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上菜的庄丁端上一盘菜看,总得把吃剩下了的盘子撤下。

这回一名庄丁刚把一盘滚油还在滋滋有声的炒鳝背端上之际,有人把一个空盘递给了他,一手就把炒鳝背接了过去。

庄丁接过空盘,就回身退下。

徐天华和在座众人明明看到庄丁端上来的是一盘炒鳝背,大家耳中也都听到盘中滚油发出来的滋滋轻响,但目光一注,桌面上哪有什么炒鳝背?

那是庄丁刚端上来,又端走了。

因为大家都看到那庄丁手中端着一个盘子退下去的。

徐天华这回忍不住了,喝道:

“你回来。”

那庄丁端着空盘刚退到门口,听到庄主的喝声,急忙脚下一停,又回身走上,躬躬身道:

“庄主有何吩咐?”

徐天华目光一注,那庄丁手上拿着的只是一个空盘,而且盘中还有一小堆鱼骨头,分明是方才不翼而飞装熏鱼和蒸瑶柱的那个盘子了,心中更觉惊奇,问道:

“方才你端上来的是什么菜?”

那庄丁觉得奇怪,躬身回道:

“是炒鳝背。”

徐天华又道:

“你手中这个盘子哪里来的?”

庄丁道:

“是桌上撤下来的。”

徐天华又道:

“是你从桌上拿走的吗?”

庄丁道:

“不是,是一位贵宾递给小的。”

徐天华一挥手道:

“没你的事,下去吧!”

那庄丁被庄主问得一头雾水,口中应着“是”,躬身退下。

杜浩然问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真是怪事!”

徐天华道:

“方才桌上明明摆了八个拼盘,其中有一个是熏鱼和蒸瑶柱的拼盆,但在咱们第一次敬酒,大家都站起身来,再落坐之际,忽然不翼而飞……”

少林仲清和瞠目道:

“会有这等事?”

可见大家都没有注意了。

徐天华接着道:

“刚才送上来的是炒鳝背,大家总听到滚油发出来的滋滋轻响了?但炒鳝背呢?”大家自然都看到桌上没有炒鳝背,是以大家都没有出声。

徐天华道:

“兄弟因看到庄丁端着盘子退下,还以为他把炒鳝背端下去了,所以把他叫了回来。怎知他手上那个盘子,并非炒鳝背,而是方才不翼而飞的那个拼盆,兄弟问他空盘是从哪里拿走的?他说是咱们席上一位贵客递给他的,试问诸位道兄谁把空盘送给他了?”

杜浩然听得一呆,说道:

“这倒确是怪事,莫非……”

他话声未落,徐天华突听耳边有人细声笑道:

“你这主人也真小气,老朽只不过喝了你七八斤酒,一个拼盘,一个热炒鳝背而已,好了,老朽谢了。”

徐天华慌忙站起身,向空连连拱手,一脸虔敬的道:

“前辈高人莅止寒庄,徐天华诸多失敬,还望前辈留步,现身一见,再畅饮几杯如何?”

话声一落,神色恭敬的站着等了一回,但那细声说话的人,再也没有说话,敢情他已经走了。

大家听他口气,似是来了一位前辈高人,因此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徐天华眼看那人没再作声,就朝大家抬抬手道:

“诸位道兄请坐,这位前辈大概已经走了。”

杜浩然问道:

“天华老弟,这位前辈是谁?”

徐天华道:

“兄弟也不知道。”

他把刚才听到有人在耳边说的话,说了一遍。

琴儿忽然惊啊道:

“启禀庄主,方才小婢两人每次装来一壶酒,只斟了七八杯,壶里就没有酒了,大概就是这位老人家喝的了,但小婢两人怎么会没有看见有人喝酒呢?”

徐天华道:

“今晚之事,你们两个不准张扬出去。”

琴儿、剑儿同声应了声“是”。

少林俗家掌门仲清和讶异的道:

“这位前辈在咱们这些人面前,喝酒吃菜,咱们居然连人影都没有看到,此人岂不已是仙侠一流?这会是什么人呢?”

