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杀人灭口

两天后,出尘居士一行人到了福州府。

所幸路上再未发生意外,没有惹上麻烦。

三人策马进城,找了家上等旅舍,洗漱完毕,已是华灯时分。

三人信步出店,找了家酒楼吃饭。

刚走到楼梯口,迎面一人正欲下楼,和达娜朝了个相,双方同时手一指:“你!”

原来,此人竟是达娜救的那个书生。

“小姐,幸会幸会,这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天幸在此重逢,请受小生一拜!”

“哎,你这人真是的,酒楼上也兴这个?”

出尘居士、蓑衣客向儒生一打量,只见他身穿一袭白绸衫,相貌俊美,谈吐文雅,只是脸色惨白,大约是受伤的缘故吧。

儒生听达娜这么说,慌忙道:

“对对对,小姐,先请用饭,这边请。”

达娜颇为得意地瞟了师傅一眼,意思说,如何,徒儿可没救错人吧?

儒生将他们引到一张空桌坐下,招呼店小二上菜,点的尽是名贵肴馔。

达娜道:

“这是我师傅、师叔,师傅是吃素的,你点那么多荤腥作甚?”

儒生慌忙向两位老人补礼,口称前辈,十分有礼。然后马上让小二送几碟素菜,并嘱咐用新锅烹制,别沾荤腥。小二喏喏连声,状极恭敬。

达娜奇道:

“小二识得你?”

儒生道:

“小生经常来此便饭,故这里的伙计都认识小生。”

达娜道:

“他们认识你,我们还不认识呢。”

儒生道:

“荒唐荒唐,小生失礼了。小生贱姓邢,小字天波,敢问二位前辈尊姓大名,还有小姐芳名。”

达娜一一答了。

这时小二送上了几碟菜和一壶酒,邢天波一一斟上,敬两位前辈和小姐一杯。他自己早用过饭,只不过陪席而已。

达娜道:

“那日在泉州城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邢天波叹道:

“小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料中了对方暗算,只好落荒而走,哪知对方四处派人追杀,在泉州城外被三条恶犬蹑上,小生因受重伤不敌,在这生死关头,多谢达娜小姐相救,否则,小生哪里还能在这儿陪各位用饭?”

达娜又向二老瞟了一眼,意思是说,瞧,我救了一条命,这不活生生坐在这里么?还说什么打了两场糊涂架。

邢天波讲得太含糊,但酒偻不是谈话之所,所以达娜没有追问。

邢天波也问达娜等人往何处去,达娜正要回答,蓑衣客却抢了先。

“我们此行到杭州,游山玩水而已。”

“雅兴雅兴,小生于京杭并不生疏,家本就在那儿的。”

谈说间用完了饭,邢天波命小二记帐,说什么也不让达娜会帐。

走下酒楼,邢天波邀三人到他下榻处一叙,被居士一口拒绝。无奈何,他又对达娜的救命之恩道谢一番,并说定要报答。

第二天一早,邢天波守候在旅舍门前,达娜等三人不由一怔,只见他手牵马儿,一付出远门的样子。

达娜问:“你守在这里干什么?”

邢天波道:

“小生伤势未愈,怕仇家寻衅,故不敢只身返回杭州,今欲与姑娘和两位前辈同行,以求托庇,望姑娘和二位前辈应允才好。”

原来如此。达娜转向师傅,师傅吃斋念佛之人,心肠自然好极,便点头答应。

一路上邢天波礼数周到,对二老执礼甚恭,对达娜则百依百顺、尊敬有加。

不到两天,便获得了三人的好感。

蓑衣客问他:“邢公子家居何处?”

邢天波答道:

“杭州府。父亲行商。”

“在哪位名师门下学艺?”

“家师乃出家人,不涉江湖,故无人知其法号,并嘱弟子对外不必提起,但三位并非外人,小生直说了吧。家师道号玄元真人。”

蓑衣客不曾听过这样的名号,随口道:

“原来是位方丈高人。”

一个时辰的纵马飞奔,这自然是达娜带的头,她意外得了个年青伙伴,心中十分高兴,不像师傅、师叔老气横秋,与她玩不起来,加之邢天波风度翩翩,能言会道,处处又对她陪着小心,是以得到她的信任。

