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鄢茂功冷哂道:“这有什么不同?”

飞燕道:“自然不同,我是被迫脱离花字门,我不承认别人把我看作叛徒。”

鄢茂功道:“你叛离本门,又不肯随本座回去,自然是本门的叛徒了。”

飞燕道:“所以我要右护法替我说句公道话。”

鄢茂功道:“你不肯随本座回去,本座也很难替你说项了。”

他眼看飞燕依然当门而立,依然右手持杖,左手插腰,暗作蓄势戒备之状,心中暗道:

这丫头莫非口是心非,想耍什么花样不成?这就不待飞燕开口,沉声道:“本座无暇和你多说,你快去叫太行一叟出来。”

飞燕道:“我方才不是已向右护法说了,太行一叟老前辈此时正在坐息,不愿有人惊扰,才要我守在这里,右护法要见他老人家,那就只好请你老天亮了再来。”

鄢茂功看她神色,心内顿时明白过来,这丫头是故意和自己拖延时间。他冷肃的脸上,不禁飞起一抹冷笑,说道:“本座既然来了,岂有回去之理,你不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座特来拜会,谅他听到本座之名,不至于托大到拒不延见吧?”

飞燕面有难色,摇摇头道:“右护法原谅,太行一叟老前辈方才交代过,天色未亮之前,不论何人,一律不见。”

鄢茂功目中冷芒一闪,沉喝道:“大胆丫头,你连本座的话,都敢违抗么?”

飞燕道:“右护法吩咐,我自然不敢违抗,只是太行一叟老前辈不肯相见,我也没有办法之事。”

鄢茂功冷笑道:“他可是不敢见我么?本座却非见他木可。”

说到这里,目注飞燕,喝道:“你给本座退到边上去。”

飞燕躬躬身道:“右护法原谅,我奉太行一叟老前辈之命,守在这里,不准让任何人进去,我可不敢走开。”

鄢茂功沉笑一声遣:“大胆丫头,你能拦得住本座么?还不给我滚开?”

右手衣袖一抖,一股劲风,从他袖中涌出,直朝飞燕身前拂卷过来。

飞燕在心理上,对这位右护法,早已有着极深的畏怯,因为对方武功太强了,她怕自己一招也接不下来。

此时骤睹鄢茂功挥袖拂来,一时不觉慌张失措,口中惊啊一声,身躯急急往后斜退,插腰左手,不自觉的划出了一个圆圈。

鄢茂功拂出的一记“流云飞袖”,劲气如潮,本来朝她直涌过来,她有足后退,身形侧转,这股暗劲,就全由她左首半边身躯独挡。但就在此时,她左手也正好划着圆圈,朝前迎出。

鄢茂功当然没有把飞燕的区区武功放在眼里,右手衣袖拂出,左脚也跟着跨进。

双方动作,原极迅速,飞燕手掌并未触及鄢茂功的衣袖,郝茂功的衣袖也没有拂中飞燕的肩头,但两股劲气,已在两人之间,乍然相接,但听裂帛似的一声轻响!

飞燕倒也不觉什么,但鄢茂功这一记衣袖,只不过想把飞燕震退开去,仅使了四成力道。

那知双方劲气交接,不但没有把飞燕震退,反觉一股极强的无形震力,突然反震过来。

这一下他心里毫无准备,左足堪堪跨出,反震之力,已经涌到身上,一时之间,被逼得后退了两步。

飞燕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圈之力,竟会有如此威势,连右护法鄢茂功都无法招架,一时不禁为之骇然!

琵琶手鄢茂功自然更为吃惊,以他的身份,居然被本门一个女弟子出手一招,就逼得后退不迭,而且连对方出手手势,都没看清楚。

双方同时一怔之间,飞燕两次出手,试出这一记掌法的威力,胆气骤然一壮,手持藤杖,挡在门口,恢复了她原先的位置。

鄢茂功白净的脸上,泛起一片青色,双目棱芒如电,冷哼一声道:“小丫头,无怪你敢叛离花字门,原来早就吃里扒外,另投名师,有恃无恐,今晚本座不把你擒回本门,处以叛门之罪,我这右护法就不用于了。”

飞燕怯意一去,那还在乎你左护法、右护法?闻言柳眉一挑,冷冷说道:“右护法,我已一再告诉你,太行一叟老前辈不愿有人惊动,请你天亮了再来,这是你自找没趣,怨得谁来?”

她得理不让人,不待鄢茂功开口,接着道:

“再说,我既已脱离花字门,吃里扒外也好,另投名师也好,随你怎么去说,我都不在乎,只是我要告诉你,你再不及时退走,惊动了太行一叟老前辈,你再想走,只怕都走不了呢!”

鄢茂功以“金琵琶手”击伤祝文辉,害得她伤心欲绝,老实说,她心里恨透了鄢茂功。

此时试出太行一叟传她的一记掌法,已有如此威力,她总究稚气未脱,仗着还有一记比掌法更厉害的杖法,有恃无恐,为逞一时之快,存心气他一气。

鄢茂功出身黄教,平日自视甚高,今晚出手一招,就被飞燕逼退,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心头不由大怒,厉喝一声道:“大胆丫头,本座先劈了你。”

猛地跨上半步,右手抬处,一掌朝飞燕直劈过来。

飞燕看他举掌劈来,立时左手一抬,迅快的划出一个圆圈,劲气飞游,迎了过去。

但她忽略了一点,方才鄢茂功劈来的一掌,只使了四成力道,这一掌是他含怒出手,已经使出十成力道。

而她这一记手法,只是太行一叟临时教的,除了依样葫芦,划着圆圈,根本不能领悟这一招的精髓,自然也不能把这一招随势飞游而出的劲气,练到收发由心。因此,郡茂功在这一掌上,已经增加了力道,而她还是老样子。

武功一道,强胜弱败,有不得丝毫差距。这一记双方掌势乍接,飞燕顿感一股强大潜力,潮涌般卷来,自己发出的一圈之力,再也抵挡不住,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了五步。

鄢茂功冷笑一声,身形疾然跟进,左手又是一掌,追击而来。

这一记掌势,潜力如山,直撞过来,比起方才一掌,更见强猛凌厉!

