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娜乌默克蕾博的病历本

事实证明阿夫塞的确是个挑战。他的思想十分出色,但他告诉我,经过交谈治疗后,他的噩梦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他所描述的梦境非常恐怖,充斥着血腥与死亡。但不同的梦境之间又毫无关联,没有共同的主题。惟一反复出现的是一只盘旋在画面里的紫色翼指的形象。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哪个种类的翼指长着紫色的翅膀,但等我一有时间就会去查实一下这个问题。

我今天又收到了一封阿纳科德寄来的信,他正在布德司卡旅行。信中,他又嘲笑了我的理论。梦境是没有意义的,他说,那只是疲惫的大脑进行的随意活动,何必在意呢。阿纳科德是个笨蛋;他一开始还信誓旦旦地要做一名好学生,而今却否定了我的研究成果。真是比阿夫塞还瞎得厉害。只要我能解开阿夫塞梦境中的象征意义,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另外,我最近还注意到一个有趣的反应。以前在其他病人身上也出现过一丝迹象,但这次却明白无误:阿夫塞没将我当作默克蕾博,而是将我当成了他从前的老师萨理德,并据此作出习惯性的回应,或用他习惯采用的方式来回应我,就好像在将他对萨理德的感情转嫁到我身上一样。

下次会面我要试试用一些不同的方法,一些我一直回避的方法。如果他一直压抑的对萨理德的感情都如此强烈,那我有个预感:他对另外一个人的感情还要更加强烈。

默克蕾博这次坐在了阿夫塞上风处的一块石头上,而不再坐在下风处。

你换了座位。阿夫塞粗鲁地说。

别管它。默克蕾博说,这并不重要。

我倒觉得一切都很重要。阿夫塞说。近来,他总是从一开始交谈就显得十分焦虑,无疑是受到了长期以来的睡眠问题的困扰,你不止一次地重复说过,一举一动都很重要。

默克蕾博没去理会他,我今天想跟你聊聊你生命中的另外一段关系,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讨论过它。

阿夫塞叹了口气,嗯,有一次楚图勒尔省有个人帮助我过马路。在此期间,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对方打死。

我想提到的是更亲密的家人。默克蕾博耐心地说,我指的是娜娃托。

提她干什么?阿夫塞满腹疑虑地问。

嗯,她曾在你生命中多次与你共患难,而且你是同她一起发现世界终将毁灭的真相的。

是的。

她也是你的孩子们的母亲。

从生物学上讲,是的。孩子们从生物学角度讲也都是我的孩子。当然了,所有的孩子都是部族的孩子。

当然了,默克蕾博说,当然了。给我讲讲你同娜娃托的关系吧。

我们经常见到对方,大概每隔五十来天见一次吧。那是她在弗拉图勒尔省的飞船上工作的间隙。我很珍惜我俩共度的时光。阿夫塞抬起头,说,今天有云吗?天气好暖和。

有几片云。默克蕾博说,一般天上都有云。

我想是的。

在你跟娜娃托的关系里有阴云吗?

看在上帝的蛋的份上,默克蕾博,你还真有作比喻的天斌。阿夫塞磕了磕牙,仿佛之前的坏心情慢慢烟消云散了,但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我们的关系中没有阴云。阿夫塞低声说,其实,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当我们第一次见面后,临别的那天早上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用传统的那句见到你很荣幸作为告别,她回答说我一直很珍惜最后这句话,默克蕾博我也一样,阿夫塞。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片光明,没有任何阴影。

很美的句子。默克蕾博说。

是啊,阿夫塞平静地说,是很美。她也很美,默克蕾博。她是个能让人感到愉快的人。我这一生中没有多少快乐,但和她的关系却是我快乐的一个根源。实际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我想忘记白天的烦恼入睡的时候,我总是让自己想起她的脸庞,她美丽的脸庞,就像若干千日前我初见她时的模样。娜娃托的脸庞是这世上最能安抚我的形象。

默克蕾博将爪子伸进墨水瓶,说:她比你年长。

大我几千日。当然,这无关紧要;这只是我们目前寿命的很小一部分,不会造成什么差别。但当年我们在杰尔博部族相遇的时候,遇见一位年长些的女性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她当时早已经历过了成长仪式。他稍稍顿了一下,但我想有一个仪式是我俩共同经历的。

