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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形世界:异光 第16节
作者: 特里·普拉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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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思风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哦,”他说,“是间那种店?”

    “好吧,”店主暴躁地说,“没错,它是魔法商店,是的,它会各处跑,不,我不会告诉你原因——”

    “我能喝杯水吗,拜托?”灵思风说。

    店主似乎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

    “先是没钱,然后他们又想要杯水。”他厉声道,“我真是受够——”

    贝檀“哼”了一声,大步朝这个小个子走去;他试着退开,可惜太晚了。

    她抓起围裙的带子,把对方提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尽管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可突然之间,她似乎化作了所有逮住男人小辫子的女人的象征。“时间就是金钱。”她嘶嘶地说,“我给你三十秒钟去为他弄杯水来。我觉得这笔买卖挺划算,你说呢?”

    “我说,”双花低声道,“她发起飙来可真吓人,对吧?”

    “嗯。”灵思风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好的,好的。”店主显然给吓蔫了。

    “之后你就可以让我们出去了。”贝檀添上一句。

    “我求之不得,反正今天我也没准备做生意,我本来只打算停几秒钟确定方位,结果你们就趁机闯了进来!”

    他牢骚满腹地去珠子门帘另一边取回一杯水。

    “杯子我专门洗过了。”他不敢看贝檀的眼睛。

    灵思风瞥了眼杯里的水。在倒进杯子之前,水大概还算干净,可现在要是把它喝下去,无异于对上千种无辜的细菌进行种族大屠杀。

    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下。

    “现在我要去好好洗洗!”贝檀宣布道。说完,她大步走进了门帘。

    店主恍恍惚惚地挥着一只手,满眼哀求地看了看灵思风和双花。

    “她人不坏。”双花说,“她就要跟我们的一个朋友结婚了。”

    “他知道吗?”

    “星际商店的买卖不怎么样?”灵思风尽量显出有同情心的样子。

    小个子男人一阵哆嗦。“简直难以置信。”他说,“我是说,你早就学会不要抱太大希望,这儿卖点儿、那儿卖点儿,讨生活嘛,懂我意思吗?可现在这些人啊,就是那些脸上画星星的,唉,我连门都来不及打开,他们就威胁要烧掉我的店。说它太魔法了!于是我说,当然是魔法了,还能是啥?”

    “这种人多吗?”灵思风问。

    “遍布整个碟形世界,伙计。别问我为什么。”

    “他们相信一颗星星会撞上碟形世界。”灵思风道。

    “会吗?”

    “很多人都这么想。”

    “真可惜,过去这儿生意还挺不错。说什么太魔法!我倒想听听,难道魔法招他们惹他们了?”

    “你准备怎么办?”双花问。

    “喔,去另一个宇宙呗,宇宙可多着呢。”店主快活地说,“谢谢你们告诉我星星的事儿。要我搭你们一程吗?”

    咒语暗示地踢了灵思风一脚。

    “呃,不用了。”他说,“我想或许我们该留下。见证整个进程,你知道。”

    “这么说你一点儿不担心星星什么的?”

    “这颗星星是生命,不是死亡。”灵思风道。

    “这话怎么说?”

    “什么话怎么说?”

    “你又这么干了!”双花指着灵思风,开始发难,“你说了话,然后又不记得自己说过。”

    “我只是说我们最好留下。”

    “你说这颗星星是生命,不是死亡。”双花道,“你的声音变得远远的,还干瘪瘪的。不是吗?”他向店主求证道。

    “没错,”小个子说,“我觉得他还有点儿斗鸡眼。”

    “这么说是那句咒语,灵思风道,“它想控制我。它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我觉得它想回安科–莫波克去。我自己也想回去。”最后句带着些挑衅的味道,“你能带我们上那儿吗?”

    “就是安科河上的那座大城市?乱七八糟的,一股子臭水沟味儿?”

    “它有着悠久而光荣的历史。”灵思风的声音硬邦邦的,显然,店主他对故乡的批评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你可不是这么对我形容的。”双花道,“你告诉我说哪儿也找不到它那样的,刚一开头就已经腐朽了。”

    灵思风一脸难堪:“没错,可是,嗯,那是我的家,你不明白吗?”

    “不,”店主说,“不明白。我总说所谓家就是你挂帽子的地方。”

    “呃,不对。”双花永远那么急于传道授业解惑,“你挂帽子的地方叫帽架。家是——”

    就在这时,贝檀走了进来。店主慌慌张张地说:“我这就去张罗送你们上路。”然后一溜烟地从她身边跑开了。

    双花跟了上去。

    门帘另一边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小床、一个挺邋遢的炉子和一张三只腿的小桌。店主捣鼓捣鼓桌子,一阵噪音响起——就好像瓶塞不情不愿地脱离瓶口的声音——接着一面墙就化作了宇宙,群星呼啸着闪过。

    “别害怕。”店主说。

    “我不怕。”双花的眼睛闪闪发光。

    “噢,”店主稍稍有些不高兴,“总之这不过是商店生成的图像,不是真的。”

    “你能去任何地方?”

