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另一个市长

蒙哥他们商量了好久,终于有了一致的意见。这时候,阿西还没有回来。而市长却派人来通知他们,该吃饭了。

这是一席丰盛的午宴,市长是个殷勤的主人,在桌上极有风度地照顾着他的小客人们,还不时讲些趣闻轶事。

他让大家不要担心阿西:你们的那位朋友很想逛逛天城,我已经派人带着他出去了。现在他想必正坐在饭馆里,尝着贾都尔的风味菜呢。

您想得太周到了。蒙哥说,我们有件事要告诉您。

市长扬起眉毛,表示洗耳恭听。

蒙哥说:老师离开之前,嘱咐过我们:圣殿的秘密只能告诉天城市长。现在我们已经见到天城的市长了

等一下!市长急忙拦住他,你是说要告诉我吗?不!你们的老师说的一定是西木号天城,而不是贾都尔城。

雷说:哪座城都是一样的。老师说这个秘密属于所有天城人,只要不落在坏人手里就行。

市长站起来,缓缓踱步,似乎在考虑什么。他说:让我仔细想想,我知道这个秘密后,就要立刻去挖掘圣殿。要工程师、工人、还要军队我要对贾都尔所有市民负责呀。如果没发现圣殿,大家会怎么想?

蒙哥说:市长,你放心吧。我们的路线肯定是准确的,圣殿里的知识对大家都有用啊。

好!你们说吧。市长慨然道,我愿意冒这个风险!

杜杜加了一句:我们还想请您派人去找老师。

市长笑着说:我早就想到啦。船队一个小时之前已经出发了。

大家彻底放下了心,蒙哥说:好,我们开始吧。现在没必要互相保密了。我第一个说:北纬五十二度。

雷说:东经四十一度。

杜杜说:恐怖的大旋涡西侧有一座岛屿。

阿素说:落潮后,将露出七个洞口。

轮到方宝儿了,市长凝眸看着他,他却无缘无故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阿素小声鼓励:不要紧!慢慢想就想起来啦。

方宝儿看着市长的眼睛,仿佛被他牢牢吸住了一样,市长面带和蔼、期待的笑容,轻声说:来呀!告诉我吧。大家都说完了。

方宝儿突然全身一抖,背出大段的话来:活捉独行盗巴里巴里,能得到奖金两千元天城币;捉拿金狗撒耳玛,奖金两千元天城币;蓝脸康康

他竟然又背起捉拿天盗的赏格表来!

杜杜尴尬地向市长解释:他一紧张就背书!而且,不背完这一段是不会停的。

市长笑着说:没有关系!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呢。等这小可爱背完,不紧张了,再回想那句话吧。

方宝儿看着市长,背道:高姆,天城联合政府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把他本人或者他的尸体交给任何一座天城,都能得到两万天城币的赏金和一枚白云勋章。他终于背完,鼓着嘴巴舒出一口气,抬手擦掉了脑门儿上那一层小汗珠。

市长笑笑:你记得真清楚!我曾经亲手在这张公告上面签了名呢。

阿素摸着方宝儿的脑袋,说:现在记起来了吗?

方宝儿茫然地抬起头,半张开嘴巴,眨着眼睛,最后摇了摇脑袋。

最后的一句话不知道,我们怎么能找到圣殿呢?来,好孩子,快点想。市长有些着急了。大家围着方宝儿,几双眼睛都盯住了他。

方宝儿明显地是在拼命想,他闭紧了眼睛,全身使劲儿,脸都憋红了,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

我想不出来!他哭着说。

阿素连忙抱住了他。蒙哥对市长说:现在他太紧张了,可能过些时候会好点儿。以后再说吧。

市长掩饰不住失望的神情,说:不要紧!我们再想办法。

回到客房里,关好了门。杜杜就责怪方宝儿说:你也真是奇怪。那么多书,你说背就背,怎么短短一句话就给忘了呢?

方宝儿哭得别提多伤心啦。阿素搂着他说:方宝儿从来没有这样过。肯定有什么原因的。

一句话提醒了蒙哥,他蹲下来摸着方宝儿的脑袋问:方宝儿!别哭。你刚才为什么记不起那句话呢?

他他的眼睛方宝儿抽抽搭搭地说,我害怕。

谁的眼睛?市长的?蒙哥问。

方宝儿点头:市长的眼睛!好象、好象

市长的眼睛象什么?蒙哥低声问道。

方宝儿抬起头,说:象高姆!

大家吃了一惊!全都倒吸了一口气。

就是象!方宝儿急着辩解,我怕,所以不敢说。

杜杜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小声说:方宝儿万一说对了,伙计们!老天爷!

蒙哥站起身,仔细回想刚才吃饭时,市长的言谈举止、表情语气。他慢慢坐在椅子上,说:恐怕咱们犯了个大错!

雷冲到门边,用力一推!