此人左手练成“金琵琶手”,因此他左手使出来的力道,比右手要强得多。

飞燕连退了五步,脚下刚刚站稳,鄢茂功的掌势,已经追击而至,心头一慌,右手一抬,藤杖就朝前挑起。

这就是太行一叟传她的一记杖法。

这招杖法,并没有一定的招式,太行一叟传她之时,只是要她右手五指虚握,摆出握杖之状,手腕朝上一抬,要略为带起抖动,如此而引。

当然,这一招的精妙之处,就在“略为带起抖动”这句话的上面。

太行一叟要她比照着自己,学了五个“略为带起抖动”的模样,但那只是比着手势,并未实地用杖练习。

太行一叟说的好:“每一派的武功,不论拳掌兵刃,都是成套成式的,但这种既定的形式,最多使使散手,依然缺乏灵活的变化,无法活用,老夫传你的这招杖法,却不要你使用藤杖练习,就是要你熟悉手法的变化,不是把藤杖一招一式演练成死板的杖法。”

没有招式的手法,自然比一招一式的杖法难炼得多,但飞燕一来是救人心切,二来她原是绝顶聪明的人,本来也不难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看武侠,请到清风阁}只是此刻临时学的武功,就得现卖现用,无暇容她思索,只好把太行一叟教给她的五个变化,生吞活剥,硬记下来。

闲言表过,却说她这藤杖朝前一挑之势,原是一时情急,不知这一式能不能挡得住鄢茂功的掌势。

那知杖头一昂,藤杖十分轻便,呼的一声,指向鄢茂功的右臂。

鄢茂功右掌遥劈,肋下自然是个空门,正好乘虚而入!

鄙茂功欺来的人,不令飞燕有此一着,他根本不识飞燕这一记的路数,但见来势又急又快,藤杖足有六尺来长,不须要近身,就可点中他肋下要穴,一时连回掌封解都来不及,欺来的人,只得猛一吸气,疾快的往后飞跃出去。

飞燕仗着这一记救命招法,居然反败为胜,把鄢茂功逼退出去,心头大喜,一见他退出山门,立即又乘机逼上,回到原来的位置,挡在门口。

琵琶手鄢茂功又惊又怒,口中冷喝一声,双手疾发,纵身扑来。

飞燕那里还会再惧惮你右护法琵琶手?身形不动,左争一圈,向前推出,右手杖头一抬,跟着点出。

她左手圈动,正是守势,但右手的藤杖,却完全是攻势。

尤其她练习这一招杖法之时,只是握着作势,招式并不团定,因此她点出的杖势,也更显得飘忽,好像不成招数,而自蕴奇招。

以鄢茂功的武功,扑去的人,被她左手圈出一股无形劲气,挡得一挡,杖头一昂之势,竟然快要点上他手肘!

这一杖当然又出他意料之外,眼看杖头来势极怪,难以化解,只得扭身摆腰,向旁闪开,但左手已被她杖头劲风扫中,感到一阵酸麻。

鄢茂功退后数步,心头暗暗惊异不止,他真料想不到一个本门女弟子,不过一夜工夫,竟会武功精进到足可和自己抗衡,心中越想越怒,纵身又上。

飞燕依然左手一圈,右手杖头一抬,一守一攻,相继使出。

她左手有一定招式,在鄢茂功这样一位高手面前,威力也并不皿得太强,但右手藤杖丫昂之势,这回却直向他右“将台穴”

点去,而且下起“章门”、“期门”,旁及“玄机”、“心坎”、上连“华盖”、“天突”,悉在杖影笼罩之间,简单的招式,竟然奇幻莫测,眼看抵挡不住,只得又吸气后退。

他一连三次,都被飞燕逼退,同时也看出飞燕就只会左掌一圈,和右手杖头一昂,这么两下简单的动作,并无别样的厉害招术,跟着进击。但对方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下,他就无法化解,奈何她不得。

这如果传出江湖,他琵琶手还能在武林中,立足吗还?能算是花字门的右护法?

他站在庙前和飞燕不过一丈距离,这一瞬间,一张本来阴森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杀气,身上一件黄衫,也被他一身真气,鼓动得不住飘忽,口中冷笑一声,左手五指勾曲。缓缓举起!

黯淡的月光之下,出现了一只色呈金黄的手掌,遥向飞燕作出凌空似抓似拍之状!

“金琵琶手”!

他心头杀机已炽,非把飞燕立毙掌下不可。

他自然也算定飞燕这一招杖法纵然奇幻莫测,但双方有一丈距离,自己凌空发掌,她藤杖无法攻到,也万万无法避得开这一招。

飞燕倏然看到“金琵琶手”出现,心头不禁大惊,她同时想到此刻太行一叟还在替祝公子疗伤,自己决不能退。不退,只好硬着头皮和对方硬拼,别无选择余地!

这不过心念一动的工夫,“金琵琶手”一股巨大的潜力,已无形无声的压来,但觉全身已在对方压力笼罩之下,无论你往那里闪避,都休想躲闪得开。

她本已横下了心,并无躲闪的念头,左手一圈,右手一抬,藤杖跟着朝前挑起,但如山暗劲,已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挑起的杖头,不住的颤动,根本无法朝前推出。

无形压力愈来愈重,她竟然只有束手待毙,没有丝毫抗拒之力。她坚毅的挡在庙门口,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间,已经流下两行清泪。

她岂是为自己的即将死在“金琵琶手”之下而哭?

她伤心的是自己未看到祝文辉伤势痊愈,就成永诀!

她有祝文辉给她的勇气而脱离魔掌,如今舍身以报,为祝文辉而死。

这是她值得安慰之处,她眼角虽有泪水,但嘴角却有了笑意。

朦胧月色,渐渐被一片乌云遮掩!

夜色如墨,突然一声受到创伤的惊呼,划破了黑夜的沉寂!

乌云很快的过去,淡淡的月光,又洒到飞燕的脸上,她依然站在庙门口,凛立不动!

“金琵琶手”的无形压力,已经消失,飞燕忍不住倏然睁开眼来,鄢茂功不知何时,已经走的无影无踪!