你指的是性。默克蕾博说。

阿夫塞没有觉得受到了冒犯。是的,那是我的第一次,我想她也一样。我是说,她是比我要大,但还差一点儿才满十八千日整整一年那是正常情况下女性第一次进入发情期的年龄。阿夫塞满足地叹了口气,那些激素的气味,默克蕾博,那些美妙的激素气味,我觉得现在几乎都能嗅得到。

毫无疑问。默克蕾博假装严肃地说。

我真的很喜欢娜娃托,阿夫塞说,她是如此冰雪聪明,讨人喜欢。她使整件事就像,就像,哦,我不知道,就像我们完全没有地盘争斗的本能。我不是说她在距离上接近了我,大家保持一段距离会比较轻松,也不会心存戒备。地盘争斗本能肯定是存在的,但一直处于潜伏状态。我没有哎,这是个你感兴趣的地方我没有下意识地感觉到它。阿夫塞磕了磕牙,那是一段惬意的关系。

默克蕾博曾发出一串不置可否的声音,包括咕浓声、牙齿碰撞的声音和爪子轻敲岩石的声音为的是向她失明的病人表示,她仍在聆听。这次,她微微抬起尾巴在岩石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你跟我的关系,默克蕾博,也可以是轻松愉快的。阿夫塞说,我知道不是一直如此,但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当我们谈论内心深处时想法而抛开观察或嘲弄,只有温柔的聆听和接受时,就让我想起同娜娃托共度的时光。你是个不错的人,默克蕾博。

谢谢你。

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太了解你。阿夫塞说,你多大了?

这有区别吗?

噢,我不知道。呃或许这么说不太恰当,我不知道也许哪天我们可以一起去散散步什么的,就我们俩。同平时的交谈治疗毫无关系,你明白吗?只是给我们彼此一个更加了解对方的机会。

也许吧。默克蕾博说。好一会儿,她都只是静静地让风从她身上吹过,再吹向阿夫塞,你跟娜娃托的关系中有没有让你不舒服的时候?

没有,虽然我离开杰尔博部族向她告别时有些难过。我当时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你们后来又见面了。

这回,尖酸刻薄的阿夫塞又回来了,不,其实并没有。在那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少,但我却再也没见过她。

那当然。默克蕾博说,请原谅我。说说你们的重逢吧。

那是在戴西特尔号上。中央广场发生了暴动,大地在摇晃,齐马尔火山爆发了,我受了重伤。鲍尔坎杜尔救了我的命,将我安全送到了戴西特尔号上。

你在那里同娜娃托重逢了。

是的,我还知道我跟她有了八个孩子。其实当时有一段时间很糟糕。我精疲力竭地躺在甲板上,孩子们在我身上攀爬。那时真美妙,的确十分美妙。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中的七个必须得死。那是我这一生中最撕心裂肺的时刻,我遇见了他们,却意识到其中七个将被血祭司杀掉。

但娜娃托很快向你解释说血祭司不会碰你的孩子们,他们认为你就是那个人而为你破了例。

是的。那是我惟一一次为那个荒唐的头衔感到高兴。因为我是那个人,他们就可以活下来。

如果你跟娜娃托的孩子们不被赦免,其中七个将被杀掉,那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不愿意多想。阿夫塞说。

假如呢,默克蕾博问,你会有什么感觉?

长长的停顿。当时她很快就做出了解释,我没时间多想。但今天今天,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个非常单纯的年轻人,默克蕾博。在第一次遇见娜娃托之后,我曾回卡罗部族拜访老友,当年的育婴堂妈妈老卡特朱勒还为此取笑过我。我之前并不知道多余的婴儿们会怎么样。我了解设立血祭司的必要性,但如果娜娃托把孩子的事告诉我,为的是让我们对每一个孩子都有有印象,然后再告诉我其中七个要被杀掉,那我会恨血祭司的。我还会恨她。

很抱歉让你难过了,默克蕾博说,给我点儿时间看看笔记。放轻松点儿,阿夫塞。默克蕾博沉默了一会儿,翻动着纸页。轻柔的风继续吹着。

过了一会儿,阿夫塞说: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很棒,默克蕾博。你的头脑非常敏锐。

谢谢。

我希望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他顿了一下,我是说我和娜娃托。

当然。默克蕾博说。

今天真是暖和。阿夫塞说。然后,他又说道,我们同别人交往的时间太少了,对别人的了解远远不够。我希望阿夫塞没再说下去。

你说什么,阿夫塞?

