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勾新月,淡淡光辉,万籁俱寂的市镇外,只是三条人影,有如飞矢掠空般,急急地向远处驰去。

三条人影中,两男一女,看他们奔行的速度,似乎负有极重大的任务,而且刻不容缓。

在他们的身後,远远地还有个时现时伏的人,从他行动中不难看出,他跟踪前面两男一女,却又不愿被那三人发现。

那两男一女,片刻便已隐入一座树林,在一棵大榕树下席地而坐。

只听其中那女的说道:「文士仪,蓝掌门人本可将这几个小兔崽子制服,你却加以拦阻,刚才我想宰掉孔素棠,你又说不可,究竟是何道理?」

文士仪陪笑道:「事情非常明显,若不是神君的命令,我文士仪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下涉三公主和蓝掌门人行事……」

这被称为三公主的,也就是坐镇十绝谷,心计武功在十位公主中首屈一指的卞无邪,她本守在谷中,忽然七海毒蛟蓝海臣来报,说文士仪口传神君令谕,阻止他手下伤及那正向十绝谷奔来的数小掌门人。

卞无邪闻之疑云骤生,乃与蓝海臣连夜出谷,找着文士仪责问。

且说三公主卡无邪闻得文士仪说是神君旨意,接口道:「甚么?神君怎地忽然对他们发起慈悲来了?你倒详细说说看,神君究竟另有什么安排?」

文士仪对三公主早有染指之心,三公主所说的话,文士仪向来百依百顺,这时更不延迟,连忙接道:「此事本来奉命不得转告他人,三公主既然要问,我也只好拚着受责说了,这七个小掌门人中,以终南派的宗岳武功最为特出。

若以武功来论,十绝谷中,谁也不是他的敌手,与他硬拚,只有害而无益,即使能将其它小掌门人擒服,或者杀死,但若无法使宗岳就范,一切皆等於零,所以,神君的意思,要就设法将他们一网打尽,不使宗岳走漏,否则弄僵了,只有对我们十绝谷不利。神君吩咐,今後对付这一批小家伙,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最要紧的,还得留着活口,不可任意杀害。」

三公主卡无邪缓缓道:「神君的用意,我倒想像不出了!」

一旁久久没说话的七海毒蛟蓝海臣道:「既不能让那姓宗的小杂种走漏,又要统统留下活口,这是多么难啊!」

忽听文士仪压低嗓音道:「这有何难?除非他们不入十绝谷,只要他们入谷何愁不能一网打尽?」

话说至此,语音变得更为低微,寻丈以外,亦已难得听清他们在说甚么。

守候在暗中的宗岳闻言至此,情知文士仪等是在商量如何於十绝谷中下手,将七小掌门人一网打尽的步骤。

他心中暗道:「原来文士仪表面上装得十分老实,暗-却有极大阴谋,幸好此一计划被我事先得知,否则……」

宗岳一念未了,蓦地,寂静的林中,忽传一声哈哈大笑,接着有人说道:「文士仪呀!文士仪!你的如意算盘,只怕未打先就砸了。」

语音未落,只见地面上的三条人影,电射般齐向发声之处纵去。

宗岳闻声一惊一喜,喜的是那声音乃是出自斑衣神童顾大可的口中,顾大可已不知何时到来,且正碰上文士仪与三公主卡无邪的聚会。

他惊的是顾大可不该沉不住气,此刻惹怒三公主卡无邪等三人,只怕他敌挡不住,可能吃亏。

这一想及,为了顾大可的安全,他无法再藏身不露,於是,他不敢稍缓片刻,立即纵起身形,随着文士仪等之後追了上去。

不过一个起落,正待纵身再奔时,忽听文士仪道:「咦!明明声音发自此处,怎就这眨眼工夫便不见了?」

宗岳从文士仪的话中,知道顾大可并没被他们发现行踪,同时他这才想起,顾大可的轻功,深得十全老人真传,以文士仪与三公主卞无邪来说,轻功实难与之相比,适才为他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宗岳想了一阵,觉得再无留此必要,随即掉转身形,另从一方向逸去。

回到客店,他因不愿惊醒其他人等,故仍由窗口跃回房中。

当他身子甫入窗口,眼光过处,忽见黑暗中人影一闪,隐入床後。

宗岳眼神早巳练至不可思议之境界,虽在漆黑如墨的暗中,仍能视物如同白昼,何况偌大一个人影,怎能逃出他的眼去?

