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城靠近热河古北口外,突然出现了一黑一白两匹高头骏马,马上骑客不是须眉男子,竟是红妆少女。

骑白马的一个年纪约莫廿二三岁左右,柳眉凤目,雪白的一张鹅蛋脸,妩媚之中显出英挺,外面披着斗篷,内穿玫瑰紫色衣裤,左肩背后斜挂一口连鞘宝剑。

骑黑马的一个女子,年华双十,姿容秀发,柳腰纤纤,比起骑白马的女子略为消瘦一些,也披着黑斗篷,不过里面穿的是大红衣裤罢了!

这两个女子年貌相若,英气勃勃,坐在高头大马上面,一任马快如龙,风驰电掣也似翻蹄飞跑,她两个仍旧挺坐马上,全然不动,一边跑一边说话,须臾之间,已经穿过了古北口,踏上到平泉县。

大路口外山脉绵亘,黄沙漠漠,二女跑了半天,不经不觉跑出七八十里,前面突然现出一座高山来,双峰夹峙,只空着不到十丈的一段缺口,紫衣女一骑当先,飞跑到距离缺口不到一箭地,忽然把马一勒,高声叫道:“二妹留神,前面有绊马索哩!”

这两个少女本来是一双姊妹花,紫衣女是长姊,名叫做虞秀琼,红衣女是幼妹,名叫做虞秀雯。她两个的乳名,都有一个凤字,人称为双凤女,又名叫做红紫女侠。

这次跑到古北口外,为了一件急事,已经昼夜不停的跑了三日路,力尽神疲。

她们未到夹山口外,虞秀琼陡地看见夹山入口处,躺着一根杯口粗细的圆长东西,正面染满黄沙,微微曳动,分明是绊马用的绳索。

她当堂想起一件事来,立即出声向妹子警告,虞秀雯也吃了一惊,立即把马勒住。

说时迟,那时快,山顶一声铜锣响,缺口鸣鸣号角鸣,黄沙地里现出不少人影来,个个都是熊腰虎背,短窄衣裤,皂帕包头的壮汉,手执明晃晃的刀枪,人丛里响起一阵春雷也似的喊声来:“虞家两个丫头休走,赶快下马投降,饶你性命!”

虞家姊妹也是惯走江湖,久历大敌的能手,看见山口里伏敌齐出,姊妹两个招呼一声,双双把身一晃,跳落骑马,背对背的站着,虞秀琼拨出青钢宝剑,虞秀雯亮出镔铁双刀来另外一探暗暗器皮囊,准备好了自己惯用的梅花针。

只见缺口敌人一阵骚动,现出两个首领人物来。

左边一个,是黑面浓眉的汉子,皂帕黑头,玄绸裹体,浑身上下,宛似一团黑炭,手握着一根茶杯粗细的生铁齐眉棍。

右边那个是满面麻子的矮汉,短小精悍,貌相似猴,一身土布衣裤,脚穿薄底快靴,双手捧一对豹尾三截棍。

他两个越出人丛,用兵器向虞家姊妹一指呵呵笑道:“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丫头,要想救你那老不死的爹爹吗?姓虞的老匹夫已经被我们困在平泉乡东面五龙谷凌烟塔内,虽然现在还可以勉强地支持,始终有粮草用尽的一日,换句话说,他一条老命,或死或擒,不外时间迟早而已,凭你两个水葱也似的嫩娃儿,也想救人真个不自量力,太爷行年三十,还未娶妻,还是……”

他两个正要说几句轻薄话,冷不防眼前一花,吧哒一声,一颗石子迎面飞来,打中黑面汉子的左腮颊,火辣辣的,几乎连牙齿也打落,顺口流出鲜血。

这两个汉子勃然大怒,狂吼一声,各把兵刃一晃,直向虞家姊妹扑去!

这块石子并不是虞家姊妹打出来的,却是不知怎的由侧面飞来。

黑面汉子以为是她两姊妹所发,哪知道虞秀璩的梅花针还不曾出手呢?

黑高汉却不由分说,举生铁棍向前一窜,用了个“独劈华山”的招式,呼声一棍,向虞秀琼的天灵盖兜头打落。

虞秀琼看见黑面汉子棍沉力猛,武家有句俗语,“锤棍之将不可力敌”,她把柳腰一扭,向旁边一滑步,闪到黑面汉的左边,反手一剑“玉女穿校”向他肩背刺去。

黑面汉不慌不忙“二郎担山”,旋身反手把棍向上一挑,铮铮,恰好招住虞秀琼的宝剑,虞女的玉腕也震麻了!

两个棍剑交加,战在一起!

这边麻面矮汉也跟红女侠虞秀雯同时交上手,矮汉的这对豹尾三节棍,深得沧州盘龙大侠的真传,一展开来,六节棍相撞点打,同时进招,疾如狂风暴雨。

虞秀雯展开双刀,似白链飞腾,如瑞云飘舞,力战住矮汉三节棍,本来三节棍武家用单的多,用双的却很少,武功没有相当底子,不能应用,矮汉竟然用双的三节棍,可见身手不凡。

幸而虞秀雯年纪虽小,本领得自父亲传授,一对双刀龙蛇飞舞,和矮汉杀了个平手。

四个人分做两对,走马灯般杀了三十多回合不分胜败,黑面汉已经不耐烦起来,他向部下喝道:“你们真是酒囊饭桶,站往这里看把戏吗?还不敢快上来,把这两个丫头收拾,难道还要放她们逃走,纵虎归山不成!”

这些党徒一声轰诺,缺口内蜂拥出一百多人,刀枪剑棍交加,四面八方齐上,把虞家姊妹困在核心,虞秀琼看见敌人居然这样不要脸的以多制胜,恃众混战,就要挥手入囊取出梅花针来,叫他们尝尝味道。

可是黑面汉的齐眉铁棍,龙飞凤舞,着着向自己要害打来,没有半点放松,一时间抽不出手来。

正在焦灼,冷不防侧面一声冷笑:“无耻狗贼,以多为胜,在我老人家的跟前,也居然不顾规矩,看家伙吧!”

话未说完,呼的一声,飞来一阵石雨,这阵石雨足有十多个石子,每个石子活像生了眼睛似的,不是打中敌党鼻梁,就是打在他的眼睛上,个个抱头掩面叫痛,黑面汉的右肩也挨了一下,疼痛异常,托地拖棍逃走。

虞秀琼乘机取出梅花针,向外一撒,又打中了四五个敌人。

从前打仗不论两国交兵,或是私人斗殴,有时不拘人数多少,全凭勇气取胜。

黑面汉手下这一班本来是马贼,埋伏在夹山口,一心要暗算虞家姊妹,把她们生擒活捉,哪知道虞秀琼姊妹本领咔浚悍如雌虎,想生擒,谈何容易,只好改用群打群殴方法,要把她们置于死地,哪知道战场上来一个无形无影的怪人接二连三飞出石子打击贼党,这些石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忽东忽西,倏南倏北,除非不发,发则必中,虽是小小一粒石子,每下都打中眼目口鼻要害,中石子的贼人必定丧失斗战能力,已经心胆惧寒,同时虞家姊妹的梅花针也跟着连连发出来,射伤了不少贼人,这矮贼的身上也中了一针?p>贼人知道势道不对,纷纷溃退,个个跑入夹山口内,上马溜走,顷刻之间,一片蹄声嚼褥,逃得一个干干净净。

虞秀琼姊妹才算解了围,但是刚才一阵剧战,杀得香汗淋漓,可说空前猛烈呢!

虞秀雯拭了拭头上的热汗,正要找寻那发石子帮助自己的奇人,奇怪!她们两姊妹触目四顾,只见夹山口内外全是茫茫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呢。

虞秀雯不禁咄础称异,虞秀琼道:“二妹,刚才发石子帮助我们的,必定是一位前辈高人,俗语说得好,真人不露相,他大概脾气古板,不愿意和我们姊妹见面,所以预先走了!”

虞秀雯哦了一声,两姊妹又再飞身上马,一溜烟般越过夹山口,直向黄沙漠漠的原野里跑去!