原来方才发出惊呼声的,竟非飞燕,而是琵琶手鄢茂功。

那是鄢茂功在“金琵琶手”出手之际,遭受到创伤,负伤而逃!

飞燕自己知道,她在“金琵琶手”的压力之下,连杖头都挑不起来,自然不会是她出的手。

太行一叟!

不,他老人家这时还在替祝文辉疗伤,需要半个时辰。

那么,出手的人会是谁呢?

她抡目四顾,四周一片黝黑,没有风,连树枝都没动一下,哪有什么人影?

她左手不自觉的按着胸口,心跳还没有停止,但到底是谁出手救了她,她几乎连一丝影也想不到。

不,她蓦然想起在暗中指点他们到观音堂来的那位高人!

一定是他!

除了这位隐身高人,还有谁能把琵琶手鄢茂功惊走?

飞燕心头不觉升起无限感激之情,仰首向天,口中喃喃的道:

“多蒙老前辈两番出手赐救,弟子永远感激不尽!”

话声甫落,突听耳际响起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说道:“好孩子,你记着就好。”

这声音细如蚊蚋,但听来十分清楚。

飞燕急忙举目四顾,依然不见人影,忍不住问道:

“老前辈是那一位高人?可否容弟子拜见一面?”

刃萨音笑道:“老身是谁,你日后自会知道,有一点,你娃儿听着,桑老头肯传你一招降龙杖法,实在难得,他一生从未收过门人,也没有妻子儿女,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莫要当面错过,还有,今晚之事,你只说鄢茂功看了你的杖法,自行退去,千万不可说是老婆子把他赶走的。”

飞燕点头道:“弟子记得。”

那声音不再说话,自然是已经走了。

飞燕不知这自称“老婆子”的人是谁?但可以想得到是一位老婆婆无疑,她把这位老婆婆叮嘱的话,重又想了一遍,牢牢记在心里。

过了不多一会,只听殿内传出太行一叟的声音道:“女娃儿,你可以进来了。”

飞燕心头一喜,一手执着藤杖,匆匆回身进去。

只见太行一叟盘膝坐在祝文辉身边,双目微阖,脸上隐见汗水。

祝文辉躺卧地上,虽然双目紧闭,但呼吸均匀,看去有如熟睡一般,甚是安适。

飞燕一看情形,便知道太行一叟方才是以本身功力,替祝文辉疗治伤势。

显然,为了替祝文辉疗伤,他还耗损了自身不少功力。

一时对太行一叟感激的流下泪来,把藤杖朝老人身边一放,突然伏身拜倒在地,颤声道:

“老前辈大恩大德,弟子一世报答不尽……”

太行一叟缓缓睁目,莞尔一笑道:“你起来,老夫看得出来,这年轻人对你很重要,他现在已经无碍了,只要再养息一天,就可复原。”

祝文辉对她当然很重要,但这话从太行一叟口中说出来,飞燕脸上不禁一红,当下反手抹抹脸上泪珠,依言站起。

太行一叟口中唔了一声,目光一抬,问道:

“方才来的可是黄教门下那个姓鄢的么?”

飞燕点点头道:“是的。”

太行一叟道:“他有没有和你动手?”

飞燕想起方才那位隐身婆婆的话来,如果和鄢茂功动手,自己就决非鄢茂功的对手,他如何会退走的呢?心念一动,含笑道:“和鄢茂功同来的,还有一个崔老九,他伸手抓来,被弟子使了一记老前辈教的手法,就把他腕骨击碎了,鄢茂功似乎不信。他欺到门口,弟子又使了老前辈教的那记杖法,把他逼退了五六步之多。”

太行一叟微微一笑道:“他如何肯罢休!”

飞燕道:“他问弟子这杖法是什么人教的?弟子就说出了老前辈的名号……”

太行一叟一手摸着白髯,“唔”道:“他怎么说?”

飞燕嗤的笑道:“他似乎不大相信,定要会会老前辈,但崔老九附着他耳朵边,低低的说了几句,鄢茂功脸上有些异样,重重的哼了一声,才说:本座不信他‘降龙杖法’高明到如何程度,你说他此时正在坐功,本座也不难为你,告诉他,终有一天,本座要领教他的杖法,就这样走了。”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那是姓崔的告诉了他,就是花含羞见了老夫,也要礼让三分,他才自找台阶走的。”接着口中“嗯”

了一声,又道:

“说来也真险,他真要对你施展‘金琵琶手’凭你仅会一招杖法,就难以和他抗拒了!”

飞燕心里暗道:要是没有那位老婆婆出手,我差点就伤在他‘金琵琶手’下了。

太行一叟望望飞燕,说道:“时间不早,你折腾了半夜,也该坐息一会,老夫要去睡了,这颗药丸,明天一早,他醒来之后,就得空肚吞服,然后要他好好运功。”

说完,随手递过一颗朱红药丸,起身朝右庑而去。

飞燕把药丸收入怀中,轻盈的走到祝文辉身边,蹲下身去,伸手摸摸他脸颊,额闻微微有汗。

她真像妻子照顾丈夫一般,从襟下抽出一方绣花帕儿,小心而轻柔的替他拭去汗渍,才傍着他席地坐下。

这一个晚上,真是她十八年来,变幻最多的一晚了。

在今晚之前。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突然脱离花字门,会跟着祝文辉,会有勇气和右护法动手——

正因为这些出乎意外的变化,在这短短半夜之间,使她有如经历了一二十年一样,身心都感到极端的疲倦。

才一坐下,眼皮就重得睁不开来,不知不觉间,靠着墙角沉沉睡去。

祝文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是睡在观音堂破庙之中,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好像睡在地上,心中一阵诧异,揉揉眼睛,翻身坐起。

只见自己果然睡在一间破庙大殿的角落上,脚边还倦伏着一个少女,一头青云,披覆在她脸上,遮去了一半脸孔,但长长的睫毛,玉管似的鼻子,红菱般的小嘴,和她羊脂白玉般,透着淡淡红晕的脸颊,兰息轻匀,睡态娇憨,真是比花还娇!

飞燕!他突然想起昨晚之事,自己不是被琵琶手击伤胸口,伤的不轻,好像还吐了几口血……

目光瞥处,身前不远的地上,果然有着两滩已经凝结的鲜血,证明自己确实因负伤而吐过血!