只见他,暗中稳如山岳般立於房间当中,轻声对床後道:「是顾兄么?」

床後应声走出一人,笑嘻嘻道:「我顾大可甚么事也瞒你不过!」

两人寒喧数语,随即谈及适才偷听文士仪与三公主的谈话,顾大可道:「听他们的口吻,似乎对我们深入谷去颇有不利,以我的意思,这次是否需要入谷,还有从长计议的必要,宗兄认为如何?」

宗岳笑笑道:「入谷一事,已成定局,你也知道,公孙掌门人的性子,一经她决定了的事,轻易不可更改,不过,也许顾兄的话能说服她也不一定。」

顾大可连连作揖道:「得啦!得啦!别人倒还可以商量,这位小姑奶奶可惹不得,既然如此,咱们多加小心就是。」

这一夜,顾大可就与宗岳同床而眠。

两人正欲睡去,耳中忽闻邻室有声,他二人皆知是文士仪归来,不禁相对暗暗发笑。

次日起来,众人聚在饭厅里等用早饭,一见斑衣神童顾大可随同宗岳到来,一个个争着问长问短,都问他自洞庭湖後,这几天上那里去了。

顾大可笑嘻嘻地一一点头招呼,方待随同宗岳坐下,眼前只见两道寒冷如电的目光扫来,顾大可一眼望去,公孙小凤正以含怒带怨的目光凝视着他,一语不发,却拍了拍身旁的-子,示意要他过去。

顾大可见公孙小凤有如耗子见猫,当下也顾不得是否会被别人取笑,耸耸肩,做出个莫奈何的样子,随即绕到公孙小凤身边坐下。

殊不知他那一小动作,却没逃过公孙小凤双眼,公孙小凤未待他坐定,便即瞟了一眼道:「怎么着!不高兴坐我旁边?」

顾大可情知闯祸,吓得魂不附体,慌忙答道:「那里!那里!能得姑娘垂青,正是三生有幸,焉有不高兴之理!」

公孙小凤两眼一翻道:「那你为甚么要做怪相?」

顾大可一时为之语塞,宗岳见他甚窘,忙打趣道:「想必是顾兄多日没洗澡,身上痒得慌。」

此语一出,引得一阵哄堂大笑,甚至连站在敌对立场的文士仪也笑了起来。

大笑声中,正好店小二端上饭菜,这一机会,倒给顾大可解了困。

不大工夫,众人食毕,踏上入谷之道。

宗岳与徐琚陪同文士仪走在头里,其余的人一窝蜂似的围在斑衣神童身边,边行边问,要他说出自洞庭湖一场水战後的经过。

斑衣神童顾大可笑了一下道:「有甚么好说的,还不是游了几处名胜而已,其实也没多大收获。」

公孙小凤惊奇道:「怎地?你不是被罚禁闭,关起来了么?」

斑衣神童睑红耳赤道:「谁说的?谁说我给关起来的!」

病仙女古秋芸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几天,你不是被毒龙尊者老前辈处罚禁闭的吗?」

孔素棠也随着道:「亏你还不说实话,咱们小凤妹妹还说要亲手下厨,做两样你喜欢吃的小菜,送去牢里探望探望你的呢!」

公孙小凤听了,急得睑红红的道:「我……我才没那么大的工夫做菜送去给他呢!你们别瞎扯好不好?」

孔素棠指着顾大可,埋怨道:「你看!你不说实话,连我们小凤妹妹睑上也没光采了,其实,说出来又有甚么关系?一个人尝尝坐牢的滋味,一生中也是难得的啊!」

斑衣神童顾大可一向被称为机灵鬼,这时一眼看见悟果小和尚与北星小道士一身新衣,使即转变话题,拍了拍他两人肩膀,笑道:「哟!两位怎就换上新衣了,过年还早嘛!」

悟果和尚慌得倒退一步,道:「阿弥陀佛,顾施主别找贫僧麻烦好么?」

北星小道士却急急窜出两步,赶向宗岳一道,嘴里亦说道:「无量寿佛,贫道可不愿作施主下台阶儿。」

斑衣神童嘻嘻一笑以掩饰自己窘态,接着道:「事实上我真没被关,只是毒龙尊者老前辈没让我离开君山的後山而已,有件事可能你们更没想到,毒龙尊者不但没因我骂他而生气,反而认为我的直爽性子与他相近,教了我一手他向来不传於人的绝艺,这点你们该想像不到吧!」