杜浩然道:

“前辈高人目前虽然还有几位;但要如此神乎其神,实在屈指也算不出一个来。”

武功门高步云道:

“这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咱们今天虽没看到这位前辈,总算也增长了一次见闻了。”

徐天华举杯道:

“这位前辈已经走了,咱们还是喝酒吧!”

席间谈论的当然还是这位神奇莫测的前辈高人,但大家始终想不出这位高人是谁来?

这一顿酒菜,大家自然吃得尽兴,才各自回到宾舍休息。

徐天华回到书房,管事徐建章也跟了进来,垂手道:

“庄主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他是庄主的远房侄子,年纪不大,精干老成,深得徐天华的器重,名虽管事,实为庄主的左右手。

徐天华道:

“你去叫少华进来。

徐建章答应一声,回身退出。

不多一回,徐少华走了进来,垂手道:

“爹叫孩儿,不知有何吩咐?”

徐天华站起身道:

“你随为父来。”

说完,举步往里首一间行去。

书房的里首一间,是徐天华的卧室,他三年前丧偶,就没有续弦,一直住在书房里。

徐少华跟着爹走入卧室,徐天华就掩上了房门,脱下长袍,往椅背上一搭,接着又脱下棉衣、内衣。

现在他只剩下贴身穿着的一件金色的长袖衣衫了。

徐天华继续把那件金色长袖衣衫脱了下来,然后迅快的穿上内衣和棉衣,再穿上长袍,一手取起金色长袖衫,抬头朝徐少华道:

“少华,你把这件衣衫贴身穿上了。”

徐少华望着爹问道:

“爹,这是什么衣衫?”

徐天华含笑道:

“这件金缕衣,还是你曾祖父昔年在京师估衣铺无意中发现的,很可能是前朝大内之物,流入民间,也许商人不识货,只当它是普通金绵线制的,其实它的正式名称应该是金缕甲,穿在身上,不惧刀剑,就是最厉害的内家掌功,也伤不到内腑,另外还有一个好处是冬暖夏凉,可以说是一件宝衣。”

徐少华道:

“那爹为什么要脱下来呢?还是你老人家穿着的好。”

徐天华蔼然笑道:

“你祖父是在为父二十岁那年传给为父的,今年你也正好二十岁了,为父自然也该传你了。”

徐少华道:

“不,孩儿年纪还小,还是……”

徐天华不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

“这件金缕衣从你曾祖父传到为父手里,已经三代,你曾祖父也是在你祖父二十岁那年传给你祖父的,这也成为我家父子相传的规矩,为父如果早些日子让你穿了,这次就不至放伤在‘黑沙掌,之下了。那是因为你的生日是在十一月,为父本来想等你生日那天再传给你的,不料你竟会被‘黑沙掌’所伤,因此为父决定提前让你穿了。”

徐少华道:

“孩儿听丁药师说,此人虽以‘黑沙掌,击伤孩儿;但分明意在示警,其实孩儿内伤并不很重,据他推测,这人很可能是爹的仇人,所以孩儿的意思,还是……”

徐天华忽然大笑一声道:

“少华,你连为父有多少能耐都并不清楚?”

徐少华被爹说得脸上一红,不好作声。

徐天华又道:

“此人功力如何,为父虽没见过;但他以‘黑沙掌’向为父示威,那就大小觑为父了。

‘黑沙掌’虽是外门功夫中极霸道的掌功,专震敌人内腑,那仅对一般江湖武师而言。就以今天在庄上作客的几位来说,像你姑爹、师傅、和少林南派的仲伯父、洪泽湖贺伯父,还有三位掌门人,哪一个不是内家高手。就算他‘黑沙掌’练到了十二成火候,又能伤得了谁?

所以为父一再叮嘱你要勤练内功,这件金缕衣,对你来说,可以使你不为外门功夫所伤;但对为父来说,哈哈,穿不穿已是并不重要了。”

说到这里接着又道:

“你伤势初愈,文赶了一天路,快穿上了,早些去休息吧!”