那么自己睡了一觉,伤势怎么就爽然若失了呢?

他看看睡得很甜的飞燕,心中暗道:一定是她身边带有伤药,不然,被‘金琵琶手’震伤内腑,决不会好的这般快法而好。

她一颗头几乎就枕在他膝上,他不敢动,怕惊醒了她,但也正好仔细的欣赏她甜美、娇稚的睡态。

兰息轻匀睡态舒,海棠虽艳未能如!

祝文辉究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知好色,则慕少女,他从小住在镖局里,很少和姑娘们接触,这回,看着飞燕娇稚的睡态,心头一阵荡漾,情不自禁的缓缓低下头去,轻轻的吻着她的鬓发!

一缕令人陶醉的淡淡的幽香,吸人他鼻孔,他心头感到飘飘然,如梦如雾……

不信有诗为证:幽香恰好微微处,沉醉郎心不在多……

蓦地,一声“嘤咛”,飞燕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俏目乍睁,看到他如醉如痴的模样,双颊一阵红晕。偏过头去,口中轻呼道:“你……”

祝文辉同样感到一阵脸红心跳,呐呐的道:

“你……飞燕……是你救……了我……”

飞燕举手掠掠鬃发,羞涩一笑道:

“才不是呢,哦,你醒来一阵了吧?该吃药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接着说道:

“这是桑老前辈交代的,要你空肚吞服吃了药,要好好运功调息。”

祝文辉从她手中接过药丸,问道:“桑老前辈是谁?”

飞燕道:“桑老前辈就是太行一叟,昨晚你伤的很重,没有桑老前辈赐救,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祝文辉看着她,低笑道:“在下想起来了,昨晚你是不是哭了?”

飞燕粉脸一红,摇头道:“你坏死啦,我才不哭呢!”她不待祝文辉开口,娇嗔道:

“你要不要听昨晚的事?不要听,我就不说了!”

祝文辉忙道:“自然要听,你快说吧!”

飞燕等他服下药丸,才把昨晚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祝文辉道:“原来昨晚还发生了这许多事。”

飞燕嫣然一笑道:“好了,我都告诉你了,现在快运功吧!”

祝文辉看她轻颦佯嗔的模样,心里一阵感动,当下就依言盘膝坐好,吐纳运功。

飞燕看他坐定,就悄悄走出大殿,想找口水井,洗一把脸,刚刚走下石阶,就见太行一叟一手提着一个酒葫芦施施然从长廊转出,急忙迎着道:“老前辈早。”

太行一叟颔首笑道:“小姑娘早。”脚下一停,接着问道:“那娃儿服药了么?”

飞燕道:“服下了,他正在运功呢!”

太行一叟道:“他伤势初愈,你们今天得在这里待上一天,厨房里熬了一锅稀饭,老夫到前村去打酒,顺便买些米菜回来。”

飞燕想起昨晚老婆婆的嘱咐,心中一动,忙道:

“老前辈,我去买菜,我会做几样拿手小菜,给你老下酒好不好?”

太行一叟听的大喜道:“你会烧菜,妙极、妙极,老夫只会炒几个蛋,烧一盘麻菇豆腐、红烧肉,吃了几十年,早就吃腻了,你只要烧的和老夫不一样,就算好了。”

飞燕嗤的笑道:“自然不一样,我烧的菜,保管老前辈吃得胃口大开。”

太行一叟摸着一把白胡子,连连点头道:

“真是妙极,哈哈,小姑娘,那你就快去吧!老夫给你一说,馋虫都要爬出来了,哦,你去买,别忘了带几条油条回来,老夫稀饭里只放了一些盐巴,只怕你们无法下咽呢!”

飞燕道:“你老为什么不放糖呢,甜稀饭就不用小菜了。”

太行一叟笑了笑道:“厨房里只剩了盐巴,老夫不放盐巴,你说要放什么?”

飞燕从他手中接过酒葫芦,娇笑道:“老前辈,我去啦!”

扭着屁段,一阵风朝庙外奔了出去。

太行一叟望着她后影,拈须微笑道:“这娃儿还真逗人喜爱!”

大殿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今已是午牌时光。

祝文辉早已醒转,他伤势也痊好了,听说飞燕在后进厨房里烧莱,要进去帮忙,却被她笑着推了出来。

不多一会,飞燕笑盈盈的托着一只盘子走出,朝祝文辉道:“你要帮忙,就去把一锅饭端出来。”

祝文辉连声应是,进去把饭锅端了出来。

大殿上没有桌椅,飞燕早巳把木盘放到地上,盘中放着三大碗菜肴,一碗是青椒炒牛肉丝,一碗是笋片炒腰花,另一碗是红烧蹄筋。

这不过是极为普通的莱肴,但却使人有色香味俱佳之感。

太行一叟已经居中席地坐下,呵呵笑道:

“妙极,小姑娘,你烧的菜,香气浓郁,老夫已经馋涎欲滴了,来,来,大家坐下来吧!”

飞燕走到太行一叟身边,替他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含笑道:

“老前辈,你先尝尝我的手艺儿怎样?”

太行一叟不待她说完,举起酒葫芦,咕的喝了一口,伸筷夹了一条蹄筋,送人口中,只嚼了两下,就一口吞下,连连称赞道:

“好,真有你的,光这碗蹄筋,就比京华楼大师傅烧的要好上十倍……”

话声未落,一筷子又向炒腰花叉去!

他连尝了三碗菜肴,大口喝了三口酒,也连声的赞不绝口。

祝文辉和飞燕一左一右,在他下首坐下。

太行一叟取起酒葫芦,用手掌在葫芦口上抹了一把,就往祝文辉面前递了过来,说道:

“小友,你也喝一口。”

祝文辉不好推辞,双手接过葫芦。

飞燕忙道:“他伤势初愈,可以喝酒么?”

太行一叟朝她笑了笑道:“放心,他伤早就好了,再说酒能活血,许多伤药,都要陈酒送下呢,你怕什么?”

飞燕被他说的脸上一红,说道:

“我又没有拦他,只是问问罢了!”

