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缘结棕面假书生 月夜小镇现强仇

且说乌金帮的黑衣大汉,虽不是武林高手,却也是帮内的一个头目,还从没见过这种阵式,看这一掌背之力,竟将地上零乱砂石、断技残叶,变成了成群的明器,劈头盖脸而来,遂纷纷疾退,只是沙石到得奇快,撤身已是不及,沙石枝叶把黑衣大汉们都打得鼻青脸肿,厉害非凡。

彭中轩却俏皮地说道:“滋味如何?还不错吧?这只是小小的警戒,往后说话最好将眼睛带上,不要满嘴粪蛆。今日之事小爷已管上了,就由不得你们,什么乌金帮、乌银帮的,小爷一概不管,瞧你们今天都吃了一亏,我也不为已甚,你们就滚吧!”话毕,将手中两柄单刀提起,仍用指头挟住刀尖,潜用功力贯注指尖,只见两刀同时从刀柄处起,一断断、一节节、一片片地慢慢脱落,一眨眼工夫,两把单刀已变成遍地废铁。

乌金帮的黑衣大汉们,虽也见过不少大阵势、大场面,但像这等深厚的功夫,别说亲眼看见,连听都未听说过。看不出眼前这不起眼的少年小伙子,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明知少年不好相与,但乌金帮内,高手如云,帮主夫妇天下无敌,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任你武功再高,却难敌我人多势众。眼下虽吃了亏,总得设法报仇,其中一人细声细气地说道:“阁下既敢干涉乌金帮的好事,想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请示下高姓大名、师门派系,在下等归去,也好有个交待。”他是想,只要知道派系姓名,大江南北还真怕你飞上天去。

彭中轩听黑衣大汉话说得客气,遂答道:“我叫彭中轩,师门派系你们尚不配问,有什么尽管写在我彭中轩头上,要找场我随时随地都奉陪。”话刚停口,立侧身朝左边树上发话道:“何方高人驾临,请下树一晤。”

树上的人真被吓了一跳,树离场中少年立身处,少说也有三十丈远近,自恃轻功绝世,“凌波虚渡”少林之宝江湖一绝,行动时连衣襟飘风之声具无。何以自己刚到,已被发觉。听少年说话,音响不高,远隔三十丈,居然字字清晰,这种真气疑炼之功,没有三五十年内功火候,实难办到。看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两太阳穴平平,眼内光芒虽较常人有异,却也并非特出,任怎么看,也不似有极其高深的内功之人,何以有此能耐。

但凡内功深厚之人,两太阳穴必定突出,此为练内功时着眼处,突出愈高,功力愈见深厚,眼内亦必因内功的火候而透露精光。他怎知道,“毕元神功”本属神奇,千年的灵龟火丹更是旷世之宝。眼内精光全被海底精液敛去,非全怒愤时注气睁目,确与常人无甚差异。

树上之人只一征神之间,从树梢蹿起-条白影,箭一般的往场中落去,树上之人又是一震,暗忖:“自己刚从树梢上落下,未见人影,怎的身边来了人,竟自不觉,今天可真算栽到家了。”他又哪会想到,来人亦是武林中顶儿尖儿人物,武功只较他高,不比他低呢?

场中此时已见动静,那五名受伤较轻的黑衣大汉,一见来人,忙趋前行礼,退身一旁,神态间异常恭敬。只听来人发话道:“七个人连个小孩都侍候不了,仍有脸站在这儿,这不把人抬回去。”

彭中轩看来人,身材瘦长,满头披肩散发已成灰白,两眼深凹,颇顶头高峰,一双倒挂眉,两撇八字须,嘴下光秃无毛,白惨惨的脸上却配衬着个朱砂红鼻,具有点像庙里的无常,胆小的见了这副嘴脸;不被吓个半死才怪。

但两太阳穴却高高隆起,眼内精光如冷电,一看就知道是个武林高手,那阴惨惨的白脸上,更曾练过一种阴毒的武功。彭中轩心内暗付:“这么副尊容,却练得如此高深的功力,这世上之事,确属太离奇。”

来人一打量彭中轩,也是一怔,又是个十五六岁面生的少年,武功似甚平常,何以七个帮内头目,惨败如此,随隐丝丝的叱道:“哪儿来的小杂种,凭什么本事,敢干扰乌金帮的事。”

彭中轩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一开口都是小杂种,今天小爷要不惩戒你这随口喷粪,目中无人,你也不知小爷何人。”遂大咧咧答道:“什么乌金帮乌银帮,小爷一概不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武林本色,小爷也不知自己有几多份量,就凭这块料,你瞧着办吧!”言毕,往前稍移半步,神态安详之极。