不过相处两三天,他俩已混得很熟,达娜忍不住把寻找夺宝劫货杀人匪徒的事说了。邢天波当即表示,要为追回宝物尽一份心力。并说温州府有些朋友,可以依靠他们寻找线索。

达娜满心高兴,便答应了他。

十天后,一行四人到了温州府。

他们特地在靠近码头的地方,找了间旅舍,包下三间房子。

第二天便到码头探查,注意排列在海面上的各种大型船只。

邢天波请他们稍候,说是去找人打听。

金旭在一艘渔舟上找到一个老渔夫,问询这几日可有从广州府来的商船。

渔翁答道,前数日这里挤满下衙门搏快和兵丁,把所有靠岸的船只都搜了个遍,接连几天都如此,今日起才不见他们来。他们问的也是从广州府来的商船,不知为了何事。但老渔翁天天在此,从未见有什么可疑的船只靠岸。

金旭接连找了几人探询也不得要领。

正在无计可施,却听有人叫达娜。

原来是同心帮帮主镇海金刚卓群贵和妻子喻凤、女儿卓瑛,五虎门门主林公挚、妻子徐宛珠、儿子林雄、女儿林雅妹,整整两家人。

卓群贵道:

“小姐,何以到了此地?”

达娜道:

“帮主,我和师傅、师叔也是来追贼的。”

又把师傅、师叔介绍给众人,大家又寒喧了一阵,十分高兴。

卓群贵道: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请到船上再谈吧。”

这是一艘单桅帆船,停在较偏僻的地方。

中舱十分宽大,众人挤着坐下,分别谈着一路情形。

卓群贵带着一家出来寻访,两位副帮主留在码头主事五虎门弟子张阿发、林永昌被贼人所杀,林公挚亲到码头同心帮总舵探问情形,彼此相约一同出海。鉴于贼人善施毒药迷药,林公挚特将善于解毒治痛的妻子也带了来,好对付贼人。

出尘居士问:“各位何时到此地?”

卓群贵答道:

“我们日夜兼程,到此地已经两日,经细密打探,有了线索。”

金旭道:

“请帮主快说!”

“贼船并未在此地靠岸,估计会到海盐州一带停泊,那里离杭州不过一百五六十里路,货从那儿起运,不是更方便么?”

出尘居士道:

“言之有理,不妨再追。”

帮主道:

“请三位与我等同行如何?”

出尘居士道:

“如此甚好。”

达娜更是高兴已极,有两位美貌如花的姑娘作伴,胜过在路上骑马颠簸,孤孤单单。

她突然想起了邢天波,便到岸上寻找,正好邢天波也正在找她,便一同来到船上。

午饭后,大船扬帆起航。

达娜和林雅妹、卓瑛站在前舱板上,彼此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又指点茫茫大海,片片风帆,赞叹海上种种奇观。

邢天波则与林雄为伴,离姑娘们丈远,彼此也很投契。

这天来到乐清县境海面,爬在桅杆上了望的黄三,忽然从杆上溜了下来,急忙报告卓群贵,有六只大船停在一个港湾处,那里无人也无码头。

卓群贵下令将船向岸边靠去,离六艘大船越来越近。

卓群贵一阵兴奋:“不错,是黑龙帮的大船!”

早已闻讯来到舱板上的众侠,也一个个紧张起来。

卓群贵道:

“各位,带上兵刃!”

众人又是一阵乱,纷纷从各自的舱里抄出家伙,眼睁睁望着那六只大船。

看看相距只有十多丈距离,卓帮主提一口真气喊道:

“当家的,出来答话!”

连喊了数遍,无人应声。

距离已缩到六七丈远,卓帮主下令抛锚,将船稳住。

“黑龙帮当家的,同心帮桌群贵在此,请速答话!”

舱板上不见人影,静悄悄的。

卓群贵大怒:“礼数尽到,莫怪卓某不讲规矩了!”

他两臂一振,如一只凌空飞鸟,跃到了第一艘船上。

达娜是第二个落到船上的。

紧接着卓瑛、林雄、林雅妹、邢天波也跃到了船舱上,其余人则站立原地,以观动静。

卓群贵带头下了前舱,下了一半便退了出来,因为空空如也,无人可寻。

中舱后舱也都分别看了,一个人也无,想是弃船上岸走了。

众人正要往第二条船跃去,卓群贵忽然想起一事,道:

“慢,看看货舱,里面还有没有货,倘使没有,说明他们弃舟登岸走了。”

他从后舱下去,没多时便回到舱板上,一脸惊容。

“人在货舱,全死了!”

众小侠大惊,忙下到货舱去看,那扶梯只下了一半,血腥味就让他们受不了,只匆匆一瞥,便急忙回到舱板上。

三个姑娘几曾见过这般惨状?

货舱里尸横狼藉,血溅舱壁,惨不忍睹。

达娜迎着海面,心中翻滚欲呕。卓瑛、林雅妹也好不了,各自扶着舷索,倒翻了五腑。

卓群贵又跃到别的船上看了看,莫不通统如此,船上的水手,已被屠尽!