祝文辉喝了口酒,就把葫芦递还。

飞燕道:“你吃吃看,我做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小姑娘这手菜,烧的顶呱呱,谁要是讨了你做媳妇儿,这一生可享定福了。”

祝文辉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飞燕听他当着祝文辉夸奖自己,心里甚是高兴,但却红着脸,不依道:

“老前辈,我不来啦!”

太行一叟又把酒葫芦朝飞燕递来,说道:

“小姑娘,你辛苦了,也喝一口。”

飞燕摇摇头道:“我不喝,你老人家喝吧!”

太行一叟一手执着葫芦,一手执着一双竹筷,忙着喝酒吃菜,再也没空和两人说话。

飞燕心里暗暗高兴,就和祝文辉装了饭先吃,姑娘家的饭量较小,只吃了一碗就已饱了,祝文辉也吃得津津有味,一连吃了三大碗。

太行一叟把一葫芦酒喝了精光,三大碗菜也个个碗底翻天,才摸摸肚子,呵呵大笑道:

“老夫从没吃过这样的好莱,今天算是酒醉菜饱了,唉,老夫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那该多好。”

飞燕正在打算等他吃喝得差不多了,如何开口,求他收自己做个徒弟?如今听他露了口风,心头暗喜,忙道:

“老前辈,只要你老不嫌弃的话,我就给你做女儿好了。”

太行一叟眯着双目,望望飞燕一手捻须,笑道:

“老夫一生奔走南北,没有儿女,也没有门徒,晚年确实有些寂寞,女娃儿,你是真心要认我做干爹?”

飞燕道:“我自然是真心的了,我从小没有爹娘,在花字门长大的,如今脱离花字门,举目无亲,你老肯收我做女儿,我会孝敬你一辈子……”

她说到伤心之处,忽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

太行一叟呵呵大笑道:“妙极了,老夫居然凭空捡了一个女儿,哈哈哈哈!”

祝文辉眼看飞燕还在站着拭泪,连忙低声道:“你还不快上去磕头?”

飞燕被他一语提醒,慌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叩着头道:

“爹爹在上,女儿给你叩头。”

太行一叟极为高兴,仰首一阵呵呵大笑道:

“老夫终于有了一个女儿,哈哈,乖女儿,起来起来。”

飞燕盈盈站起,偏着头问道:

“女儿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现在有了爹爹,女儿就该姓桑了吧!”

太行一叟拂须笑道:“这个自然,为父姓桑,你当然也姓桑了。”桑飞燕喜的直跳起来,秋波一眼,望着祝文辉道:“我现在就叫桑飞燕了。”

祝文辉拱拱手道:“恭喜老前辈,也恭贺桑姑娘了。”

太行一叟看了他一眼,笑道:

“可喜的事多着呢!老夫有了一个花不溜丢的女儿,将来还有一个姓桑的半子哩!”

桑飞燕不依道:“爹,你老现在是女儿的长辈了,还取笑女儿。”

太行一叟道:“为父说的也是正经话啊!”

他伸手入怀,一阵掏摸,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圆形的布包,说道:

“为父一生,跑遍名山大川,除了采药炼药,可说身无长物,但你认了我这个爹,做爹的总该有份见面礼才对……”

桑飞燕道:“女儿拜你老人家做爹,已经是女儿福份的了,我不要爹的见面礼。”

太行一叟看着她,郑重的道:“为父穷虽穷,但你莫要小看了这两件东西。”

说话之时,把那布包放在膝上,小心翼翼的把布包打了开来。

布包略呈圆形,像是一只饭碗,但他包裹的旧布,可不止一层,当他打开两层布之后,微凹的碗中,另有一个扁形的布包。

太行一叟先取起扁形布包,双手缓缓解开,里面竟是一个羊脂白玉的小瓶,玉色晶莹,约有周岁小婴孩拳头那么大。

太行一叟取起玉瓶,抬头朝两人微微一笑道:“你们猜猜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桑飞燕抢先道:“你老人家不说,我们怎么猜得到?但光看这只玉瓶,里面放的一定是很贵重的东西了。”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真是鬼灵精,告诉你,这玉瓶里是为父精制的‘参雪丹’,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参雪丹’?”

桑飞燕小嘴一顿,说道:“我们又不是大夫,你老人家怎么考起我们药方来了。”

太行一叟捻须笑道:“好,好,看来只有为父说了,这‘参雪丹’乃是为父昔年在关外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岭下掘得的一支千参王……”

桑飞燕吃惊道:“啊!千年参王!”

太行一叟道:“通常出关采参的参客,掘到了参王,都得缴到参行里去,那是官家规定的,除了领赏,不得私自携回,因为每年都要入贡,但一般所谓参王,最多也不过三五百年,千年参王,可说是罕世奇珍,为父那年掘到的一支,就算没有千年,至少也是七八百年以上之物。”说到得意之处,不觉呵呵一笑,又道:“为父当然不会去向官家领赏。”

桑飞燕道:“你老人家就把它装在瓶里?”

太行一叟笑道:“这就是孩子话了,一支参王,比初生的婴孩还要大,这玉瓶如何装得下?为父把它配制了许多丹九,不是这支参王,为父这药师两个字,如何称得上?”

桑飞燕道:“是了,千年参王,一定功效很大,你老人家配制的药丸,也一定药到病除。”

太行一叟看看祝文辉,笑道:“这丫头果然聪明。”

接着说道:“但为父把中间最好的一段,配制了这瓶‘参雪丹’,这里一共是两味,除了千年参王,另一味也是人间罕见的珍品……”

桑飞燕问道:“那是什么呢?”

太行一叟道:“千年雪莲。”

桑飞燕道:“千年雪莲!”

太行一叟道:“不错,雪莲,只有雪山才有,据说雪莲要长到六十年才结莲实,为父六年前找到一支雪莲,哈哈,不是为父夸张之词,其实五百年是有的,要知雪莲比人参更难找,五百年之物,已是罕见的奇珍,为父把这两种奇珍,{看武侠,请到清风阁}炼制成丹以后,光为了贮藏的玉瓶,就跑了两趟大内,才选到这只。”桑飞燕吃惊道:“这只玉瓶,还是皇帝的?”太行一叟道:“不信,你瞧瞧,这玉瓶上,还雕刻了一条精细的盘龙,像这种上好的羊脂白玉,也只有大内才有,因为‘参雪丹’用玉瓶贮放,才能历久不坏。”

桑飞燕道:“你老人家还没说‘参雪丹’,有些什么功效呢?”