公孙小凤先前为了斑衣神童不说实话而微感不悦,此刻听说毒龙尊者赏识顾大可,并且还传授了他一种绝艺,顿时彷佛自己也得了这份殊荣。

她本也是个肚子里藏不了东西的人,这时早将适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只见她,两眼睁得大大的,脸上带有惊奇之容道:「哦!毒龙尊者老前辈不但没罚,而且还赏了你,赏了你些什么,你倒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斑衣神童见她已无怒意,心-也甚高兴,喜笑颜开道:「没甚么!没甚么!这套玩意儿说不上有多了不起的作用,只不过有时可避免当场出丑而已,不说也罢!」

公孙小凤见他有意卖关子,气得一跺脚道:「不说就不说,有甚么大了不得的!」

斑衣神童慌得打拱作揖,陪笑脸道:「小姑奶奶,我那敢不说!只是觉得不值一提罢了!」

公孙小凤气呼呼道:「有甚么值得不值得,叫你说,你就得说!」

斑衣神童连连应了几声好,接着道:「说!说!毒龙老前辈传授我的不是甚么骇人听闻的武功,而是教了我一套静心抵御外毒的功夫,专用作对付十绝魔君的『金蝉粉』的。」

公孙小凤等原以为他得了甚么不传之秘,及至听了顾大可的话,不禁「噗哧」一笑道:「我还当你学了甚么,原来只是些邪门玩意儿,这有甚么稀奇!」

这数人中,除了孔素棠外,谁也没亲身尝试过「金蝉粉」的厉害,是以大家相顾一笑,都认为顾大可少见多怪。

可是,孔素棠却在峨嵋後山中过「金蝉粉」,险险没在宗岳面前表演脱衣舞出丑,是以她对「金蝉粉」的厉害,记忆犹新。

此刻听说顾大可已学得抵御之法,引起她莫大兴趣,只见她,恍如发现奇迹似地跨上一步,攀着斑衣神童肩胛,以哀求的口吻道:「神童兄,求求你,请你教我好吗?」

斑衣神童见公孙小凤等对此事极为冷淡,感觉甚是无趣,这一看见孔素棠期望甚殷地要求他转授,不禁神色飞舞,心里暗道:「你们不稀罕,那是你们不识货,所谓货卖行家,孔姑娘才真正是懂得鉴赏的人呢!」

此念一生,他随即侧脸冲孔素棠一笑道:「行!你妹子要学,还有甚么话说,我老头就怕遇到外行,既然碰到行家,我毫无条件奉送,绝不藏私。」

孔素棠高兴得跳了起来,又拉了拉顾大可手臂道:「那么你快教我呀!」

「大妹子!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教会的,你别急,咱们从十绝谷出来,一有工夫我便教你,行么?」

孔素棠还想不依,正要再缠,陡然,徐琚飘身来到面前,低声道:「十绝谷已到,请大家全神戒备!」

众人闻言,立即收敛心神,默默地赶上几步,与宗岳并肩而行。

宗岳等在文士仪指引下,正欲转上一条狭小的山道,忽然孔素棠拉着公孙小凤手腕,抢到头里阻止众人道:「这条虽是入十绝谷的大道,但一则道路弯曲费时,二来险地重重,如果大家不反对,我愿意引大家走另外一条捷径。」

众人皆知孔素棠曾在十绝谷多年,对谷中形势了如指掌,是以俱都赞成,但文士仪却以敌意的眼光,瞟了孔素棠一眼,虽未明白表示意思,无疑嫌她多嘴,打破了他的计划。然而,他又不便反对,只得默不作声。