来人听他话音,心头又是一怔。通常武林中人,除那绝顶高手外,只要见到他那副尊容,听到那阴狠惨惨的声音,很少能不被吓得发抖,而稍在江湖上混混的,莫不一见脸形即知来人身份,而畏恐三分。如今面前少年,不但毫无畏惧之心,连自己多年苦练的“无常阴功”亦不为所动,心中不由暗奇,发话道:“瞧不出小子果真有两手,你既要干涉,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索命无常刁和心狠,接招吧

!”话声未落,两只长袖已卷地而起。索命无常自入场到动手,双眼没离少年半步,虽似武功平常,却有着非常的胆量胆识。看其安稳悠闲的神态,就知事不寻常,故此一起手,即随手发出他赖以成名的“无常阴功”,但见阵阵阴风,挟排山倒海之势,向少年胸前排去、逼去。

索命无常刁和,幼得异人传授,内外轻巧,神奇异常,人处正邪之间。十五年前,偶于长白山阴风洞中,得获一“无常阴功”秘本。遂就着阴风洞,弃正习邪。十年后,无常功虽已有成,人却变了怪样,一怒之下,心肠也随着改为险恶,复被称为长白一怪,自己却自诩索命无常。三年前,被乌金帮邀请人帮,主管外三坛,任地皇坛坛主之职。此次南下,乃奉帮主之命,为觅金莲血剑负监护之责。目前两度跟踪棕脸少年,见少年系女扮男装,索命无常人虽邪恶,杀人无算,生平却最恨女色,也从不和女子交手,见其并非专为金莲血剑而来,更不愿无故阻拦。

且说树上之人,此时可真急坏了,一见索命无常现身,就知要糟,更知索命无常的“无常阴功”厉害,只需略被沽上一丝,全身即刻冷得发抖,全身僵硬,血管冻结而死,端的阴毒无比。自己凭数十年所练佛门禅功罡气,也只能阻得一时,要想胜他,却是万难。

正想设法解救,没想索命无常对这无仇无恨的晚生之辈,一上来即下此毒手,刚叫得一声:“不好。”只见少年一晃即没了影子,不叫得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人,小小年纪,轻巧如此精妙,喜的是,凭少年的轻巧,索命无常阴功要想伤他,绝不轻易。

一眨眼间,少年又复立身原地,好像根本没移动过,忽的耳中听到:“老前辈若有心相助,树下那位受伤少年急待援救,这老怪物我自有办法对付,只请放心。”声音低微清明,似在耳边发话,但人却实实在在的站在场中,知道遇上高人。这种千里传音,中土尚无会者,低首一看,树下正躺着那受伤少年,看情形已昏死过去。

索命无常就更不必说了,本以为自己的“无常阴功”了得,一丈五六之内,避无可避,没想少年,非但避开了,且连同地下受伤少年也带走了,自己近在身前,连少年怎个走法,具末看出。这不明的栽了吗?

“如何?凭这块料你瞧够资格吗?”彭中轩自小口齿伶俐,见索命无常开口伤人,存心调侃他一番。

索命无常听彭中轩口气满带轻视、讽刺,这个气可就大了,内心惊怒万分。出道四十余年,从未被人如此瞧不起,更未受过这等调侃,这比奚落、侮辱还要难忍,随即怒此道:“有种别躲,接大爷一招!”声来落,掌中发出足十成功力。猛扑而去。

彭小轩刚才即感到袖风怪道,阴惨惨的,自己虽不怕,躺在地上的棕脸少年准被波及,是以在袖风将到未到之际,回身抱起少年,施出师门绝技,“风摆荷柳”绝顶轻功,将少年送出,并用千里传音,请树上的人施救,固树上的人刚才已发话“不好”,知不是棕脸少年敌对之人,故代请施救。

现见索命无常语音失常,人早已跟踪扑倒,知阴风厉害,忙潜用神功护体,不再闪让。索命无常见少年不退不避,心想:“好小子,你是存了心了,这样不怕我。饶你来无踪,去无影,也难逃我这尽力所发的一掌。”猛的提气加劲,只听“砰”的一声。双掌如击败草,少年纹风不动,索命无常倒退出七八步,才拿桩站稳,两臂酸痛欲折,内脏一阵翻滚,赶忙宁神调息真气,总有一盏热茶工夫,索命无常才恢复过来,内心不由万分惊骇,少年连招均未递,自己先吃了亏,心中暗忖:“怪呀!