徐少华听爹这么说了,只得依言脱下长袍、棉衣、内衣,取过金缕衣,贴身穿好,然后又穿好衣衫。

觉得这件金缕衣质料十分柔软,居然可以刀剑不入,这话要不是爹说的,自己怎么也不会相信。

徐天华等他穿好长袍,就挥挥手道:

“好了,你可以去休息了。”

徐少华向爹道了晚安,才返身退出。刚跨出书房,踏上长廊,就听到有人低低的“喂”

了一声。

徐少华脚下一停,举目四顾,并没有人,心中正感奇怪,刚才明明有人“喂”了一声,怎会连人影都没有?

心中想着,又听有人“喂”了一声,说道:

“我老人家蹲在墙头上,你没有看到吗?”

徐少华抬目朝墙头看去,果见有一团黑影蹲在三丈外的墙头上。

只是在夜色之下,看不清此人面目形状,正待开口喝问!那黑影伸手朝自己招了招,就往墙外跳了下去。

徐少华从小由爹扎下练武的根底,十岁那年就拜在三师叔门下学艺,从师十年,本门武功,又得乃师倾囊传授,在年轻的一辈中,可说很少对手了。

他发现那黑影向自己招手之后,就跳下墙去,岂肯不追,当下立即双手一划,纵身扑上墙头。凝目看去,那黑影就站在数丈之外,好像正在等候着自己,这就提气飘落地面,要待发问。

那黑影没待他开口,拔足就跑。

徐少华虽觉此人可疑,但少年气盛,自然要追上去问个明白,也就纵身朝他追掠过去了。

那黑影敢情不会轻功,只是颠着脚尖跑路。

徐少华使出来的可是轻功提纵术中的“八步赶蟾”,身发如风,轻快已极,是以数丈距离,不过一回工夫,就渐渐赶上了。

现在两人相距,已不过丈许光景,徐少华只要再是一个箭步,就可以追上。因此也已可看清那人是个瘦小个子的老头,弯腰弓背,跑起路来,双肩扛头,活像一只大马猴!

这一阵工夫,早已追出庄外,那黑影忽然舍了大路,朝山上跑去。(云龙山庄是在云龙山麓)

云龙山,徐少华小时候就跑惯了,就算闭上眼睛,一样不会走错。哪里有一块突出大石,哪里有一棵合抱的大树,都可以如数家珍,记得丝毫不爽,眼看那黑影朝山上跑去,不由暗暗冷笑,也提气紧迫不舍。

那黑影在平地上跑得并不快,但这一踏上山径,当真更像一只大马猴了,颠着足尖,一跳一蹦,居然起落如飞。

徐少华施展轻功提纵,竟会迫不上他,本来双方相距已只有一丈光景,现在却一直保持着一丈左右,再也无法拉近距离。

云龙山本来就算不得很高,不过片刻工夫,前面那黑影已像猴子般一弓身蹦了上去。

徐少华和他相距不过一丈,自然也很快有跟纵掠到。哪知目光一注,山顶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心头方自一怔!

只听一个沙哑声音喘着气道:

“小伙子,你把我老人家追得走投无路,这到底为啥?”

徐少华又是一怔,急忙抬头看去。

只见一丈开外的一棵老松树丫杈上,蹲着一个黑影,正是方才那人,原来他掠上山顶,就上了树,无怪自己四处都找不到人。

只是此刻夜色正浓,树影婆娑,根本看不清对方人影,只觉此人生得十分矮小,听他口气,似乎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徐少华朝他拱拱手道:

“方才是你老蹲在墙头上,朝在下招手,在下才一路跟着你老来的,在下和你老素不相识,怎么会追着你老呢?”

那黑影忽然笑道。

“哦,你小伙子这误会可大了,我老人家只是举手搔着头皮,你就认为是我老人家朝你招手,万一你小伙子被人拐走,我老人家岂不是脱不了干系?”他不待徐少华开口,又哦了一声,问道:

“小伙子,你住在徐家庄?”

徐少华点头道:

“具的。”

那黑影忽然蹦的跳了下来,一下落到徐少华面前,霎着两颗豆眼,朝徐少华一阵打量,问道:

“那么你是江淮大侠徐天华的什么人?”

