看不惯方家在武林作威作福,今日正好宰了你这小子……”

矮个子道:“且慢,我有话说。”一顿,对方天岳道:“姓方的,我们今日找的是万家,与你并无仇怨,你何苦来架梁子……”

方天岳喝道:“有方少爷在,岂容尔等行凶作恶,识相的扔下兵刃,跪地求饶!”

粗嗓门大汉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冲了出来,只见刀光一闪,劈向方天岳。

此时只听一声沉喝传来:“点灯!”

刹那间,一片灯火亮起,一盏盏灯从树丛后花坛旁被人以竹竿挑了起来,迅速走到万古雷等坐着饮酒的小桌后,把场地照得通亮。梁宏率领杨正英、杨正雄、梁建勋、罗斌、梁雅梅等人来到万古雷身后,酒桌被迅速撤下。

此刻方天岳与粗嗓门动手过了十招。万古雷见方天岳剑术果然精湛,一招一式方方正正,确有大家风范。出手时迅快绝伦,变化时灵活巧妙,加之内功深厚,使出的招式锐不可当,方家剑法名不虚传。

公冶勋心思与他一样,看得不断点头。

那粗嗓门使一柄厚背鬼头刀,武功也十分了得,但见他攻势威猛,力大刀沉。

方天岳在众目睽睽之下,十招未能击败对手,心中不免焦燥,于是猛提一口真气,剑芒突增一尺,施出连环三招,劈、绞、刺。他第一剑斜劈对手左肩,用上了七成真力,那粗嗓大汉以鬼头刀反挑剑身,意在以力击落对方兵刃。哪知刀剑刚一相接,方天岳剑势一变,以九成真力使出“绞”字诀,那大汉再也握不住手中兵刃,鬼头刀被挑向半空,惊呼声中猛觉眼前剑光一闪,胸口一阵剧痛,被利剑刺了个透心凉,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当即了账。

这一下,双方观战人众都感到意外,没想到看来势均力敌的对手,竟然突然间决了胜负。杨正英等一愣之后喜出望外,大声喝彩。

万古雷也由衷称赞方天岳的剑法,喝彩道:“方兄剑术高超,叫小弟好生钦佩!”

公冶勋也赞道:“好剑法,好剑法!”

藏在室中的季兰、公冶娇再也呆不住,两人跑了出来,和梁雅梅站在一起。公冶娇怕见死人,只把脸对着方天岳一方。

方天岳见两位姑娘出来了,便谦逊地对万古雷、公冶勋道:“献丑献丑……”

这情形仿佛是他在演练武功一样,把对方剩下的五人气得发了狂。那矮个子命身后一人把粗嗓门尸体拖了过来,旋即慢吞吞走上前来,阴沉沉冷笑道:“你活到头了!”

方天岳不屑地瞟他一眼,道:“矮子,方少爷要将你大卸八块,不落全尸!”

矮个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宽袍里,形似鬼魅,只听他狞笑一声,突见乌光一闪,左手往前一递,一只乌亮的判官笔点向对方前胸。

方天岳手腕一抖,那本是垂着的剑尖突然刺向对方握笔的手腕。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眼看那矮子已无法闪避。就在这一眨眼间,矮子右手突然往前一伸,另一支判官笔刺向对方下腹,同时左手判官笔闪电般往下一击。这一招变化极速,时候拿捏得极准。方天岳的剑被击得往下一沉,不能去格挡刺向下腹的兵刃,只得一收小腹,急速退了一步。这一来,失了先机,被矮子抢了上风,两只笔穿、点、挑、扎,并佐以腿攻,时踹时弹,变换多端,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为方天岳捏了把汗。

方天岳没想到矮子武功奇高,先前过于轻敌,不禁又惊又怒。但他身经百战,迭遇强敌,当下收敛心神,使出连环三招,虽未能伤了对方,但迫得对方退了一步,扳回劣势。

倏忽间两人斗了二十回合,方天岳越战越勇,渐渐占了上风,迫得对方守多攻少。又是二十招过去,矮子改变了战法,来个只守不攻,方天岳一时半时也不能奈何了他。

突然间,矮子向后跃出丈外,道:“住手!我有话说。”略一顿,续道:“今日我等并非来厮斗的,有几句话正告万家。若是备齐了银两,全家离开京师,便饶了性命。如果似今夜这般,以为依靠一两名高手就能逃过此劫,那是你万吉打错了算盘。俗话说,躲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这些助拳的人,不能一辈子呆在府上。”又一顿,对方天岳道:“阁下武功高强,人前扬威,但在下奉劝一句,最好不要惹火烧身,五日限期期满之日,阴司四煞便会亲自来取钱,阁下若是不识时务,到时……”

方天岳喝道:“住口!方少爷岂将那阴司四煞放在眼中,到时叫四煞知道少爷的厉害!”

矮子冷笑一声:“言尽于此,告辞!”

方天岳叱道:“还想走吗?说得轻巧!”

梁宏手一摆,喝道:“围起来……”

言未了,矮个子等人早已腾身而起,其中一人手一扬,撒出一阵粉红尘灰,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季国盛急忙从室中跃出喊道:“快闭住气,那是毒粉……”

方天岳颇有江湖阅历,一见红雾就连忙闭气跃开,万古雷和公冶勋同时手一扬,打出两股罡风,将红尘吹得没了踪影。这么一耽搁,矮子等人早已没入黑夜之中不见。

梁宏等人齐向方天岳道谢,对他的武功赞扬不已。他微笑道,连说献丑献丑。

逐走强敌,大家心情舒畅,万吉命下人送上细点,大家站着边吃边议论。

季国盛道:“今夜来的虽不是四煞,但也都不是庸手。那矮子正是赫赫有名的病驼邵天贵,后来撒出一把红粉来的,恐是五毒先生仇灵子。如果真是他,倒有些不好对付。此人武功既高,使毒的手段又多,下次遇上千万小心!”

王兆康道:“季兄说得不错,那矮子八成就是病驼,今夜走了下风,定然是于心不甘,下次再来时,决不止这几个人。”

方天岳昂然道:“不管人来多少,凭我等现有之力,足堪对付,前辈不必担心。”

时候不早,公冶勋等忙着回去,季国盛等相继离开,约好第二日下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