这少年是什么变的,刚才自己的双掌用足十二成功力,夹着阴风柔劲,没五千斤也有三千斤,少年不但实受了,而且自己反被震退受伤,这不是邪门吗?”他又怎知,彭中轩“毕元神功”盖世绝伦,要不是彭中轩刁钻中复夹仁慈,不想伤地,索命无常双掌着身时,已将神力煞住,如不然索命无常决难逃活命。因“毕元神功”反击力,因力而异,愈是力道深厚反震力也愈强。

索命无常行道江湖数十年未逢敌手,身掌乌金帮外三坛地皇坛坛主之职,武功在乌金帮内,亦是一等一的高手,今天竟栽在这无名小子手下,可真有点不是意思,内心虽已胆寒,可并未撤走,因自己尚有一绝活,“无常飞云掌”未曾使用。此掌虽未炼成,却也有五七分成火候,总想拼着用这尚未练成的“无常飞云掌’,将少年击倒,以出胸中一口怨气;见少年一动不动,眼内满含讥讽地望着自己,遂说道:“小子不错,果然有点鬼门道,若能再接大爷一掌,就饶你一命。”

说毕,即从袖底翻出了枯干的双手,两手互搓,瞬时间已变成墨黑,一缕白烟从双掌中泄出,绕掌而走,飞快的白烟已将双掌遮没,有如一团白云,白云由淡而浓,忽的一分为二,此时索命无常惨白的脸色已变成铁青,头发根根倒竖,双睛突出,吐气开声“嗨”,双掌已疾伴而出,两条白烟,比飞云更疚地向彭小轩射去。

只听“波”的一声,白云被逼上半空,索命无常也被震飞起五丈高下,随着一声惨嚎遁去了。

彭国轩及时煞住“毕元神功”将索命九常震伤,本想使其知难而退,见索命无常受伤调息,更不愿乘人之危,后见其说到饶恕自己,心里不由暗笑:“别尽在自己脸上贴金了,给脸你不要,你不饶我,我还不定肯饶你呢!”陡见其使出“无常飞云掌”,虽见掌式奇妙无的,但如此深厚的功力,也不由暗暗吃惊,心知掌上白烟必然奇毒无比,厉害非常。赶忙提足丹田真气,运起“毕元神功”,心想:“你既练此种阴毒武功,心脑可想而知,只要你出手,即给你-下重的,使你尝试尝试‘毕元神功’真正的威力。”

结果,白烟被迫飞上半空,消失散灭,索命无常则身带重伤,落荒逃去。

彭中轩震飞索命无常后,也不追赶,反而来至棕脸少年前,见少年仍躺睡在地上,伤处均已上药包扎,眼睛也睁开了,只是显得有气无力,知道已无大碍,但树上的人已去得没影了,遂超前问询道:“兄台可觉好些,以兄台伤势,必须找个市镇,养息些时,即可痊愈,兄台可知附近有什么乡镇?”

棕脸少年并不答话,只用眼注视着彭中轩,一眨不眨,彭中轩心想:“我脸上又没长花,有什么好看,问你话却不答。”心中虽想,口里却只得又问了一遍,此时棕脸少年方将眼眨了眨,开口道:“请问兄台名姓,怎么称呼?刚才承蒙搭救小弟一命……”棕脸少年答非所问的也只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

彭中轩不觉纳闷,看少年脸色显然棕红却稍嫌瘦弱,声音更显妖嫩,遂答道:“小弟彭中轩路见不平,稍加援助,此乃武林中人份内之事,不值-谈,倒是兄长受伤非轻,今虽已脱险境,但必设法歇养些时日。啊!

刚才那位替兄台裹伤之老掸师,如今上何方去了,曾否给你吃甚药物?”

彭中轩刚才对敌时,曾见一老和尚替少年裹伤,后因索命无常的飞云掌厉害,未敢分神,以至老和尚走了,亦未发觉。

棕脸少年答道:“老和尚另有要事,先行自去,曾蒙赐九药一粒,吩咐躺上十天半月,即自复原。”彭中轩忙接道:“老禅师所嘱,确非虚语,兄台伤属脱力,必先寻一所在,将养些时,若躺地过久,一旦阴湿侵体,兄台又失去功力。难以抗衡,往后病根深重,反不易治。小弟对此处皆属陌生,不知此处离市镇尚有多远,看天色已将明,兄台行动必甚困难,小弟愿负背负之责,即请兄台从速道出。”

棕脸少年脸上一红,说道:“彭兄真不愧能言善道,小弟一句话,引出彭兄长篇大论,小弟确知离此三十里地,有一小镇,但……还是小弟自去吧!”