    “哦,不。”店主大吃一惊,“店里内置了各式各样的自动防故障装置。再说,去那些没有足够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地方又有什么用呢?而且你总还得找堵合适的墙嘛。啊,找到了,这就是你们的宇宙。我一直觉得它挺可爱。像个宇宙小乖乖……”

    这里是空间的黑暗,不可尽数的繁星有如钻石的尘埃般熠熠生辉,或者按某些人的说法,犹如很远之外一团团爆炸的氢气。没办法,有的人就是喜欢瞎掰。

    一片阴影开始遮蔽远处的闪光,它比空间本身更加黑暗。

    从这儿看它似乎还要大得多,因为空间其实并不大,它不过是让其他东西大起来的地方而已。行星倒是很大,可行星本来就该很大,拥有正确的尺寸也算不上什么特别聪明。

    然而这个像上帝的足球一样遮天蔽日的东西并不是一颗行星。

    它是只海龟,从坑坑洼洼的头到甲壳下的尾巴总共一万英里。

    大阿图因堪称庞大。

    龟鳍一起一落,发出沉闷的声响,将空间扭曲成怪异的形状。碟形世界像艘皇家游艇般滑过天空。但此时此刻,大阿图因离开自由自在的太空深处,他必须奋力对抗恒星投下的阴影所产生的痛苦难耐的压力。越接近光线的边缘,魔法越衰弱。这样的日子再持续一段时间,碟形世界的魔法就会被彻底褫夺,成为无味的现实世界。

    大阿图因对此一清二楚,他记得自己曾经历过这一切,在许多许多个千年之前。

    宇宙大龟的眼睛在矮星的火光下闪耀,但它并没有聚焦在那颗星星上,而是望着它附近的一小片空间……

    “是啊是啊,但我们究竟在哪儿?”双花问。店主趴在桌上,耸了耸肩作为回答。

    “我想我们不在任何地方。”他说,“我相信我们正处于余切态非连续空间中。一般说来,商店知道自己在干吗。”

    “你是说你不知道?”

    “我偶尔也能发现点儿蛛丝马迹。”店主擤了擤鼻子,“有时我会降落在一个能理解这种事情的地方。”一双悲伤的小眼睛转向双花,“你长得挺和善,先生。我不介意跟你说说。”

    “跟我说什么?”

    “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你知道,我是说照料这爿店。永远没法安定下来,不停地走啊走,从来不关门。”

    “那你为什么不停下?”

    “啊,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看,先生——我办不到。我受到了诅咒,是的。可怕极了。”他又擤擤鼻子。

    “被诅咒来开间店?”

    “直到永远,先生,永远。而且永不歇业!上百年!有个男巫,你知道,我干了件很不好的事情。”

    “在这间商店里?”

    “哦,是的。我记不清他要买什么了,可在他跟我说要那东西的时候,我——我冲他发出那种吸气的声音,你知道,就像是倒着吹口哨那种。”他演示了一遍。

    双花的脸沉了下来,不过他内心很善良,时刻准备着原谅别人。

    “原来如此,”他缓缓地说,“可就算这样——”

    “还没完呢!”

    “喔?”

    “我告诉他没人买那玩意儿!”

    “在发出那种声音之后?”

    “嗯。我大概还咯咯地笑了。”

    “哦,天啊。你总没叫他乡巴佬吧?”

    “我——我也许叫过。”

    “唔。”

    “还有呢。”

    “不会吧?”

    “没错,我说我可以去定,他可以第二天再来。”

    “听上去还不坏嘛。”要知道,双花大概是整个多重宇宙里独一无二的优秀顾客,他会让商店帮他定东西,同时完全不介意付给商店大把的钱作为弥补——毕竟他那点儿东西通常总会在店里存放几个钟头,给人家带来不便嘛。

    “那天是提前关门的日子。”店主人说。

    “哦。”

    “没错,听到他转动门把手,我赶紧在门上挂了块牌子,你知道,上头写着停止营业,连巫师的香烟也不卖,总之我听到他‘砰’地摔上门,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了?”

    “对,就像这样。呵呵呵呵哈哈哈。”

    双花摇摇头:“恐怕不太明智。”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总说,别拿巫师的事儿开玩笑……反正我听他吼了些什么永远不能再关门之类的话,还有好多我听不懂的词儿,然后这间店——这间店——它就活过来了。”

    “从那时起你就这么流浪了?”

    “嗯。我猜有一天我或许能找到那个男巫,那时没准儿他要的东西正好有货。在那之前我必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这样做太可怕了。”双花说。

    店主用围裙擦擦鼻子:“谢谢你。”

    “就算你做错了,他也不该这么诅咒你。”双花补充道。

    “哦,是的,唉。”店主扯扯围裙,试图勇敢地稍稍振作起来,“瞧我,光说这些可不能把你们带到安科–莫波克,嗯?”