不佞说到这里,要点明虞秀琼姊妹的出身来历。

原来她两姊妹是直隶大名府雄威镖局总锦头虞广的女儿。

虞广在初创镖局的时候,少不免有些绿林朋友,草莽大豪跟他作对为难,哪知道虞广十分高强,一柄厚背金刀,尤其厉害,那些绿林寇盗如何是他的对手,跌跟斗还不算,有几个很有名气的寇盗,竟然伤在他的紫金刀下,经过几番凶险剧战,雄威擦局字号便渐渐响起来了,嗣后二十年中,金刀太岁虞广,可说一帆风顺名利双收,镖局固然赚了大钱,金刀太岁的名头,也响遍了大江南北和关东三省一带,他名下保护的货物,只凭一杆镖旗,便可以穿州过省,畅通无阻,绿林朋友见了雄威镖局的贷物,连正眼也不敢望一下。

人生至此,可说是踌躇志满了,不过虞广生平还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就是他三十四岁那年,娶了妻室,只生下两个女儿,长名珠凤,幼名玉凤,即是后来的虞秀琼、虞秀雯姊妹,嗣后便没有生育了,直到五十岁上,还是伯道无儿,幸而虞秀琼姊妹虽然是巾帼女儿,却饶有须眉的男子气概,自小便好武艺,虞老镖头,因为自己膝下只得一对掌珠,索性把自己一身绝艺传授与她们,所以虞家姊妹由十六岁起,便练了一身好本领,长拳短打,马上步下,各种兵刃暗器,无不精练娴熟,尤其是一手梅花针,百发百中,虞老镖头有了这两个英雄的女儿,老怀也觉十分安慰。

有一年的初春,正月初四那天虞老镖头亲自到镖局里,料理新年开市业务,忽然看见门外送了一个大红请帖进来。

虞老镖头以为是朋友的拜年贺帖,非常高兴,接在手里一看,不看时犹自可,一看之下便呆住了。

原来这个红帖并不是拜年的,只写着寥寥五六行字,内文竟是:“字呈雄威镖局虞老镖头,贵局自开创以来,一帆风顺,年中盈余红利不少,尊驾固然面团团作富家翁矣,唯是江湖上千百绿林朋友之衣饭,被你破坏无余,见字限三个月以内,交出白银万两往辽南大虎山,嗣后每年纳银五千两与敝寨兄弟,维持日给,否则对尊驾有所不便也,此颂春祺。”

语气粗鲁不文,十分俚俗,下款没有具名,只有六条五爪金龙,画法也很粗劣。

虞广勃然大怒,雪的一声,把大红帖子撕成两半,掷向地上。

镖师韩志海,龙天骥恰好到镖局贺年,看到虞老镖头这般忿怒,觉得十分诧异,连声问道:“怎么?这是什么帖子,老镖头为什么生气呢?”

虞广忿忿说道:“这是强盗的秋风帖子罢了,二位贤弟可以看看!”

韩志海弯腰向地,把撕碎成两半帖子由地上拾起来,凑合起来一看,不禁咄咄神怪说道:“咦!我们是开镖行的,居然有人来敲诈我们,真个是千古奇闻,这六条龙一定是贼人的外号,或者他的姓名带着一个龙字,信中署名交银地方在辽南大虎山,这一定是关东方面的绿林朋友了,不过我们保镖来往关外多年,关东三省掌山头的马贼胡子,我们差不多完全认识,哪有什么六龙,真是奇怪。”

龙天骥道:“这六龙或者是新的绿林也未可料,他既然投函给虞老镖头,俗语说得好,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小心驶得万年船,老镖头不可不注意呢?”

虞广冷笑说道:“咱们雄威镖局开设了二十多年,甚么大江大浪,不曾见过,这六龙名不见经传,想必是初出茅庐的雏儿罢了,老夫难道要怕他不成?闲话少谈,这帖子不用注意他,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看他能够把我虞某怎样?”

韩志海、龙天骥听见老镖头这样的说,只好不再言语。

光阴迅速,不经不觉过了三个多月。雄威镖局各路镖货,安谧如常,也不见六龙有第二次帖子寄来,金刀太岁愈发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到了这年四月,雄威镖局行走关外的一支镖,突然遇了盗劫,损失奇重!

原来雄威镖局的北方保镖路线,一向是由直隶绕道京师,向山海关走辽西陆路到达盛京的(盛京即是沈阳,满清未入主中原时,清大祖努尔哈赤建都于此,号为盛京,入关定鼎之师,改为奉天府),换句话说,雄威镖局保的镖货,只到奉天为止。

负责这一条路的镖师,总共是两个人,一个叫铁枪于振,一个叫花刀庞福,他两个全是雄威镖局里的好手,这年初夏他们应盛京一间参茸庄的邀请,保护一批红贷到关内来,全是贵重的高丽参和关东鹿茸,总值五万多两银子,于庞二人因为货物贵重,恐防有失,亲自出马护镖。

哪知道这支镖经过辽南大虎山的时候,青纱帐突然一声胡哨涌现出大批马贼来,竟有一千余人之众,动手劫镖,于庞两镖师的手下,连同镖伙车夫在内,也不过七八十人,不及马贼人数十分之一,就有七手八臂,也不及对方人多,血战了个多时辰,结果抵敌不来,只好突围溃退,二十多箱红货,全被马贼劫去,铁枪手于振左臂中了一刀,花刀庞福被箭射中右腿,两个都带了花,手下镖伙车夫连死带伤的四十多人真是雄威镖局开设二十年来,第一次受到空前的惨败!

于庞两位镖师突围之后,率领败残人马来到锦州城内,在锦州住了客店,派人向大名府飞报。

虞老镖头在总局接到镖货遇事急报,不禁大惊,他马上带领手下得力镖师镖伙一百多人离开了大名府,日夜兼程到关外去。

因为这次损失非同小可!如果不能取回红货的话,照镖行的规矩,三个月内不能够起回失物,镖局就要负责赔偿。

金刀大岁虞广,这二十年以来,虽然一帆风顺,挣得了不小钱财,可是一来自己家里食指浩繁,费用浩大,二来虞广为人疏爽性情慷慨,不论贫穷戚友,有求必应,所以许多年来,除了以往买下的房业田地之外,身边浮财有限,若果一赔偿的话,非要破产不可!难怪虞老镖头这样着急哩!

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金刀太岁虞广这一行人,经过八天昼夜不停的奔跑,出了榆关,来到锦州。

锦州是辽西的重镇,也是往来关内外的必经孔道,金刀太岁在客店里会着了于庞两武师,问明清楚镖赏被劫的经过,关东三省虽然有红胡子,可是他们多数百十成群,最多帮的马贼,也不过三四百人罢了,这次马贼居然出动千多人打劫了自己,当然不是寻常马贼可以比拟。

拥有千人以上实力的马帮,只黑龙江与兴安岭一带才有,不过自己跟黑龙江一带的绿林,素无嫌怨,而且关东胡匪一向讲究规矩,比如吉林省活动的马贼,决不会到奉天(即是辽宁)地面活动,奉天省的马贼,也不会到吉林作案。这班马贼究竟由甚么地方来的成了哑谜,要清查他们的来龙去脉,也很伤脑筋哩!

就在金刀太岁虞广跟手下镖师研究匪情的时候,店伙突然送了一封信,这封信没有具名,只写着雄威镖局虞老镖头亲拆的字样,金刀太岁虞广一看信面字迹,和今年正月自己在镖局所接的红帖大体相像,立即知道不妙,他当众撕破了信封,拉出笺纸一看内文竟是:

金刀大岁虞老镖头亲鉴:

大虎山下之战,不过为敝兄弟,初试啼声之举耳,小试锋刃,已获全胜,阁下勿谓关外无人,见字送交白银万两至大虎山,尚可璧返红货,如不服输,请于见字十日之内,速赴热河平泉县东五龙谷内,决一雌雄,报言不候,逾时不陪,先此声明,勿谓寒盟背约。

下面仍然是画着六条五爪苍龙,和三个月以前所接的帖子,一般无二。

虞广恍然大悟!原来劫自己红贷的,竟是上次投帖之贼,自己当时没有把他放在眼内,连回音也没有,哪知道三个月以后,居然吃了对方一记闷棍,把自己保护价值五六万两银子红贷劫去,他这一怒非同小可!