彭中轩心说:“你要能走,我还能自找麻烦,这不是存心抬杠吗?“然而人需救彻底,不由他不理,遂说道:“兄台若人为小弟尚值一支,即请兄弟相称,未请教尊姓大名,贵庚若干?”言毕,两眼即盯着棕脸少年,脸上满是衷诚之意。

此时棕脸少年面上,陡的又是一红,说道:“小弟吕良辕,庚年腊月所生……”话一出口,突地想及,这话怎可轻告人,一时急得脸红如充血,直伸到了耳根。

这脸红虽被棕色遮盖,却无法躲过彭中轩的眼睛。彭中轩心里不禁嘀咕,这位仁兄怎的如此脸嫩,遂答道:“小弟同是庚年所生,痴长三月,厚颜叫你一声兄弟,这会做哥哥的背负病弟弟走路,该无甚可说,辕弟,来吧,痛着不很舒服,还是抱着好。”

吕良辕这下可着难了,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刁钻,但这全是为自己的伤呀!又怎么再怪他,再说他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份,看天实已将明,天亮之前,必定有一阵黑暗,以黑遮羞、趁此让他抱着跑一程也好,管他呢,遂缄口不语。

彭中轩见其不再反对,似已默许,便不再问,躬身搭住了吕良辕的腿弯,腰背,随吕良辕指处,展开身形,如飞而去。

趁这行路时间,先将吕良辕替诸位作个介绍。原来,吕良辕系浙江杭州富商吕怀民的千金。吕怀民年已半百,只生一女,自小娇生惯,爱如掌上明珠。吕怀民生性淡泊,虽是家财万贯,却对家事从不闻问,全由夫人及一老家人掌理,自己除亲授课教爱女吕良辕外,即游山玩水,练武赋诗。

吕怀民幼年,缘遇现任少林七十代掌门智通大师,收为俗家弟子,随师七年,学就一身软硬功夫,以少林十八罗汉掌更为独到。因爱女自小聪慧灵敏,悟性甚强,遂将一身所学尽数传教,此次实因江湖传闻,数百年前之一把金莲血剑又将出世。

这把金莲血剑,数百年前,惊震尘空,沾满血腥,戮人无算,每出必见血始归,后为一老和尚所得,将其投入东海。近闻谣传,东海时冒红光,故有疑为金莲血剑再度出世之说。少林掌门智通大师闻后,因出家人不便争夺此种杀人利器,更知一旦落人恶人手中,则不啻如虎之增翼,管武林造就一场杀孽,故驰命吕怀民,嘱其就近窥探,遇缘携取。其爱女吕良辕得知此事后,亦欲随行,遭吕怀民严拒,吕良辕本任性惯了,待其父行后,即易装追踪。

吕良辕自小娇养,顽皮成性,年已十六,仍稚气末消,虽身受重伤,但自躺入彭中轩怀里后,即时想作怪,耳闻风声呼呼作响,知速度甚疾,缓缓将眼睁开,见彭中轩抱着自己,只顾赶路,心中可就有气:“哎唷”一声,彭中轩忙止步停身,伏头问道:“怎么啦?辕弟,有什么不舒服吗?”彭中轩低下头,只差这么一点就碰上了吕良辕的脸,吕良辕又团上了眼睛,可是脸上已觉出呼吸的热气,忙用手轻推着彭中轩的胸口说:“没什么,只是胸口有点闷。”

彭中轩闻言道:“心头闷,所谓气结,待愚兄给你揉揉就好。”说着,就要将他放下。

吕良辕这下可真气了,无心一言,没想弄巧成拙,没事找事,结果还得自己讨饶,忙道:“不要,不要,现在已经好了。”彭中轩心里直呼怪,可也没法,抱着她又往前赶。

三十里路,在彭中轩说,哪消一会工夫,只是怀里抱着个受伤的,不愿快跑。自闻吕良辕叫后,就更放慢了脚步,待赶到镇上,天光大亮,小镇上已见行人,小客店里清晨更显热闹,因住店客人需赶路,店伙计亦都在门口哈腰送客。

“伙计,给开间上房,我兄弟病了,得休息。”伙计一瞧,来的是个穿土布衣服的少年,怀里抱着个公子哥儿,遍身锦衣,可都占着血,却称兄弟,这不透出怪吗?