蒙哥说:没用。如果真是高姆,他不会让咱们再逃出这间屋子的。

果然不出所料,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阿西醒来时,觉得头痛欲裂。他躺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努力回忆以前的事。他想起了和那个官员游览贾都尔城,然后盯上了大脑袋天盗,官员领来了达克该杀的达克!那一拳真是想打死我呀。不过我命大,没死,气死你!

等一下!阿西突然想:说不定我已经死了呢。这儿是不是传说中的海底地狱?好黑呀,一点儿光也没有,我肯定死啦。爷爷,玛蒂,蒙哥,杜杜,雷,阿素,方宝儿他挨个儿叫着熟人的名字,最后还没忘记喊一声讨厌的强波,我再也见不着你们了。死了之后多寂寞呀,哪怕把强波带来呢,听他吹牛也比一个人傻呆着强啊。不对,人家可不愿意死呀,带谁来,谁也不干哪。

忽然,他听到有人说话了:我说,新来的那个!你自己瞎嘀咕什么哪?好容易睡着,又被你吵醒啦。

还好,阿西想,有个死鬼作伴儿。他睁开眼睛,身边漆黑一团,但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有一点微光,使他勉强能看出自己的处境:他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栅栏门,微光就是从门外映进来的。

阿西喃喃说:海底地狱原来是这个样子。

什么海底地狱?傻瓜,你以为自己是死人么?那个声音说。

你在哪儿?阿西连忙问。

在你隔壁!

阿西想: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我还活着。那么我是被人关起来啦。他又问:我在什么地方?

那个声音却不说话了。

阿西坐起来,抓住栅栏门用力摇晃。可那门太结实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没能把它摇动。制成栅栏的材料非铁非木,极为坚韧。他拼命用手推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

没用啦!那个声音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强化材料。我试过很多次了。如果你有股狠劲儿,还可以试试用牙慢慢地啃。不过那也是没用的。牙磨秃了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阿西哭笑不得,又问他:这是什么地方?连问了几声,都没有回答。他说:我怎么把你得罪啦?

那个声音又说了:你没得罪我。不过刚才是我先开口,现在轮到你了。

真怪!阿西说:我已经开口啦。我在什么地方?

小孩子真不懂礼貌。那个人说,你连请问都不会说吗?

阿西说:好吧。请问,我在哪里?

你那个好吧是啥意思?那个意思分明是无可奈何、被逼着才说出请问的。我的自尊心被伤害了,我不跟你说了。

阿西忍不住,说:你这个人好难缠哪。怎么这么小气?

那个人又不出声了。

阿西等了好久,那个人还真能忍得住,一直不开腔。

阿西想:也许他是个疯子!他终于耐不住性子,先开口了: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小气。你还生气吗?

嘿嘿!那个人得意地笑了,你忍不住了吧?这么一会儿不说话,你就憋成这样。想想看:我被关在这儿六年啦。你想想看!

原来他是个常住客人。阿西说:关了六年!难怪你变成这样。不过,可不是我把你害的。你用不着向我发火呀。

谁向你发火啦?那人说,我只不过是提醒你:我被关了这么久,性子难免跟别人不一样,有点怪。你应该理解我!

阿西说:我现在理解了。能告诉我这儿是哪里吗?

真急躁!那个人责备道,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看来你仍然不理解我。你大概也要被关六年之后,才有那个涵养跟我说话呢。

阿西想:被关六年可不是好玩的!他对那个人说:我被关六年的时候,你就在这儿呆满十二年啦。你觉得很有趣么?

那个人说:你还会算数哪。你是哪儿来的?叫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呢。阿西说。

那个人说:你先回答!谁资格老,谁才有权发问。

好。阿西说,我回答了你,就该你说了啊?

快说吧!

我叫阿西,是从金田号海城上来的。

岂有此理!那个人愤然说,上来就骗我。你是海城人?

对呀。我可没骗人!阿西说。

海城人怎么会到这儿呢?汉玛尔为什么要关住一个海城人呢?那个人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汉玛尔是谁?阿西插嘴。

你的思路真乱!那个人仍要责备他,刚问过这里是哪儿,还没弄清楚,又问汉玛尔是谁。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阿西忍住笑说: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涵养啊。那,我就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汉玛尔的秘密监狱。

汉玛尔是谁呢?阿西又问。

你问过一个问题了,该我问你啦。那个人说,你到贾都尔来干什么?

阿西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慢慢说,我就爱听长故事。

阿西真觉得急也不是、恼也不是,他恳求道:能不能先让我搞清楚别的事,再给你讲故事?

不成!那个人说,我等了这么久啦,不想再等!