他在打量徐少华的时候,徐少华当然也在打量着他,此刻夜色虽黑,但徐少华练过十年内功,这一面对着面,自可看清楚了。

这人是个矮小老头,头上盘一条只有泥鳅大小的花白辫子,眼小如豆,酒糟鼻,下已下面有几十根疏朗朗的花白胡子。

现在正在耸着双肩朝自己微笑,他本来生相极为狠琐,笑起来就更觉滑稽。

看他须发都已花白,少说也该是七十左右的人了。

这一接近,只觉他满口酒气,敢情是喝醉了酒。

徐少华因他问到了爹,拱拱手道:

“老人家说的正是家父。”

矮小老头忽然嘻嘻一笑,问道:

“淮扬派以‘云龙十八爪’出名,小伙子,你练过没有,会不会使?”徐少华道:

“在下只是刚练会,初学乍练,会而不精。”

矮小老头摇摇头笑道:

“精了也没用,不练也罢!”

徐少华听他口气,好像瞧不起本门的“云龙十八式”,心中不禁微有怒意。

要知“云龙十八式”乃是他曾祖父根据本门一百零八式“擒龙手”去芜存精,研创而来。百年来淮扬派名震黄河长江流域,就是仗着这“云龙十八式”,可以说是淮扬派的镇山秘技,他居然说出“精了也没用”的话来!这就轻哼一声,问道:

“怎么会精了也没用?”

矮小老头笑嘻嘻的道:

“就算你把‘云龙十八爪,练到最精,也只能在江湖上混个字号而已,一生不遇强敌,算你运道,一旦遇上强敌,就一点也不管用。”

徐少华少年气盛,忍不住道:

“老丈算不算强敌?”

矮小老头摸摸酒糟鼻,嘻的笑道:

“我老人家只会喝酒,哪是什么强敌?不过像你们使的‘云龙十八爪,嘛,就是我老人家伸出手腕来,让你拿也未必拿得住。”

徐少华道:

“你可要试试看?”

矮小老头忽然伸出一双枯干的手爪,送到徐少华面前,缩着头笑道:

“不信,你就试试!”

人家已把手腕伸到面前,徐少华自然非试不可,口中说了声:“好!”右手疾发,五指如箝,一下扣住矮小老头的脉门。

矮小老头发出嘻的一声轻笑道:

“这是‘云龙十八爪,的第几爪”?

在他说话之时,徐少华突觉对方手腕一滑,不知怎的,自己脉门已被矮小老头的三个指头扣住。全身力道顿失,再也使不出力气来,心头方自一惊!

矮小老头已经松开指头,笑嘻嘻的道:

“这一记不算,你太轻敌了,来,咱们重新来过。”

说完,果然手腕一伸,又朝徐少华面前递了过来。

徐少华方才使的是一记“赤手缚龙”,原是“云龙十八式”中最具威力的一记擒拿手,对方手腕明明已被扣住,居然反被矮小老头拿住手腕,心头自然不服。这回暗暗劲运手指,五指疾落,使的是记“云龙攫珠”,一下又扣住了矮小老头的脉门。

他有了上次的经验,五指一落,扣得极牢。他选用这招“云龙攫珠”,就因为这记手法,就像云龙攫住了珠,极不会放松之故。

哪知事情和上次一样,你正在运劲之际,突觉五指一滑,紧接着自己脉门一紧,又被矮小老头三个指头攫住,全身麻木,几乎动弹不得!

在他扣住矮小老头脉门之时,为了要看看矮小老头是如何挣脱的?自然睁大双目,一霎不霎,全神贯注。

但直到自己脉门被对方拿住,不但没有看清矮小老头如何挣脱自己五指?甚至连自己如何会被对方扣住脉门,也同样没看清楚。

这好像变戏法(魔术)一样,令人看得目瞪口呆,还莫名其妙,心头不禁大为凛骇!

“如何?”矮小老头五指很快松开,笑嘻嘻的道:

“小伙子,你要不要再试一试?”

“不用了。”徐少华道:

“在下早已说过,只是初学乍练,会而不精,技不如人,再试也没用了,在下告辞。”

双拳一抱,正待转身!

“慢点!”矮小老头嘻的笑道:

“小伙子,你知不知道你们这套‘云龙十八爪,谁练得最精?”