虞老镖头不禁怒发冲冠,拍案骂道:“岂有此理,我以为是哪个人原来是这般臭贼!”

他因为愤怒已极,用力过猛,只一下便把整张白松木桌子拍裂,众人不禁骇然!

金刀太岁把信笺给众人看了一遍:“贼人已经自报名号,约我们到五龙谷决战,我们立即起程到热河去吧!”

各人听见虞老镖头这样说,轰诺一声,纷纷收拾兵刃行装。

韩志海向虞老镖头说道:“虞镖头,贼人居然知道我们从锦州来,这客店里一定有人暗底做奸细,对方为甚么不约我们到近一点地方决斗,却要到老远的五龙谷呢?这一定有奸计,我们不可不加留意!”

虞老镲头掀着白髯冷笑道,“韩贤弟,我虞广自从二十岁起,闯荡江湖,甚么龙潭虎穴不曾到过?贤弟不是善忘的话,还记得那年我单刀匹马直闯大行山,打服太岳三霸那一回事吗?当年三霸何尝不是恃着人多势众,设下了十面埋伏阵来陷害我们?结果还不是被老夫一人一马杀出来吗?别说是区区五龙谷,就是刀山油锅也要走他一遍!”

虞老镖头一说,韩志海再也不敢多说了,他知道老镖头的脾气,耿直刚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永远没有更改,他一心要去到五龙谷赶约,自己哪里可以拦止他,只好点头应诺罢了,不过韩志海却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在来的时候,已经把镖局那两只信鸽带来,藏在竹筒里面准备万一,全凭有这一手,虞老镖头方才保存了性命,各位请看下文便可以明白,暂且不提。

再说金刀太岁虞广,决定动程之后,一行人马上出发,纷纷跨上高头骏马,离开了锦州城,向西跑去。

铁枪于振因为伤势较重和十几个带伤镖伙,留在锦州客店休养,花刀庞福因为仿势较轻,经过几天休养便告复元,他和不曾受伤的镖伙和武师,一同到五龙谷去,因此这行人马,足有一百三十多人,在沿路上,声势十分浩荡,一百几十匹马,在无垠原野上,蹄起百多道烟龙,翻翻滚滚,向前跑去。

由锦州到热河,要经过辽西几个县份,像锦西、兴城、义县、绥中、彰武、法库等地,再由义县进入热河朝阳,五龙谷就在平泉县城以东四十多里,因为山脉锦亘,结成一个深谷,形如五条苍龙,所以有五龙谷这个名。

闲话少谈,虞老镖头带着一行人离开锦州之后,跑了三日三夜,五龙谷不经不觉已经在望了。

金刀太岁一马当先,飞骑突进,说时迟,那时快!原野上突然吱吱吱几声响,吹了几声胡哨,草莽里错错落落的现出了二三个人来。

这些人完全是短窄衣襟,壮士打捞,有的执着弩箭有的握着明晃晃的刀抢,虞老英雄一看,立即浓眉直竖,虎目放光,把坐下马一勒,亮出背后的厚紫金刀来,向着前面一指,展开霹雳也似的喉咙,厉声喝道:“贼子……”

话才出口,斜朝里嗤的一响,飞过一支袖箭,直射向虞广头面门,虞广却是手疾眼快,把手中刀背扁起向上一扬,叮当,竟把这支袖箭打飞五六步外。

他刚要喝无耻鼠辈,旁边一声哈哈狂笑,人群一阵乱动,走出两个大汉。

左边一个四十年壮汉豹头虎目,面如紫酱,眉棱高耸,顾盼盛猛,身穿紫灰衣裤,肋佩皮囊,手执一柄亮晶晶的青钢长剑。

右边一个三十六七年纪,面如黄土,死眉死目,形如吊客,中等身材,手捧一对虎头双钩。

他们两个刚一出现,哈哈狂笑道:“虞老匹夫,一个人生有处死有地,你这老家伙在江湖上作恶许多年,破坏了不少绿林朋友的衣饭,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虞老镖头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混帐狗贼,居然乘我不备,以多为胜,在大虎山劫去了我的红货,快把狗名报来,我虞某人钢刀之下,不斩无名之贼!”

紫面汉冷笑道:“三个月前,我已经用大红帖子警告过你了,甚么叫做乘人不备,实向你说罢,咱兄弟是内蒙古一带有名的六条龙,我叫做混天龙彭君保,他名叫金头龙崔仁寿,你的镖车红货就在五龙谷内,姓虞的你若果赢了我兄弟手中兵器,立即把红货奉还,若是不然,我们只好老实不客气取你的狗命了。”

虞广一听这几句话,气得虎须直竖,就要下马迎战,旁边闪过一个镖师叫道:“虞老镖头,两个没名少姓的毛贼,何劳你老人家动手,等我收拾他吧!”

这镖师不是别人,正是副镖师龙天骥!他仗着一对雪花缤铁双刀,直窜过来,奔向彭崔二贼。

彭君保看见龙武师上前,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仗剑上前,左手搓着剑诀右手向龙天骥一指,用了个“火把烧天”的架式。

龙天骥看见对方用的是八仙剑门户,喝了一个着字,双手一展,用个“梅花落地”招数,直滚过来,他用的是滚堂刀法,由上擞下,疾如闪雷。

彭君保喊声:“来得正好!”把身一矮,连人带剑绕了一道剑花,反闪到龙天骥背后。

龙武师双刀砍了个空,彭君保将手中剑一挺,使个“玉女投梭”招式,反向他的肩背刺去。

龙天骥回身一转,“旋风扫雪”,刀光一绕,恰好和彭君保单剑迎个正着,铮铮两声溅出星星火光,龙天骥觉得这一下以硬碰硬,敌人腕力十分沉雄,自己双刀几乎脱手,不由吓了一跳。

彭君保和龙天骥只一对招,便觉得敌人的腕力不如自己,心胆一壮,轮起手中青钢剑来,展开八八六十四路八仙剑法,龙蛇飞舞。

龙天骥用六合刀法进攻,八仙剑恰好和他相生相克,两人斗了二十六个回合,龙天骥觉得对方的剑法十分狡滑,攻多守少,自己用尽生平本领,也显出力有不支的姿势,龙武师心中着忙,便把双刀一拂,用了个“东风戏柳”的招数,迎着中路一晃,突地把身一矮,双刀平铺,似水银泻地,使用“拨草寻蛇”的绝技来,向彭君保下三路一盘一斩,他以为这一下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必定把混天龙彭君保砍个正着,哪知武功之道,优胜劣败一丝一毫也不能够勉强,龙天骥这一冒险,无形中已经把自己弱点完全暴露,因为他向下用刀一削时,彭君保已经托地向上耸身一跳,“俊鹤摩空”,掠过龙天骥的头顶,向他背后一落,龙天骥喊声不好,他知道已经上当,正要用个“乌鸦掠翼”转过身来,谁知彭君保用的却是七星步法,脚尖才一点地,霍地向后一拖,由“俊鹤摩空”的身法,变化出“凤凰旋窝”的招式来,手中剑向外一甩一划,这下疾如闪电,龙武师招架不及,躲闪不来,心中暗道:“不好!今回定受伤无疑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龙天骥性命千钧一发的时候,猛听叮当一声,刺斜里一声长笑,飞过一条人影来,寒光闪处,当的一声大响,竟把混天龙彭君保的青钢宝剑,震起一尺多高。

原来金刀太岁虞广在旁边观战,他是个老江湖,一看彭君保用“俊鹤摩空”的招式,立即知道龙天骥今回要上当,金刀太岁为了挽救龙武师的性命,把厚背紫金刀一顺用个“龙行一式”的着数,直扑过来,等彭君保变招之时,“春云乍展”手中刀向上一抬,恰好把混天龙砍下来的剑挡个正着。

虞老镖头这一下可以说得势沉力猛,混天龙彭君保收不住势,当堂倒退几步,险些儿跌倒在地!

他着恼交迫的跳起身来,回头一看,只见挡住自己剑的,竟是虞老镖头,不禁冷笑一声道:“我以为是哪一个人,原来鼎鼎大名的总镖头,居然也用这种鬼鬼祟祟手段,真个是天下奇闻了!”