太行一叟道:“功效可大着呢,譬如固本培元,益气养荣,强筋壮骨,明目轻身,祛毒清血,总之,它可以化弱为强,延年益寿……”

桑飞燕看了玉瓶一眼,才道:“有这么多好处?”

太行一叟笑道:“方才为父说的,只是一般人服用的好处,对练武的人,好处更多。”

桑飞燕问道:“练武的人,和一般人不同么?”

太行一叟道:“自然不同,练武的人,服下此丹,再辅以运功行气,功力浅的人,也足可抵得二、三十年修为,如果内功精湛的人,益处也更多。”

一手摸着银髯,看看两人,续道:“这瓶‘参雪丹’,虽是极为珍贵的灵药,为父留着已无用处,就作为为父的见面礼,祝小友见者有份,自然也该分到一半……”

桑飞燕道:“这么珍贵的药物你老人家自己留着吧!”

祝文辉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接着道:“晚辈蒙老前辈以内力治愈伤势,方才经过半日坐息,体力也全已恢复,灵药难求,老前辈留着以备济世救危之用,不是好么?”

太行一叟目中异芒连闪,点着头,嘉许的道:“老夫果然没看错人,‘参雪丹’两种稀世灵药制成,对练武的人,功能助长功力,江湖上人人梦寐难求,你们居然面无喜色,要老夫留着济人,实在难得的很。”

说到这里,一手捻须,接着含笑道:“但老夫既然拿出来了,怎好收回去?因为这是老夫给女儿的见面礼,你小友分的,也是小女的一份,反正老夫是不会收回去的了,你不要,她会不会答应?”

祝文辉脸上不禁一红。

桑飞燕娇急的道:“爹……”

太行一叟呵呵一笑,把玉瓶递到桑飞燕手中,说道:

“乖孩子,你先拿着,听为父说。”

桑飞燕只好接过玉瓶。

太行一叟道:“祝小友学的是道家练气功夫,根基极好,吃亏在本身功力不足,‘参雪丹’对他的帮助太大了,这是为父取出这瓶灵药来的真正原因之一;其二是你脱离花字门,他们难免会派人追踪,非把你擒回去不可,为父也不能永远保护着你,那么只有你力求自保,‘参雪丹’功能助长功力,对你自然也十分重要了。”

桑飞燕心中一阵感动,目含泪水,叫道:“爹,你老人家真好。”

太行一叟道:“为父一向行踪无定,为了你这孩子,为父就不得不多留一天了。”

桑飞燕睁着一双妙目,说道:“你老人家不带女儿去么?”

太行一叟道:“痴儿,为父经常涉足山林,与虎豹毒蛇为伍,岂是你女孩子可以去的?

祝小友少年老成,诚实可托,目前正有着困难,你跟他在江湖上历练历练,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诚实可托”这话说的虽暗,但桑飞燕那会听不出来?

粉脸不禁微微一酡,但听到后来,爹说祝公子“有着困难”,要自己助他一臂,不觉抬目问道:“他有什么困难呢?”

太行一叟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待会你再问他好了。”

桑飞燕一双清澈的眸子,转到祝文辉的脸上,问道:“祝公子……”

她自然急于想知道祝文辉究竟有什么困难?真要有困难的话,目前正是最好的机会,不求爹帮忙,还求谁去?

太行一叟不待她说下去,接着说道:“以你目前的武功,不但帮不了祝小友的忙,而且就祝小友来说,适足以成为累赘,因此为父要在这一日之间,再教你几手,总要使太行一叟的女儿,不吃亏才是……”

桑飞燕听得大喜过望,道:“你老人家要教女儿武功!”

太行一叟蕴然笑道:“为父压箱子本领,只有三杖一掌,你已经学会了一杖一掌,为父再传你两式杖法,就全教你了,至于如何精益求精,那是看你自己去领悟了。”

桑飞燕道:“爹,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平日手里拿一根藤杖,人家看了还不觉怎样,女儿也用藤杖作兵器,那有多别扭?”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傻孩子,为父这三记杖法,原是为父多年来从各门各派武功中,取精用宏,浓缩而来,说是三招,事实上并无一定招式,也不一定是非用杖不可,你手上就是一根铁尺,一支竹筷,也一样可以施展,你使的是剑,又有何妨。”

桑飞燕欣喜的道:“真的!”

太行一叟道:“为父还会骗你不成?唔,咱们真是把话题扯得太远了,孩子,你记不记得咱们方才说的是什么?”

桑飞燕愕然道:“你老人家方才说了什么?”

太行一叟呵呵一笑道:“你怎么忘了?为父方才不是说过?要送给你二件见面礼么?

你们还只看了一件呢!”

桑飞燕哦了一声,问道:“还有一件又是什么呢?”

太行一叟微微一笑道:“就是这东西了。”

他双手解开膝上一个圆形布包,一面说道:

“这件东西,是为父几个月前,无意中得来,也为了这件东西,才巴巴的远来京城……”

布包解开了,他手中拿起一只色呈淡黄的晶莹玉碗!只可惜上好一只玉碗,已经有了几处裂痕,碗口也缺了一角。

太行一叟举着玉碗,朝两人展示一下,才道:

“这只碗,本来已经碎成几片,是老朽把它并着胶起来的,你莫小看了它,目前正有不少武林中人,纷集京师,全是冲着它来的。”

祝文辉听得心头一动,他直到目前为止,只是从花字门总监甄兆五口中,得知他们盗取和坤宝石顶,和胁逼陆师叔出京,全是为了几件东西而起。只是他始终没有查出究是什么东西?居然会引起花字门、残缺门这些江湖门派的觑视?因此听了太行一叟的话,不觉朝玉碗多看了一眼。

桑飞燕惊愣的道:“爹,这只就是‘修罗玉碗’?”

太行一叟道:“你知道‘修罗玉碗’?”