徐少华道:

“在下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云龙十八式”要数爹练得最精。

这一代淮扬派掌门人,是他大师伯宋天寿,宋天寿虽是徐天华的大师兄,但因“云龙十八式”是徐天华的曾祖父所创。他生性恬淡,当年学艺之时,就把“云龙十八式”让给师弟徐天华去练,而他却专攻淮扬派的另一种武学“打穴手法”。

当然同门师兄弟,本门武学谁都能使,只是各人精专的各有不同罢了!

徐少华因两次被矮小老头拿住脉门,心中有气,所以回说“不知道”的。

“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你当然不知道。”

矮小老头续道:

“百年来,淮扬派中‘云龙十八爪,练得最精的要算你祖父。”

徐少华确实不知道,忍不住问道:

“在下祖父?”

“不错。”矮小老头点头道:

“云龙十八爪虽然是你曾祖父所创,但等他研创十八爪的时候,已是晚年,当然再不会去勤加练习,你祖父是你曾祖父的独子,自幼得你曾祖父耳提面命,精微之处,无不悉心指点,试想从小练一套武功,练了几十年,火候自然十分精纯。”

徐少华道:

“你老怎么知道的?”

矮小老头嘻的笑道:

“他虽然火候精纯,只可惜‘云龙十八爪’出手之际,花式大多,总嫌不切实际……”

他不待徐少华开口,接着说道:

“我老人家今晚喝了你爹八斤陈年花雕,一个拼盘,一盘炒鳝背,总是人情,所以约你到这里来的……”

原来他刚才就是朝徐少华招手,并不是搔头皮。

徐少华知道爹今晚在花厅宴客,闻言不觉喜道:

“原来你老人家是爹的朋友!”

矮小老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

“小伙子,你知道我老人家约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徐少华道:

“在下不知道,还请老人家明白见告。”

矮小老头笑了笑,才道:

“我老人家要传你云龙第十九式。”

徐少华奇道:

“云龙十八式,还有第十九式?”

矮小老头耸耸肩笑道:

“我老人家方才使的就是第十九式,这一式除了我老人家,连你爹都不会哩!”

徐少华听得大为惊奇,“云龙十八爪”,居然还有十九式,连爹都不会,那么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心念转动,忍不住问道:

“在下还没请教你老人家……”

矮小老头没待他说下去,就摇着手道:

“我老人家没有姓名,你不用多间。”

徐少华又道:

“那么这一招‘十九式’,你老人家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你不嫌烦?”

矮小老头摇着头,不耐烦的道:

“告诉你吧,我老人家和你们淮扬派的一位掌门人是老朋友,我时常看他练习‘云龙十八爪’,总嫌它有破绽,而且出手也不够快速,那是因为花招大多了。因此我老人家日思夜想,终于给我创出了一记擒拿手法,我老人家这一派从不使用擒拿手法,所以干脆把这记手法送给你们淮扬派,叫它‘云龙十九式’,你们那个掌门人也同意了。可惜的是他在回家途中,溘然长逝,没把我老人家研创的‘第十九招,传给他儿子……差点失传,我老人家的心血岂非白费了……”

徐少华听得吃了一惊,望着他失声道:

“你老人家说的就是先祖了?”

“你别管这些。”

矮小老头道:

“时间宝贵,快听我老人家传你这招手法。”

说完,立即伸出右手来,五指朝前一转,就一把扣拢。手法就这么简单;但他却不嫌其烦的解说了几乎快一顿饭的时光。

徐少华愈听愈觉惊奇,心中暗道:

“原来这记手法,看来十分简单,其中竟有如此奇奥的变化!”