虞广一声洪笑,用刀指着彭君保道:“姓彭的,你要扰我虞某晦气何苦要连累别人,来吧!冤有头债有主,大家过来决个胜负!”

彭君保勃然大怒,他把手中剑向前一扎,“白蛇吐信”,照准金刀太岁喉部刺来,虞广见他只一照面便由正面进招。

踏中宫,走洪门,分明意存敌视,老镖头暗骂一声好狂妄的贼人,霍地把手中刀一横,“铁锁横舟”向剑身上一抗,叮当,把彭君保宝剑敲开。

彭君保头一剑为的是试金刀太岁的腕力,刀剑一撞,立即判出对方臂力的程度,他知道虞广气力不弱,于是不再试招,把手中剑一展,使用八仙剑来。

八仙剑法总共是八八六十四路,回环运用,风雨不透,混天龙一使这路剑法,真有神鬼莫测之机,龙蛇天娇之妙,他用的全是进手招术,恨不得三回两合,便把虞老镖头撂在地上。

可是金刀太岁虞广却使出一路“万胜刀”法来,一道刀光盘旋飞舞,崩,窝,挑,扎,削,砍,虽然六个字诀,却是力大招熟,变化无穷,他和混天龙彭君保斗了十六七回,虞镖头的万胜刀法,却是越展越疾,不到二十回合左右,已经把混天龙罩在一片刀光里。

金头龙崔仁寿看见虞老镖头的本领,真个厉害非常,不禁吃了一惊,便把手中虎头双钩一吓,飞身窜了过来,“野马分鬃”,双钩钻向前一提,直掠虞老镖头两肋。

虞广侧身一闪,让过双钩,紫金刀向左一展,用了个“横江戴浪”的姿势,猛向崔仁寿中路砍到。

崔仁寿托地向后一跳,三个人走马灯也似品字形一般的厮杀。

金刀太岁虞广力战二贼,绝无惧容,紫金刀兔起鹘落,如匹练飞舞,着冷电盘旋,斗到四十回合,虞广忽然用了一着“神龙抖甲”刀光闪处,直奔崔仁寿头颈抹去,崔仁寿慌忙用了个“凤凰点头”,把头一缩,哪知道金刀太岁虞广,却是声东击西,手腕一反,刀光闪处,“潜龙穿塔”,单刀自下向上一撇,直擞向彭君保腰肋,彭君保把身一闪,刀光到处,紫金刀把混天龙的右臂斩去一块臂肉,鲜血直冒,混天龙唉哟一声,手掩伤处跳后,虞广又把单刀一掠,刀光闪处,刮的一响,又把金头龙的马尾透风中斩去半面,崔仁寿也吓出一身冷汗来,他一耸身跳出田外,两个直向五龙谷内逃去。

就在虞老镖头跟二龙动手的时候,雄威镖局手下的镖师已经和贼人交战起来,白刃飞翔,金铁交撞,可是他们看见首领退走,个个不约而同的向谷内撤退。

彭君保回头向虞广叫道:“老匹夫,你的红货就在五龙谷内,你有本领,直入谷内,把贷取出来,大爷们少陪了!”

他们说罢,折转身来,飞也似的跑入五龙谷里。

虞老镖头惯走江湖,明知这五龙谷内是一个陷阱,可是他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理,明知对方不是甚么好道路,也要闯他一闯!

虞广狂笑一声道:“无耻狗贼,你以为在五龙谷里面埋伏了人马,便可以吓住老夫,不敢追赶你们,其实你们这些鸡鸣狗盗,完全不在老夫的眼皮下,看你飞到哪里!”

一晃手中厚背紫金刀,直追下来,手下镖伙也一窝蜂似的向五龙谷涌进。

果然不出所料,金刀太岁率领自己部下蜂拥入山口时,半山里一声号炮响,喊声如霄,弓矢如雨,五龙谷青纱帐里,杂树丛中,现出无数马贼,这些马购的头上和身上,完全插满青草,远远望去,真个人草不分,青绿一色,他们每个人的手里,握着一把明亮亮的长刀,纷纷由草丛里出现,不下千人之众。

金刀太岁虞广看见伏敌出现,正中下怀,回头向左右镖伙喝道:“各位兄弟,不用害怕,狗强盗虽然人多,一大半是酒囊饭桶,我们兄弟个个骁勇善战,一可当十,快冲上去,杀他一个淋漓痛快!”

众镖伙听见总镖头这样一喝,个个勇气百倍,蜂拥上前,和马贼展开肉搏战,短兵交接,兵刃翻飞卷舞,雄威镖局每个镖伙,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好汉,虽说不上以一当十,也可以等闲敌得三五马贼,所以他们的人数虽然少,却是勇不可当,和马贼杀得难分难解,五龙谷内沙尘滚滚天地为愁,草木凄苦,真是一场空前猛烈的恶斗!

虞广舞着厚背金刀,直向谷口突入,他和几个马贼交战,三四回合,手起一刀,便把对方砍倒在地,一连伤了四五个马贼,冷不防刺斜里一声叱喝,跳过两个壮汉来,一个五短身材,尖嘴缩腮,黑衣黑裤,使一对判官笔,一个身材高瘿,紫红脸面,虎目浓眉,白色衣裤,捧一柄锯齿狼牙刀,这一高一矮两贼猛窜过来,矮贼喝了一声:“老匹夫不用逞强,照打!”

言犹未了,判官双笔一起,用个“双风贯耳”之势,双笔疾如蛇信直点向虞老镖头的太阳穴,高贼也把锯齿狼牙刀一沉,“顺水推舟”,手起一刀,照金刀太岁下三路猛砍过去,双双急袭,快如迅风,虞广却是不慌不忙,喝了句:“来得正好!”

上面把头一偏,避开笔尖,下面把刀一撤,“巧换金梁”,猛向高贼的锯齿狼牙刀迎了过去,铮的一声,竟把高贼的刀震起半尺多高,连虎口也震得辣辣埴,跟住反手一刀,“旋风扫雪”,猛向矮贼双腿盘斩过去,矮贼见他刀沉力猛,自己判官笔是短兵刃,不便招架,托地向外一跳,金刀太岁迫开二贼,舌吐春雷,霹雳也似的喝了一声:“鼠辈留名,虞某刀下不斩无名之贼!”

矮贼呵呵大笑道:“姓虞的老匹夫,你问我们兄弟的姓名吗?我门是十殿阎王派来的黑白无常,特意到来勾你到阴曹地府去,你有甚么后事,只管吩咐我们便了!”

虞广勃然大怒,把手中刀一起,直向矮贼砍去。

高矮二贼各把兵刃一展,三个人杀在一处,走马灯般缠战。

在虞广心目中,以为贼人说的全是开心等话,其实这高矮二贼的外号,真个名叫黑白无常,矮贼叫黑无常伍元,高贼叫白无常仇义,这两个都是辽西一带有名的马贼首领,今天和六龙合在一起,暗算虞老镖头。

他两个是马赋帮中后起人物,还不曾和虞广正式见过一面,今天却在五龙谷内和虞广交锋,以两打一,他们觉得虞老镖头的本领,果然名不虚传,一连斗了三十多合,渐渐觉得虞老镖头刀法越展越快,自己大有力不相敌之势!

黑无常伍元看见虞广真个不愧金刀太岁之名,一柄厚背金刀,纵横挥霍,仿佛似一道银虹冷电,自己和仇义两个人,用尽生平本领,别说取胜,要想攀个平手,也不容易,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守多攻少,黑无常心里暗暗想道:“这老匹夫真个名不虚传,怪道关里三省执掌山头的寨主们,一听见金刀大岁的名字,就要退避三舍,原来真个有些手段!如果明打明斗实在难以制胜,不如用暗青子吧!”