桑飞燕道:“不知道,女儿只是听筱姨娘说过。”

太行一叟目光一抬,朝祝文辉问道:“你呢?”

祝文辉脸上一红,说道:“晚辈只知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明争暗夺,是为了几件东西,不知他们争的究是什么?莫非和这玉碗有关么?”

太行一斐道:“岂止有关,他们全是为着‘修罗玉碗’来的。”

祝文辉不觉“哦”了一声。

桑飞燕抢着问道:“不知这只玉碗有什么好处呢?”

太行一叟道:“不止一只,‘修罗玉碗’一共是六只。”

他语气微顿,接着道:“这话得从修罗门说起,在江湖上,大家一直把修罗门视作介乎正邪之间的一个门派,因为他们历代相传,人数极少,也很少在江湖走动,因此大家也并不十分重视,但其实修罗门乃是佛门旁支,创自阿罗尊者,武功亦为佛门正宗降魔法藏,分为‘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畜生趣摄’四部,据说他们历代相传,有六只镌刻着修罗门武学的玉碗,但早在三百年前,被该门一个逆徒盗出,从此不知下落……”

祝文辉插口道:“最近可是在京城被发现了么?”

太行一叟道:“不错,直到今年初春,有人在一处古肆中发现过一只,据说是去年从内府发卖出来的,这消息极为隐秘,但已是传出江湖,老夫这只玉碗,得自一个伤重垂危的江湖人,可惜老夫遇上之时,他已回生乏术,临死之时,把一个布包交给老夫,就咽了气,连来龙去脉,都问不出来。”

边说,边把玉碗朝祝文辉递去,说道:“老夫得到的这只玉碗,是修罗四部中的‘人趣摄’,共有三招手法,老夫只能为你们多留一日,这一日之内,飞燕能把老夫三招杖法练熟,已是难能可贵了,这‘人趣摄’三记手法,乃是修罗门极高的武学,只怕更难领悟,因此老夫之意,这碗上所载武学,经老夫参悟的,先传给小友,他日再由小友代老夫传给飞燕好了。”

祝文辉迟疑道:“这个……”

桑飞燕喜道:“祝公子,这有什么不好,你还这个那个的?”

太行一叟笑着看了她一眼,才道:

“你也该换个称呼才是,称他祝公子,听来多别扭?”

桑飞燕红着脸道:“我叫他什么呢?”

太行一叟笑道:“你们年龄相若,为了日后行走江湖,彼此可以互相照应,自然以兄妹相称,较为妥当,不知祝小友意下如何?”

桑飞燕喜道:“爹说得对,我叫他祝大哥好啦,祝大哥,你说好吗?”

祝文辉道:“在下那有不愿之理?”

太行一叟笑道:“妙极,你不但找到一个干爹,如今又认了一个大哥,这样,为父就可放心了。”

桑飞燕道:“爹,你老人家先传祝大哥碗上的武功吧!”

太行一叟道:“为父不是修罗门的嫡传的人,这三式手法,又精奥无比,为父传给你大哥的,只是我看了碗上镌刻的招式,略有参悟,日后如何精益求精,只有让你们自己慢慢的去揣摩体会了。”说到这里,抬头朝飞燕道:

“来,你坐下来,为父先传你三记杖法。”

桑飞燕依言旁着他坐下,太行一叟就比着手式,讲解发招收势的变化。

祝文辉看他当着自己,就教飞燕杖法,显然是没把自己当作外人,但这是太行一叟独创的武功,自己自然不便多听,只是太行一叟既不避忌自己,自己自然也不好走开,一个人枯坐无聊。

索性就双手捧着玉碗,看起碗上雕刻的人像来。

这样足足过了顿饭工夫,太行一叟才把三记杖法,讲解完毕,要桑飞燕慢慢的练习,然后又指点着玉碗上的人家招式,把他所领悟的‘人趣摄’三式手法,给祝文辉仔细解释了一遍。

这天下午,祝文辉、桑飞燕两人都专心一意沉浸在武习之中,好在有太行一叟在旁分别加以指点,虽然只有半天工夫,差不多已经全数学会,{看武侠,请到清风阁}只是精微的变化,需要熟能生妙,慢慢的体会,无法一灌而就。

晚餐之后,太行一叟又督促两人温习了几遍,才点头认可,然后取出玉瓶,把“参雪丹”

分给两人服下,要他们盘膝坐定,运功调息,自己在两人中间瞑目坐息。

一宵在宁静中过去。祝文辉、桑飞燕醒来的时候,天色还刚亮不久。

两人都觉气机充沛,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舒畅,连眼睛都好像特别光亮。

这自然是服了“参雪丹”的功效!

祝文辉昨晚运功之时,就已感到体内产生的一股巨大力量,到处流窜,经自己运气引导,居然一下冲破了生死玄关。

桑飞燕功力较浅,虽然无法冲破生死玄关,但体内真气,经她运功化行,一呼一吸之间,坐着的人,轻如浮云,几乎要随着呼吸飘飞而起。

这一番调息行功,对他们来说,无形之中,少说也增进了十年以上的功力,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桑飞燕睁开眼睛,不见了太行一叟,地上只有一张白纸,压着两个瓷瓶,心头一怔,急忙一跃而起,俯身取起白纸,只见纸上写着:“字留飞燕吾女、祝小友,江湖多事,行止宜慎,留赠‘百草丹’,可解诸毒,‘至宝丹’可疗诸伤,余行矣,希珍惜。”

两个瓷瓶,当然就是“百草丹”、“至宝丹”了。

桑飞燕看完字条,目中不禁绽出泪水,失声道:“祝大哥,爹走了!”

祝文辉跟着站起,问道:“这是桑老前辈留的字条么?”

桑飞燕道:“是啊,连他老人家去了那里,都没说一声。”她把字条递给了祝文辉,一面含着泪道:“我们怎么办呢?”

祝文辉看完字条,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午刻,高升楼一排五间的敞厅,差不多三、四十张桌子,此时几乎全坐满了人!