然而,上门是主顾,总不能不招呼,少年虽身穿布衣,人可长得俊秀,不像坏人,遂忙答道:“有,有,请随我来。”说着,即将彭中轩领到一间上房里,彭中轩见桌椅被帐,尚称整洁,即将吕良辕轻轻地放在房中一张大铜床上。

吕良辕这会儿可睡得真熟,自困战、受伤、昏厥、服药、裹伤,再和彭中轩闹别扭,都是强提真气,虽吃了老和尚的九药,可也抵不了周身脱力后的困倦,待彭中轩再起步时,吕良辕已沉沉熟睡了。

彭中轩见其睡得香甜,伸手按了会脉,脉和气顺,也就不再理会,便拿了毯子,轻轻替他盖上,见鞋尚未脱,伸手替她脱鞋,只脱了一只,就将我们这聪明的彭中轩给弄傻了,竟是只三寸长的小金莲脚,摸摸鞋里,里面塞得满满的具是棉絮,把另一只脚再脱,一模一样,没错。

彭中轩本就聪颖,暗忖:“怪道刚才不要我抱,原来是个丫头,我这个可得要你自己现原形。”他把鞋子给藏在床头,转身出来,将门带上,叫伙计在隔壁另开一间憩息,关照开饭,并吩咐备点稀饭,等他兄弟起来时吃用。

饭后,稍作歇息,即盘坐床上,调气行功,直至午后,才又到吕良辕房里,见她仍甜睡未醒,只翻了个身,脸朝外背向内,彭中轩一直还未曾仔细看过她,这一注目,但见她眉清目秀。鹅蛋形的脸上配着个悬胆似的鼻子;一张红红的朱唇,微微皓齿,吐气如兰,无-处不美,也无一处不媚,尤其那睡态更撩人,只稍嫌瘦弱,肌肤略带棕色,美中不足,若较白洁些,则可比之天仙化人了。

彭中轩虽尚未了解情爱为何,可也瞧得面赤心跳,今晨抱着她跑了三十里地,没此感觉。男女间情之作崇,诚属怪事。(

诸位:但凡男女相处,若其中尚未生情,则言语行动,均甚自由。一旦双方有了情意,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事事都感到别扭,男的潇洒风度尽失,女的俏皮劲儿不知跑哪去了。当然,这只是在刚有情意时的感触。一旦情爱加深则又当别论。)

彭中轩一直等到晚饭后,才见她醒来,早上计划好的俏皮,一时竟无法使出,反倒感觉一阵羞愧,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由俊脸弹红。吕良辕醒后,尚未知已被拆穿西洋镜,乃叫道:“彭兄,现在什么时候,这就是镇上客店吗?”

彭中轩忙道:“现酉时已过,马上就该起更了,这正是镇上客店。你这一觉睡了一整天,身上疲困想必较前好些。”吕良辕道:“确实好了,但仍懒倦,大概还得躺个十天八天的,才能恢复。”

彭中轩道:“想恢复体力,容易之极,只是别忙,待伤口痴脱落后,愚兄有法助你复原。现时你也该饿了,先喝点稀饭再说吧!”随叫店伙计将稀饭盛来。

彭中轩端了稀饭,靠近床边,拿起汤匙就准备喂她,吕良辕两脸耍的红云飞升。彭中轩也发觉了。心想:“怪道呢?这么爱脸红。”自己明知是个大姑娘,不能让自己喂着吃,但一瞬间已将刚才的羞愧忘了,俏皮劲又冒上来了。便又拿起场匙,吕良辕已强挺起来了半个身子,彭中轩不得不将碗放下,协助她用枕头垫着。斜靠起了上半身。吕良辕身子确实乏力,也不再客气,就着彭中轩手里,自己几汤匙,慢慢的将一碗稀饭吃了。

这其间,二人已天南海北互相问询地谈得非常投缘了。但彭中轩对师门及家世的询问,答得甚少,师门忌讳及家门血海深仇均不容外泄。吕良辕可说得很多,除易装末便说外,任什么都说了。等到彭中轩搁下碗,吕良辕道:“彭兄,何以不将衣服换了,歇息一会,你也累了一日夜了。”

彭中轩道:“刚才也曾睡了一觉。”

吕良辕闻言,心中陡地一跳,问道:“彭兄在哪儿睡的?”她那里问得轻松,心跳可厉害,彭中轩似有心逗她,撇嘴而笑,伸手指着床上,彭中轩这一笑不打紧,吕良辕脸上这会不是红而是青,青转白,白又转青,瞬息数变。

彭中轩一瞧,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趁着手尚没放下,赶忙指着床上说:“辕弟,你瞧这里面可像睡过人?我在隔壁另开了间房休息的。”这下,吕良辕才算缓过气采,但心情却纷乱异常。瞧彭中轩星目剑眉,俊秀英挺,美是美到了极点,武功更是莫测高深,但对自己,自己却是不能信任,对家事师门,均吞吞吐吐多有隐瞒,心头虽万分喜爱他,可也莫名其妙地恨他,妒嫉他武功太高,似乎任什么都比自己强,怕自己不配。