我,嗯,我得走了。请原谅。

我们的会面还没结束呢。

我知道,但我我真的要走了。

你还有别的约会吗?

不,不是因为这个。是阿夫塞直起身子走下巨石,似乎不太经意地把手放到颈部,摸了摸微微起伏的垂肉,你不该坐在我的上风处,默克蕾博。

激素太多了?她的语气略显无辜。

我得我得走了。阿夫塞说。在旁边晒太阳的高克看到阿夫塞站起来,就走到他身边蹭着他的腿。阿夫塞摸索着抓住它的组绳,我得走了。他又说了一遍,走开了。

昆特格利欧恐龙的平均寿命为四年,一年有十八千日。娜娃托即将步入中年,她的生命旅途已走完了一半。近一年来,她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感情。

至今她已生过十六枚蛋:八枚阿夫塞的,八枚嘉瑞尔斯的。

她还记得生蛋时的情形:她去了杰尔博部族的育婴堂生第一窝蛋。她蹲在沙里,将外壳光滑的蛋一枚枚生了出来。没有人教过她,但她却知道每生完一枚蛋就往旁边迈一小步,以便让它们排成圆圈,并让其长长的中轴线对准中间的空隙。生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她很高兴自己在为昆特格利欧种族的繁衍作出贡献。

其他人的蛋也摆放在那里。当她站在出口时,她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要不是她留下的那排通往她那窝蛋的脚印,她是无法辨认出来的。

她从没期望过还能见到它们。但很快传来消息,一个名气并不比瓦尔克尼尔小的人说,阿夫塞可能就是鲁巴尔预测中的那个人。于是,这些蛋被人从育婴堂中拯救出来(后来发现是育婴堂的妈妈们作了细致的记录),连同娜娃托一起被送上了戴西特尔号,前往首都同阿夫塞重聚。

这样一来,那八个小孩子就得以存活下来,而娜娃托也认识了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一开始感觉很奇怪,这同她接受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驰。根据第十八部《圣卷》所说,孩子们都是部族的孩子,而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孩子。但这些孩子却是她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是谁毫无疑问。

她认识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克尔布、托雷卡、戴纳克司、德罗图德、亚布尔、加尔普克、哈尔丹和可怜的小黑尔巴克。

她的孩子们。

不仅仅是部族的。

她的。

娜娃托才刚刚十六千日大就同阿夫塞交配了(当时阿夫塞十三千日大)。在接下来的两千日中,她一直在想,等自己到了正常发情年龄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她还会发情交配吗?

结果答案是:会。

那时娜娃托已经在首都定居,并担任了出逃项目组的指挥工作。当娜娃托再次需要交配时,已经失明的阿夫塞正远在千里之外,同迪博国王一起遍游陆地,为出逃项目寻求群众支持。

于是她同登嘉瑞尔斯进行了交配。他是个不错的人,一个好人,各方面都很出色,但他如今想到这点仍让人揪心却不是阿夫塞。

她为嘉瑞尔斯也生了八枚蛋,这次是在首都的大育婴堂里。

但这些蛋并没什么特别的。八个小孩子中有七个被囫囵吞了下去。由于娜娃托如今是迪博政府的一名重臣,他们得到的惟一特殊待遇就是,让首席血祭司美克麦里登亲自进行筛选。

这样,一个小孩子活了下来。

但几乎同时进行孵化的约有十七窝蛋。

也就是说,有十七个小孩子可能是娜娃托的儿子或女儿。

十七个。

要得到数据是很容易的,这些孩子中有九个女孩,八个男孩。但关于他们父母的细节却不得而知。娜娃托想过,要是父母资料被保存下来了的话,她就用新得到的权力来调查。迪博说过她能下达任何必要的命令。但人们肯定想知道她为什么需要这些信息,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娜娃托思考谁是她第九个孩子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她一直在追踪了解这十七个孩子的情况。有两个孩子在童年时期就夭折了,其中一个死于跟小黑尔巴克早年一样的高烧。此外,一个孩子在第一次狩猎时死去,另外两个离开了首都去别处生活。但她仍很感兴趣地追查着留在首都的十三个孩子的生活。