秦少卿来的较早,挑了一个靠窗的座头,面前只放着一壶茶,独个儿倚着窗棂晶茗。

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等人。

正在此时,但听楼梯响处,走上来一个身穿天蓝长衫,面如玉冠的少年,他点漆般眼睛,闪电般向厅上一扫,就笔直朝秦少卿走来。

秦少卿赶忙放下茶盏,起身相迎,含笑道:“杨兄来了。”

杨少华拱拱手道:“兄弟来迟一步,秦兄久候了。”

秦少卿道:“哪里!哪里,兄弟也刚来不久,杨兄请坐。”

堂倌看到秦少卿等的朋友来了,赶紧跟着过来,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道:“两位公子,要点些什么?”

秦少卿抬目道:“杨兄点吧!”

杨少华笑道:“秦兄还和兄弟客气什么?我看还是由他去配,捡可口的做来就是了。”

秦少卿点头道:“杨兄说的极是,点菜,不如由他去配,捡好的拿来,伙计,你听到了么?”

说这种话的人,都是阔少爷,堂倌那会没听清楚?连连哈腰道:

“是,是,小的这就关照下去,不知两位公子要什么酒?”

秦少卿望望杨少华,说道:“陈年花雕好了!”

堂倌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秦少卿拱拱手道:“昨晚多蒙杨兄赐助……”

杨少华没待他说下去,拦着笑道:“我辈相交,贵在知心,些许微劳,何足挂齿?”

“杨兄说得是,兄弟承教了。”

秦少卿伸手取起茶盏,抬目道:“杨兄请用茶。”

杨少华目光注视着楼梯口,似是未曾听见。

秦少卿觉得奇怪,回头看去,但见从楼梯走上来的是一个青衫少年。

这少年一身青布长衫,貌相斯文,生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一双黑白分明的朗目,配着两道斜飞剑眉,一根玉管似的通天鼻,顾盼之间,神情潇洒,俊挺已极!

秦少卿看在眼里,暗暗赞道:

“这才是人间美男子,难怪杨兄一见了他,就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秦少卿、杨少华,已是人品若逸的美少年,但从楼梯口上来的青衫少年,比他们更俊俏、风流,使人一见就会油生亲近之念。

无巧不巧,秦、杨两人邻桌食客,会账离座。

这时酒楼上早已座无虚席,堂倌就领着他到邻桌坐下,问道:“客官要什么?”

青衫少年扭头道:“随便什么,给我配两样菜就好。”

堂倌又道:“客官要什么酒?”

青衫少年道:“我不喝酒。”

这时,另两名堂倌,已替秦少卿、杨少华送上酒菜。

反正是你们自己说的,酒菜捡好的拿来,这时送来的是四盘精致热炒,一斤陈年花雕。

杨少华看了青衫少年一眼,低低的道:

“秦兄,兄弟觉得那位青衫少年,眼神隐泛异采,可能也是我辈中人,咱们请他过来一叙如何?”

秦少卿点头笑道:“杨兄说的正合我意。”

杨少华站起身来,面含笑容,朝那青衫少年,拱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

青衫少年看到杨少华向他招呼,赶紧放下茶盏,抱抱拳道:“兄台请了。”

杨少华道:“在下和敝友仰慕兄台风仪,如蒙不弃,请移位一叙如何?”

秦少卿也跟着含笑拱了拱手。

青衫少年玉脸微红,展齿一笑道:

“二位雅爱,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果然举步走了过来,在两人横头的一张凳上坐下。

堂倌看到青衫少年和秦少卿等两人坐在一起,自然求之不得,连忙把杯筷送了过来。

秦少卿捧着酒壶,替青衫少年面前斟满了酒。

青衫少年歉然道:“多谢兄台,只是小弟不善饮酒。”

秦少卿笑道:“萍水相逢,杯酒联欢,正是我辈本色,兄台何太谦乃尔?”

青衫少年道:“小弟真的不会喝酒。”

杨少华道:“不善饮酒,少饮无妨。”

青衫少年目光一抬,拱手道:“小弟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杨少华道:“在下杨少华,这是敝友秦少卿。”

“幸会,幸会。”青衫少年道:“小弟路少朋,姓道路的路。”

杨少华目光一亮,笑道:“秦兄,这倒真是巧极,兄弟贱字少华,秦兄少卿、路兄少朋,咱们三人,都有一个少字。”

秦少卿豁然笑道:“杨兄不说,咱们的名字上,果然都有一个少字,这真是巧极了,来,来,杨兄,路兄,咱们干一杯。”

说完,举起酒杯,朝两人一照,一口喝了下去。

路少朋一手拿着小酒盏儿,抬头望望杨少华,攒眉道:

“杨兄和秦兄干杯,小弟不会喝酒,只好随意了。”

举杯沾唇,轻轻喝了一口。

杨少华和秦少卿干了二杯,举筷道:“大家吃菜。”

三人边吃边谈,从各地风物人情,说到文学武学,路少朋举止斯文,谈吐幽雅,杨少华博览群书,学识极丰,素少卿出身武林世家,见闻渊博,大家愈谈愈觉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杨少华目光一抬,问道:

“路兄身带宝剑,想必精通剑击,不知出身那一门派?”

路少朋脸上一红,道:“小弟昔年曾跟一位方外老师傅练过几天拳脚,此剑也是那位老师傅所赐,仅供防身而已,那有什么门派?”

话声一落,凝目道:“杨兄、秦兄呢?”

杨少华笑道:

“秦兄是中条秦家堡的少堡主,出身武林世家,至于兄弟,和路兄的情形极相近似,家师自号南山野叟,从未与武林中人交往,也不在江湖门派之列。”

秦少卿道:“这么一说,咱们全是武林中人,今日之会,虽是相逢萍水,但也极非偶然,大家既有结交之意,何不改以兄弟相称,这样岂不更为亲近?”

杨少华对路少朋早生好感,经他一提,不觉喜道:

“兄弟相称,何不干脆结为兄弟?”

秦少卿拍手道:“对,对,咱们武林三少,义结金兰,正可为武林添一段佳话。”

路少朋脸上一红,道:“小弟初涉江湖,欣逢良友,二位兄台厚爱,小弟敢不从命?”

秦少卿大喜道:“来,来,咱们先叙叙年龄,看谁是老大,谁是老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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