暗青子即是暗器,关外马贼胡匪,一律把兵刃称做“青子”两字,黑无常把手中判官笔一轮,用了个“乘龙引凤”的招数,托地向外一跳,他在一跳时候,伸手探入豹皮囊里,取出自己生平惯用的暗器丧门钉来,霍地扭转身子,把手一扬,两支丧门钉活活两声,化作两点寒星,直向虞老镖头迎面射去,他以为这样一来,必定把金刀太岁射个正着。

哪知金刀太岁虞广,也是暗器中的能手,他生平最擅长,就是十二支穿云弩,虞老镖头的穿云弩却有一个特色,并不全是用手发射,左手袖底三支,右手袖底三支,颈顶后面一支,背脊一支,左右脚膝盖下,各有两支,每支弩箭后面,都藏着十分精致的弹簧,只一举手投足之间,弹簧震动,拍的一响,穿云母立即直射出来,上中下三部分,可以随时发射,手腰腿背各部,可以随时发出暗器,黑无常伍元要想用丧门钉来暗算他,何异小巫之见大巫呢?

他的丧门钉才一射出来,金刀太岁虞广已经先发制人,左腿一抬作出向上踢的样子,咯噔一响,穿云弩由腿弯部分直射出来,疾如流星,一下穿中黑无常的背心。

黑无常做梦也估不到敌人的腿脚也会藏暗器,躲闪不及,哎哟半声,便自跌倒在地,因为穿中要害,当堂丧命!

黑无常刚才夸下大口,要勾虞老镖头魂魄,哪知道自己的魂魄反而先到阴曹地府去了!他打那两支丧门钉,直射过来,虞广把手中刀一拨叮当,一支丧门钉跌落地上,可是另一支被刀锋一挡,铮铮两响,迸起来,一下把白无常仇义的眼角划破,血涔涔滴,仇义哎呀一声,倒拖着锯齿刀,掩面退后,向青纱帐丛里窜去。

虞老镖头一刀一弩,打败了黑白无常,觉得非常得意,仰天哈哈大笑。

忽然听见前面不远地方,有人冷笑说道:“老贼少要得意,今日这五龙谷,就是你这老贼埋藏骨头的地方,五龙谷风水最好的地方就是凌烟塔,老鬼要想纳命还是到凌烟塔去吧!”

虞老镖头听见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十分熟悉,不由吓了一跳!他立即回过身来,四下观看,奇怪!刚才说话这人,却是连影子也不见!

虞老镖头暗想起自己在锦州时,仿佛听见人家说五龙谷里面有一座凌烟塔,本来一座荒凉山谷,没有寺庙,也没有道观,那里会有浮屠佛塔,里面还有一段掌故。

原来五龙谷的形势,已如上述,全山谷的形势,好像五条苍龙,所以一般堪舆之流在看风水时候,便自大放厥词,说这五龙谷是口外群山来龙的地方,龙气结聚,是天然的牛眠佳穴,如有人把祖先骨殖葬在这里,必定可以发出皇帝,这个消息一传,不胫而走,久而久之,传入清朝皇帝的耳朵里。

都知道从前的皇帝,万事可以宽容,却不能容许有人抢夺他的天下,比如广州沙河东门外的瘦狗岭,人人都说它王气旺盛,明清两代帝皇,饬令当地官府,每年都要打瘦狗岭,所谓打瘦狗岭,就是派出几百兵卒,装模作样的把瘦狗岭,重重围住,枪炮齐发,乒乒乓乓的打上半天,方才收队回城。

据说这样一来,便可以破坏瘦狗岭的风水,再没有皇帝发出了,到底瘦狗岭是不是发皇帝的地方,史书没有考证,不敢妄断,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再说清朝皇帝知道五龙谷风水会发皇帝的消息,不禁着慌起来,立即派了堪舆先生到五龙谷去,实地勘察,看看有没有破坏风水的方法。

这些堪舆先生到了五龙谷后,煞有介事似的看了一阵,方才回京奏报,说五龙谷龙脉天成,王气甚盛,决不是可以破坏,唯一方法就是在五龙谷的龙首山峰上面,建筑一座浮屠佛塔,便可以把本山王气压住,不令任何人发出帝皇来,即使有人把骨殖葬在这里,也只可以发出相将之类,作为朝廷辅弼,这样一来,便不怕有人造反了!

朝廷果然采纳了这个意见,就在五龙谷内建了一座浮屠,取名叫凌烟塔,这就是凌烟塔的来历。

虞老镖头抬头向前一望,只见五龙谷的中心,耸起一座山峰,双臀丫叉,形如龙苜,山峰正中地方,有一座七层高的宝塔,紫瓦朱栏,十分瑰丽,塔顶还有一个大金葫芦,在落日余晖里,闪闪放光,再看和自己部下镖伙交手的贼人,纷纷向龙首山那边退去,虞广招呼手下直杀过去,只听见贼人高声喊叫道:“姓虞的老匹夫,你的红货在凌烟塔内,有胆量的上塔来取吧,不敢上凌烟塔的,不算好汉。”

虞广哈哈狂笑道:“无耻贼人,你们恃多取胜,以为这样一来,便可以用陷阱来诱陷老夫,哪知交锋之下,本领不过如此,别说是凌烟塔,就是铜墙铁壁,何足道哉!”

他说着一溜烟扑向龙首山,贼人果然向凌烟塔那面溃退。

金刀太岁虞广冲入五龙谷山口之后,所向披靡,没有一个人是他对手,心理上未免骄傲一些,以为余子碌碌不外如是,他一溜烟来到凌烟塔下,只见龙首山上,稀疏疏的现出几十个贼人来,扬声大叫:“虞老匹夫赶快来纳命!”

金刀太岁一声虎吼,率领众人分开两路,抢上山来,贼人不断发出弩弓石子,镖客们也用暗器回敬,弓矢交射如雨,虞广舞动厚背紫金刀,当先开路,一片刀光,有如长虹匹练,贼党射下来的弩箭,只一迫近万光圈内,立即铮然落下。

龙首山形势并不十分高峻,不过二三十丈左右而已,老镖头舞刀向上闯,不到顿饭工夫,已经杀上山顶,距离不过三四丈左右,虞广一声大喝,腾身一跳,用个“一鹤冲天”,跳起两丈多高,向龙首山一落,那些马贼看见虞广镖头来得勇猛,不敢交战,呼哨一声,向凌烟塔里面跑了进去!

虞广看见贼人跑入凌烟塔内,不假思索,一个飞身跨过塔门,直向塔里穿去,哪知道他刚才窜入塔内,冷不防嗤嗤嗤几声,三点白光迎面飞来。

跟住金风一响,两口利刃分开左右袭到,这一下出其不意,两下夹攻,巴不得一下子便想把虞老镖头杀毙塔内。

哪知金刀太岁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身入险境,哪有漫无防备之理,虞广耳听脑后风生,眼看寒星飞到,霍地把身一矮,头颅一偏,让过寒星,跟住反手一刀,“丹凤撩云”,铮铮两响,竟把砍过来两口利刀崩开,震手欲裂,夹袭虞广的是两个小头目,吃虞广的厚背金刀一格,当堂虎口裂开,不好两字还未出口,虞广已经一个旋风扫腿法,把他两个扫倒在地,头撞塔墙,碰的一声,像个滚地葫芦,震得晕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迎面嗤嗤几响,又是三点寒里迎面穿过!

金刀太岁久经大敌,耳辨风声,已经听出敌人打过来的,是三棱透风镖,虞广急忙用刀一挡,伸手一绰,当当,打落两镖,接了一镖,虞老镖头因为来人,两次发镖暗算自己,并没有出声招呼,不合江湖规矩,老英雄不禁心头火发,便把接住的镖,反手一甩,嗤的一点寒星,回打过去,只听暗影里哎呀一声,来人中镖倒地!

虞老镖头飞扑过去,厚背金刀一落,发镖人身首异处。

贼人本来在凌烟塔里,埋伏了四五十个勇悍的马贼,打算虞老镖头只一入内,立即猝起暗算,雄威镖局的镖师和镖伙,便自群龙无首,不战自乱,这样一来,马贼便可以他们逐个包围,从容消灭,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虞老镖头的本领,特别高强,马贼在凌烟塔里非但暗算他们不着,还吃他一窜入来,杀死三个好手,虞老镖头手下的武师镖伙一窝蜂般的杀了进来,短兵相接,须臾之间,巳经杀死了三十多名马贼,只剩二十多名招架不住,逃到凌烟塔的上层,继续负隅顽抗。

虞老镖头带领手下镖伙一直杀到凌烟塔第二层宝塔顶上,向下一看,只见五龙谷口以外,翻翻滚滚,杀入几股人马来,足有千人之众,连同谷内原有千多贼人,马贼总数在二千人以上了!