当娜娃托快两岁时,发觉谁是她末知的孩子这个问题一直在烦扰着她的思绪。是瑞特拉丝吗?不太像;她皮肤的颜色不像娜娃托。吉德哈?不,他宽宽的圆脸既不像娜娃托也不像嘉瑞尔斯。科尔布穆?也许是。他是一名很有天赋的艺术家,跟娜娃托一样,而他长长的突起的鼻口又极像嘉瑞尔斯。但最终她意识到一定是卡茜尔,一名女性建筑工程师。卡茜尔不光是身形和面部轮廓跟娜娃托有着惊人的相似,而且背部和尾部也有着明显而少见的蓝色斑点,跟娜娃托一样。

娜娃托能要求任何人为出逃项目做出贡献。因此她灵机一动,向首都报告她需要卡茜尔到弗拉图勒尔省来。

这么做真是疯狂。他们确实需要一名工程师的协助来揭开蓝色金字塔的秘密,或研究飞船中各种仪器的功能。但把卡茜尔招到这儿来实在太疯狂了。娜娃托也许同她毫无瓜葛。

当然不会了,娜娃托不断地告诉自己,当然不会了。

除非卡茜尔也跟她一样。

疯狂,这个想法本身就很疯狂。

不是吗?娜娃托必须得知道答案。

她需要一次私人会面,一次安静的交谈。

就今天。

娜娃托找她的女儿去了。

异族恐龙明显打定主意要摧毁戴西特尔号了。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名副其实的木制帆船组成的铜墙铁壁。按照昆特格利欧恐龙的标准,那些帆船很小但异族恐龙并不需要建造庞大的船只,他们不介意挤作一团。

戴西特尔号开始扬帆启航,克尼尔船长把托雷卡叫过来。

告诉我,他们对我们有多了解。船长命令道。

托雷卡挠了挠下巴,我想不算太多。我跟他们讲的主要是数学和科学知识。

那有关陆地的情况呢?

我没听明白。托雷卡说。

陆地,孩子!你是怎么跟他们讲陆地的?

我什么都没讲,真的

你告诉他们陆地有多大了吗?

什么?

这些异族恐龙居住在一个小小的群岛上,而陆地比这个群岛要大成千上万倍。你提到过这一点吗?

托雷卡迷惑了,我不记得提到过这个。我是说,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没想过要提起它。

克尼尔高兴地敲了敲尾巴。太好了!他将手拢在鼻口旁,朝着甲板下大喊,哎嗨,比尔托格!调整航线返回首都尽全力走最直接、最近的航线!

比尔托格跳起来赞同道:哎!全速前进!

不!克尼尔喊道,把第二张和第四张风帆收起来,别走出异族恐龙的视线!

托雷卡疑惑地摆了摆尾巴,问:你在做什么?

你没明白过来吗?很明显,我不会让那支船队同我们交火的。我要让他们一直追到家里去。但陆地有成千上万步长的海岸线,而且多数无人居住和守卫。如果让异族恐龙踏上陆地,他们有可能袭击其中任何一个地方。可他们没有理由会想到陆地有那么大,因此也不会从我们所走的航线上偏离开。他们会一路跟着我们回去。

然后呢?

我们会先送消息回去,让迪博有所防范,然后毁掉他们的每一艘船。

毁掉他们?为什么?