出尘居士、蓑衣客、喻凤、徐宛珠也到各船巡看,人人毛发耸然,心中惊惧。

“可弥陀佛,贼人如此狠毒,竟然杀人灭口,哪里还有一丝人性!”出尘居士合掌念佛。

卓群贵道:

“贼人定是在这一带上岸,我们也不妨蹑迹追踪。”

众人一致赞成,遂将船往下驶出三十丈,找个浅滩抛了锚,留下黄三带领水手守船,余人上岸。

岸上并无人踪,但乐清县城已不远,遂柱县城里去。

乐清县城人口稠密,众人摩肩擦背来到东门内,找了间大旅舍住下,吃了午饭,便到大街上打听,可有运货马车成群离开乐清。

下午,分成几拨的人纷纷归来,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

可是,在卓帮主屋内,居然发现了一封书柬。

拆开一看,上面写道:

“卓帮主敬启:广州府蕃商之乳香等货物,已由温州府起运杭州,经永康过义乌,速速前往追赶。另外,贼巢设在雁荡山,帮主欲探贼巢或先追货物耶?请斟酌。”

下面的署名是“风魔剑客”

达娜道:

“风魔剑客何许人?哼!他这是第二次留条了,这种人真讨厌,藏头露尾的,有话也不当面说!”

卓群贵道:

“听江湖朋友说,这风魔剑客十分了不得,嫉恶如仇,黑道人物闻名丧胆。但他行踪无定,随时改名换姓,只风魔剑客外号不变,至今他成名虽已两三年,却无人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也不知其师门渊源。”

达娜道:

“这算什么英雄好汉?连姓名都不敢示人,成何体统?莫非他独来独往,不与人接近么?”

卓群贵道:

“听说如此。”

邢天波道:

“这样神秘的人物,靠得住么?依小生之见,还是不理睬为好。”

卓群贵道:

“风魔剑客既然留字,言必不虚,依在下看来,追踪货物事小,探明贼穴才是大事,各位以为如何?”

蓑衣客道:

“自然以探明贼巢为主,这许多条人命岂是万金抵得上的?”

出尘居士道:

“不错,明日就上雁荡山一行,查明贼巢真相。不过,上山后务须谨慎,如贼势过大,千万不要动手。”

达娜道:

“师傅,人家要是不放过我们呢?只有开杀戒了!”

邢天波道:

“小姐说得是,对这班下手狠辣的家伙,可不能手软。”

出尘居士道:

“匪首必究,但不要多伤手下人,以免滥杀无辜。”

计议一定,各人起身,要回自己的房。

徐宛珠忽然道:

“邢公子,可是受了内伤?”

邢天波奇道:

“夫人何以知之?”

“瞧公子气色不好,请过来,由贱妾替公子诊诊脉。”

她按了一会脉,道:

“公子以内功治愈了内伤,所差者仅气神不足,贱妾以一枚回天补神丸奉赠,服后运内力催化,但保公子明日恢复如初。”

邢天波大喜,连忙道谢。

徐宛珠遂递给他一枚红色丹丸,嗅之香气十足,便放入口中吞下,然后回屋运功。

还有好一阵子才吃晚饭,达娜便约了卓瑛、林雅妹到街上游逛。

三人高高兴兴出了门,专找热闹处钻,东瞧瞧西看看,对什么都感新鲜有趣。

忽然,达娜一眼看到呆和尚慧聪,正愣头愣恼站在一个卖猪脚猪蹄的小摊前,一付搀涎欲滴的模佯。

达娜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叫道:

“喂,小和尚,你怎么也来了?”

慧聪回过头来见是达娜,咧开厚唇一笑:“大姐,你怎么也来了?”

“你到此地何事?”

“没事,俺只想到雁荡山瞧瞧。”

达娜忽然想起,他怎么那么快也到了这里,便问:“你从惠安走路来的?”

“是啊,俺跑着来的。”

达娜一惊,这家伙脚程好快。

“走,跟大姐姐去,明早一块上雁荡山。”

“不行,俺和尚怎能跟女的一块游山?”

“哎呀,你这呆子!啊,对了,我们上山找强盗的晦气,你不敢么?”

“俺怎么不敢?走,俺跟大姐去。”

达娜知他武功不错,拉着他就多了个好帮手。卓瑛和林雅妹见这和尚人高马大,却又傻头傻脑,不禁瞅着他直笑。

慧聪被笑得红了脸,把头低着,跟在她们后面走,惹得周围的人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试想,一个大和尚紧跟在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后面,成何体统?

果然,有人来干涉了。

“喂,站住,一个和尚不守清规,跟在人家姑娘身后,意欲何为?”

达娜等三女回头一瞧,“扑哧”一声笑出来,就凭这么个人,也敢管闲事么?