韩志海一见这种形势,立即叫道:“不好,大哥快把塔门关了,据险死守,先保住了立脚地方,方能再作打算!”

龙天骥和几个武师,立即飞奔到塔门口,把凌烟塔两道铁门,轰的一声关上,这样一来,百多个武师镖伙,便困守在凌烟塔内,等到马贼四面八方冲上龙首山时,他们已经变了没有门口可以进去,只好把凌烟塔重重困住罢了!

再说虞老镶头枝六龙手下一班马贼圈在凌烟塔内,他首先带着韩志海等几个得力武师,一直冲上塔顶,把塔里十几个马贼完全杀死,尸首抛落塔下,这时候塔外的马贼,已经把凌烟塔外重重围住,龙首山下也包围了好几重人,马贼用力撞击塔门,好在塔门是用五寸多厚铁板铸成的,十分沉重,马贼虽然用刀棍乱砍乱打,哪里能够动得一分一毫,有几个懂得轻功的马贼,飞身一耸,跃上塔拦,就要攀援进去。

哪知道武师镖伙完全集中在第二层塔上面,这几个马贼一扑上来,无异飞蛾扑火,自投绝路。

他刚才一跳上塔栏,众镖客乱刀竟下,眨眼之间,砍成肉酱,一连七八个都是这样,马贼看见这个情形,再也不敢上去送死了,只好远远把凌烟塔围住,连声呐喊。

虞广在塔顶上,看见马贼差不多把凌烟塔包围了二十多重,由龙首山直通谷口路上,人来人往,嘈声杂沓,知道一时之间,难以冲突出去,即使自己一个人可以仗着本身武艺冲出,可是手下一百多个兄弟,也难保安全,只得自己一个光杆儿杀出谷口,又有甚么用处呢?

虞广想到这里,只好暂时忍耐住自己的火气,吩咐手下把凌烟塔第二层和第三层把守住,不准一个贼人上来,自己和韩志海龙天骥等一班心腹武师互相计议,怎样突围。

龙天骥道;“今天我们一时轻敌,中了敌人的埋伏计,被困在凌烟塔里,看马贼这样的声势,起码也有两三千人,如果这样的突围,恐怕我们一百多名兄弟,没有一半生存,不突围吧,围在这里也不是长久办法,即使仗着宝塔坚固贼人打不进来,困在这里,也要活活饿死,总而言之,我们今天好比被困垓下的楚霸王有力难使,除非肋生两翼方才可以逃出五龙谷呢!”

众镖师一想也是,不禁长嗟短叹,韩志海忽然说道:“各位不用着忙,小弟在赴约前,已经预料有这一着,所以把镖局里面豢养的信鸽带了两只来,现在可以放它回大名府求救,各位以为这个意思怎样?”

各人一听说有信鸽,不禁大喜,拍手说道:“还是韩三哥想得周到,好好,事不宜迟,马上放信鸽吧!”

韩志海就要把信鸽取出来,虞老镖头叫道:“且慢,等我计一计算路程,由这里到大名府,足有六百乡里,如果以信鸽的飞行速率而言,至少也要三日方才可以返大名府,若果镖局里面的人接信之后,立即来救,也要三天才可以赶到五龙谷,一来一往,至少也要六日工夫,我们可以凭险固守六日吗?这是任何人也不敢担当的一件事哩!”

各人一听虞老镖头这番话,也有道理,不禁皱眉,韩志海看见各人这个模样,急得连连顿脚道:“大家不用再商量了,信鸽无论如何也要放出去,能不能固守凌烟塔是另一件事,老镖头只要写一封信给二位姑娘,请她们接信之后,快马赶出长城古北口外,到平泉县官兵泛营那里报告,请官兵火速派大队人马来扫荡五龙谷,这样才可以救回百多兄弟的性命,我们有百多人,身上又带有七八日干粮,不愁这座凌烟塔守不牢,老镖头请放心吧!”

虞广听了韩志海这番话,更不犹豫,立即由行囊里取出笔墨来,写了一张笺纸,内文写的是:

“秀琼秀雯二女鉴:

为父率众出关讨镖,误中马贼诡计,被困热河平泉五龙谷内,见字速由古北口出关驰援,到平泉县告泛营官兵,立,即派大兵扫荡五龙谷,十万火急,无由伫延,父字。”

他写了这封信后,又抄了一份副本,用两个竹筒装好了,缚在信鸽脚下,方才把手一举,那两只信鸽立即扑翼腾空,雪羽翩翩,直向塔外飞去,晃眼之间,飞出五龙谷外,消失在白云深处。

虞广看见信鸽去后方始略为放心,安心把守凌烟塔里,虞广除了吩咐镖师把塔内一切可以移动的东西,搬了过来,顶住塔门之外,把最下面一层窗户,完全用砖瓦之类封闭了,除了派二个武师把守塔门之外,其余一百多人,完全攀登到第二层和第三层宝塔上,监视贼党动向,如果马赋有攀登栏攻打塔门企图的,立即发射暗器,加以阻止,他们占了居高临下的便宜,而且凌烟塔的建筑,格外坚固,此时火器还未发明,这座宝塔无异牢不可破的堡垒,贼党急切难攻,最成问题的不是干粮而是食水了,干粮方面每人身边都带着几日粮食,还可以勉强支持,食水方面却不容易解决,因为凌烟塔里面没有水井,幸而苍天没有绝人之路,他们正在为食水彷徨时,忽然发现宝塔的最上层有一道天然的石槽,槽内贮满清水,这大概在雨天积聚起来的,十分清洁,足够这百多人五六天的食用,虞广不禁大喜,吩咐手下把这一槽水小心保存,因为这是全体弟兄维持生命的饮水怎能够不小心保护呢!

由这个时候起,金刀大岁虞广和一班镖伙武师死守着凌烟塔,引颈待援暂且不提。

话分两类,再说韩志海送出来那两只信锦,飞出了五龙谷,向直隶大名府飞去,信鸽有一个特点,凡是经过训练的鸽子,不论主人把它带到什么地方,一律可以向主人原处飞回,雄威镖局这两只信鸽,经过多年调养,纯熟异常,在路上一连飞了三日两夜,就在第三天黄昏时候,飞到大名府雄威镖局总局之内。

虞广两个女儿秀琼秀雯两姊妹,正在镖局里面主持一切,忽然看见信鸽飞回,知道遇了紧急的事,不禁大吃一惊!

她连忙取下信鸽脚缚的竹筒,拆开书信一看,不禁玉容失色,说道:“不好!爹爹中了马贼的埋伏计,被困在热河平泉县五龙谷凌烟塔之内,危在旦夕,我们快些去救!”

镖局里面其他人也耸动起来,要去救援虞老镖头。

虞秀琼却向众人说道:“不用各位同去救援,因为这次马贼出动二三千人包围住我爹爹,务必要把他置于死地而后已,我们即使各位一齐带去,因为众寡悬殊,也不能够溃阵突围,唯一方法就是到平泉去,报告当地泛营官兵,大举围攻五龙谷,方才可以解围,事不宜迟,我姊妹马上出发,各位只在这里等侯消息罢了!”

经过她这样一说,各人没有言语,虞家姊妹立即收拾兵刃行李,马匹干粮上路,她们为了加快救援自己父亲,特地挑选了两匹骏马,冒夜起程,跑出古北口外,向平泉县进发。

哪知道她们姊妹刚才来到万里长城外的夹山口,便和马贼埋伏人马遇个正着,一场混战,结果靠无名怪叟的帮助,杀散马贼突出重围,她两姊妹找不着救援自己的人,只好继续马上起程,向平泉县进发。

一路上有话便长,无话便短,虞家姊妹在沿路上心急似箭,拍马飞奔,不到半天工夫,已到达平泉县。

平泉又名叫平地泉,是热河的重镇,也是万里长城以外一个防守边疆的据点,满清在这里驻有重兵,还有一名守备武官,这守备名叫黄得功,勇猛善战,虞家姊妹进了平泉县城,并不下马,一直跑到守备衙前,方才纵落雕鞍。

守卫衙门前的卫兵已经上来干涉,喝道:“喂!你这两个丫头是哪里来的,这是甚么地方,由你骑马乱跑,赶快下马!”

