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火  拼

欧阳长寿及其儿子媳妇的死讯,震动了江北武林。

人们为此而传说纷纷,传说司马千钧及他儿子司马城是凶手。

司马千钧跟欧阳长寿的感情不是很好,但也没有仇恨,

而且司马千钧为人十分正派,他儿子也薄有侠名,听者都有点不信。可是,说者却言之凿凿,生似是亲眼目睹似的,于是听者也就相信了,于是整个江北都在注视事态的发展。

司马家势力虽然也不小,可是跟欧阳家及赵家相比都要逊上一筹,何况是欧阳有及赵家联合行动。

司马千钧的好友都在替他担心。

可是司马千钧却躺在病榻上。

司马家的情况知道的人很少,司马千钧心中有什么想法,没有人知道。不过,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司马千钧是个硬汉,是他做的,他绝不会含糊,不是他做的,他也只会说一句:“司马某没做过这件事!”而绝不会因对方势大而后退。

江湖上知道的只是司马千钧绝不会逃跑或者躲藏起来,他不会如此,他的儿子也不会。

虽是初秋气爽的日子,江北却战云密布。

这一战,只怕就是惊天动地的一战,江湖上多的是好事的人,他们纷纷自各地赶向洛阳及中州一带,生怕错失了这多年难得一见的大战。

欧阳长寿的尸体尚未下葬,河北赵家的好手便已在欧阳庄齐集了,不但有赵容国的七个徒弟还有四个女儿三个女婿。

欧阳庄的人手没有赵家那么多,但庄上好手如云,这干人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把他们放开,就像出闸的猛虎,放到江湖上便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势力。

即使是江湖上的大门派,面对这两这有联合起来的势力,也不敢轻易言胜,何况是小小的一个司马庄。

欧阳庄里,上下都是信心十足,更可怕的这些人都是斗志旺盛,气势迫人。

世间上还有什么比心怀悲愤,志切报仇的力量还大?

欧阳长寿下葬的第四日,两路人马便在欧阳庄里誓师出发了。

这人群里有彭公志、紫翠雀、“风云刀”古逸飘、“断魂枪”麦浩、崔一山等人,一路上,彭公志跟麦浩等人有说有笑,只有崔一山一人抑郁寡欢,他心头像他的名字一样,仿佛纳了一座山在怀里。

司马千钧的庄院座落在郑州城东。大军自西城门进入,跟着浩浩荡荡向东进。

“中州大侠”崔一山经过自己家门也没有停下。他一路上都走在后面,自从到中州地界他便慢慢加快迅速越在前头。

此刻,他就走在最前方,像是一军之师。

司马庄比起欧阳庄显然不如,不过,庄里最少也住了百多人,但此刻却静得有点出奇。秋老虎把酷热发挥得淋漓尽致,子时刚过的阳光更似把人间一切都灼死般。

大军一到郑州,守待在郑州的各地英雄好汉便纷纷加入行列形成了一道长长的人流。

人流滚滚涌向司马庄。崔一山的脚步渐缓,似有千斤重般,额上的汗像小河般直淌。

终于到了。人流中人人心头俱是一紧,他们都知道,司马千钧自这件案子一发生,举家大小上至他本人,下至婢仆都没离开过大门一步,甚至没有人见到司马庄的仆人上街购买粗量。就好像是躺在家里等死一般。

赵容国顺理成章是这群人的两家统帅,他朝詹天宏点点头示意,詹天宏立即排众而出。

“洛阳欧阳家遗属登门讨罪,请司马千钧出门领罪!”他用内力发出去,声音大而不尖,远远传了出去。

庄门呀地一声打开,一个年轻的家仆走了出来,大声道:“敝上抱恙在床已近年,他说江湖上的传言根本是一项严重的错误!敝上从去年秋起从未离开此庄一步,试问怎会到洛阳去杀人?”

赵容国厉声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病!”

年青人脸上青筋倏地浮起,半晌才渐渐平复。“敝上是否是真病,可有城中‘赛扁鹊’卢三帖作证!”