只见是个又矮又瘦的小子,个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一张瘦脸上两道八字眉,一对鸡眼,一只露孔鼻,两个鼻洞朝天,外加一张吹火口,它们全部挤在一张三角脸上,更糟糕的是,一个小小的头颅,偏要挂上两只招风大耳,显得不伦不类。

再瞧他那身衣服,质地上乘,颜色光鲜,倒也气派。只可惜配上他那付尊容,实在不相称,他这么丑又这么矮,站在高大的呆和尚面前,连肩部够不上。

他见姑娘们笑他,火了,瞪着鸡眼道:

“小娘们,笑什么?大爷替你们解危,连好歹也不知道,晦气晦气!”

达娜道:

“谁要你解危了?小和尚与我们相熟,于你甚事?”

林雅妹笑道:

“就凭你,管得了么?”

卓瑛一撇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什么?你敢小觑了大爷?”

林雅妹道:

“算啦算啦,我们走吧。”

那小子问和尚:“大和尚,那毛丫头叫你小和尚,你也忍着?”

和尚道:

“你懂什么?俺师傅是大和尚,俺不就是小和尚了么?”

小子搔搔头:“小和尚,你跟着她们作甚?要吃亏的!”

“去去!少噜嗦。”

“你敢对大爷无礼?不要命了么?”

“咦,看你不出,还凶呢!”

“哼,大爷不凶,人家会怕么?”

“去去,俺有事,没空儿和你闲嗑牙!”

“不长眼的呆子,你敢……”

“俺叫你走开!”

“哼,小和尚,大爷今日教训教训你!”

达娜等三人转回身来,饶有兴致地瞧着。

瘦小子可不是说着玩的,“你”字落音,只见他双脚一跳,跃起就给和尚一巴掌。

大和尚身躯高大,可却灵活得很,黄袈裟一闪,躲开了一击。

街上的人瞧见一个孩童般大的小子,与一个金刚似的和尚动手相打,均都啧啧称奇,一轰而上,把两人围在中间瞧稀奇。

瘦小子一击不中,“咦”了一声,突然托地跳起丈高,用脚去蹬大和尚光头。

大和尚不躲不闪,用手去抓对方的小脚。

瘦小子一个倒翻翻了回来,当真如猴子一样灵活。

达娜十分惊奇,笑道:

“别打了,大家做个朋友吧。”

瘦小子听了,问和尚:“你说呢?”

和尚道:

“大姐说了,俺照办。”

“你听她的话?”

“不错,大姐心好,化给和尚许多银子,吃喝不完。”

“你喝酒?”

“俺最爱。”

“我也爱。你敢跟我赌酒么?”

“嘿,你喝不过俺的。”

“胡说,比一比就知道了。”

“走。”达娜道:“哎哟,又要喝酒,到我们那儿喝去?”

三个姑娘把两人带回来,引得诸老都来看热闹。

“喂,你叫什么名,说给大家听听。”达娜问瘦小子。

他瞪着鸡眼道:

“我叫欧阳吉。”卓帮主吃了一惊:“敢问大侠就是江湖人称的追命童子么?”

“不错,人家就是这么叫的。”

卓帮主道:“久仰久仰!”

达娜道:“该吃晚饭了,到林大哥房里、我让小二抬酒给你们喝。”

等她带着两人一走,卓帮主神情有些着急,小声道:“这追命童子武功极高,是江湖上极难惹的人物,这一下麻烦大了。”

蓑衣客道:

“他是黑道人物?”

“说不上他是正是邪。听江湖朋友言,此子轻易不惹人,但最忌恨人家瞧不起他,谁犯了忌就保不住命。他下手狠辣,不管白道黑道,惹上了他就没完没了。要不,人家怎么会送上个追命童子的绰号?他一向在北方行走,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他。”

林公挚道:

“在下听朋友说,他为人并不坏,要是有人能约束于他,也会朝正路走的。要是被黑道人物笼络了,那就少不了为祸江湖。如今既已认识了他,让他随我们上雁荡山,便是得力的帮手呢。”

出尘居士道:

“劝人为善,乃佛门弟子本份,慢慢开导于他,谅不会出错的。”

这时邢天波已练功完毕,来见徐宛珠道谢,他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一见徐宛珠就忙着行礼,道:“晚辈精气已复,多谢……”

徐宛珠笑道:“公子不必多礼,明日上山,大有用武之地呢。”

众人均为他高兴,又为徐宛珠的医道叹服。药物灵效如此,对敌时当无后顾之忧。

接着众人又到旅店附设饭馆吃饭,当晚替慧聪和尚、欧阳吉开了房间,议定明日一早上雁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