彭中轩见吕良辕面色已正常,赶忙错开话题道:“辕弟身上伤处,可有甚感触,老禅师药物想必不差,既已生痒,愚兄即可为休疗治疲困。”吕良辕道:“伤处确已生痒。”

彭中轩遂道:“既有生痒当可行功。你就盘膝行功吧!待我助你一臂之力,保证半个时辰里,即可复原”’话毕,揭起毯子,帮她坐好,刚一盘腿,吕良辕忙拉毯子,将脚遮住,两眼呆呆地死耵着彭中轩。

彭中轩这时也愣住了,因他忘了晨间的恶作剧,一心想替她疗伤,恢复体力,万万没想这一层,一时急得脸红脖子粗,呆在床前,作声不得。

吕良辕心里更不知什么滋味了,刚才的玩笑,已使自己有所发觉,毫无变故,对彭中轩已有信任,现一旦揭穿自己乔装,尚与人称兄道弟,并让其搂抱着跑了一大段路,虽说伤重,但传嚷开去,自己哪还有脸偷生在世上。自己对彭中轩爱心已蔚,就怕他瞧不起自己。一霎时,两眼已莹莹热泪,低头幽幽出声。

彭中轩一见,内心更急,自己明知并未有甚不道德的轻薄行为,但姑娘的眼泪,真可具有威力,任你盖世英雄,铁打金刚,只要一见女人眼泪,你就称不起英雄,道不了好汉了。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一点没错。

彭中轩见其愈愈伤心,遂道:“辕弟……”一想不对,已不能这样称了,又忙改道:“吕姑娘,请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忽的,吕良辕已将身子倒了过来,伸手按住了彭中轩的嘴,昂起了爬满泪珠的脸,摇摇头。彭中轩见吕良辕倒身过来,很自然地伸手就势扶住了她的上身,见她扬起了脸,遂用手将她脸上的泪抹去,这都是人的天性,自然表情。

吕良辕可不那么想,她感到无限的欢心,她感到彭中轩关怀的爱,伸手即将彭中轩揽住,头靠在彭中轩的胸前,嘴里轻轻说道:“轩哥哥,你不讨厌我?”彭中轩此时似亦被一种莫明的情感所控制,不由自主地将吕良辕抱了个紧,说道:“辕妹妹,我怎会讨厌你呢?有这么个聪明漂亮的妹妹,喜欢还来不及呢!”

吕良辕经这么一说,心里就更加高兴了,道:“你可不准骗我?”

彭中轩道:“我没骗过人,也决不骗你。”

吕良辕又道、“辕哥哥,你可愿意不离开我。”

彭中轩这会可难了,不共戴天的三世血海深仇,要等待他去了结,现下仇人尚不知在何方。此次回归中原,立时急需踏遍三山五岳,访寻仇人下落,哪能如此轻易允诺。但内心对她实有爱意,不愿过份使其伤心,只一怔神间,即答道:“辕妹,愚兄另有要事待办,暂时未便诺命,待我自身事了,当立即寻找于你,往后即不再离开你,好吗?”

吕良辕道:“轩哥哥,关于你的身世,现在还不肯告诉我吗?”说完扬起了脸,一双秋水中满含祈求的眼光。

彭中轩此刻对吕良辕,已有充分的了解,并已萌生了情爱。于是,随将自身一切,原原本本一一告知。吕良辕听到伤心处,也不禁陪着彭中轩悲愤流泪。

彭中轩将事述毕,即将吕良辕身体扶正,道:“辕妹。你身体尚未复原,待我为你恢复功力吧!”语毕,即替吕良辕盘膝坐好,自己也坐在对面,盘坐行功。

蓦地,彭中轩俊口一张,一道白光,电射般钻进了吕良辕的鼻孔内。

吕良辕一见白光,即是一惊,知道彭中轩系以一种神功会合本身真气凝炼而成的。曾问父亲挚友张疯子谈起,此种功力,非至化境绝难施为,中州百年来已不复见,想不到自己心上人.年岁轻轻已达如此境界。且拼着损耗真气,来自己疗伤,恢复功力,心中又是欢欣,又是感激,突觉一股暖流,游近全身后,进入丹田,会合本身丹田之气,冲关破穴,忙也提气行功,导引着暖流遍走全身百穴。一周天后,只觉全身疲劳、酸软尽退;周身筋骨躯体肌肉,无不大大舒畅。