我们必须斗个你死我活,小伙子!你想想我们的存在足够对他们构成威胁,他们一定想在我们回到家园前将戴西特尔号打沉;只要没有其他昆特格利欧恐龙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就安全了。哦,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决不会让他们沉掉我的船!因此,他们仅有的选择就是试图消灭所有的昆特格利欧恐龙;他们不知道陆地有多宽广也许他们还以为单靠那支船队就能马到成功呢。

我告诉过你,他们有一种能射击金属的管子。托雷卡说,而我数过,那支船队有四十来艘船,他们或许真的能把我们消灭掉。将他们引诱回陆地会招致灭族之祸。也许我们应该投降。

投降?小伙子!就靠那些能开火的管子,他们就能将我们全部杀掉?

有可能。托雷卡轻声说,那样最好了。

克尼尔看着他年轻的朋友,问道:看在上帝的蛋的份上,你在说什么啊?

看在上帝的蛋的份上,托雷卡重复道,这就对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想想我们的历史,克尼尔,这个星球上原本没有生命形式,而是后来迁徙过来的。为什么会这样?其中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我们在原本居住的星球上遭到了灭族的威胁。

克尼尔不明白托雷卡想说什么。我想是的。他说。

那我们来这儿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至少有一架飞船降落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是我们在弗拉图勒尔省发掘出来的那架。

是的。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嗯,我们的世界一直在自我毁灭,自我撕裂。

那又如何?

你没明白,对吧?当昆特格利欧恐龙之间发生拥挤的时候会出什么事?

地盘争斗本能,克尼尔说,地盘争斗的疯狂。

正是。我们会失去所有的理智和自控力,不停地杀、杀、杀,直到其中一人倒地身亡或双方都无力再斗。

你描述得太偏激了。克尼尔温和地说。

现在我们遇见了另一种智能生物,你也看到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在并不拥挤的情况下,我们的本能还是被激发出来,我们又开始了杀戮像杀死没有智慧的动物以猎取食物那样杀害有思想的生灵。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明白吗,克尼尔?我们就像一剂毒药。作为一个种族而言,我们是恶毒的。我们杀害自己的同胞,杀害别的人。如今发生什么事了?上帝要将我们毁灭了!无论我们最初的家园在哪里,我们当时肯定也遭受了覆灭的威胁。带我们到这里来的飞船并没有得到上帝的庇佑,而是在旅程中坠落,其中至少有一艘落到这里,里面的生命形式未能及时得以释放。在我们最初居住的星球,上帝曾几乎将我们毁灭,只有少数几名祖先幸免于难。上帝差点儿摧毁他们的航程,但最终有相当的幸运者得以存活下来繁衍生息。如今上帝即将震动整个世界,使之化为齑粉,目的就在于阻止我们这种毒药的蔓延。

托雷卡,在所有的人中,我从来没想过还需要跟你说这句话:别犯傻。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我们的人民也必须被摆在首位。

即使这次我们充当了罪魁祸首的角色也不例外?别忘了,瓦尔克尼尔,是你先杀了别人。

克尼尔伸开双臂,说:我控制不住自己,托雷卡。我当时被逼疯了。

托雷卡的尾巴慢慢地前后扫动着说:你是疯了。

快,默克蕾博说,说出五位猎手创始人的名字。

阿夫塞惊讶地看着她,说:鲁巴尔、霍格、卡图、贝尔巴还有,嗯,梅克特。

谢谢。现在继续我们的交谈。

这是弗拉图勒尔省的一个典型的阴天,天空由紫色变成了灰色,太阳像一团模模糊糊的污渍沾在云层后面。卡茜尔正坐在海滩的一块木头上,看着拍打在金字塔基座上的朵朵浪花。

娜娃托在远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正好只有娜娃托一半的年纪,很快将进入第一次发情期。卡茜尔的身形比娜娃托要小很多,身材也不一样。身材上的区别并不代表她们没有血缘关系,那只是同昆特格利欧恐龙调整身材的方式有关,这种调整是为了支撑不断长大的身体而进行的。娜娃托的腿比卡茜尔要粗很多,尾巴是结实的等边三角形,而卡茜尔的尾巴横截面则是细细的等腰三角形。娜娃托不由得怀念起自己同卡茜尔身材相似时的时光。

她走向卡茜尔。你好,卡茜尔。

卡茜尔站起来。你好,娜娃托。哈哈特丹。

娜娃托沉默了几拍,问:你对我的了解有多深?