卢三帖不但是著名的大国手,而且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他武功固然好,重要的是医德好,不少武林中人上门求乐都不会落空,声誉甚佳。

赵容国道:“说不得他在病情较好时偷偷跑出去,到洛阳杀了人才再回来。”

年轻人脸色一变,带着两分怒道:“庄主的武林地位非同一般,说话却强词夺理,岂不令我这个后生小辈失望!”

赵容国老脸一红,沉声道:“小子赵某今日不是来与你斗口的,快叫大人出来!”

“一句话,关于欧阳庄主及其令郎之死,本庄上下皆感婉惜!但这件事绝非司马庄主所为!”

詹天宏突然插口道:“司马千钧抱病在床,你说卢前辈可以作证,我们暂且信你,但,司马城可没病吧!他因何不辞而别,这岂非作贼心虚!”

年轻人怒道:“要是多几个不辞而别的,贵庄都把他杀死么?我只知道欧阳长寿虽是武林前辈,可是绝非皇帝老儿,难道不辞而别之罪,竟要连诛九族么!”

詹天宏不禁一怔,接着勃然怒道:“好,算你口利,现在你家主人为何不出来相见,难道这是贵庄待客之道!你看,这里的人,欧阳庄及赵庄的人还占不到四分之一!”

年青人仍然不亢不卑地道:“敝庄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敝上说贵二庄主人是无理取闹,急昏了头,这种人不宜相见!其他的人都是些扶强锄弱,跑能套,瞧热闹,以看别人相争为满足的人!”他冷笑了两声,才接道:“敝上说,这种人更不值得他扶拐出来相见,话就这么多了,劝各位回去吧!”说着倏地闪人庄门里,门砰一声关了上来。

詹天宏一跃则前,伸手抓了个空!

场内之人都给那青年说得面有愧容,赵容国更是不下了台,他一怒,牛脾气一发,再也毫无顾忌,回头对大女婿任长乐道:“长乐,替我把门打开!”

任长乐三十多岁,他招呼了几个手下,一起上前把司马庄庄门击破。

门板跌落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赵容国喝道:“上!不能让司马家有个漏网之鱼!”

崔一山急道:“赵庄主,所谓罪有祸首,如今最好是找寻司马千钧他当面说个明白,不可滥杀无辜!”

赵容国看了他一眼,转头喝道:“先把四周围住,不要让人离开就可!”

“多谢庄主仁心!”

赵容国苦笑道:“崔大侠莫先谢,老朽虽不滥杀无辜,但奈何司马匹夫不出来相见,到时勿怪老朽心狠手辣!”说着他俩已入了庭院。

院中很多花草已呈干枯,显然已有一段时间没人灌溉。

赵容国脱口道:“莫非老匹夫弃家逃了?”

声音刚落,突地里面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赵容国莫在门缝里瞧人,司马千钧岂是怕事之人!”说罢只见内堂巍颤颤走出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扶着他。

崔一山踏前一步,涩声道:“司马兄,你,你的病不要紧吧?!”

任谁都看得出司马千钧的确身有沉疴,尤其是崔一山更加清楚,以前的司马千钧像头狮子般雄壮,真的有力拔千钧之势,今天却活像风中残烛。

司马千钧冷冷地道:“暂时还未能要你司马老兄的命!”

“司马兄回去休息吧!”

司马千钧仰天哈哈大笑,笑声刚起便被咳声盖下去。司马千钧咳得死去活来,在场的人都在怕他会咳断了肠子,他妻子连忙捏拳在他背后轻擂。

“可惜有人不让我休息!”咳声总算停了,司成马千钧才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赵容国干咳一声,道:“司马千钧,你我神交数十年,彼此都知对方的性格,赵某若非认为令郎有绝大的怀疑,岂会劳师动众!”

司马千钧一阵冷笑。“欧阳庄主的武功,司马某心仪已久,有心想与他一较高下,可惜都因没有把握,终于毫无机会,犬子不学无术,那两式三脚猫的功夫,又岂能人欧阳庄主的法眼?把凶手怀疑到犬子头上,三岁小孩也难相信!”

赵容国亦冷冷地道:“谅他即使是自出娘胎便开始练武。也难及小婿一半!”一顿,声音转厉,“赵某今日来乃是向他问杀外孙及孙媳之罪!”

“笑话!犬子可有杀害令外孙之理由么?”