虞秀琼上前万福道:“将爷请了,我们是由直隶大名府来的,有紧急匪情要报告守备大人,麻烦将爷通报吧!”

那几个卫兵斜斜地望了虞家姊妹一眼,冷冷地回答道:“哦!原来她们来报告匪情的吗?真奇怪了,你们由关内到来,怎会知道古北口外的匪情,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吧!我们守备大人的要公多得很,未必肯见你们哩!”

虞家姊妹入世未深,初出茅庐不知道官场的陋俗,大凡这些卫兵门役之类,任你天大紧急事情,要他通报,非要银子不可,虞家姊妹如果肯送他三二两银子,便没有这些话,可是她们不通关节,又是年青女子,卫兵便向她刁难起来,虞家姊妹教父心切,看见卫兵不肯替自己通侍,迫不及待,直向守备衙门里闯,这些卫兵立即上前阻截,虞秀琼心中冒火,她老实不客气,捏起粉拳,照准卫兵面上,就是砰的一下。

那卫兵出其不意,吃了一拳,打得满天星斗,一交跌倒在地,其余的卫兵看见虞家姊妹居然动手打人,不禁哗然,一窝蜂包围上前,就要把她姊妹留下。

虞家双凤不慌不忙,舒开拳脚,生龙活虎也似,把十几个卫兵,打得东歪西倒,整个守备衙门,当堂秩序大乱!

平泉县守备黄得功正在内堂批阅公文,忽然听见守备衙前,人声鼎沸,黄得功吃了一惊,急忙向左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左右赶忙出去,过了片刻工夫,气急败坏的进来报告道:“禀告大人,外边来了两个年青女子,不知怎的,跟守备衙门前卫兵大打起来,这两个小妮子武功非常厉害,二三十个卫兵也不是她的对手,打得东倒西歪哩!”

黄守备霍然起立道:“有这样的事吗!等我出去看看!”

他立即走出衙门口,果然不出所料,只见五六十个卫兵,围着两个年青女子混战,打得落花流水,不分胜负,黄守备心中一动,上前喝道:“喂!你们为什么跟人家打架,快快给我停手!”

卫兵看见守备大人出来,纷纷停手退后,虞家姊妹却盛气虎虎,黄守备见二女英姿秀气,暗暗称奇,他向二女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为什么扰乱衙门,年纪青青的女子,却跟衙兵打架!”

虞秀琼看见向自己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嘴长八字胡须的官员,心里明白,这就是平泉县守备黄得功了!

姊妹二人互相打个眼色,上前万福说道:“大人请了,愚姊妹是宣隶省大名府人氏,家父金刀太岁虞广,开设雄威镖局,五日前保镖出关,中了马贼诡计,被贼人诱入本县五龙谷内,秘密包围,危在旦夕,发出信鸽着愚姊妹报告官府,请兵援救,愚姊妹接到急报之后,立即暨夜幕程赶到平泉县,要向大人面告臣情,哪知贵衙门的卫士,诸多推托,不肯通传,小女子因为救急如救火,不能忍耐,只好直闯进来,贵卫兵竟予拦阻,愚姊妹迫不得巳,只好跟他动手,请求大人汪涵海量!”

黄守备听见虞家姊妹这番话,心中明白过来,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便向左右卫兵喝道:“你们这些混帐的狗奴才,专向老百姓勒索孝敬规钱,险些儿误了大事,快让这两位姑娘进去!”

黄得功这样一喝,所有卫兵个个噤若寒蝉,半句话也不敢说。

黄得功带着虞家姊妹进了内堂,虞家姊妹便把自己父亲在五龙谷被困的经过,源源本本说了,最后请黄守备马上发兵征剿五龙谷,平靖匪氛,挽救自己父亲性命。

黄守备绝不犹豫,立即发下令箭着令抽调平泉县马步兵二千,立即出动,虞家姊妹也跟着到五龙谷去,征剿马贼!

黄守备是本县最高武官,命令一下,哪个敢不依从,不到顷刻工夫,大军已经起程出发浩浩荡荡,向五龙谷驰去!

再说这次围攻虞镖头的六龙,究竟是什么人物呢?原来他们平日是横行内蒙古沙漠一带的马贼,名叫六条龙,这六条龙的姓名外号是独角龙呼延庆,铁背龙靳永岳,混天龙彭君保,金头龙崔仁寿,斗海龙徐勇,小黑龙胡应,这六条龙不但本瓴高强,而且心狠手辣,平日在内蒙古沙漠一带出没,劫掠商旅,手下也有二千多名兄弟,不过内蒙古沙漠是一贫瘠荒凉的地方,哪有什么大宗买卖,他们在内蒙古混了一年,渐渐觉得难以给养,便窜到关东来。

不过关东三省虽然地土肥美,出产富庶,可是每座山头都有马贼胡子,关东马贼胡子是分开地界的,十分清楚,谁也不能侵犯别人的界线,六龙要想到关东伸展势力,非要树立起自己的名头不可,六龙想要树立自己的名头,就要做一点轰轰烈烈的大事,于是他们便想到打劫雄威镖局镖货这一件事了!

因为雄威是当时关内外字号最响的镖局,金刀太岁之名,不但威震大江南北,还响遍了关东三省,自己如果能够劫他一镖,必定可以显姓扬名,这样一来,便可以找着立足据点了!

六龙主意既定,先在正月年初四进一张打单名帖到大名府雄威镖局总局去,不过他们知道金刀大岁虞广一定不会答允自己这一件事,六龙便在辽南大虎山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

先把雄威镖局由奉天运回关内的红赏,劫了一批,方才在平泉五龙谷内,再布陷阱,打算把虞老镖头和手下一班武师镖伙,引入五龙谷里一网打尽。

结果他们的计划果然成功,可是到了后来,还是功亏一着,六龙和手下马贼,虽然把虞老镖头困入陷阱,金刀太岁宰部众突入凌烟塔内,凭险抗拒,六龙急切之间没有法子攻破凌烟塔,又看见信鸽由塔里飞出来,知道虞老镖头已经发出信鸽求救,越发焦急,因为信鸽一去,顶多五六天内,镖局一定派救兵来,换句话说,如果自己不趁这五六天内,把凌烟塔打破,恐怕要功败垂成呢!

独角龙呼延庆便和其他五龙商量攻破凌烟塔的方法,铁背龙靳永岳主张用火攻,闹海龙徐勇却主张星夜里爬绳偷袭,呼延庆摇头说道:“两位贤弟的计都不可以实行,第一,凌烟塔完全是石质的东西,哪里可以放火焚烧,第二,说到黑夜爬绳偷袭,这座宝塔除了第二层塔有几个窗口可以攀登外,简直无隙可乘,镖客已经防护周到,别说我们根本不能上去,即使上去三二个人也起不了作用,白白送死罢了,总而言之,我们要打破这座凌烟塔,真个大伤脑筋哩!”

呼延庆说完了这一段话,各人不禁面面相视。

小黑龙胡应排列最末,为人却是最多智计,这次把虞老镖师围困入五龙谷,完全是小黑龙胡应想出的主意,他看见各人议论纷纷,不禁冷笑说道:“各位兄长也太过顾虑了,鱼儿已经入网,难道还怕他会破网飞去不成了,大家只知道凌烟塔坚固难破,却想不到虞广这一班人杀进五龙谷时,身上未必带有粮食,即使身边有干粮的话,顶多不过够三两天吃用,还有饮水一层,塔内没有水井,没饭吃三几天,还不至于马上城死,没有饮水却是他们的致命伤,从前张巡死守睢阳,何等勇壮,结果没有粮食,到后来也死守不住,城破身殉,总而言之,虞老匹夫和一班手下退入凌烟塔里,已经自投绝地,我们只要他困上几天,他们没有饮水,没有粮食,自然饿得精疲力尽,这时我们岂不是可以顺利上凌烟塔,把他们一个一个的生擒吗?又何愁他们逃跑呢?”

小黑龙胡应这番话一说出来,各人都说有理,虞广虽然勇猛,没有饮水粮食,任你金刚铁汉也支持不住,又何必牺牲人命去攀登凌烟塔呢?