他对本门“云龙十八式”,已经练了三年,可说早已练得滚瓜烂熟,每一式虽然也有几个变化,但却没有一式,可以和这一记手法相比。

其中道理,他虽是说不出来,至少这记手法出手简单,却又内涵奇奥变化,绝非普通擒拿手法所可相提并论。

他人本聪明,再经矮小老头详细解说,一面随着解说,伸手抡指,做着示范动作,自然心领神悟,一一牢记在心。

矮小老头要他演练了几遍,这样简单的手法,徐少华还以为一学就会,哪知等你出手之时,不是伸出去的部位高低不对,就是五指转动的太快,一把又扣得太慢,总之这里做对了,那里就做得不对。

矮小老头随时加以纠正,这样足足练了半个多时辰,才算依样葫芦,渐中规矩。

矮小老头嘉许的点着头道:

“不错,你天份果然极高,这记手法居然半个时辰就学会了。”

徐少华听他口气,这招手法好像很难,一面说道:

“你老已经指点了半个时辰,在下再要练不会,岂不是太笨了。”

“哈哈,你以为这招手法简单吗?”矮小老头接着道:

“那是因为你对‘云龙十八式,只会不精,如果精了,一脑门子都是花招,如何改得过来?譬如写文章吧,你整天在入股里打转,成了习惯,如何还写得出韩文杜诗来、就拿你祖父来说,我老人家足足和他讲解了一个多时辰,才算说通……”

徐少华问道:

“你老人家究竟是谁呢?”

“嘻嘻!”矮小老头笑了笑道:

“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现在你大致已经会了,功夫就是要下工夫去苦练,才能纯熟精到,得心应手,这就要靠你自己,我老人家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好了,我老人家可要走了,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住,就是我老人家传你的这一手,在目前,不准向任何人提起,就是你爹,暂时也不可告诉他!”

徐少华一怔,忖道:

“不可告诉爹,岂不是要自己瞒着爹?这……”他不觉抬起头来,口中叫了声:“老人家………

这一抬头,他底下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刚才明明站在自己面前说话的矮小老头,眨眼之间,竟然走得无影无踪,自己连他如何走的,都会一无所见,一无所觉!

心知这位老人家准是前辈高人无疑,这就向空遥拜,说道:

“你老人家的嘱咐,在下自当牢记在心。”

既是前辈高人要自己暂时不可告诉爹,想来必有深意,那就只好暂时瞒着爹了。

第二天中午,连袂赶到的是黄山万松山庄庄主万选青和淮扬派掌门人宋天寿。

万选青不过四十出头,是黄山世家的第四代庄主。他年事虽轻,但当年各大门派大破太阴教,他以黄山少庄主的身份参加,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

宋天寿是个瘦高个子,面貌清瘦,年逾八旬,除了白发、白须,你真看不出他是八十老翁。

这两人刚到大门口,早有庄丁飞也似的进去通报。

徐天华率同师弟闻天声和徐少华急步迎了出去,连连拱手道:

“选青兄久违了,侠驾光临,真是不敢当。”

万选青爽朗的笑道:

“天华兄花甲初度,你是者大哥,兄弟替你拜寿也是应该的了。”

徐天华又朝宋天寿行礼道:

“小弟见过大师兄。”

闻天声和徐少华也随着和两人见了礼。

宋天寿呵呵一笑道:

“师弟六十大寿,只能说是七十大寿、八十大寿、九十大寿、百岁大庆的第一步,算不得什么,倒是你这孩子,英华俊发,是个好孩子,三师弟,你要好好调教,将来一定可以替咱们淮扬派光大门户,蜚声武林。”

徐天华道:

“大师兄过奖。”

万选青早已一把拉过徐少华的手,含笑问道:

“少华,你有二十岁了吧?”

徐少华道:

“小侄今年正好二十。”

万选青道:

“马陵先生大概已把一身所学都传给你了?”

徐少华道:

“小侄愚鲁,学会了也练不精。”

说话之时,已经走近二门,折入长廊,来至书房,陆子惕(六合门掌门人)、仲清和(少林南派俗家掌门)等人一起迎了出来。

万选青放开徐少华的手,低低的道:

“几时到黄山去,万叔叔欢迎你去住上几天。”

大家都是熟人,见了面自有一番寒暄,不必细表。

午餐之后,闻天声把徐少华被“黑沙掌”所伤,幸经丁药师救治一节,详细禀告了掌门人。

宋天寿听得一呆,说道:

“竟会有这等事!”