蓦地往前一补,一把将彭中轩抱住,见彭中轩脸上已微微见汗,忙道:“轩哥哥,真辛苦你了。”说完,即在彭中轩俊脸上亲了一下。

吕良辕何以刚才如此怕对方碰她,面现今又一反常态的搂抱他,这当属爱的作祟。另一点,到底年岁尚轻,十六岁的大姑娘,任怎么早熟,也未能全脱稚气,何况自小任性已拨,想如何便如何!要怎样就怎样,从不加以考虑,虽说男女有别,但自己心爱之人,而又感激,这就属真情的表露了。

彭中料也不过只大三个月,对男女间之事,虽说不懂,却也不是呆子,更何况这是与生具来的天性,遂伸手将吕良辕拦腰抱住,用嘴亲吻着她的眉毛、眼角、鼻子,最后印在那红红的热热的樱唇上,双方搂着的手,也愈拥愈紧,似要将两个身子熔为一体。

蓦地,彭中轩怀中玉龙剑一阵颤动,心中一惊,耳边已听到夜行人衣衫飘风之声,忙将吕良辕轻轻推放床上,见吕良辕脸上滚烫血红,秀目微开,嘴角挂着笑意,遂低头依着她耳边说道:“辕妹,屋上已来了陌生人,你先躺上-会,待我去看看。”声未落,人已穿窗而出,因感到来人身法甚速,只一瞬间已将近瓦面,从衣衫飘风之声及夜行功力判断,来人武功必定高强。

照理说有夜行人路过,或寻仇,人尚在数里外,彭中轩既已得知,如此静夜,听得就更远,如今何以人至临近,始被惊觉,因其已被那绵绵情意,陶醉得昏了头,蒙了耳,若不是怀中玉龙剑寻异寻常,可能敌人到了瓦面,还不得而知。

彭中轩上得瓦面,见一肥头大脑的胖大和尚,已停身数丈外的墙头。胖和尚身披鹅黄色袈裟,手提精钢掸杖,满脸横肉,环眼阔口好一副凶相,只见他一晃肩,人已立身彭中轩丈余外瓦面,就这份灵巧的身形,竟不为一身的胖肉所困,知道来的必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胖和尚开口道:“你可是姓彭的小子?”

彭中轩见和尚满脸邪气,就知不是好人,听和尚开口损人,却也不客气道:“不错,正是在下.胖秃驴专程造访,有何指教?”这两句话,说客气非常客气,却不该加了胖秃驴三字。

和尚一听,哇哇怪叫;“好小子,你真算胆大包天,竟敢败坏你佛爷的好事,那棕脸女子现在何处,若能乖乖地献上,佛爷一高兴,亦可分你一杯羹,如若不然,你可知鲁南胖弥勒的厉害。”

胖和尚,人称鲁南胖弥勒,佛号空空,乃山东南泰山一独脚大盗,内外轻功,均已深具火候,犹以手中精钢禅杖,一套弥勒魔杖,威力更是骇人。此次因金莲血剑事,遇老友乌金帮长江分舵舵主山海蚊黄土贵,将其强留舵上为客。胖弥勒因乌金帮已参与此事,并发动帮内大批人马,势在必得,胖弥勒知乌金帮内高手如云,遂借风转舵,卖个人情,准其届时出力相助。

山海蛟黄土贵知其武功甚高,又知其嗜色如命,遂弄来数名年轻妇女,日夜供其淫乐。目前胖弥勒无意中,于一镇上得遇吕良辕,被其认出系女扮男装,光天化日之下,末便行凶,但一错眼间,即被走失,回转舵上后曾告知山海蚊,山海蚊遂吩咐舵上帮众,一旦遇上即予擒采,定当有赏。

适逢吕良辕赴海滨窥视,遂起格斗,堪堪得手之际,谁想遇彭中轩救下。帮众回转分舵后,即将此事禀知现主,山海蛟黄土贵一听地皇坛坛主已亲临东海,则帮主亦可能一二日内即到,遂亲率头目赶至林内,然已人去林空。派人查探下,侦知两小落足小镇,索命无常渺无音讯,胖弥勒闻言大怒,山海蚊黄土贵唯恐帮主适时驾临,未敢分身,胖弥勒遂只身赶来。

彭中轩闻言,火冒三千丈,面色一沉,冷冷地答道:”想不到佛门出尔等败类,想要棕脸女子不难,只要胜得小侠半式一掌,定必如言奉上。”