他们便安心下来,不再正面攻打了,只把凌烟塔远远的围困着,等候塔中人饥渴交迫,精疲力尽之际,方才再次进攻。

小黑龙这一条计策,果然十分毒辣,好在虞老镖头命不该绝,每人身边带有干粮,塔顶又有一石槽的雨水,勉强可以支持几日,马贼把凌烟塔一连困了三天,塔中人仍旧精神奕奕,坚决死守下去。

到第四天早上,六龙看见凌烟塔里面没有声息,以为虞老镖头这一行人,必定饿得有气无力,手软脚软,再也没有战斗能力了,方才挑选百多名身手轿捷的马贼,带着绳梯,呐喊一声,一窝蜂拥到塔下,就要攀绳直上。

哪知道塔里的武师镖伙们,三日以来饮食无缺,精神旺盛异常,一看见马贼攀升上塔栏,马上一声呐喊,乱刀齐上,不到半天工夫,一连砍死了四五十名马贼,六龙方才知道这几天来,镖客在凌烟塔里面,饮食不缺,呼延庆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大队马贼,前仆后继,疯狂攻打,他们攻打凌烟塔的方法,是用火箭射入塔内,再用绳梯攀登,可知道凌烟塔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可以燃烧的东西,火箭射进塔里,马上被镖客用脚踏熄,绳梯一抛上来,立被镖客用刀割断,金刀太岁还吩咐手下镖伙把塔顶的残砖碎石搬了下来,堆在第二层宝塔上,做抗拒贼人进攻的武器,这样一来,马贼哪里有得手功夫呢?

双方一攻一守了大半天,马贼差不多死伤了一百多人凌烟塔仍然兀立不动。

第五天呼延庆心头火起,不理三七廿一,实行用火攻计他盼咐手下马贼到五龙谷外砍伐大批柴草,运到凌烟塔下,堆在塔脚,熊熊焚烧起来,马贼们打算把烟火攻入塔内,将人薰晕。

哪知道虞广已经胸有成竹,看见火光一起,立即吩咐百多个武师镖伙退到第五层和第六层宝塔上,这两层塔位置既高,四面当风,火烟只能够攻入第一二层宝塔内,一到了三层塔以上,烟火便没有效力了,马贼把柴草烧掉不少,还没有把凌烟塔里面的人薰倒,白白费了一场心机。

呼延庆十分忿怒,小黑龙胡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不好,我们围困凌烟塔整整四天了,信鸽飞出去已经有几天,雄威镖局一接到信鸽急报,派人来救,我们不可不提防哩!”

独角龙笑说道:“贤弟放心,雄威镖局的底细已经被我摸清楚了,虞老匹夫手下除了两个女儿之外,别无他人,他手下的武师镖伙完全带到五龙谷来,单是两个丫头,怕他做什!还是一心一意收拾凌烟塔里面这批人吧!”

胡应摇头说道:“大哥不要轻视了这两个丫头,虞老匹夫这两个女儿,却是女中巾帼,本领非常厉害,她听见自己父亲被困在五龙谷里,决没有不来援救之理,她两个虽然力量有限,难保不会报告官府,勾引官兵到来,这点决不能不防哩!”

呼延庆一想也是,马上分了一百多人由心腹头目铁霸王高国定,矮昆仑石光显两个带着,到古北口外的夹山口埋伏,如果看见年青女子出关,立即堵截,高石二贼奉命去了,独角龙指挥马贼继续进攻凌烟塔,他吩咐手下弄了一根大木柱来,准备撞击塔门,又命令所有马贼每人搬柴草捆,堆在龙首山下,打算放火烧着整个龙首山,好歹也要把凌烟塔里面的人用火烟把金刀太岁等一行人闷晕过去,他们这样的进行着,虞老镖头这班人的性命,真个生死呼吸间不容发!

再说金刀太岁虞广这班镖客被围困在凌烟塔上,已经有六天时间,他们身上带的干粮渐渐吃完,塔顶石槽的积水也将告用磐了,虞广困在塔里,期望救兵,真个望穿秋水,度日如年,他打算再过一天,救兵不来,自己这百多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出塔外,和马贼决一死战,杀得一个敌人,就是一分便宜,总而言之,宁为玉碎,不作瓦全,这就是金刀太岁生平行走江湖的宗旨,他手下一行武师镖伙,也和虞广老镖头抱着同一心理,个个视死如归,心怀悲壮。

到第七日凌晨,虞广和百多个兄弟,把最后一点干粮也吃完了,大家收拾暗器兵刃,就要冲下塔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五龙谷口轰轰几声,涌起一阵潮水也似的呐喊,大队官兵直向谷内杀到!

原来黄守备带了二千官兵,在虞家姊妹带领之下,到来攻剿马贼,黄守备因为这些马贼平常劫舍,为患商贾已非一日,平日官兵进剿,兵来贼去,此剿彼窜,永远没有跟官兵撞头打硬战,今日难得聚在五龙谷里,所以下令进剿,官兵分成几个纵队,掩旗息鼓,衔枚疾走,马贼在五龙谷口外,虽然派了侦骑和巡逻队,究竟地方辽阔,照顾不来,被官兵迫近谷口,方才发觉要向谷内送信,已经来不及了!

官兵看见五龙谷内,密层层的挤满马贼,不禁发一声喊,先由抬枪队伍上前,轰轰轰,放了一排火枪,作为先声夺人的攻势,再向谷内冲入。

独角龙手下一班马贼,虽然也有二千余人之多,究竟是乌合之众,邪不胜正,而且没有打硬仗的经验,一听见官兵的抬枪声音,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鼠窜,六龙看见官兵到来知道今日要想消灭虞广老镖头这一班人是不成了,只好下令弟兄撤退。

好在五龙谷并不是一个死谷绝地,有好几个出口,山路丛杂,马贼在这里出没惯了,熟悉地形,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便自退得干干净净,只有百多个倒霉的马贼,撤退不及,被官兵迫上来,无从脱身,只好拼命死战,结果不是被官兵杀死,就是被官兵生擒。

虞家姊妹带着大队官兵,浩浩荡荡,开到龙首山下,金刀太岁虞广看见率领官兵来救自己的,正是两个女儿,不禁大喜,赶忙吩咐手下武师镖伙,打开塔门,一窝蜂走下龙首山来。

虞秀琼姊妹看见自己父亲和一班武师们,全是面目污秽,衣衫不整,觉得又悲又喜,老镖头也不管众目睽睽,一走上去,立即和自己两个女儿抱头痛哭起来。

韩志海、龙天骥手下一班武师,也忍不住洒下几点英雄眼泪,黄守备指挥官兵在五龙谷里搜索一遍,发觉马贼已经逃得干干净净,可是这次结果也杀死了一百多个马贼,总算不虚此行,下令收队回平泉县。

虞老镖头和二女再三向黄守备称谢,黄守备谦让着说,“不用客气,除暴安良,是我们的责任,本官跟老英雄虽然绝不相识,平日也久仰老镖头的大名,有空请来指教,我因为公事羁身,先告辞了!”

金刀太岁便向黄守备谢别,双方在五龙谷分手,这次虞老镖头大战马贼的结果,虽然没有起回红货,也杀死了三百多个马贼,砍杀几个贼酋,总算给六龙一个大大的教训,他率领一行人返到锦州,继续展开侦查镖货的工作,因为金刀太岁虞广这次虽然打败了贼人,可是所失去价值五六万两银子的镖货,还未起获,依照镖行规矩,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回红货,镖局就要赔偿,所以虞老镖头还不能作了事,要继续侦查呢!

再说金刀太岁虞广和两个女儿,返回锦州之后,一方面发武林帖子,请关外的镖行同道相助,帮忙访查,另一方面自己准备了好些厚礼,遍访辽东辽南掌山头的寨主,请他一体帮忙,查缉镖货。

哪知道搜索尽管搜索,六龙经过五龙谷一战后,有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江湖上得不着一丝一毫的声息下落,经过一个月多查访,也没有半点头绪,只好依照规矩赔回客人损失的镖货了。

上文已经说过,虞广自从开设雄威镖局,成名以来,虽然赚了不少钱银,可是疏财仗义,大量豪爽,没有多少积蓄,这次损失红货数目,总共值六万多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