卡茜尔满脸惊讶地抬起头来,说:我想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一些东西。你发明了望远器。

是的。但这不是我仅有的,嗯,杰作。

卡茜尔专往地看着娜娃托。我是托雷卡的母亲,你知道吗?

知道。卡茜尔说,我对谣言不感兴趣,但我想每个人都听说过你跟阿夫塞生了八个孩子的事。

是的。但实际上我还有第九个孩子。

哦?你生的那窝蛋不是正常的个数吗?

不,同阿夫塞生的那窝蛋是正常的。但我后来又跟别的人生了一窝蛋。我,嗯,年轻的时候生过两窝蛋。

哦。卡茜尔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二窝蛋里只有一个孩子活了下来。

也只能这样了啊。卡茜尔说。

你多大了,卡茜尔?

十八千日。

知道我多大了吗?

不知道。

猜猜看,我没什么虚荣心。

三十四千日?

实际上我三十六千日大。

看不出来。

谢谢。你不明白我想说什么,对吧?

是的,夫人,我是不太明白。

娜娃托深深吸了一口气,轻柔而缓慢地说:你,卡茜尔,你就是我的第九个孩子。

卡茜尔眨了眨内瞬膜,问:是吗?

是的。

真是难以想像。她说。

娜娃托等着她再说点儿什么。最后,她等不及了,说: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

卡茜尔显然只是出于礼貌地说:啊,嗯.我想如果我长得像你的话,我也不会很快变老的。

娜娃托语气失望地说:我是你的母亲。

是的,我想就是这个词,对吧?卡茜尔沉默了一会儿.补上一句,真是难以想像。

你不想问我什么问题吗?娜娃托说。

呃,作为一名工程师,我一直在想,你是从哪里得到发明望远镜的灵感的?

我说的不是这样的问题。是关于我的问题,关于你和我,关于我们。

那样的问题,夫人,我想不起来。

我是你的母亲。娜娃托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这句话就代表了一切。

卡茜尔的尾巴使劲摇晃着,我想,知道这件事挺有趣的。我敢肯定有的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也猜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但我从来没想过。

从来没有?

没认真想过,没有。

娜娃托叹了口气,空气在她突出的齿间发出轻响。我想我应该预见到这一点的。在我离开杰尔博部族之前,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现在我离开故乡已经二十千日了,我常常胡思乱想,试图回忆起比我大十八、三十六或五十四千日的女性,看她们跟我长得是否相似。但那些回忆早已模糊;我一直希望能找个借口回杰博尔部族一趟。我想见见她,不管她会是谁。她顿了一下,我以为你也会很高兴见到我。

我经常都能见到你,娜娃托。请原谅我我平时也没这么笨,但我好像没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一家人。娜娃托说。

一家人卡茜尔重复道,还有母亲。我想你是用对这些词汇了,虽然我从来没听人这样用过。哦,当然,我是听说过一家人迪博和他的祖先们。有时候也有人用育婴堂的妈妈这个词。但你用这些词的方式

娜娃托斜靠在尾巴上,说:你不明白吗?我知道自己的另外八个孩子是谁。

嗯?

以特殊的方式认识和了解。

这真是挺奇怪的。

我也想了解你。

你已经了解我了。

我是说,作为我的女儿来了解你。

呃,这是个我完全不懂的词。

女儿:女性孩子。

卡茜尔摊开双手,说:我们对彼此已经非常了解了。你有你的地盘,而我也有我的地盘。

但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是关于你将来长大后的情形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去探索将来是成长的乐趣之一。

是的,但你很快就要寻找配偶了。

卡茜尔点点头,说:很有可能,虽然我现在还不觉得有情绪上的波动。

我能给你讲讲。

卡茜尔眨了眨眼皮,说:我不想让别人来告诉我。

我是你的母亲。娜娃托说。

卡茜尔摊开双手,说:这一点我完全接受。

娜娃托又叹了口气。但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对吧?

还能有什么?

没什么了,娜娃托有些生气地说,没什么了。

卡茜尔说:如果我惹您生气了,请原谅。

走吧,娜娃托说,走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卡茜尔转身走过沙滩,疑惑不解地摆动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