胖弥勒一听,气得浑身横肉颤动,怒叱道:“好小子,你即要找死,佛爷就慈悲慈悲你。”话声一止,手舞禅杖就如狂风般卷倒。

一听杖风,彭中轩知道厉害,忙施展“风摆荷柳”绝顶轻功,滴溜溜一转,已到和尚身后,用食、中二指,往和尚肩井穴即点,和尚横身一杖,见少年一旋,人影已沓,突觉背上风生,忙斜迈一步,已出去丈许,怪花翻身,禅杖倒挑又起,杖出人影又没,心头一寒,暗忖:“好个兔崽子,还真有点鬼门道。”随将禅杖舞起,使出弥勒魔杖九九八十一招,但听阵阵风声,杖影如山,威势确也惊人。

彭中轩见胖弥勒舞起禅杖,自己轻功亦稍受阻滞,忙即撤身退出杖影,将王龙鞭抽出,就势一挥,一招地罡一式,长鞭对正杖影,挟破风之势,猛破风而下,乌光黑影中,只见一条玉龙,白影腾空,随鞭追到。

胖弥勒本持仗着精钢禅杖招式精奇,杖风唬人,已将少年迫退,见其抽出条丈余软鞭,不由一声冷笑,见软鞭已挟厉风,势力过人,有恃无恐。

杖鞭相触,火星四射,胖弥勒两臂一阵酸麻,不由大惊,心中暗付:“好大的臂力。”随着心中又是一喜,“你臂力再大,轻功再高,可是年岁太轻,内力绝难抵你家佛爷数十年修为。”

待软鞭将禅杖卷住,猛的贯劲双臂,一唑身,禅杖后拂,口内喝道:“撒手!”

彭中轩挥鞭劈下,见和尚不但不避,反出杖相迎,就知道和尚劈力定有过人之处,但自己自服过千年灵龟火丹后,已日见进境,今非昔比,遂也不撤鞭,将计就计,稍加几分劲力,待鞭杖相触,亦觉左臂微麻,知道所料不差,忙潜运功力,贯注左臂,同时手腕一坐,鞭杖交互竖立空中,不进不退。

突觉一般热流,随鞭袭来,即知和尚心意,暗忖:“你自以为内功了得,我就叫你在这方面上当。”遂也运起神功迫去。

胖弥勒本以为比拼内功内力,稳操胜券,不想少年内功更为精妙,不由凉了半截,赶忙宁神敛气,运功相抵,但此种拼斗内力,是一点也取巧不得,自知与少年相差悬殊绝难抵敌。

只一眨眼工夫,胖弥勒已头冒冷汗,眼射金星,堪堪就要命伤当场。

陡的一声娇呼:“轩哥哥,”彭中轩闻声一怔,胖弥勒见机不可失,趁少年一怔之际,使足劲道,骤抽禅杖,暴退而逃。

彭中轩听吕良辕呼叫,声势甚急,见和尚趁势逃去,也不追赶,回身穿窗而入,见吕良辕好端端坐在床上,遂将心放下,上前问道:“辕妹叫我甚事。”

吕良辕刚才见彭中轩上房却敌,忙也将纷乱情绪镇敛,亦想追出,但找遍床下,未见鞋影,这一身少年公子装,怎能以一双金莲出现人前,总将地面找了个遍,差点没将地面翻了个儿,心里愈乱愈总,愈急愈气,终想到了轩哥哥,遂不由气急的叫了一声。

真还亏她及时的一叫,胜弥勒才能全身而退,若不然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吕良辕见一声呼叫,彭中轩即随身而入,知道他关心自己,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又见他这样含笑而问,更觉过意不去,遂也微笑答道:“没什么事,外面人呢?”

彭中轩知实也无事,即说道:“还问呢,你若不叫,那臭和尚已躺在地上了。”

吕良辕闻言,急道:“真的?现在呢?”

彭中轩随将方才情形告之,同时安慰道:“这种人要伤他易如反掌,我先是没存此心,只想稍加惩戒,使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略刹狂激之气,往后不敢作恶害人。”

吕良辕随也将找鞋事告之,彭中轩哈笑连连,吕良辕叫道:“好哇!轩哥哥,你做的事,还要笑!……你再笑,我可不依你!”

彭中轩止住笑声,告之藏鞋事,本欲使她自现原形之计,不想反使自己一再讨饶,吕良辕也不觉好笑,亦将来时路上自己尴尬事,也说将出来,两人遂相拥大笑。

彭、吕二人,均可说仍是小孩,稚气尚未脱尽,做什么均都毫无顾虑,相拥着笑了一会,又躺在床上说了会话,就这样相拥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