“有!他追求令外孙媳不遂,便起了歹意,半夜藏在洞房里抽冷子给他们一剑!”

“可惜,犬子从来不用剑!”

“平日不用剑,杀人之时用剑,那便没有嫌疑了么?今天他何在,快请把他交出来,否则休怪老夫无礼!”

司马千钧又咳了一阵,淡淡地说道:“此刻,庄主已是无礼,司马某可有怕着?我儿是个正人君子,岂能与一批疯子相见!”

“呸!”赵容国大怒,喝道:“老匹夫替子掩饰,又兼开口咬人,赵某若空手回去,岂非白活!”

司马千钧又是一阵大笑。“司马千钧的命在此,有本事的你来取!”

赵容国朗声道:“赵某念你有病在身,五十招内若不能取胜,便自归去,这件事赵某也不再插手!”

“赵匹夫,你莫狂!司马某有病在身,谅你还未有本事胜得我!”

崔一山急道:“赵庄主及司马兄两位请听崔某一言,欧阳公子之死,无疑司马公子有嫌疑,可是并没有真凭实据,可否再调查一下,待调查司马公子的确是凶手再来计较未迟!”

司马千钧妻子韩雪香闻言接口道:“崔大侠之言最是有理,赵家恃势凌人,一派胡言,试问他们有什么人证物证,证明我儿是杀人凶手!”

赵容国道:“理由至浅,因妒杀人,尚有怀疑之处!要是什么都要有人证,这天下岂非成了凶手的世界!”

“要是不讲证据,这世间岂不成了枉死城!”

“你若自认令郎非凶手,为何不敢叫他出来当面对证!”

韩雪香不禁语塞。赵国容哈哈大笑!

“司马某不让犬子与你等相见,理由刚才老夫已说过。赵容国,崔大侠之言你听还是不听!”

“不听!”赵容国对崔一山道:“崔兄弟高风亮节,赵某一向钦佩,可是今日之事却绝无回转之地,除非司马千钧把司马城交出来!”

司马千钧怒道:“闻言休说,老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改变!今日若是你好言相求,老夫尚能考虑,如今集众上门挑畔,司马某若答应你,岂不让人笑我司马千钧是缩头乌龟。”

“既然如此,赵某便成全你!”

司马千钧推开了妻子,左手柱拐而立。

韩雪香泪花乱转,低声说道:“千钧,你……”

“不必多言,坏我名头!”

韩雪香深知他的脾气,一旦决定下来雷劈也不改动,叹了-口气,站开几步。

赵四娘及时越众而出:“贼人,你也莫闲看,还我儿命来!”拔出一对柳叶刀,作势扑了上去。

韩雪香怒道:“泼妇恶意中伤,疯狗也不如!”取出一对短剑护在胸前。

空气立即凝结,群豪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唉!”赵容国首先发难。他外号“铁掌金刀”此刻当着群豪之面,面对一个病危的老人实在没有勇气挥出成名兵器,不过,他只凭一双铁掌便有把握在五十招内放倒司马千钧。

声音一出,司马千钧也随着喝了声,右手捏拳朝赵容国击来的掌风打了出来。

刹那,两股强劲无匹的热气在半空中相接,发出一声闷响,赵容国须发衣袂飘飞,身子如标枪般挺立,司马千钧身子摇晃不定,如风中摆柳。

赵容国信心更盛,迅速发了一掌,这一掌他用了九成真力,司马千钧拼起全身这力也抵挡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五内翻腾,气血浮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司马千钧硬生生把血吞了下去,不让赵容国看出他之难以再战!

赵四娘跟韩雪香又是一景象,两把刀两把剑,翻翻滚滚,忽进忽退,打个平手,没有人看她俩,在场之人都把目光投向赵容国及司马千钧。

两掌过后,赵容国便欺前,左掌斜切司马千钧左臂右掌运劲飞拍胸口。

司马千钧不能退,不能避,他既没有退,亦没有避。左掌紧握,毕直一掌直捣赵容国的胸,走势凶猛,绝无反顾。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所谓一夫拼死,万夫莫挡!赵容国怒哼一声飘身闪开。