孔素棠并没立即带领众人动身,相反地却指了指文土仪道:「这里已用不着你啦!咱们分道扬镳吧!如果你还想要解药的话,从速前往盗取名单,我们在内宫客厅等你……」

话说到此,她忽然转脸对公孙小凤又道:「凤妹!你看这样好吗?」

她转对公孙小凤征求意见,这是她为人心细,因为公孙小凤是大家公推的盟主,而且公孙小凤性情古怪,特别注重小节,为免公孙小凤吃醋,她不惜以姐姐的身份,降格以求。

众人看在眼里,莫不暗地称赞孔素棠做事圆滑,面面顾到。

尤其是宗岳,眼看心上人如此细心而谦虚,更是高兴万分。

公孙小凤因对十绝谷一切不熟,原无主张,孔素棠的意见,她根本也无法决定,更不能说人家越俎代庖。

但孔素棠既然当众征求她的意见,身为盟主的她,自然不能不表现一下。

公孙小凤环扫了众人一眼,制造了盟主在说话前应有的严肃气氛,然後缓缓说道:「素棠姐的意思甚好,我决定就这样办……」

转脸又对文士仪道:「你还留着不走干甚么?惹起我的性子,看我还给不给你解药。」

文士仪四下一看,只见众人一道道犀利的眼光,齐向自己身上逼来,生似要把他吞下,当下那敢违抗,喏喏连声,拱手去了。

孔素棠眼望文士仪去得不见人影,这才向众人道:「请大家随我来!」

说罢,拉起公孙小凤,领先窜向道旁一片长草乱石之中。

众人在崎岖不平的长草乱石之中奔驰一阵,接着翻过两座山头,就在这第三座山脚下,孔素棠停下来道:「再过这座山头,下面便是十绝谷,从现在起,大家务必多加小心,最好不要走散,因为十绝谷里机关密布,稍一疏忽,便有被擒或者丧生之危。为安全计,还是由我领路,请大家注意我走过的足印,和听候我的指引。」

公孙小凤等情知孔素棠并非危言耸听,一个个不住点头表示依言行事。

山坡上是一片树林,林中仄径湿滑,加之山势甚陡,偶一不慎,便有滑倒之虞。

半山以前,除了径路曲折,湿滑难行外,倒也不见有何惊险之处,但半山一过,山势愈高而径也愈险,接着,只见头里的孔素棠,扭头对下面众人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众人开始注意眼前情势。

眼前山坡筑有一条小道,上面铺有石板,一块接着一块,十分整齐而又平坦,如是常人,必沿此道而上,可是孔素棠却弃之不顾,偏沿着石板小道右侧,一步三尺,三步九尺以後,再跃至石板小道左侧,重又一步三尺,再在三步九尺以後回到右侧。

跟随在她後面的公孙小凤等虽不明其中缘故,但孔素棠既已有言在先,情知必有道理,是以也不多问,仅鱼贯照着孔素棠的步法,缓缓跟上。

正行进间,也不知斑衣神童有心尝试,还是无意疏忽,陡然一足踏上石板,说怪不怪,身前地面的石板,忽然腾空而起,竟向面对石板小道上的斑衣神童飞击而来,而且一块接着一块,块块俱都击向斑衣神童脑门,来势之速,令人难以预料。

幸而身後的宗岳掌出如风,及时将那些石板一一击飞,否则斑衣神童纵然身法再快,恐也难逃一击之危。

石板每块少说也有百十斤重,一旦要被击中,真会脑浆迸裂。

经过这一意外,众人方知孔素棠所言不谬,同时也都份外小心,不敢大意。

行上里许,山顶已然在望,可是,就这看来不到半里的脚程,山势陡变,不但径路曲折,而且特别陡峻,数人鱼贯而行,正如古人所说「前人足抵後人嘴」,由此足证山势之险峻了。

登上山-,谷中形势一览无遗,只见谷中遍布苍松黛柏和青翠的修竹,风景之幽丽,着实令人心旷神恰。

在那一片参天古树中,重楼复阁,层次多达数进,其建筑之雄伟,可称鬼斧神工。

最後的一进,倚山而建,不问可知,那是直通山腹,十绝魔君的内宫重地。

但使人诧异的是偌大一个谷中,却不见一个人影,生似这谷中无人居住一般。

孔素棠本想带领众人下山入谷,此刻见这情景,不由心中犯疑,不敢冒险从事,她转脸向公孙小凤眨动双眼道:「小凤!卞无邪这小妮子不要是在耍空成计啊!」

斑衣神童顾大可接着孔素棠道:「管他甚么计,我们下去再说。」

公孙小凤低垂着头,一动未动却道:「别多嘴,让我想想。」

宗岳本想发表意见,但听公孙小凤如此说,为了不愿自讨无趣,只好将溜到喉头的话咽下,一声不响。

不料,公孙小凤沉吟片刻,却转头望着宗岳道:「宗哥哥,你看我们该采取甚么步骤?」

宗岳神色凝重地答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显示点颜色给十绝魔君看看,既然来到,无论卞无邪用的甚么诡计,我们总不能临阵退缩……」

「谁说临阵退缩来着?我的意思是问你怎么着手!」公孙小凤为自己辩护道。

宗岳歉然地笑笑,道:「是的,既然不能临阵退却,那么只有下山,不过,古人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果下山的路径上没有甚么危险的话,我建议由棠妹和顾兄先行,打听一下谷中虚实,我们随後再去。」

说罢,他望着孔素棠,希望她的意见能附和自己。众人也都鸦雀无声,听候孔素棠的答话。

孔素棠指着身前不远的一棵苍松道:「大家不妨看看,在我们视线所及之内,有几棵松树?」