他一手捻着垂胸白须,沉吟道:

“此人能把‘黑沙掌’拿捏得轻重由心,应该已是功候极深,纵然当面对敌,要伤少华也是轻而易举,但他却要在少华睡梦之间以‘黑沙掌’印上右胸,这只有一个解释,是他不想让少华看到他的面貌……

闻天声道:

“大师兄说得是,小弟也是如此猜测。”

宋天寿又道:

“他掌伤少华之后,又把他从车幅山送去利国驿,那是算准了丁药师早出晚归,看到了必然会出手施救,他既要伤人,又要让丁药师施救,这也只有一个解释,他是以少华的伤势,向二师弟示威而已!”

闻天声点头应“是”。

宋天寿长眉微拢,又道:

“此人正当二师弟花甲大庆的前几日,掌伤少华,这并不是偶然之事。”

闻天声道:

“小弟也这么想,此人分明是有意寻衅,冲着二师兄来的……”

宋天寿目注三师弟,面色郑重的道:

“明天是二师弟的寿辰,他是主人,也是寿星,不好出手,你要多注意些,若是让人在云龙山庄闹事、伤人,咱们师兄弟脸上都不好看。”闻天声点头道:

“大师兄就是不关照,小弟也会留意的,昨天小弟已要管事徐建章挑选了二十名身手俐落的庄丁,分班加强巡逻。明天正日,各处来的贺客较多,如果发现不熟悉的陌生人,要特别注意,随时和小弟联络。”

宋天寿颔首道:

“如此就好。”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又道:

“还有一点,明天你要少华跟在身边,没事,最好不要走开。”

闻天声道:

“小弟省得。”

十月十六日,是云龙山庄庄主江淮大侠徐天华的花甲寿辰。

徐天华交游广阔,人缘极好,在苏鲁皖豫四省,是首屈一指的第一号人物。

这一天赶来云龙山庄祝寿的人,可说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云龙山庄中,更是济济一堂,尽是祝福之声。

江湖朋友,有许多都是多年难得一见的朋友,在此地不期而遇,正好一叙阔契。因此从寿堂到客厅、到书房,连走廊和大天井中,都是一片寒暄谈笑!

正因江淮大侠交游较广,这些贺客之中,三山五岳,黑白两道的人都有,自然把负责接待宾客的马陵先生闻天声忙坏了。徐少华跟着师傅身边,进进出出,寸步不离。

直到中午寿筵开出,所有贺客人以类聚,分别坐了下来,马陵先生才稍稍舒了口气。

寿筵散后,一般贺客,也陆续离去,留下来的,自然只是徐天华的几位友好。

宋天寿一直担心在寿辰当天,可能会有人上门寻衅,至此总算放下了心。

凤尾帮主黑面龙王贺天锡在晚宴上洪声笑道:

“如何?兄弟早就料到没有人吃了熊心豹胆,敢到云龙山庄来寻衅的。”

翌日,六合门掌门人陆子惕、武功门掌门人高步云、少林南派俗家掌门仲清和、形意门名宿祝士谔、以及凤尾帮主黑面龙王贺天锡、太极门名宿杜浩然等人也纷纷告辞。

淮扬派掌门人宋天寿因师兄弟难得聚会,多留了一天,第三天清晨也要走了,临行,还谆谆嘱咐徐天华、闻天声两人:“少华中掌一事,绝非偶然,两位师弟今后仍须多多留怠才好!”

徐天华、闻天声唯唯应“是”。

寿辰已过,闻天声本待让少华在家多待几日,他要先回马陵山去的;但因徐少华中掌一事,让徐少华单独上路,不大放心。因此在云龙山庄多留了三天,好和徐少华一同回马陵山去。

徐少华心里不大愿意,这几天他一直惦记着丁凤仙姑娘,希望师傅先回去,自己就好到柳泉去探望丁姑娘;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来。

这是寿辰后的第四天。

徐天华因丁药师替少华疗伤,特地吩咐管事徐建章准备了八式礼物,随同少华前去,并要三师弟闻天声代表自己去向丁药师致谢。

徐少华听爹要师傅和自己同去柳泉,虽然碍着个师傅,不好和丁姑娘多说,但至少可以见到姑娘家,却也聊胜于无,总比不见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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