他胜券在握,岂肯跟司马千钧同归于尽。

一退之后,立进,右掌依然猛击司马千钧胸口,左手护胸。

司马千钧脸色一变,右掌毕直击出,倏地向斜上方一拐,改打赵容国太阳穴。

赵容国右掌去势不变,左手向上一架,就在此时,司马千钧的拐伏突然离地飞起,“嗤”一声,带着一阵劲风疾点对方“璇玑穴”。

他虽然起手较慢,但拐杖长手臂短,几乎与赵容国的手同时到达对方胸膛。

赵容国吃了一惊,猛吸一口气,再度退下。

一退之后又进,这次他却不再猛攻,采取游斗,司马千钧立即应付难艰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的簌簌流下。

赵容国发了三十招,他发了三十拳,每一拳都没有变化,都是击在赵容国之必救之处。

韩雪香记挂丈夫的安危,不时回头观望,心神不集中,赵四娘的刀光立盛,步步进击,占了上风。

再过十招司马千钧已岌岌可危,赵容国猛哼一声,左掌猛印司马千钧胸膛,右手抓向他的拐杖。

司马千钧强提一口真气,运起残力仍然毕直往赵容国胸口击去。

他刚动手,浑身眼前一花,赵容国已偏身让开,左手腕一转去势不变。

司马千钧急忙转身,可是他到底行动没有赵容国之快,为了弥补不足,拐杖斜点对方胁下!

赵容国伸出左脚,右手跟着斜削,把拐杖架开,同时左脚发力一勾,司马千钧立足不稳,一阵摇晃,肩头被赵容国的左掌击中,身子立即被抛开!

场内惊呼声立声,崔一山急道:“庄主手下留情!”

司马千钧身体一着地,立即喷出一大口鲜血,即使未能立即毙命,也绝没再战的能力了。

他怪叫一声,运起残存的一丝内力,一拳捣在自己的脑门

上,脑浆立即迸出。

场内群豪又再一声惊呼,司马千钧性格之烈,果然名不虚传,临死也不愿受辱。惊呼声一起韩雪香不觉转头看了一眼,手上不由一慢,赵四娘的刀立砍在她左肩上,这一刀力大无比,韩雪香连肩带臂跌落尘埃。

她似乎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亦忘了对方另一刀已将近临身。

一声大呼发自韩雪香之口,她飞身扑向倒毙地上的司马千钧,“千钧,你等等我!”

赵四娘一怔,竟然忘了拦截。

韩雪香坐在司马千钧尸体之旁,脸上没有泪迹,没有痛苦,只有悲愤。众人尚未定过神来之时,韩雪香右手短剑已插人心窝里!

阳光来越红,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像一张由血染成的地毡,西边天际夕阳亦像挂了一幅血红色的挂毡。

赵容国跟司马千钧之战,并没有群豪事先预期般的精彩,相反却有了股落寞之感。

司马千钧的话以及他的行动,使群豪生了羞愧之心,韩雪香一死他们便急急离开。

崔一山心头沉重.叹息道:“赵庄主,你仇已报了,司马兄夫妇的尸体可否交由在下安葬?”

赵容国望着纷纷离开的群豪,缓缓点点头。

崔一山立即抱起司马千钧两夫妇的尸体离开。

他一离开古逸飘亦随着离开,再下去的便是紫翠雀、彭公志等人。

刹那之间,走得干干净净,只剩赵家及欧阳庄的人。

赵容国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心头沉重,不知此事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伍长乐冷冷地道:“热闹看完,这批人也就走开了!”

赵四娘道:“走掉更好,免得碍手碍脚!”

赵容国缓步回庄,回头道:“你们进去仔细地一下,看看那小子有否藏在里面!”一顿,厉声道:“但千万不要为难那些下人,以免落人话柄!”

伍长乐急应一声,率众人内。

内宅空无一人,附近的人又没有发现庄内有人离开,说明庄内必有一条地道通向外面,可是偏又找不到地道入口。

赵容国心情异常复杂,跟来时完全不同,他低声喝了声走,转身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司马庄内突然冒起了一阵浓烟,跟着整座庄院便被火舌吞噬。

可惜,他们没有人回头看到这一个情景。

这场火烧了一日一夜才停止,那时,赵容国已离中州百多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