    “还真巧,”双花说,“我的行李箱也是在这样的商店里买的。另一间,我是说。”

    “哦没错,我们有好几个呢。”店主回到桌前,“我听说那男巫是个很暴躁的人。”

    “在字宙中无尽地徘徊。”双花若有所思。

    “是啊。不过说起来,对税收倒还有些好处。”

    “税收?”

    “对,就是——”店主人迟疑半晌,紧紧地皱起眉头,“我还真有点儿记不清,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儿了。税收是、税收是——”

    “别做声——它正在思考。”克恩道。

    兰克颚抬起头来,一脸厌倦。坐在这块儿阴凉里其实还挺不错,他刚刚想通了一件事,为了逃离满城发狂的疯子,他似乎让一个疯子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矮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并在余生里为此懊悔。

    他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有这个机会。

    “噢,是的,它绝对是在思考。”兰克颚苦涩地说,“谁都看得出来。”

    “我想它找到他们了。”

    “哦,好极了。”

    “抓住它。”

    “你疯了?”兰克颚问。

    “我知道该怎么办,相信我。再说,难道你更愿意跟这些拜星星的待在一起?没准儿他们也正想找你谈谈呢。”

    克恩轻手轻脚地靠近行李箱,然后猛地跨了上去。箱子没有任何反应。

    “快点儿,”他说,“我想它要行动了。”

    兰克颚耸耸肩,小心地爬到克恩身后。

    “噢?”他说,“现在它准备怎么行——”

    安科–莫波克!

    城市中的珍珠!

    当然,这一描述并不完全准确——它并不是又圆又亮的——但即使是最憎恶安科–莫波克的人也会承认,假如你一定要把它与什么东西相比,那么一片由垂死软体动物的分泌物包裹的渣子倒也挺合适。

    世上有更大的城,更富的城,当然肯定还有更好的城。可走遍整个多重宇宙,你再也找不到哪个城市能媲美安科–莫波克的气味。

    众所周知,大长老们了解整个多重宇宙中的每一样东西,他们知道加尔各答、!星尔克——!和当特康·玛斯波特的气味,然而比起安科–莫波克气味的荣光来,这些悦鼻篇章的杰出代表最多只能算是几首打油诗而已。

    你可以夸夸其谈什么北美野韭,什么大蒜,什么法国,随你怎么说都行,可假如你没闻过安科–莫波克在大热天里的味道,那你可以说是什么也没闻过。

    市民们都以此为荣。在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大家就会把椅子抬到室外尽情享受。他们鼓起脸颊,拍着胸脯,兴高采烈地评说每一种细微的差别。他们甚至为这味道立了一座雕像,来纪念一次辉煌的胜利:敌国的军队曾经试图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实施偷袭,他们成功地爬上了墙头,然而就在此时,惊恐万状的士兵发现自己的鼻塞竟然失效了。在海外生活了多年的富商常派人回故乡采购,用特制的瓶塞密封这气味,每每一闻,总能让他们热泪盈眶。

    它就有这种效果。

    而假如你想描述安科–莫波克的气味对一只外地来的鼻子有什么作用,唯一真正可行的方法只有一种,而且还是一种比喻类推的手法。

    拿块格子呢。在上头撒满五颜六色的纸屑。用闪光灯把它照亮。

    现在拿只变色龙。

    把变色龙放在格子呢上。

    仔细观察。

    懂了吗?

    这就足以解释当商店终于现身安科–莫波克时,为什么灵思风一下坐得笔直说“我们到了”,为什么贝檀的脸色会变得煞白,而根本没有嗅觉的双花则说:“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刚刚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下午,在真实的空间撞进了不同城市的好多墙里。按照店主的说法,这是因为碟形世界的魔法力场动荡不安,把什么都搅得一团糟。

    各处的市民几乎全跑光了,城市落在了那些四处徘徊的暴徒手中,这些疯子的爱好就是检查别人的左耳朵。

    当他们从又一伙乌合之众身边逃开时,双花曾不解地问:“这些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在每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心中都有个疯子,拼命地想要破茧而出。”店主说,“我向来持这种观点,真要发起疯来,谁也比不上一个心智完全正常的人速度快。”

    “这可说不通。”贝檀道,“或者它说得通,但我不喜欢……”

    那颗星星已经比太阳还大了。今天不会再有夜晚。另一端的地平线上,碟形世界自己的小太阳正竭尽全力想要照常谢幕,但这些红光的效果实在惊人,安科–莫波克从来算不上特别美,此刻竟更像是一幅油画,作者是个狂暴的艺术家,创作时间是在这家伙擦鞋擦到无名火起之后。

    但这是家。灵思风上上下下地瞅着空旷的街道,心情近乎快乐。

    在他心底,咒语正在使劲闹腾,但灵思风毫不理会。或许随着星星的接近,魔法真的减弱了,或许是他已经同咒语待了太久,从而产生了某种精神免疫力,反正他发现自己能够抵抗它。

    “我们正在码头。”他宣布,“啊,来闻闻海的味道!”

    “噢,”贝檀倚在一堵墙上,“没错。”

    “这才叫新鲜空气,没错。”灵思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有特色的空气,绝对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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