阿西想,跟这个心理上有点问题的人关在一起,恐怕还非要顺着他不可。就说:算啦,闹不过你,我就先讲吧。

那个人满意了:这才对。如果你讲得我高兴了,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阿西就从自己偷偷随船出海开始讲起,想快些把这故事讲完。没想到给这位怪人讲故事,竟然如此艰难:他一会儿嫌讲得不够详细,一会儿说阿西语言表达有问题,一会儿又问你没撒谎吧?是真的吗?阿西才讲到高姆的战船把他们俘虏那一段,已经被他弄得满头大汗。他突然停住,说:我不讲了!你是在听故事吗?给你讲点事情简直能把人累死。

那个人居然没生气,而是陪着小心说:你别发火呀。我被关得这么久,几年没跟人好好说过话啦。所以总也管不住这张嘴巴。好,你先讲到这儿,可以问我问我三个问题!我回答之后,你可要继续讲啊!

阿西的气平了,他说:我不发火啦,你也怪可怜的。好了,我问第一个问题:汗玛尔是谁?

现任市长。那个人怪腔怪调地说,似乎还叹了口气。

你在叹气吗?阿西问。

这是不是第二个问题?那个人说,如果是,我回答之后,你可只有一个问题了啊。别说没提醒你。

阿西连忙说:不是!我想问:汗玛尔认识天盗高姆吗?

我不知道。但是汗玛尔是个绝顶大坏蛋,我倒可以肯定。

对这一点,阿西现在也有点赞同。他说: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天盗高姆吗?

我?那个人说,只听说过,没见过。六年之前,我还没被关进来的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高姆是个性子古怪的天盗,专门喜欢抢劫天城的图书馆。

抢劫图书馆?阿西忍不住说。

那个人很大方,没有把这句话算作一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他名声不坏,从不伤人,抢了人之后,还给人家留下一点路费。

阿西想:那也不值得赞美呀。抢人之后再留点路费,还不如不抢。但这与他亲眼目睹的高姆已经是判若两人了。他自言自语:他六年之内就变得这么坏!

那个人说:高姆变成啥样,跟我没关系。你该接着说故事了。

阿西又捡起刚才的话头讲下去。那个人抢白插嘴的坏毛病又犯了,不停地跟阿西胡搅蛮缠嚼舌头根儿。不过还算有进步了,他总是不用阿西责怪,自己先说:对不住,我实在是闭不上嘴呀。你就让我插两句吧。

正艰难无比地讲着故事,阿西忽然听到开锁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他惊喜地说:你听见没有?有人来带咱们走啦!

早听见啦。那个人懒洋洋地说,送饭的。又聋又哑,你休想跟他搭上一句话。

随着脚步声临近,一片灯光也漫射过来。阿西抓着栅栏门往外看,果然是一个黑瘦老头,举着电灯、提着饭桶走到门前。他失望了。

老头把饭装在木碗里面,连一罐水一起递进栅栏,阿西觉得饿,就接了。

隔壁那个人却说:我听见两个人走路的声儿。还有一个呢?别躲躲闪闪的,把脸伸过来。

又有个人走到门前。阿西借灯光一瞧,一个硕大的脑袋映入眼帘。大脑袋!他忍不住叫道。

放尊重点!大脑袋说,叫我沙哈先生。他的脸有点红,显然是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阿西笑嘻嘻地说:脑袋大说明你聪明啊!叫你大脑袋就是夸你智商高。别人想长,还长不了那么大呢。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跟隔壁那个贫嘴的人说了一阵话,他也变得能说会道了。

大脑袋,不,沙哈先生被阿西说得很高兴。他故意板起脸,但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在强忍着从心里往外冒的笑意。他严肃地说:算你有点儿眼光。看来你的智商也不太低,勉强够跟我谈谈。

阿西大声问:天盗高姆在哪儿?

沙哈变了脸色,他往身后看看,说:谁叫你这么大声的?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些秘密呢?

阿西说:等我出去了,要找你们算帐的。

大脑袋沙哈得意地晃着头说:这个嘛,据我分析,你一辈子也逃不出去。说完,他带着提饭桶的老头走了。灯光渐远渐暗,随着锁门声,牢房里又黑下来。

阿西的肚子一阵叫,他闻闻碗里的东西,就大口吃起来。

隔壁的人笑着说:这个大脑袋,也曾经进来看过我几次。不论怎么逗他说话,他都板着个大脸不开腔。没想到今天你夸了他一句,他就乐成那个样子。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阿西说:就是因为他,我才被抓住的。

刚才你讲到哪儿啦?算了,被大脑袋打断啦。现在你问问题吧,还是三个。那个人慷慨地说。

阿西边吃边问: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那个人说:别想。这个秘密监狱的墙连刀都砍不动,又是隔音的,除了火啥也不怕。刚才大脑袋说的有点道理据他分析,咱们一辈子也别想出去啦。

阿西倒没有泄气,只是稍微有些失望。他又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不,别回答!我还是先问问你是谁吧。

那个人叹了口气说:说起来就伤心哪。

那你别说啦。阿西体谅地说。

不。说好了有问必答的嘛。那个人说,我就是原来的贾都尔市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